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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谴责那些赞美人类的人,还有那些谴责人类的人|帕斯卡尔

 汉青的马甲 2015-11-16

我要同等地既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赞美人类的人,也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谴责人类的人,还要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自寻其乐的人。我只能赞许那些一面哭泣、一面追求着的人。

人的伟大之所以为伟大, 就在于他认识自己可悲

by 帕斯卡尔

有两件东西把全部的人性教给了人: 即本能和经验。


人的伟大之所以为伟大, 就在于他认识自己可悲。 一棵树并不认识自己可悲。


因此, 认识 〔自己〕 可悲乃是可悲的; 然而认识我们之所以为可悲, 却是伟大的。


这一切的可悲其本身就证明了人的伟大。 它是一位伟大君主的可悲, 是一个失了位的国王的可悲。


我们没有感觉就不会可悲; 一栋破房子就不会可悲。 只有人才会可悲。 Ego vir videns.


人的伟大——我们对于人的灵魂具有一种如此伟大的观念, 以致我们不能忍受它受人蔑视或不受别的灵魂尊敬; 而人的全部的幸福就在于这种尊敬。


光荣——畜生绝不会互相羡慕。 一匹马绝不会羡慕它的同伴; 这并不是它们在比赛中彼此间没有竞争, 而是那并不起作用; 因为到了马厩里, 就是最笨最蠢的马也不会把自己的燕麦料分给另一头的, 像是人所愿望别人会对自己做出的那样。 它们的德行是本身就自足的。


人的伟大是哪怕在自己的欲念之中, 也懂得要抽出一套可赞美的规律来, 并把它绘成一幅仁爱的画面。


伟大——作用的原因就标志着能从欲念之中, 抽出一套那么美丽的秩序来的人类的伟大。


人的最大的卑鄙就是追求光荣。 然而这一点本身又正是他的优异性的最大的标志, 因为无论他在世上享有多少东西、 享有多少健康和最重大的安适, 但假如他不是受人尊敬, 他就不会满足。 他把人的理智尊崇得那么伟大, 以致无论他在世上享有很大的优势。 但假如他并没有在别人的理智中也占有优势地位, 他就不会惬意的。 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位, 无论什么都不能转移他的这种愿望; 而这恰恰就是人心之中最不可磨灭的品质。


而那些最鄙视人并把人等同于禽兽的人们, 他们也还是愿望被人羡慕与信仰着的, 于是他们就由于自己本身的情操而自相矛盾了; 他们的天性来得比一切都更加有力, 他们的天性之使他们信服人的伟大要比理智之使他们信服人的卑鄙更加有力得多。 矛盾——骄傲可以压倒一切可悲。 人要么是隐蔽起自己的可悲; 要么是假如他揭示了自己的可悲, 他便认识了可悲而光荣化了自己。


骄傲压倒了并且扫除了一切可悲。 这是一个出奇的怪物, 也是一种显然易见的偏差。 他从自己的座位上跌下来, 又在焦灼不安地寻求它。 这就是人人都在做着的事情了。 就让我们看谁会找到它吧!


当恶意有理智在自己这一边的时候, 它就变得傲慢并以其全部的光彩来炫耀理智。 当严肃性或严厉的选择并没有能成就真正的美好, 而必须回过头去追随天性的时候, 它就由于这场向后转而变得傲慢。


恶是容易的, 其数目无限多; 而善却几乎是独一无二的。 然而有某种恶却和人们所谓的善是一样的难于发现。 因此之故, 人们就往往把那种特殊的恶当做了善。简直是需要有超凡伟大的灵魂才能够很好地达到它, 也像达到善一样。


人的理智与感情之间的内战。


假如只有理智而没有感情, ……


假如只有感情而没有理智, ……


但是既有这一个又有另一个, 既然要与其中的一个和平相处就不能不与另一个进行战争, 所以他就不能没有战争了;


因而他就永远是分裂的, 并且是自己在反对着自己。


人是那么的必然要愚妄, 以致不愚妄竟以另一种愚妄的姿态而成为了愚妄。


人的这种两重性是如此之显著, 以致有人以为我们具有两个灵魂。 一个单一的主体, 在他们看来仿佛是不可能这样的, 并且如此之突然地使内心从一种过分的傲慢转化为一种可怕的沉沦。


使人过多地看到他和禽兽是怎样地等同而不像他指明他的伟大, 那是危险的。使他过多地看到他的伟大而看不到他的卑鄙, 那也是危险的。 让他对这两者都加以忽视, 则更为危险。 然而把这两者都指明给他, 那就非常之有益了。


绝不可让人相信自己等于禽兽, 也不可等于天使, 更不可让他对这两者都忽视, 而是应该让他同时知道这两者。


我不能容许人依赖自己, 或者依赖别人, 为的是好使他们既没有依靠又没有安宁……


如果他抬高自己, 我就贬低他; 如果他贬低自己, 我就抬高他。 永远保持和他对立, 直到他理解自己是一个不可理解的怪物为止。


我要同等地既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赞美人类的人, 也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谴责人类的人, 还要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自寻其乐的人。 我只能赞许那些一面哭泣、 一面追求着的人。


对立性。在已经证明了人的卑贱和伟大之后——现在就让人尊重自己的价值吧!让他热爱自己吧! 因为在他身上有一种足以美好的天性。 可是让他不要因此也爱自己身上的卑贱吧! 让他鄙视自己吧! 因为这种能力是空虚的。 可是让他不要因此也鄙视这种天赋的能力。 让他恨自己吧! 让他爱自己吧! 他的身上有着认识真理和可以幸福的能力。 然而他却根本没有获得真理, 无论是永恒的真理, 还是满意的真理。


因此,我要引导人们渴望寻找真理并准备摆脱感情而追随真理 (只要他能发现真理),既然他知道自己的知识是怎样的为感情所蒙蔽; 我要让他恨自身中的欲念,——欲念本身就限定了他,——以便欲念不至于使他盲目作出自己的选择,并且在他作出选择之后也不至于妨碍他。


所有这些对立, 看来仿佛是最使我远离对宗教的认识的, 却是最足以把我引向真正宗教的东西。


本文选自(法)帕斯卡尔 《思想录》,何兆武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出版


帕斯卡尔是法国17世纪最具天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他在理论科学和实验科学两方面都做出了巨大贡献。1670年《帕斯卡思想录》一书在法国首版。该书以其论战的锋芒、思想的深邃以及文笔的流畅而成为世界思想文化史上的经典著作,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被认为是法国古典散文的奠基之作。它与《蒙田随笔集》《培根人生论》一起,被人们誉为欧洲近代哲理散文三大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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