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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与不变——随机而变

 紫嫣雅閣 2015-11-14


  近来微信盛传一篇关于《兰亭序》欣赏的短文,其中少不了对二十一个“之”字个个不同的深刻揭示。本来老掉牙的轶事,借助现代传媒,博取了更多的称奇与膜拜。友人请益于我,并“切磋”王羲之当年何以做到字字不同。这个孩提时代便鼓荡着耳膜的故事至此才进入我的脑海,应当承认我的愚钝与熟视无睹,但我更反感添油加醋。


  于书法而言,有价值的变与不变,都是必要技术,不可或缺。然而大凡弄笔染翰,则三尺孩童以至耄耋老者莫不津津乐道“变化”,不变乃至重复则无人关心,遑论探究。审读诸家法帖我们发现,坚持不变,巧施重复,追求变化,在经典都是家常事,变与不变皆随时赋形、因地制宜。我们必须研究大师们高超书艺中变化的机巧,不过也要防止过份玄虚,把寻常事误作鬼斧神工。窃以为这是当今艺术界司空见惯的通病,《皇帝的新装》还得好好读!



《兰亭序》


  以王羲之的精深造诣,在这二十一个之字中,提按,转折,方圆,藏露,曲直,以至叠笔等技术都有充分展示。但仅此四个笔画书写二十一遍,纵然书圣,能变出多少花样?事实上,王羲之笔下这个之字的招式其实也是有限的,所以尽管字字不同,但我们不必坚称决不雷同。偶有雷同,未必便是务去之弊,招式有限,意味无穷才是大家气象。无穷意味当然取决于技术的精湛变化,但除此之外不可否认偶然性也会起很大的作用。书写过程中每一个字都会受上下文及当时蓄墨量等不确定因素的影响,所以,好异尚奇要适可而止,否则难免失之于凿。古人说“唯笔软则奇怪生焉”,赏会但不附会,这是对待书法中细微变化的务实态度。


  另一个关注度颇高的问题是说千古不变。赵孟頫说“用笔千古不易,结字因时相传”,有人批判他,有人笑话他。学术自由没问题,问题是我们必须确保自己弄懂赵子昂所谓“用笔”及“不易”的真正含义,我们也应该清楚我们的研究对象是一位书画巨擘、官场一品,而非我等泛泛之辈。我谬以为赵氏说的“用笔”不是风格,也不是具体笔画形态,而是基本方法。


  一些基本方法确是千古不变的。比如铺毫于纸,则有和顺之美,韵由斯生,古典书法不论哪家,皆具此美。所以古人说“万毫齐力”,这不是一家的风格,这是千年的约定!


  又如晋人行草多用叠笔,甚至再推进一步出现后笔突过前笔的现象。例如“厂”字,如果撇直接从横的右端起笔,那么,这个起笔一定是高过横画右端的。同样常见的“人”字,捺往往从撇的末端起笔,而起笔往往绕过撇的收笔,从其左上方开始。这些情况就形成了古法帖中常见的各式各样的叠笔。叠笔也是千年不曾改变。去年一度引起轰动的王羲之《大报帖》,突过十分典型。其中的也、由、情、佳四字的竖笔五次出现突过。至今具有一定造诣的书家仍然注重叠笔、突过,这就是所谓千古不易。


  书法何以要用叠笔?只有一个原因:为使字形紧凑有力。所谓力,是通感而生的印象,一般人感同身受却又难以确指,那么,叠笔就将力感落到了实处,松松垮垮的笔画关系谈不上有力。同样,字形的左右对拉也是古代高手造力屡试不爽的手段。如王羲之笔下出现频率很高的“报”字,左下角和右上角几乎无一例外地强烈对拉。这同样是千古不易的用笔之道。


  这些用笔的不变之理确实历久弥新,它们是几千年的历时经验,共同构成了书法的基本秩序。而今有些人谈书法则标榜见仁见智,须知差别固然是事实,却是有限度的。深究见仁见智的论调,不难发现许多时候其实是变化论的腐败延伸,它的背后暗含对荒谬与丑恶的悉心庇护,过分强调一己之见而罔顾基本行规,使得许多野狐禅混迹于真书家群装腔作势,大言不惭。那么,或许要问,书法有客观标准吗?它在哪里?当然有,无处不在。正因为无处不在,所以不能一句话说明白。叠笔、对拉、左低右高等等都是书法的标准,但不是全部。就像什么是人这个问题,标准也不止语言这一条,“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


  一些看似充满变数的因素,其实也自有不变之机理,比如墨色。尤其是晚近以来随着书写材料的巨大变革,墨色之变已经可以达到不可名状的微妙。书家为何热衷于墨色变化?就是要显示书写过程的复杂,展示书写技术的精湛。为什么要不变?就是要维护书写的纯粹,使之与各类骇人的杂耍保持清晰的界限。书法墨色的变化主要指书写过程中的变化,事先对器用的调整则相对外在,应适可而止。有学习书法多年的一位后进,拿一个所谓“用墨”的问题前来请教,说是某先生披露给学生一个用墨“秘笈”,用毛笔蘸墨后再伸进笔洗中蘸一点水来写,那样变化就很丰富。我以为这种伎俩偶尔为之未尝不可,但不是什么高明之举,更不应作为书法学习的常规技术。水墨混蘸,其实无丰富可言,浓淡洇渗那是自然物理,不是书者的高明。如果要通过对器用做手脚而获致“奇效”,那我建议书法家直接将笔伸进画家的调色盘中去。


  变与不变,各有其理路,变化之所以有其价值,正在于即使千变万化也自有不变之恒常。一群人为什么是一群人,而不是别的动物?因为他们都站着,这丝毫不影响他们都有各自的面目,没有人需要爬下显示与众不同。书法的独特面目也完全可以在书法的范围内显示其与众不同,不必探究到书写者的胳膊、肌肉乃至神经的层面,否则,看似高深的表象背后其实是顽劣的狡辩。


  我在《书法没有秘密》中早就说过,才高八斗的蔡中郎失在古今杂糅,心高气傲的陆柬之失在牵强混合,“殷鉴不远”,学者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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