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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泰常八年长城寻踪

 f4956 2015-11-14
    拓跋鲜卑族建立北魏政权以后,曾两次在北方修筑长城,第一次是公元423年:泰常八年“正月丙辰……蠕蠕犯塞。二月戊辰,筑长城于长川之南,起自赤城,西至五原,延袤二千余里,备置戍卫”[1]。还有一次是太和八年(公元484年),中书监高闾建议:“於六镇之北筑长城,以御北虏,虽有暂劳之勤,乃有永逸之益,如其一成,惠及百世”[2]。这两条长城与阴山山脉呈相同的东西走向,太和八年长城修筑在阴山以北,李逸友先生在《中国北方长城考述》[3]一文中,已证实了这条长城的存在。对泰常八年长城的争议主要有两点,一是对长城经过的“长川”及西至之“五原”存在分歧;二是对长城遗迹的位置难以确认。本文试图通过对阴山南北长城的考察,以及近年来考古发掘资料的支持,提出几点个人对泰常八年长城的粗浅认识。
    长川、五原地理位置考
    确定泰常八年长城走向的关键,是记载这条长城提到的三处地名??赤城、长川和五原。1931年,王国良先生的《中国长城沿革考》一书曾作过如下考证:赤城即今河北省赤城县,长川即今河北省洋河,五原在陕西省神木。他认为北魏长城是从赤城往西再向西南延伸到了陕西省境内。但《魏书》中所谓的“长川”决非指河而言,它是指河岸边的长川城;五原,在黄河北岸,说它在黄河以南的神木,所指方位有误。三个地名,错了两处,所指长城自然也是不对的。再以后,有关北魏泰常八年长城的研究,除了对“赤城”在今河北赤城县没有争议,五原与长川一直是寻找这条长城争论的焦点问题。
    长川,是泰常八年长城中途经过的唯一地名。《魏书?序纪》记载,公元219年,“始祖(拓跋力微)请率所部北居长川,宾(指没鹿回部大人窦宾)乃敬从”。说明长川城早在北魏立国160余年前就已经存在了,而且它还是鲜卑拓跋部最早立足创业的基地。北魏政权建立后,长川仍然是一处战略要地,“天兴二年(公元399年)舂正月,庚午,车驾北巡,分命诸将大袭高车,大将军常山王遵等三军从东道出长川”[4]。又“始光三年(公元426年),秋七月,筑马射台于长川,帝登台观走马”[5]。显然,记载中的“长川”都不是指河流,而是一个固定的地名??长川城。《水经注》记载长川城的位置说“于延水出塞外柔玄镇西长川城南小山”,指出城在北魏六镇??柔玄镇之西。《绥远通志稿》曰:“长川,亦卫拓跋列帝常巡之城,地当于延水发源处。有城即为长川为名”。1998年第一期《内蒙古文物考古》,常谦先生撰写《乌盟兴和县北魏长川古城遗址考略》一文,经实地考察和对史料记载印证,证实兴和县土城子古城既是北魏的长川城故址。长川城的确认,对泰常八年长城的走向,提供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依据。
    五原,《魏书》中也多有记载:“登国九年(公元394年)春三月,帝北巡。使东平公元仪屯田於河北五原,至于?阳塞外”[6]。“泰常八年(公元423年)……筑长城于长川之南,起自赤城,西至五原”。“神嘉二年(公元429年)冬十月……列置新民于漠南,东至濡源,西暨五原、阴山,竟三千里”[7]。“太延四年(公元438年),夏五月戊寅,大赦天下。丙申,行幸五原”[8]。《魏书?地形志》,五原是朔州附化郡属下的四县之一。北魏的朔州大体上与汉代五原郡地理相当,五原又是五原郡和朔州都设有的一个县,这两个五原县是否有联系呢?《魏书?郦道元传》曰:“肃宗以沃野、怀朔、薄骨律、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御夷诸镇并改为州,其郡县戍名令准古城邑”。应该说,北魏五原是沿用了汉代县的名称,而且城址也没有发生变动。那么,经历过两个朝代的五原县故城,其遗址又在何地呢?经考证,包头市区以西的哈德门沟古城遗址,与记载中的五原县故城较为吻合。
    哈德门沟古城位于包头市西的乌拉山哈德门沟南口东岸山坡上,东距市区15公里,南临河套平原的东端,沟北与阴山腹地明安川相通。古城依山势建筑,北高南低,落差约30米。古城平面呈不规则长方形,东城墙183度、长291米;西城墙170度、长212米;南城墙95度、长197米;北城墙由西向东呈阶梯状北扩,累计长360米。东城墙遭到破坏后,我们测量了城墙的断面,墙基宽14.2米,高6米左右,夯层厚8~9厘米。古城中部一条由东南向西北斜穿的公路,横穿古城而过,把古城分为南北两部分。上世纪七十年代,南半城在兴修水利中曾被修改成水库,城内深挖2米左右作为蓄水区,城墙被利用做水库的堤坝有幸保留下来。至今南半城东、南、西三面城墙的内侧,还残留下部分修水库时铺砌的护坝石。南城墙中段原有6~7米的豁口,是城门故址,改建水库时被封堵。北半城地势渐高,城内西侧是顺山体延续的一个自然台地,上面筑一内城,南北长59米,东西宽48米。古城占地面积6万余平方米。哈德门沟古城是五原县故城的依据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上世纪六十年代考古调查,“在城堡内拾得许多灰色绳纹陶片,另有少数水波纹灰陶片及粗绳纹碎砖”,当时确定古城是一座汉代城堡[9]。1999年7月,古城在遭受严重破坏后进行的一次考古发掘,结果出人意料。具有明显北魏文化特征的出土遗物,让我们对古城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古城内的出土遗物中除有汉代陶片外,还有侧边印有花草纹和几何纹饰的残砖,北魏的五铢钱币,也有印着各种水波纹、菱形纹、密格式网纹拼绘图案的陶片,各种箭镞、残断铁兵器。在出土的遗物中,还有大量残断的铁制兵器以及各种式样的陶钵残片(图二)。带纹饰的陶片与内蒙古四子王旗土城子、城卜子两古城发现的北魏陶片纹饰完全相同[10],考古调查与发掘,确认哈德门沟古城是一座汉代和北魏都曾经使用过的古城址。
    二、《水经注?河水三》曰:“河水又东迳宜梁县之故城南。阚?曰五原西南六十里,今世谓之石崖城。河水又东迳?阳城南。东部都尉治,迳河阴县故城北。又东迳九原县故城南,秦始皇置九原郡治此。汉武帝元朔二年,更名五原也。王莽之获降郡,成平县矣。西北接对一城,盖五原县之故城也。王莽之填河亭也……其城南面长河,北背连山。秦始皇逐匈奴,并河以东,属之阴山。筑亭障为河上塞,徐广《史记音义》曰:阴山在五原北,即此山也”。《水经注》记载的这段地理位置,西起包头与乌拉特前旗交界处,东至包头市麻池乡长约35公里的地段,在这个地段沿黄河南北的汉代古城有三顶帐房古城、二狗湾古城(或称昭君坟古城,在黄河南岸)、哈德门沟古城和麻池古城。哈德门沟古城西南是三顶帐房古城,东南是麻池古城,三座古城的方位和相互之间的距离,恰好与“五原西南六十里”和“西北接对一城”的方位相吻合。
    三、《魏书?太祖纪》记载:北魏登国六年(公元391年),匈奴刘卫辰派他的儿子直力?率八、九万人侵犯北魏,太祖拓跋硅亲率五、六千人大破匈奴军于铁歧山南,并乘胜追击到黄河以南刘卫辰居住的悦跋城。刘卫辰父子溃逃,最终直力?被俘,刘卫辰被其部下所杀。北魏军追击敌人过黄河的原句说:“自五原金津南渡河”,《地图集》便是依据这个记载标注“金津”位置的。如果这句话的记载是正确的,对“金津”的理解就是错误的,因为渡河的位置是在五原金津以“南”,金津如是渡口,就没有必要再去其南渡河了。那么是否史书记载中多了一个“南”字呢?我们从其它史料记载中查阅到类似记述,《魏书?铁弗刘虎》说:“自五原金津南渡”,与前句相比,句尾少了一个“河”字,句意是一致的;《资治通鉴》写的是:“自五原金津南济河”,这里把“渡河”写成“济河”,“济”在句中是过渡的意思,与“渡”意相通。从这三处记载中,虽然句中的个别字略有变化,但在“金津南”渡河的表述是相同的。看来“南”字,是回答“金津”是否是渡口的一个关键。
    “南”字在句中的位置,表示渡口在“五原金津”南,而不是说“五原”南的渡口名为“金津”。如果“金津”是渡口名称,渡河的位置则相对稳定,是不会轻易发生变化的,记载就无需在句中加一个“南”字指示其位置。而方位词“南”字的存在,使我们有理由确认“金津”不是渡口名称。经过笔者实地考察,“五原”与“金津”是两个组合起来的历史地理名称。
    五原,最早是汉代设在北部边境郡和县共用的一个名称,《汉书?地理志》记载,汉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改秦九原郡为五原郡,郡以下设置了十六个县,五原县是其中之一。到北魏时,汉代五原郡辖地,基本归属在怀朔镇管辖的范围,孝昌年间(公元525??527年),孝明帝将北方诸镇改为州,怀朔镇改名朔州,领郡五县十三,五原县又成为附化郡所属的四个县之一[1]。北魏的五原县不仅延用了汉代五原县的城名,城址也在原来的位置。所以,我们在《地图集》上看到汉和北魏五原县的位置,都在今包头市区以西的哈德门沟口处??哈德门沟古城。
    对古城的时代,1962年公布的调查根据城内陆表拾到的陶片和五铢钱等遗物,认为这是一座汉代城堡[2];1981年发表的阴山南麓赵长城调查报告提出,哈德门沟古城筑在赵长城沿线,是赵长城上的障城之一[3]。但我们在调查时,曾在城内采集到有北魏纹饰特征的水波纹、菱形纹饰陶片,类似陶片1964年调查中也曾提到,说古城内“有少数水波纹灰陶片”[4];1998年,哈德门沟古城遭到严重破坏,经过对古城的考古试掘,出土遗物中除有汉代陶片外,还有边侧印有花纹和几何纹饰的残砖,北魏的五铢钱币,以及许多印着各种水波纹、菱形纹、密格式网纹拼绘图案的陶片。这些陶片与内蒙古四子王旗土城子、城卜子两古城发现的北魏陶片特征一致[5]。考古发掘资料表明,哈德门沟古城曾是汉代和北魏都使用过的一座古城,这条线索对汉代和北魏五原县的确认,无疑是一条很重要依据。
    “金津”不是渡口名称,它又是指什么呢?
    在北魏的史籍中,我们查找到了“津”字的两种用法。其一,“津”是指渡口。《魏书》中有:“帝南幸君子津”、“济自灵昌津”、“造浮桥於冶板津”、“时河北诸军会于七女津”等[6]。勿庸置疑,以上列举的“君子津”、“灵昌津”、“冶板津”、“七女津”中的“津”都是指渡口,除此不能作别的解释。其二,“津”,在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中,也把它当作河流讲。《水经注?河水三》中有:“河水又东,枝津注焉”,还有“河水决其西南隅,又东南,枝津出焉。”如果把句中的“枝津注焉”和“枝津出焉”中的“津”理解成渡口,“枝津”就是一个渡口的名称了,但渡口名称后的“注焉”、“出焉”与“枝津”合成一句,就无法说通了。所以,这里的“枝津”与渡口名称毫无联系,句中的“枝”是个假借字,“津”在这里当河流讲,“枝津”即“支津”,是支流的意思,它是对流入黄河但没有具体名称小河流的一种称呼。北魏的“金津”实际是一条河流的名称,与“枝津”的不同之处,它不是一条无名河。
    “金津”既是河流,其位置何在?为什么用“金津”在来命名?经过对哈德门沟至黄河一带的实地考察,我们发现生成于哈德门沟内的河流,就是史书记载的“金津”。地质勘查证实,哈德门沟畔是一座?藏着金矿资源的山脉,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国家开始在这里投资开采金矿,至今采矿作业一直在进行。但哈德门沟含有金矿不是现代人最先发现的,早在北魏时,人们就在哈德门沟河流中发现了夹带着的金砂或金矿石,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金矿并没有被开采,只是给这条小河流起了一个富有的名称?金津。“金津”虽然是一个很好听的名称,但它只是一条水流量不大的河,它流出沟口要经过一片开阔的冲积扇形地带,这是一个多碎石和沙土的地带,小河南流几里或十几里便断流了。水流量和地质条件的限制,使“金津”河始终游移于黄河北岸,无法流入黄河,所以我们在《水经注》中,是找不到这条小河踪迹的。北魏以后的文献记载中,也很少再见到“金津”一名。《魏书》记载“五原金津”,是借助“五原”的名望提示“金津”的位置,就在五原城西侧。
    哈德门沟古城内汉代、北魏遗物的出土,“金津”名称的释疑,可以证实该古城就是汉代和北魏的五原县故城。
    五原和金津的位置确定以后,“渡河”的位置又在何处呢?考察“五原”和“金津”以南的黄河沿岸,只有昭君坟渡口符合“渡河”的位置。渡口位于哈德门沟古城南偏东约5度20余公里处,其位置基本上是处在“五原金津”以南。昭君坟渡口段黄河的流向是东南方向,河段长约11公里,渡口位于这段河流的下端,河床为岩石结构,一直处于比较稳定的状态,历次黄河变迁都没有给它造成太大的变异,古代可便是理想的渡河之处。渡口以北除了五原城和金津河,再找不到显著的地理标志。因此,“自五原金津南渡河”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从五原县金津河以南的渡口渡过黄河。
    对于昭君坟渡口或二狗湾渡口,实际是指同一渡口,因渡口以南两公里和三公里分别是地名“昭君坟”和“二狗湾”,于是两个地名都成了渡口的名称,无论称呼那一个,在当地都知道其所指。至于古代这个渡口的名称?现有的历史文籍中,的确还没有查找到与这个渡口位置相吻合的记载。
    哈德门沟古城内的汉代、北魏遗物;“金津”名称的释疑;古城方位与《水经注》记载的吻合,都证实该古城是汉代和北魏的五原县故城,也即北魏泰常八年长城西端的五原。
    北魏泰常八年长城与北魏六镇
    长城,历史上一般都把它作为各朝代或各诸侯国的一道边境界线,按照这个思路解释泰常八年长城与北魏六镇的方位关系,自然会认为长城在北,六镇在南。高旺先生在《内蒙古长城史话》一书中便是这样理解的:泰常八年长城“东起河北省赤城,绕独石口转而向西至张北,继续西行,经内蒙古草原到达固阳北境,再由固阳之北,趋向阴山”。书中还列出了长城经过的十几处地名,他认为:“魏太武帝为了加强对北境的防御,又于长城内侧要害处设置六个军镇,并派重兵把守”。但他在论述北魏长城时,却忽略了北魏在太和年间还曾修筑过长城的史实,他认为的北魏泰常八年长城,许多地段与李逸友先生在《中国北方长城考述》一文中考察的太和八年长城是一致的,这条长城的方位与高闾“於六镇之北筑长城”的建议是吻合的。那么,泰常八年长城是否筑在北魏六镇以北呢?通过对长城的调查和查阅史书记载,泰常八年长城和北魏六镇的南北问题,与它们修筑、设置的时间有很大关系:如果两者在同时间内设置、修筑,或者是先置六镇,后筑长城,那么长城一定在六镇以北;如果是先筑长城,后置六镇,那么两者之间的南北就与交战双方当时所面临的态势是分不开的。泰常八年长城的修筑时间已勿庸置疑,北魏六镇又是在什么时间,什么样的情况下设置的呢?
    北魏六镇是设置在西北边境一系列军镇中的六个镇,它们由西向东依次为:沃野镇(今乌拉特前旗苏独仑乡根子场古城)、怀朔镇(固阳县白灵淖乡城??村西城??古城)、武川镇(武川县与达茂联合旗交界处的二份子古城)、抚冥镇(四子王旗乌兰花土城子古城)、怀荒镇(察右后旗白音察干古城)、柔玄镇(河北省尚义县哈拉沟古城)。对六镇今天之所在,尽管目前还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但六镇东西一线、布局在阴山山脉以北是可以肯定的。史书对六镇的设置时间,虽然没有很明确的记载,但《魏书》中仍然能够找出许多有价值的线索。
    北魏泰常八年筑长城以后,并不能从根本上阻止柔然南下的袭扰,为此北魏对柔然发动了几次重大的军事打击。始光元年(公元424年),太武帝即帝位,八月柔然就越过泰常八年长城“六万骑入云中,杀掠吏民,攻陷盛乐宫”[14]。公元424和425年,北魏两次出兵重创柔然。神嘉二年(公元429年),太武帝再次率大军向柔然发动了更猛烈的一次战争,致使柔然“闻之震怖,将其族党,焚烧庐舍,绝?西走,莫知所至”[15]。与柔然之间的战争,虽然每一次都是以柔然的失败告终,但北魏统治者也开始重新认识泰常八年长城在防御中的作用,事实让他们清楚地看到完全依靠这条长城阻止柔然南侵,有很大的局限性和被动性,而此时北魏正处在统一北方的进程中,布设在长城上的兵力也是有限的。于是,战争以后防线北移、设置军镇的战略部署,便开始产生了。对柔然战争的胜利,使北魏把阴山及以北的大部分地区完全纳入其统辖的范围,六镇就是随战争向北推进的最重大成果。以军镇作为北部边境防御的重要设施,成为北魏边境防务中的一大特征。与设置六镇有关的时间记载,《魏书》中有如下几条:
    一,《魏书?地形志》朔州条注曰:“本汉五原郡,延和二年(公元433年)置为镇,后改为怀朔镇”。怀朔镇是六镇中唯一有确切时间记载的一个镇。
    二,《魏书?来大千传》记载:“延和初,车驾北伐,大千为先锋,大破虏军。世祖以其壮勇,数有战功,兼悉北境险要,诏大千巡抚六镇,以防寇虏,经略布置,甚得事宜”。延和年间的这次北伐,是指太武帝拓跋焘延和元年(公元432年)“六月庚寅,车驾伐和龙”[16],这是一次针对北燕冯文通发动的战争,“九月乙卯,车驾西还”。来大千即是在这次随驾北伐后,被委以巡抚六镇的重要职务,而“六镇”一名,也是从此才见于史书记载的。
    三,《魏书?世祖纪》记载,延和二年十二月辛未日太武帝“幸阴山之北”,延和三年(公元434年)春正月乙未日“车驾次于女水”,直至元月“辛卯,车驾还宫”。太武帝的这次北巡,有两点很值得我们关注,一是巡幸阴山之北正是六镇所处的地带;二是出巡的时间与设置怀朔镇的时间在同一年。
    表面看,这三条史料中提到的是三个互不相干的时间,但如果我们把三条史料的内容联系在一起来分析,就会发现这些史料所涉及到的时间、地点,都与延和二年和六镇有着密切关系。延和二年置怀朔镇已是明确记载的;来大千巡抚六镇,虽没有写明具体时间,但任职巡抚六镇的时间,是延和初北伐以后、太武帝“幸阴山之北”之前。当太武帝于延和二年十二月巡幸阴山时,来大千已经在巡抚六镇的任职位置上了。而三条史料所涉及的地理位置,都在与六镇有关的阴山以北。对太武帝“幸阴山之北”的时间问题,也很值的我们深入探寻。“幸阴山之北”起程于延和二年十二月辛未,至延和三年舂正月乙未“车驾次于女水”[17]。“女水”,皇兴四年“改女水曰武川”[18],武川镇即因设在“女水”而得名。直到二月“辛卯,车驾还宫”[19],前后历时81天。我们按这次北巡记载所到之处,把它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出巡至“女水”,计为25天;第二阶段由女水到还宫,时间长达56天。是什么理由让北魏皇帝在阴山之北滞留如此长的时间呢?我们分析,阴山之北唯一能够引起皇帝牵挂和重视的便是六镇。所谓的北巡,其实最大的一项任务,就是六镇设置完成后组织的一次视察“验收”。视察安排在这次北巡的前段,因为六镇的设置,关系到北魏的边境防务,关系到对柔然战争胜利的成果能否得以长久维持。皇帝亲自到六镇北巡,是表示国家对边境军镇的重视,同时还包含了鼓舞边疆将士的一层意思。后段56天时间,皇帝的所到之处,应在阴山的行宫。我们在阴山考察长城时,曾在武川县西南20公里,见到一座古城遗址,遗址内有北魏的“富贵万岁”瓦当,还有大型的柱础石,从这些遗物看,他们不会是普通的城址,很可能就是北魏的一处行宫遗址。而且从遗址所在的位置,是处在武川河的下游,这也符合“次于女水”的记载。
    《魏书?地形志》只记怀朔镇,而无其它五镇,与怀朔镇在六镇中的地位是有关。从我们对怀朔镇古城遗址进行的实地测量得知,这是一座不规则的四方城,古城的东城墙方向170度、长949.5米;南城墙方向由东向西分别为75、65、90度,全长1427米;西城墙方向180度、长1322米,北城墙方向由西向东分别为95、85度,总长1206米。古城选择在一个较为平坦的川地上,北高南低,西北角是古城的制高点。资料表明怀朔古城是六镇中最大的一座军事城镇,也是唯一设有郡县的一个镇,《地形志》仅记怀朔一镇,原因就在于此。《魏书》中有关六镇的记述,完全可以确定六镇设置完成于延和二年十二月。
    六镇东西一线,但镇与镇之间仍然有几百里之遥,并不能完全从军事上切断敌人的进犯。为加强六镇间的联系,又在镇与镇之间修筑了城堡。《魏书?源贺传》对筑城堡有详实的记述:“是时,每岁秋冬,遣军三道并出,以备北寇,至春中乃班师。贺以劳役京都,又非御边长计,乃上言:……二镇之间筑城,城置万人……冬则讲武,春则种植……”。六镇之间修筑的城堡,李逸友先生通过实地考察已经印证了它们的存在和史书的记载[20]。
    泰常八年长城与北魏六镇的南北问题,高闾在北魏太和八年,已经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战争使北魏政权作出不能过分依赖泰常八年长城的决策,也放弃了传统观念中以长城护卫城镇的做法,把六镇设置在泰常八年长城以北,六镇的设置减弱了泰常八年长城的防御作用。高闾建议于六镇之北新筑长城的思路,目的是把六镇聚散灵活之兵力与千里长城纺线,组合成一种新的防御优势,弥补“六镇势分,倍众不斗,互相围逼,难以制之[21]”日渐暴露出的边境防务问题。如果泰常八年长城与六镇之间处在相距较近、沟通便利的范围内,“势分”的被动局面就可以转化成优势互补的条件,那也就不会提出于六镇之北筑长城的建议了。高闾的建议只针对军事上的薄弱问题,而对六镇失势的关键问题??北魏政权内外矛盾所产生的消极因素,他是不会想到和考虑的。
    泰常八年长城
    泰常八年长城在六镇以南的确定,划定了这条长城的范围就在阴山山脉。阴山山脉东西长一千余公里,南北宽五十余公里,有南北两条东西走向的长城,一条是位于阴山中部的秦汉长城;还有一条是阴山南麓的战国赵长城。那么,北魏泰常八年长城又是沿着怎样的路线延伸的呢?问题还要从泰常八年筑长城的原因和时间分析。
    修筑泰常八年长城的原因是柔然对北魏侵犯,时间是“正月丙辰”日,而筑长城的时间是在“二月戊辰”日。表面看,从起因的“正月”到筑长城的“二月”,前后是两个月。但“正月”与“二月”并不是真实的时间反映,因为这里没有考虑到中国古代的纪年方式,只是作了一个简单而又笼统的相加。按干支次序排列,正月丙辰日到二月戊辰日,前后实际相隔的时间只有13天。显然,一条两千多里的长城,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筑起来呢?那么,记载中提到的正月与二月这两个时间又是指什么说的呢?综合多方面因素,我们认为“二月戊辰”应为开始筑长城的日子,原因有三:首先、北方的一、二月尚是地冻天寒,筑长城从取土到夯筑都不是施工的季节,更何况是一条两千多里的长城,谈何容易;其次、修筑长城毕竟是一件国家的大事,从敌人犯塞到朝廷得到情报,再做出决定,征调役夫等一系列的前期准备,都需要一个运作的过程。所以,从“正月丙辰”到“二月戊辰”的13天里,朝廷从接到边防报警,再经酝酿决定修筑长城,已经是高效率了。毕竟修筑一条两千余里的长城不是一件小事,可以任由一两个人就能定下来;第三、记载中的泰常八年长城,对征调劳役人夫只字未提,如此大的工程靠谁来完成?而同样是在北魏,与泰常八年长城相隔23年的太平真君七年六月“筑畿上塞围”,尚“发司、幽、定、冀四州十万人”,至太平真君九年(公元448年)“二月癸卯,……罢塞围作”[22]。前后用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塞围的范围“起上谷,西至于河,广袤皆千里”。泰常八年长城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呢?所以,无论作怎样的假设,“二月戊辰”都不可能是筑长城的竣工日,而只能是修筑长城的一个开始日。
    面对柔然步步进逼的态势,怎样能在最短的时间和最冷的季节里,让守御北疆的将士有一条可以用来防止敌人侵犯的长城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已有的长城,稍加修缮便可以起到阻御敌人的作用。沿着这样的思路,我们对蜿蜒于阴山山脉两条长城的调查情况作了详细的比较,最后确认,泰常八年长城利用的是战国赵长城,即阴山南麓长城,依据有三:1、赤城、长川、五原三城的考证,证实它们之间处在三点一线的东西方向上,这与记载中“起自赤城,西至五原”的走向是吻合的;2、记载泰常八年长城最后的一句是:“备置戍卫”,在《资治通鉴》中这四个字被改写成了“备置戍卒”。改“卫”为“卒”,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出入,因为“卒”的作用就是守疆卫国。但我们经过对长城的实地考察,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与原句的含义有了很大的区别。“卒”在这里只能当兵士讲,而“卫”则不同,它在句中不仅指兵士,而且还应包括戍边障城的含义。“卫”是“卫所”之简称,才更符合原作者要表达的意图;3、泰常八年长城沿用战国赵长城的推想,是1999年对哈德门沟古城的发掘以后产生的。为了证实这个想法,笔者在2004年对包头市北赵长城的重点地段,又进行了一次考古调查,主要调查赵长城沿线的障城遗址。在包头市北色气湾村东的一处遗址上,发现了与哈德门沟古城类似的水波纹和几何纹陶片。遗址在长城北侧,现为耕地,地表除有大量的陶片外,还有砖瓦残块。从遗址高于周围其它地方分析,这里很可能是一座障城遗址,但四周障墙的痕迹已模糊不清了;在昆都仑沟口东侧的障城中,也发现了典型北魏特征的遗物??边沿手捏波浪纹的板瓦。在包头市不足40公里段的赵长城沿线,先后在哈德门沟古城、昆都仑沟障城、色气湾遗址发现了北魏时期的建筑和生活遗物。由此推断,所谓的北魏泰常八年长城就是利用了战国赵长城。
    北魏为什么选择阴山南麓的赵长城,而没有选择处在阴山中脊的秦汉长城为泰常八年长城呢?秦汉长城无论从战略防御,还是长城修筑的质量,都优于赵长城。但从北魏当时面临的形势,从多角度考察两条长城,就会理解选择赵长城有它一定的道理。
    首先,修筑泰常八年长城并不没有把它作为是一条疆域界线,《魏书》的记载中能够证实这一点:(1)北魏泰常八年长城是“筑长城于长川之南”,而长川城既是北魏的创业立足之地,又是政权建立后一处军事战略要地。长城虽在长川以南,但北魏政权并没有放弃对长川城的管理与利用。筑长城后的始光三年(公元426年),太武帝又筑“马射台于长川,帝登台观走马;王公诸国君长驰射,中者赐金锦缯絮各有差”[23]。马射台是“仍讲武教战”[24]的场所,如果把长城做为边界,就等于把讲武教战场所设在了敌对一方的位置,无论从那个角度也不会这么作;(2)筑长城时,北魏尚处在统一北方的进程中,但柔然不间断的侵袭,使北魏政权不得不抽出一定的兵力和时间打击柔然的进犯。于阴山南麓赵长城设防,在一定时间段内的一定程度上,可以缓减来自柔然方面的压力;(3)北魏的都城于公元398年由盛乐迁往平城(今山西大同),但历代北魏皇帝仍然无时不在牵挂着旧都和皇家陵园??金陵的安危。《魏书?李崇传》君臣间的一段对话说:“金陵在彼,夙夜忧惶,诸人宜陈良策,以副朕怀”。仆射萧宝夤也对皇帝的这种担忧附和道:“陛下以旧都在北,忧虑金陵……”。修筑泰常八年长城,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盛乐和金陵设置了一道防御线,它与太平真君七年(公元446年)“筑畿上围塞”有着同样的功能,如果说有所区别,前者保护的是旧都和皇家陵园,后者则是为了保护当时的政权中心??平城。
    其次,赵长城位于阴山山脉南麓,背后有五十余公里的阴山山脉为屏障,本身就是一道天然屏障。阴山与长城的结合,更有利于形成对旧都和金陵的保障。
    其三,长城以南是广袤的土默特川、河套平原,便于交通来往和补给的运输。从长城到平城之间相隔不足200公里,到旧都盛乐之间只有80余公里,遇有紧急战事,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与朝廷沟通信息,及时对兵力作出部署或调配。如果选择阴山中部的秦汉长城,防线要北移,群山重重,与长城之间的联系必须沿着进出阴山的南北河谷(如哈德门沟、昆都仑沟、白道等)才可到达。道路的多阻难行较之阴山以南的有利条件都变成了不利因素。对比之下,选择阴山南麓战国赵长城也不失为当时的权宜之计。
    (原载《内蒙古文物考古》2006年第一期,本次刊载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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