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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12 21:01 | 豆瓣：邓安庆 冬天洗澡要人命，在老家就是如此。没有暖气，没有洗澡室，一个大脚盆，烧上一锅开水倒水桶里备着，就这样哆哆嗦嗦开洗了。人坐在脚盆里，脚伸到盆外，屁股坐的地方水很快就凉了下去，而上身须不停用毛巾抹上热水，否则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为了防止着凉，脚盆都是搁在睡觉的房间里，窗户紧闭，母亲把装满热水的水桶拎进来，衣服也备好放在床头，转身催我起来洗澡，而我缩在被窝里贪恋着那一晚上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儿热气，母亲出去后关上门，我快速地脱衣服，快速地倒上热水，快速地洗头洗身子，边洗边哆嗦，再快速地搽干身子钻进被窝，好久才把身子捂热，再来穿衣服。鉴于洗澡实在太不方便，我回家后没几天就变得蓬头垢面，母亲催了好多遍才极不情愿地再洗一次澡。 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附近是国营的工厂，那里有个澡堂子对外开放，我跟同学相约去洗澡。第一次进男澡堂，里面人全是裸的，虽早有心理准备，真的亲眼见到还是不免有点儿害臊。同学找好柜子利索地脱衣服，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转身想走，他说：“你怎么不脱？”我喏喏地不知说什么好，脸上发烧，磨蹭着脱了羽绒服、毛衣、毛裤、秋裤，最后剩下内裤，我又迟疑了一会儿。已经脱光的同学肩头搭着毛巾催我：“别磨叽了！谁会看你的，快去占位子，今天人好多啊。”我鼓足勇气把内裤脱下了，跟着同学进去了。澡堂的瓷砖墙壁上全是水珠，整个空间都是雾气弥漫，两边墙壁的莲蓬头下一溜排开都是人。我心想怎么连个隔断都没有，这还怎么洗？看他们坦然地搽拭身体，我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不过洗开了，真心感觉痛快，不用再担心热水不够房间太冷，放开膀子洗去吧。 除开冲澡外，澡堂靠里是可以泡澡的大水池，老年人都喜欢坐在里面泡着，拿着搓澡布在身子上耐心地搓着。水雾缭绕在赤裸的肉体与肉体之间。那些老年人，个个腆着肌肉松弛的大肚子泡在水中，肚皮的褶子像山地的梯田，一层层垒起。整个水池里漾着他们搓下来的泥垢。偶有年轻人像是一只误闯进来的幼兽，夹在他们中间，光洁的皮肤在雾蒙蒙的灯光下面，泛着一层瓷的温润。我本来也想去泡一泡的，脚刚一沾水就被烫了回来，随即水池马上甩来了几十双眼睛。我默默地退了回去。在里面待久了，热气膨胀，感觉十分憋闷。草草洗了十来分钟，就跑了出来。出门经风一吹，人像是要飘了起来，我一下子理解了“身轻如燕”的意思。 后来住在西安城中村时，澡堂从早上六点一直营业到晚上十一点，仍是时时爆满。有一次我十点半去，老板娘扔一句：“只有半个小时，你洗不完的。”死活不让我进。笑话！半个小时怎么可能洗不完呢？洗两遍头两遍身子，哗哗哗再冲一阵子水，怎么着二十分钟都能搞定的。等去多了，终于能理解老板娘的意思了。在家里，我从来没有爱上洗澡，那都是形势所迫。然而在这儿，我可算见识热爱洗澡的人们。每回去澡堂，见到那些洗澡的大爷们，他们很可能已经在里面待了几个小时了。澡堂一侧有搓澡师傅，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还打了广告，说这搓澡“遁五行，顺经络，舒筋骨，外洁体垢，内舒精血，释解疲劳，颐养肌颜”。看师傅给客人敲背揉腿，背面搓完正面搓，这种身体接触在我也是从未有过的。而那些大爷们冲完澡后，必然要去请师傅搓上一回，浑身被搓得红彤彤的。师傅在客人腰间拍上两拍表示搓完，客人又起身去水池里泡澡。洗完澡后，去隔壁休息室的床上躺着，看看电视聊聊天喝喝茶。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精确的刻度。 在澡堂，也常见一个人拿着搓澡巾给另一个搓背，这种套在手上像是袖头样的东西在此前我都不知道是何物。北方的朋友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连个搓澡巾都没有见过。在北方，这可是一直会用的东西。我说我们从来没有用过。在老家，我们是没有搓澡的习惯，我们都是各自洗各自的，哪怕是浴室，也是一间一间隔开的，相互之间有着明显的身体界限，然而在北方大家混杂在一起，这种界限感没有了。这是南北方的差异吧。我们在江边，空气中富含水分，人的皮肤都是湿湿润润的，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污垢的，哪里像在北方风沙这么大，灰尘这么多，还几个月不下雨，不脏才怪。说完我拿着搓澡巾往身上搓了两搓，粗粝粝的生疼。我想我终究不适宜用这个吧。 南方当然也有澡堂，在苏州的工业城上班时，沿着厂房外面马路走，过高架桥，也有一家装修豪华的洗浴中心。冬天因为在职工宿舍没法洗澡，我一周也会去那里洗一次。条件真是不错，比起潮热质朴的北方澡堂，这里装修精良，玻璃隔断，洗漱用品备好，不用自己带，花费也才十元。洗完澡后，服务生过来，拿着干净的毛巾给客人搽拭身体。第一次，他们给我擦拭时，我很惶恐：“真不用，谢谢！我自己来。”那些服务生都是十来岁的样子，也不管我的推辞，一边擦拭一边问我：“先生，要不要上二楼？”我心想上二楼干嘛？也有像北方澡堂那样的休息室吗？遂穿好他们递来的睡衣，跟着他们上去。二楼是一个个包间，有打扮时髦的女性走出来，我吓一跳，此时也有中年男人跟着出来。我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转身往楼下去。服务生在后面说：“先生，你不需要服务吗？”我头也不回地边下楼边回应：“不需要啊，谢谢你！我就是来洗个澡的。”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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