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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诗人之卢照邻

 gudian386 2015-11-20
     四十岁,对一个男子,用现代人的话说,正是“抢手货”的年纪。即使依孔圣人的观点,也是个好时候,四十不惑----什么都明白了,混到这会儿,真不易。倘若在这时,你忽然得了半身不遂,走寸步如同千里,咫尺好似天涯,想端只饭碗也抖抖地拿不住,那该会是个什么心情呢?
  你是个什么心情,当年的卢照邻就是个什么心情! 
  卢照邻身体的偏废,一定是在左半身,因为从四十到六十四岁,他始终还能不断地写出些东西,就是个例证。那些年,他基本是在河南的太白山与龙门山卧病苟活,其间,偶尔也去过洛阳和长安。去长安是专找当时已致仕在家的名医孙思邈求医问药,但孙大名医业已九十二岁高龄了,眼虽不花,耳也不聋,最终还是抖楞手说治不好卢大诗人的病。无奈,只能再回来挨着,能写点碎诗碎文五六的就写些,写不了就躺着。直躺到实在觉得没劲时,就写了篇绝命文,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着半扇儿麻木不仁的身子,蹭到那条名叫颍水的大河边,一头扎下,找屈原去了。
  
  卢大诗人虽自沈而死,但在“初唐四杰”中,他与骆宾王活得却是最长的。人们说,天才都短命,所以我以为,卢照邻其实也还是学而知之。因为他到十三岁时,父亲才把他从家乡(河北/涿州)送到江南,跟着当时的硕儒曹宪和王义方学习文字学。学到二十来岁,精通《苍颉篇》与《博雅篇》也是应该的。而卢照邻真正开始博学的时期,该是被举荐到唐高祖李渊的第十七个儿子李元裕的“邓王府”上整理图书典籍、兼做书记员的时候。我们知道,邓王李元裕藏书颇富,若用车拉,足有十几车。卢照邻那时可真是如鱼得水,几年间就通读殆尽,甚至绝大多数皆能讲出大意。邓王也很喜欢他,常在人前夸照邻可比汉代大文豪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以擅长写“赋”闻名。当年的卢照邻也写了不少“赋”,可惜只传下五篇,调子也都很低,写的几乎都是郁郁不得志或病歪歪不快意的主题。比如那篇《穷鱼赋》,写的就是一条大鱼被鱼夫钓到岸上,再也无法施展鲲鹏大志的哀鸣。而《病梨树赋》则写于他客居长安向孙思邈问医之时,以一株病歪歪的梨树比之于己,可想而知他心情的沮丧。
  
  卢照邻二十九岁才离开邓王府,在京城秘书省做了个校书类的小官。但那年,十二岁的杨炯可是刚应完神童举,进了弘文馆。而王勃也写完了一本斗胆给大学者颜师古找漏儿的《汉书指瑕》。四十多岁的骆宾王呢,那会儿或许正在黄河边上写着《晚度黄河》呢。所以,与“王/杨”二人相比,卢照邻既没得到过什么神童待遇,也还面临着初入仕途、努力向上爬的漫漫路程。此后两年间,我们不知道卢大诗人又犯了个什么罪,竟被拘押坐牢,幸亏有“友人救护得免”,才出了狱,遣到西北锻炼去了。从西北再返回长安时,卢照邻大约已三十五、六岁了。他认识王勃、杨炯和骆宾王,大概就在那几年。  
  不过,他与“王/杨/骆”三杰其实也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与骆宾王可能稍近些,这从骆宾王所写的《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一诗中,便可看作是个证据。而与“王/杨”二人,因为差着辈份,加之也仅有一两首与“王/杨”所作的同题同韵诗,并非是相互赠答,所以就看不出关系的紧凑。近代诗人闻一多先生曾将“卢/骆”二人划为一个壁垒,“王/杨”二人划为另一个壁垒,其理由是说他们年龄不同、性格不同、友谊不同、作风不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诗风”的不同。这种划分与区别,多少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历代人评论卢照邻的诗,皆说他七言歌行是很富有突破性的,而“王/杨”则专工五律,我以为未必尽然。卢的五言数量很大,十数倍于他所写的七言篇什。闻一多先生说他的五言水准基本未超过齐梁人,仅在声韵上有点滴进步,是个偏见。因一多先生也未能举出卢的七言如何的好,反而倒举了他的五言来说讪。七言歌行,卢只留下有限的五、六首,如《长安古意》《行路难》《失群?》《怀仙引》等。在诗体上虽对古乐府诗体进行了改良和发挥,也将传统宫体诗狭隘的宫廷主题扩展到了大漠边塞,并为日后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以乐府旧题抒写时事,提供了很好的参照。但就诗意与境界而言,真看不出有多少能超越五言的地方。 
  而反对束缚人的格律,却是卢照邻所一直主张的。他很提倡“适意为宗/雅爱清灵”,并指责六朝时的“永明”声律论说,沉约所秉持的讲究声律观,无疑是将写诗的人永远拘禁成为形式的囚徒。而梁武帝的随声附和,也庸俗到了如聋似哑的地步,导致诗坛一派绮靡之风。卢照邻的文章,也不大拘泥于以骈体文占统治地位的初唐时尚,手法基本都是散体,可看作是卢照邻革新文章体制的尝试。
  如前所述,卢照邻开始走背字儿,是由于父亲的过逝,那年他四十岁,悲恸过度,是导致染上风疾的主要因素。但在患病之前的三两年,他回到长安,又从长安到四川去做新都尉,还是悠闲了几年的。那时,王勃因写了一篇《檄鸡文》而被沛王一怒之下逐出了沛王府,哄到四川。那时骆宾王也在四川游逛,卢照邻正好能与他们多见几面,唱和两声。在四川的生活,我们的卢大诗人并不寂寞,不仅有朋友唱和,还娶了一房小妾,生了一两个孩子。而得了病,又丢了官,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往日过从较密的朋友们,也都如诗人所言,是“客散同秋叶,人亡似夜川”了。
  于是乎,他的心绪每况愈下,开始好“老/庄”,拖着半废的身子去龙门山学道,且越学心越灰,以至于什么都加以否定,一口气竟写了篇《五悲》的骚体文----《悲才难》《悲穷通》《悲昔游》《悲今日》《悲人生》。人间万种,似乎没几件事不令他感到悲伤。而最令人读了悲伤的,就是他临终前所写就的另一篇题为《悲夫》的骚,俨然已决去心,奔赴黄泉----“悲夫,事有不可得而已矣!是以古之听天命者,饮泪含声而就死。”  
  他饮下的是什么泪呢?是“一伸一屈兮比艰难乎尺蠖”的半身不遂;是“庭有霜兮月华白,室有人兮灯影青”的孤独与寂寞;是“有所思兮在天汉,欲往从之兮无羽翼”的肉身拖累;是“河海暗兮繁云兴,严风急兮密雪下”----真有些像当代诗人海子临终前所看见的那样----“这一日/天堂在下雪/整整一个世纪/天堂在下雪……” 
  他去意已决,他明确告诉我们“吾将焉往而适耳,箕有峰兮颍有澜”----就在颍水这条河,“泛沧浪兮不归”了。卢照邻,又一位痴迷于沧浪水的诗人,以一把六十多岁的年纪,主动给自己划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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