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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妩媚

 雅斤5999 2015-11-20

汉语妩媚

李利忠


在王翼奇先生的大著《绿痕庐诗话·绿痕庐吟稿》中,收有“诗人喜为偶对”一文,说的是“胡铨贬朱崖,行临高道中,知有‘买愁村’,古未有对,因以‘闻喜县’对之,于马上口占一绝云:‘北望长思闻喜县,南来怕入买愁村。区区万里天涯路,野草荒烟正断魂。’”王翼奇先生评论说:“喜为偶对,诗人幼学所养积习也。仆仆风尘中犹不禁技痒,愁亦为之解,想见其掀髯一笑之态!”其实,作为浙江省语言学会楹联研究专业委员会会长,王翼奇先生在“喜为偶对”上,比之文中的胡铨亦不遑多让。

王翼奇先生曾屡次赞叹:杭州西湖是一座楹联的大观园!古往今来,对西湖山水人文的品题,诗词而外,楹联佳制堪称夥颐,且大多脍炙人口,尤为游客所喜闻乐见,成为一大人文景观。诸如“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常被大众传诵,文人称引。这其间王翼奇先生创作的诸多楹联,或放笔长挥,灵动飘逸;或微墨短写,质实沉雄,为西湖环水抱山的面面有情点睛。作为汉民族独具特色的一种传统美文形式,楹联可以写景,可以抒情,也可以怀人。如他的“题杭州白苏二公祠”联:“黎庶至今思,湖山俎豆双贤守;风华终古在,唐宋诗词两大家。”动静相偕,切地切题。这种抒怀叙事上的风韵,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做到的,而是学识、人情、阅历在时间这个熔炉里煅炼出来的。又如杭州孩儿巷有古宅,传为陆游名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所咏处,今已辟为陆游纪念馆。王翼奇先生参与考察时,即席撰联云:“世味依然,入巷重寻听雨地;诗情何似,登楼长忆卖花声。”既沧桑厚重,又精致工丽,终不能移置他处也。其他如“题杭州雷峰塔”联、“题吴山伍子胥庙”联、“题秋雪庵两浙词人祠堂”联等,无不吞古纳今,豪迈灵动,既有历史的深度,又富于当代性,从而毋庸置疑地成为该景点的主题联。

长久以来,王翼奇先生创作的楹联,真如晋人所言:如行山阴道上,使人应接不暇。我的朋友浙江省诗词与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秘书长尚佐文认为,王翼奇先生的楹联,于锻句炼字颇为考究。他举例说:“人有一联求正于先生,中以‘恬淡青山’对‘玲珑别墅’。先生改‘别墅’为‘绿野’,改‘恬淡’为‘妩媚’。以裴度绿野堂别业指代别墅,而‘绿野’对‘青山’甚工;‘妩媚青山’,用稼轩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语,而循其典源,为唐太宗语‘人言魏徵举动疏慢,我但觉其妩媚耳’。上下联既典雅切题,复暗含唐代二名臣故事,耐人咀嚼寻味,洵点金有术也。”

很多人都知道,王翼奇先生不仅是楹联高手,更是骈文大家,绍兴大禹陵的祭文等都出自他的手笔。骈文作为一种字句对仗、音律和谐、典故繁富的独特文体,如今会写的人屈指可数,能将骈文写得篇篇精到、句句出彩的更属凤毛麟角。虽然对于骈文,我喜欢的不多,以为大多虚张声势,华而不实,但王翼奇先生创作的《重建钱王祠碑记》《重建杨公堤碑记》等,却让我觉得描写一座城市的地理历史、人文景观、特产风貌等,骈文无疑是最好的文体。因其句式灵活,长短适中,“有厚德载物之致”,用以“敷陈圣德,典丽博大”,实在是相宜的。一篇充满文采的骈赋甚至可能成为一座城市的“名片”。

张中行先生说,好的文章,是不用力来写的,此系诚恳之语。而碑记一类的骈文,则是需用力为之的文体,仅少数文学修养之高深雅博者,方可驾轻就熟,不为规则所累。王翼奇先生的骈文,大多典丽静穆,有一种开阔的文化视野。譬如坐落于景行古桥旁的《重建杨公堤碑记》,就被社会各界誉为“新西湖美文”。王翼奇先生在碑文中,除了追溯明代杭州知府杨孟瑛筑堤经过以及该堤后世变迁历史,还着重描绘了杨公堤丰富悠久的人文内涵,藻声绘色,文采斐然:“以白苏为伯仲,堤复成三;通南北而逶迤,桥又有六。从此西湖以斯堤为聚景之中轴,揽胜之长廊。西进之水域一碧遥接诸峰,颇饶幽野逸闲之趣;人文之遗址多姿纷呈异彩,弥畅观瞻游憩之怀。西望金沙、茅埠、三台,绿湾碧涧,曲折幽深,兰舫轻移,青旗微现;东连曲院、刘庄、花港,玉带晴虹,风荷水竹,楼台罨画,烟雨藏诗。又有燕南寄庐,都家旧馆;汾阳别业,玉岑高轩。张伯雨黄篾之楼;赵悲庵白石之碣。茅乡之上香古道;麦岭之留记摩崖。竹园奇石,峰绉秋云;花圃幽兰,香凝朝露。吴俊卿之蟫叶遗刻;康长素之蕉石鸣琴。光悬日月,潭畔于谦之祠;谊证中韩,山间高丽之寺。村居古俗,观百年黎庶遗风;越调吴歌,听一曲桃花流水……”而镌刻在钱王祠的《重建钱王祠碑记》,则别有一种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气度和精神:“奖劝农桑,浙地至今富庶;招邀商贾,钱塘从此繁华。而花开陌上,隽语温温,佳话清谈,流传于世;潮射江头,英姿勃勃,雄风奇气,想见其人……”我记忆犹新的还有他的《钱塘江下沙大桥碑记》,气势雄强,遣语雅驯,既是对当年杭州“构筑大都市,建设新天堂”的别开生面的记录,从中也可看到“精致和谐,大气开放”的杭州人文精神。

那么,这些美轮美奂、字字珠玑的碑记,王翼奇先生是怎么创作出来的呢?以文辞清畅,韵律流美,广受好评的《中国越剧百年诞辰碑记》为例,王翼奇先生说,去年他为了写这篇碑记,阅读了许多历史资料,对越剧发展历程作了一个梳理,前后做了三四个稿子。“但我这种梳理和考据不同,要看详细史实可以去看《中国越剧发展史》。我的这种梳理是为了在叙事中作一些穿插,理一个脉络。比如越剧最早由男班创始,但碑记中没有提到男班,以一句‘新创女子科班’涵盖了。所以大家看这个碑文时把它当成一种文学样式来看,碑记是一种传统骈文的表达,不是详尽历史记录。”由于越剧是通俗的戏曲,王翼奇先生在碑记中也极力避免用一些生僻的词句。“我得让关心越剧的人看得懂啊,所以用词时很注意雅俗共赏。”

尤须一提的是,王翼奇先生于年前出版的《绿痕庐诗话·绿痕庐吟稿》,隽永可诵,识见特出,不独有传统根柢,更有民主自由之视角,洵老辣作文者之翘楚也。

在我想来,中华文化之所以能古而不朽,旧而常新,也即董桥所谓“新和旧是可以同时存在的:多少前朝旧宅的深深庭院里,处处是花叶掩映的古树。房子和树是老的;花和叶是新的”,与王翼奇先生等既能入乎典籍之内、又能出乎其外并能引发他义的知识分子的存在,是大有关系的。王翼奇先生以其高深的文化造诣、丰厚的生活积累所创作的楹联、碑记,还预示着汉语的博大、厚重,还远未开掘呢。在滔滔者天下皆是的今天,偶尔获读此种游心于古今之际,意会于情意之间,裁剪风物,熔铸文史的文字,对汉语书写的振兴,当会有一种信心吧。我们期待着王翼奇先生有更多更好的楹联、碑记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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