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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研究國際研討會暨詩文朗誦會特載/聯副

 南靖草堂 2015-11-15

楊牧研究國際研討會暨詩文朗誦會特載

2015-11-14聯副

與人論作詩

今日天氣佳,唯白雲舒卷

在我胸次浮沉,舉凡意象符號

與聲韻等皆隱約築起心牢將你我

於拗峭櫚間幽禁,再也

聽不見箜篌上下交響,看不

到水邊有陰影迅速自樹巔跌落

或破碎的形狀印證無妄之波光粼粼

允許我以破曉時分目睹

那啟明一等星的光度為準

既知短時間裡眾宿合絃罷

都將紛紛熄火,滅去,如賢愚不肖

各取歸途,在午後細雨中分別

趕路:零亂的腳程踏過彼此倉惶

多風的胸次

──楊牧

賞析◎陳義芝

一九八○年代中期,楊牧動筆寫《一首詩的完成》,以十八篇書簡傾談詩的課題:有關自然與人文,藝術與現實,才氣與學習,內容與形式……經緯美學,啟發創作,渾涵汪茫,兼古今中西而有之,是研究楊牧詩學者不能不讀的一本書。

十年後他作〈論詩詩〉,又十餘年後作〈與人論作詩〉,除展露老成詩藝,未嘗不為其堅持有得的詩學再三發心演繹。前者所謂「具象的示意」,「適宜的音步和意象表達」,「設想捕捉永恆」,「內在風景從而定位」,「發現特定細節」等等皆是。

後者〈與人論作詩〉,所關注者更為集中。詩分兩節,第一節強調孤獨自創的絕對性,第二節揭示唯極致精粹方得為判準。「今日天氣佳」,借自陶潛,新世紀楊牧詩作多帶淵明消息。這一句也令人聯想到王羲之的「快雪時晴佳」,羲之「想安善,未果為結」,傳述生活心情,楊牧「唯白雲舒卷/在我胸次浮沉」,表達寫詩狀態。楊牧說,意象符號與聲韻築起的心牢裡,唯見椶櫚拗峭,詩人幽禁於其中,目的是進至一無外在聲響、形影干擾的純淨境地。

第二節清晨出現的啟明星,指金星,乃五大行星最亮的一顆,有神星的地位。創作者追求以「啟明一等星的光度為準」,是嚴格的自我要求,意指非捕捉到無可替換的詩心與語言不可,當靈光爆破,其他奔馳萌動於心的眾宿(意念、情景、語言),都只是短時間裡的興發湧現,既經檢驗,終不免淘汰。這裡的「眾宿」,也可解作一般的詩人,雖曾短暫放光,參與合弦,不旋踵間即紛紛熄火,倉惶隱去。

楊牧這首論詩詩計十四行,篇幅不長而格局不小,以天體為喻,無妨是作詩人胸襟、氣象的指涉。

故事-用韻Philip Glass,Metamorphosis 2

假如潮水不斷以記憶的速度

我以同樣的心,假如潮水曾經

曾經在我們分離的日與夜

將故事完完整整講過一遍了

迴旋的曲律,纏綿的

論述,生死俯仰

一種迢迢趕赴的姿勢

在持續轉涼的海面上

如白鳥飛越船行殘留的痕跡

深入季節微弱的氣息

假如潮水曾經

我以同樣的心

──楊牧

賞析◎陳育虹

詩,是為情感找到想法,為想法找到文字。詩人是那有能力將情感安頓在文字的意象、意境、韻律與節奏中的人。但記憶,記憶該如何安頓?

記憶該如何測量?

十二行抒情詩〈故事〉在海的意象與節奏中緩緩展開。詩人設想記憶與潮水等速,潮聲中生死瞬息,時空的渺茫隱約浮現;當海面如生命持續轉涼,季節的氣息漸弱,鳥飛無跡,船過無痕,記憶卻已沁入深心。「假如潮水曾經/我以同樣的心」,欲說還休的故事,就付與同樣不停迴旋的潮浪……

詩人將抽象的心思心事,寄韻葛拉斯「重複結構」的鋼琴獨奏組曲〈變形2〉,思潮如湧,文字錯織如琴聲複沓,展現出亂中有序,纏綿卻清澈的美,一切原本無可捕捉的遂現形於眼耳之間。

得之於一篇樂章的觸動,這首短詩因詩人情思的融入、文字的輕靈、不變而變的觀照,在柔軟中蘊藉無限張力,完整印證詩人所言,詩當「情感誠摯,思維率直,聲韻天然,幅度合理」的美學。

讀楊牧〈春歌〉因為春天已經來臨◎郝譽翔

〈春歌〉如其詩題,藉由詩人與一隻候鳥之間的往來對答,揭示了春天已經來臨的溫暖訊息。然而詩的涵義卻不僅於此,春天固然是一則新生的隱喻,還更蘊藏了哲學的思辨與衍繹。故詩雖然在抒情,卻並不止於感性而已,正如詩人在〈《有人》後記:詩為人而作〉中所云:「我對於詩的抒情功能,即使抒的是小我之情,因其心思極小而映現宇宙之大何嘗不可於精微中把握理解,對於這些,我絕不懷疑。」(註)因此抒情又何妨是叩問宇宙乃至於生命的終極真理?而〈春歌〉這首詩之動人與耐人咀嚼處,也恰於此。

詩的第一段藉由候鳥飛行,點出它所眼見與飛掠過的世界之大,堪稱是「宇宙至大論的見證」,然而第二段詩人的思維一轉,卻對候鳥提出質疑挑戰:「比宇宙還大的可能說不定/是我的一顆心吧」,「否則/你旅途中憑藉了什麼嚮導?」而詩的第三段則又轉回到了候鳥的觀點,把思考層次再次提到更高:「我憑藉愛」,鳥回答,「憑藉著愛的力量,一個普通的/觀念,一種實踐。愛是我們的嚮導」。

因此全詩三段,視角在候鳥與詩人之間輪轉,由兩者的對話拉開張力,彷彿是一齣精煉的獨幕劇,聲調豐富動聽,影像精緻,布景鮮明,而且靜(山松盆景,叢菊)與動(候鳥,融雪)之間錯落有致。這更是一齣哲學家式的你來我往的思辨對話錄,從一剛開始的「宇宙至大論」,向內推求至個人的「一顆心」,最終再向內推至抽象的「愛」,並且肯定「愛的力量」,有如一層層剝去事件表象的外衣,而終於顯露出了顫動於其間的,那似乎最為渺小也是最不可捉摸的,方才是推動宇宙運轉不息,季節嬗遞新生的核心。原來那祕密就在我們自己的心底,無須假他外求,唯有「實踐」而已。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豁然的了悟,卻道出了人世希望與溫暖的可能,因為春天已經來臨。

●註:見楊牧:《楊牧詩集Ⅱ 1974-1985》(台北:洪範出版社,1995),頁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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