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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的理趣美

 wangyong670 2015-11-21
摘要:议论说理是《聊斋志异》中的重要内容,表达作者对社会人生世情的认识思考、对社会的评判,抒发忧愤,及劝惩之意。《聊斋志异》的议论说理有三种方式:其一是通过故事中的人物之口;其二是小说故事情节的哲理意蕴;其三是“异史氏曰”中的议论。作者通过这三种方式巧妙地表达了丰富的哲理、义理、事理、情理,形成了丰富的理趣,全书呈现了浓厚的理趣美。《聊斋志异》中的理趣,具有深刻之美、丰蕴之美、趣蕴之美、情理交融之美。
中国论文网 http://www./4/view-4099829.htm
  关键词:聊斋志异;理趣美;深刻美;丰蕴美;趣蕴美;情理交融美
  中图分类号:I207.417 文献标识码:A
  《聊斋志异》是写鬼狐花妖、幽冥异域的奇书,故事奇绝诡异,有奇特的人物,奇异的情节,奇异的事物、奇异的景象,奇异的情感,是人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书中的一切无一不奇,带有强烈的趣味性。从这个意义上说,《聊斋志异》是一部趣书,李贽在《水浒传》第五十三回的评语中说:“试看种种摹写处,哪一事不趣?哪一言不趣?”此语用在《聊斋志异》最合适,《聊斋志异》的故事有趣、人物有趣、叙事方式有趣、语言有趣。应该说,《聊斋志异》处处有趣,有奇趣、有异趣、有雅趣、有谐趣。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是有理趣。《聊斋志异》富有浓郁的理趣美,理趣美增添了作品深邃美这一无穷的艺术魅力。
  理趣的说法最早出自宋人,是说宋诗有“主理”的特点,做到深邃的哲理和生动的诗趣完美统一。达到了比较高的审美境界。美学范畴中的理是指艺术表现的哲理、情理、伦理;趣则指文学作品在言理中所表现出的情趣、意趣、风趣。“理趣,顾名思义,是要说理而有趣。” [1]“通过对具体生动的艺术形象的描绘,涉理成趣,生机活泼,引起人强烈的心灵感应与共鸣,给人以美的享受与智性的启迪。” [2]是运用奇巧的构思、语言或艺术表达等展现出来的审美趣味。诗有理趣,小说也表现理趣。小说刻画人物,塑造形象,表现社会生活,同时反映和表达作者对社会、对人生的认识和理解,对社会人生的真知灼见。米兰·昆德拉说:“我并不想以哲学家的方式从事哲学,而是以小说家的方式进行哲学思考。” [3]好的小说都具有丰厚的哲理意蕴。韦勒克·沃伦说过:“文学可以看做思想史和哲学史的一种记录,因为文学史与人类的理智史是平行的,并反映了理智史。”(《文学理论》)小说言理蕴理,是小说所反映的生活决定的。在中国,人间百情,世间万事,都离不开一个“理”字。生活中充满了理,有各种各样的理,人们生活中离不开理,在生活中循理、求理;做人要“明理”,要“讲理”,要“执理”。俗语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宁死不背理,宁贫不丧志”、“好话不在多说,有理不在声高”、“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做了坏事人们称之“天理难容”,理是生活不可或缺的内容。蒲松龄深谙米兰·昆德拉所言之理,以小说家的方式对社会对生活进行哲学思考,以非常奇妙的方式表现了非常丰富的理。
  一、《聊斋志异》理趣的表现方式
  中国古代诗歌(如宋诗)中的理主要是自然界之理、社会之理、人生之理、艺术之理,佛学禅宗之理、玄理等,主要是大的方面的理,是关于宇宙社会人生的哲理。《聊斋志异》中的理是世间方方面面的理,是道理、事理、情理、做人之理、处世之理,社会之理,主要是具体的理,生活中比较小的道理。《聊斋志异》中的理趣主要通过三个方面表现出来:
  (一)通过故事中的人物之口出之
  这里又分为两种情况:
  其一,故事中人物对所面临之事所阐释之理。故事中人物表达对某人、某事及世事人生的认识、看法、理解,判断或人间世情的总结,作者以最精炼并富有艺术感染力的语言表述出来,常常是以精粹诗化的格言警句形式出现,这些格言警句闪烁着智慧之光、隽永深邃,深刻精辟,包含着隽永的哲理,是人生经验的提炼,是作家对生活认识的精华,成为思想光辉的结晶。如:《贾奉雉》中的仙人郎生所言:“天下事,仰而跂之则难,俯而就之甚易”,作者从生活经验出发,讲生活中目标与条件之间的关系,办力所能及之事就较容易办到,办力所难及之事则不易成功。《白秋练》中的鱼仙所言:“天下事,愈急则愈远,愈迎则愈拒”,所说之理近似于“欲速则不达”,比“欲速则不达”有更丰富的内涵,可谓“欲速则不达”扩展版,是说办事要等合适的时机,事情才能办成。表述精妙,是概括世情的至理之言。《狐梦》中狐女给毕怡庵的留言“盛气平,过自寡”,非常精警,告诫他远祸全身之法,与今天的格言“冲动是魔鬼”之意相近。当人们处在盛怒之时会被情感所主宰,失去理智,做事不计后果,往往会犯错误;待到冷静下来时,比较理智地权衡利弊,就会减少过失。冯镇峦评此语云:“药石之言,当书座右”,甚是。还有“瓜果之生摘者,不适于口”(《胡氏》)、“先炊者先餐”(《寄生》),将生活中的新鲜口语俗谚进行提炼,用文言形式进行包装,既有丰富的哲理内涵,又富有雅趣。把深奥抽象的道理浅显化、具体化、生动化,喻中有理,言浅理深,闪耀着哲理的光辉。皆能够引起读者对社会、对生活的深沉思索。
  其二,《聊斋》故事中人物之间精彩的对话、批评、反驳、说服、应对、辩解、品评等也是说理的方式,用以表达思想愿望、处理矛盾或说服对方,化解对方的诘难。这种说理直射出一种理智美的光芒,富有浓烈的理趣。《聊斋》中的人物非常幽默,巧于说理,理中有奇趣。《织成》中的不拘礼法的才子柳生,醉中用牙齿咬住所爱慕的洞庭府中的仙女织成的袜子,被仙府中的首领下令杀头,他在被缚就刑时向一王者为自己辩解:“闻洞庭君为柳氏,臣亦柳氏;昔洞庭落第,今臣亦落第;洞庭得遇龙女而仙,今臣醉戏一姬而死,何幸不幸之悬殊也!”如此自辩既耍赖又强词夺理,真是巧舌如簧。但明伦评此辩词说:“委婉近人,虽是牵强撒赖,亦有理有趣。”(《聊斋志异》)洞庭君后又命柳生作《风鬟雾鬓》赋,因他构思慢而讥讽他:“名士何得尔?”柳生又应以巧辩:“昔《三都赋》十稔而成,以是知文贵工,不贵速也。”他不说自己文思迟钝,却把为文的“工”与“速”割裂开来,对立起来,说得振振有词。讲的是歪理,巧为自己解脱困窘 [4],辩词不乏机智也有诡辩,令人忍俊不禁。   (二)故事蕴含丰富的哲理
  小说常常借形象寓理,以事寓理。“以具体形象的人物、事件、情节组建成一个感性的世界,让读者通过一定的形象思维而获得相应的理性蕴含,作品的理性内容往往是非常含蓄地蕴含在具体的描写之中,给人一种余味无穷的美感。” [5]《聊斋志异》中的一些故事蕴理丰富巧妙,让读者在阅读中悟理。超短篇小说《孙必振》把人物形象哲理化,虽然小说以“孙必振”命名,小说所表现的主体不是孙必振,却是那些船上居心不良的众人,在碰上迅雷暴风的江船将面临船覆人亡的大难之时,众人见金甲神金牌上有孙必振之名,认为他必遭天谴,跟他同船一定遭殃,为保己命,不顾孙必振之命,将其推向别船,结果金甲神与众人开了个要命的玩笑,“孙既登舟,回首,则前舟覆矣”。想保住己命的众人被江水吞没,被众人所弃之人反得以保命,这一因人性恶而引发的惊心动魄的场景,不是最有力的告诫人们在危难面前人们必须同舟共济的道理吗?在人们没读这个故事时对“同舟共济”这个词还比较模糊,读了这个故事会感到这一道理如撕裂万里长空的闪电、千钧的雷霆那样震撼人心。《孙必振》通过一个虚幻又好像非常真实活现的场面把这一做人的道理深深刻在人们的脑海里。《聊斋志异》中还有些小说的某一奇特情节蕴含人生哲理,发人深省。《续黄粱》中阴间的阎王惩处贪官曾孝廉的方式极其绝妙,把他贪污的221万钱融化为铜水,将红红的铜水给曾孝廉灌下去,当时的情景及曾孝廉的感受是“以杓灌其口,流颐则皮肤臭裂,入喉则脏腑腾沸。生时患此物之少,是时患此物之多也”。这种描写高度感官化,被灌铜水的感受是非常真实,人们没喝过熔化的铜水,但喝比较热的水烫嘴的感觉是有的,曾孝廉的烫嘴烫胃的痛苦读者也感同身受,昭示一条非常深刻的哲理:贪污者必定要吞下自己种下的苦果,吞苦果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是无法逃避的。小说使虚幻的情景高度逼真,所要表达的哲理带有灼热的温度,烙在人们的头脑中,增强了哲理的生命力。《聊斋志异》通过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或故事情节,揭示了一条又一条人生真谛,增强了作品的理性深度。
  (三)通过“异史氏曰”发议论说理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创新性地运用了史记的评语方法。对所叙故事从内容上作了深入阐发、引伸和发挥。其内容有对人世的评论,对生活经验的提炼,对事物的道德评价和对人情事理的分析,启人智慧,发人深思。其说理方式有三种:
  其一,点睛式说理,以事引理。作者对前面故事内容进行概括,把所含之“理”点出来,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瞳人语》写一轻薄文人在途中欲猥亵漂亮女子而受到惩戒,该篇的“异史氏曰”又加了一个故事,轻薄男子在路上追随一女子调戏,待近时乃知是自己儿媳,差点儿做出乱伦之举。作者把这两件事串起来议论说:“轻薄者往往自侮,良可笑也。”是感慨,更是哲理,有点石成金之妙。理中含趣,理中透趣。《夏雪》以奇事、趣事说理,该篇记述一则大王神要人称他“大老爷”的民间笑话,说丁亥年七月苏州大雪时,众百姓祷之于大王庙,大王附人而言,让人们称他为“大老爷”,不能仅称他为“老爷”,当人们齐呼“大老爷”时,雪果然立止。这一喜剧幻境令人捧腹,作者就此精妙概括:“由此观之,神亦喜谄”。在该篇“异史氏曰”中把这个故事引向人世间,开掘出故事后面的微言大义,提炼出“世风之变也,下者益馅,上者益骄”之理。深刻分析了谄者与受谄者之间的关系,谄者有求于受谄者,受谄者以权谋谄。因此造成骄谄日盛的世风。这一哲理发人深省。《镜听》正文中描绘一个家庭厨房二妇劳作的悲喜场景,篇末的“异史氏曰”中的“贫穷则父母不子”之语,以小见大,是对世情的高度概括,揭示了人间功名地位对亲情伦理的冲击,地位把亲人分成不同等级,亲情丧失,伦理变质,说理深刻。
  其二,释因深剖式说理。《画壁》中的朱孝廉对自己的香艳惊怖的经历不解,问老僧,老僧的答复是:“幻由心生”,比较概括笼统。篇后“异史氏曰”在此基础上对这一哲理进行展开深入阐释:“幻由人作,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说明在一定的条件下,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心理现象。阐释精辟,入情入理,具有事幻理深之妙趣,启人深思:心正是做人之根本,心若正,则能处污境而不染,泰然自若,反之,则要惹是生非,招致不测之祸患,未料之凶险 [6]。
  其三,引发式说理。《聊斋志异》有些篇章的“异史氏曰”常常对所讲的故事进行奇妙的引申,借题发挥,引发出新意,由此及彼,揭示问题的本质,或阐明另外的道理。《黑兽》篇写动物间的关系,黑兽拍死老虎,而老虎自始至终不敢稍作反抗。“异史氏曰”由此得出结论:“物各有所制”,继而引出猕与狨的故事,由虎之畏黑兽推及猕之畏狨,终而推及民之畏于吏且食于吏——“余尝谓贪吏似狨,亦且揣民之肥瘠而志之,而裂食之;而民之戢耳听食,蚩蚩之情,亦犹是也。可哀也夫!”说理环环相扣,层层深入,由物及人。经过这样一番引申,出人意外地暗示哲理:对强暴绝不能延颈待毙,应该起来反抗和斗争,向欺压人民的恶人们抗争复仇。人们读此有曲径通幽、豁然开朗之感,所含哲理耐人咀嚼。《恒娘》写的是一个家庭中妻妾斗法争宠的故事,在该篇的“异史氏曰”中,蒲松龄由民间一个家庭之事引到高高在上的朝廷中佞臣事君的伎俩:“古佞臣事君,勿令见人,勿使窥书,乃知容身固宠,皆有心传也”。由此看出,作者创作此文的真正目的是在发泄被当时政治昏暗、奸臣当道所刺痛的不满心情,佞臣小人得以容身固宠,就是深得新旧难易之门径的,于是蒙蔽皇帝,机关算尽,变憎为爱。奸臣事君运用的心理战术是:不让他接近外人,又不让他看书,造成头脑一片空白,于是见到奸臣就格外亲切,言听计从了。该篇的“异史氏曰”的这种奇妙引申是常人难以想到的,因而所表达或蕴含的理就特别深入人心、打动人心。让读者从一个家庭中妻妾斗法的理领悟到朝廷上君臣斗法的理、那种高高在上极其隐秘的场所的哲理,使读者推想到佞臣在帝王前那种令人作呕的媚态,那种肮脏的伎俩。这种引申使故事以小见大,寓虚于实。对生活琐事的升华使理染趣、含趣。从而让文章的价值得到提升,产生一种永久的普遍的意义。   蒲松龄通过这三种方式把小说表“情”达“理”的功能扩大了,使《聊斋志异》成为蕴含无数妙理的启智之书。
  二、《聊斋志异》理趣美的呈现形态
  (一)深刻美
  《聊斋志异》的说理或所蕴含的理,非常精辟、深刻,用最奇异绝妙的方式深入揭示事物本质,能开拓人们的眼界,打开读者的心灵。如《画皮》中女鬼的外貌极美,内在极丑令人恐怖。奇在她有一张美丽的画皮,披在身上以美貌的面目示人,其皮可穿、可脱、可以脱下重新描画加工,被灭后身化青烟只剩下画皮,画皮像牛皮纸一样被卷起来。在民间传说或以往的写鬼小说中从未有过这种身穿画皮的女鬼,故事奇诡有趣,据专家考证,《画皮》本事的六篇女鬼故事中的女鬼都没有画皮 [7],蒲松龄给女鬼披上这张画皮是最了不起的创造,用这一意象,最生动最深刻地表现丑恶事物的表象与本质的关系。世间一切丑恶的东西不是都披着各种各样的画皮吗?社会上很多人、很多事不都是外表华丽而内在肮脏吗?残暴荒淫的皇帝的龙袍不是画皮吗?奸佞的朝臣的官服不是画皮吗?他们的画皮里面所包裹的不是与狰狞凶恶的女鬼一样的丑类吗?世间几乎所有的丑类不都是掩饰其凶恶的原形,借各种各样的画皮以欺骗和虐害世人吗?所寓含的理极其深刻,为我们认识社会、认识历史人生作出极大贡献。《聊斋志异》说理的深刻美还表现理的“穿越性”,具有某种“穿透力”,能洞穿社会、洞穿古今,表现古今永恒之理,所表达及所蕴含之理即使在今天仍适用,在几百年后今天的现代社会仍有启示意义。《潍水狐》中讲贪官有驴性,时下有的贪官也是如此,有媒体报道,讲某财大势强的黑心商人非常自豪地对同行显示自己的威力,说道,我给某市长打个电话,让他十分钟跑步前来见我,某市长果然在十分钟内跑步前来,金钱的巨大力量把贪腐官员玩得团团转。某市长的行为不正是蒲松龄所言“倘执束刍而诱之,则帖耳辑首,喜受羁勒矣”最形象的显示、最恰切的注脚吗?《恒娘》所写妻妾在丈夫面前用美容、美体、美态方式争宠、取悦的故事,阐释了审美心理多方面的理。正如有学者所言:“《恒娘》的确不同于寻常的世情小说。它栽下一株鲜活的哲理之树,提供了一种相当世俗又相当深邃的人生经验,洋溢着一种让人猛醒,让人冷静,让人脊背发凉,让人豁然开朗的思辨精神。那些看来并不‘大雅’的情节场面以及作家‘特别地说出来’的思想观念,无非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在世俗男女难以逃脱的婚恋纠葛中,妍与媸、贤与愚、新与故、难与易、喜与厌、怜与憎,即情爱的有无、浓淡、增损、真伪等等感觉,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都将在相互关连事物的自身运动与相互作用中发生改易与转化;婚恋双方(包括被礼法剥夺了主体性的女子在内)对这种改易与转化都负有程度不同但却不可脱却的责任” [8]。对人生思考颇深的柏杨在《爱情是相对的》里说:“我想每一个女孩子都应拜读《聊斋志异》那篇《恒娘》,恐怕是中国指出婚姻生活症结最深刻的一篇文学作品,必须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触类旁通,发扬光大。” [9]于天池先生对于《恒娘》篇所蕴含丰富的理给予更高的评价:“从探讨审美心理的立场,《恒娘》篇则是一篇用小说形式写成的美学论文,与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艺术与现实的美学关系》一文所研究的审美心理上的结论可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无怪乎清代批评家冯镇峦赞扬《恒娘》篇是以俗情阐明道理的妙文。” [10]《聊斋志异》中的理不仅有穿越性,还有普世性,内含的哲理具有更大的覆盖面,对当代有万里之遥的西方世界也有启示。美国芝加哥大学汉学家蔡九迪教授说:“现今的美国杂志连篇累牍的文章就是教女人如何利用性的魅力掌握男人,特别是掌握丈夫。在十七世纪那么封建闭锁的中国,蒲松龄竟然写出了供二十世纪美国妇女参考的文章《恒娘》。” [11]《聊斋志异》阐释哲理的深刻性是其他小说难以企及的。美是一种精深之美,可以达到透悟人生的哲理高度。
  (二)丰蕴美
  《聊斋志异》所叙述的故事和刻画的人物形象,具有思想的立体性,多侧面性,具有哲理的丰厚意蕴。如巴尔扎克所说:“艺术作品就是用最少的面积惊人地集中了最大的量的思想(巴尔扎克《论艺术家》转引自《古典文艺理论译丛》)”。《聊斋志异》好像一个多棱镜,从每一面看可以领悟不同的理、耐人寻味的哲理。还有的故事的理是在可以言说和不可以言说之间,使人感到玩味不尽,意味无穷,感到无限的意蕴美。如伽达默尔的经典名言:“对一个文本或一部艺术作品里的真正意义的汲舀是永无止境的,它实际上是一个无限的过程。” [12]《聊斋志异》的哲理蕴含加深了作品的思想深度。丰富的理体现于具有哲理意味的形象当中。时下人们一谈起《画皮》时都说故事所蕴含的理就是:告诫人们不要为表面伪装的假象所迷惑,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否则就会上当受骗。仅此而已吗?这种理解就太肤浅了。该篇故事蕴含的哲理除了前文所提及的丑恶人物用事物包装自己来骗人外,还有多个方面。故事告诫人们:人之所以常常被美丽的画皮所迷惑,是人有非分之想,贪欲之念,不能洁身自好。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是不能有非分的妄想与贪欲,人如能洁身自好就不会受诱惑,王生如不贪色,那恶鬼又怎能奈何于他?即使你看不清诱惑人的本质,但只要能很好把持自己就不会上当。再有,人应该认真对待别人的忠告,人如果愿意接受他人的忠告就会避免危险,不会上当受害。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保持清醒,立于不败之地。否则就会恶魔缠身。女鬼的下场也告诉人们,鬼见拂尘而不避,也正在于不愿放弃到口的肥肉。人如此,鬼亦如此,凡存贪欲,必害其身。最终被道士追寻消灭。作者还告诉人们:世界上所有的不该得的“色”对你来讲都是“厉鬼”。“王生”不贪“色”,其妻“陈氏”就不用吃下世间最肮脏的东西。一个团体、国家也是如此,如不追求短期的利益、短期的“风光”,就不会给其他人和后人留下“创伤”和“苦难” [13]!超短篇小说《西僧》的哲理蕴含也是耐人寻味的。写的是俩西僧来中国,自言经火焰山、流沙河、途中历十八寒暑,为的是朝拜“至其处身便是佛”的东土四名山。“听其所言状,亦如世人之慕西土也”。作者提出一个非常有趣的假想,假想了一个可笑情景:“倘有西游人与东渡者中途相值,必当相视失笑,两免跋涉矣。”故事蕴含的哲理太丰富太深刻了,故事讲的是僧人的活动,实际反映的是世俗人的种种心态,人们可以领悟到的是:世间人都有一种得到财富的渴求,不是通过劳动,而是费尽千辛万苦到传说的某地去找,费尽千辛万苦而痴迷不悟,是一层理;如对富贵成仙之事过分贪婪,不顾一切去追求,结果事与愿违,丧失了性命,又是一层理;很多人对财富有极度贪心,对虚妄的东西付出的辛苦越大,失望越大,再是一层理;冯镇峦对此评说:“贫贱慕富贵者之享荣华,富贵又慕贫贱者之得清闲,彼此相羡,都忘本来面目。”这是他领悟到的理,还有论者指出:“说明了听信吹得天花乱坠的传闻,怀着无边的幻想,到客观事实面前,就会大失所望。” [14]又再是一层理;还有一层理,是人们常有贱目贵耳的思想,认为远来的和尚会念经,遥远的地方有奇迹发生,最好的办法是让痴迷的人相遇,他们才能从虚妄的追求中醒悟过来。《西僧》中的理是说不尽的。如有学者所言:“一分钟可以读完的小说,却可以让人思索上一天甚至一个月,如何估计其思想含量呢?” [15]此言可作为《聊斋志异》理趣的丰蕴美的最好佐证。   (三)趣蕴美
  趣蕴美是说蒲松龄通过非常有趣的故事来表达深刻哲理。《聊斋志异》常常运用最奇妙的构思,通过一些喜剧性色彩的小故事、或喜剧情节来寓含哲理,这些喜剧故事或喜剧情节,极其有趣,有深刻的寓言性,令人爆笑,给读者带来情感上的愉悦,但读者不是笑后则已,而是在笑后有所思,引起更多的哲学上的思考,在笑声中获得教益。作者是寓理于趣,寓教于乐。《骂鸭》篇故事很奇,有强烈的喜剧性,故事共有三奇生趣:小偷因盗吃鸭子全身生鸭毛变成了“鸭人”,成了做贼的自我暴露的可笑的活广告,一奇;“鸭人”自己无法去掉鸭毛,痛不可触,二奇;须失鸭者骂而毛乃脱,三奇。非常可笑,极有谐趣,趣事蕴涵多方面的趣理。有人说此篇所表达之理是:“人犯了错误,必须敢于正视,接受批评。” [16]这太皮相化了。所蕴含的理应该是:人如做了丑事坏事,必然暴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可能“天知、地知、己知”地瞒下去。人私下犯错,要想促其改正,一定要有强大的外力的促动,盗吃邻翁鸭子的贼如果不是生出一身毛茸茸的鸭毛“触之则痛”,且“须得失者骂,毛乃可落”,那窃贼就不会主动跑到邻翁那里去哀求人家骂。丑行要曝光,要被批判,这是改过的一个必要条件,需要使其见阳光(长鸭毛),还要必须有外在的批评力量(有人骂),只有适当的惩罚,才能使其醒悟,必须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方能改恶从善。此理今天在某些人身上也适用。像当下每年中央电视台的3·15晚会上,黑心厂家、黑心商人欺骗消费者的行为只有被曝光,才会改正,从来没有自己悄悄改正的。这样令人开怀的奇幻情节所蕴含深刻的理真是妙趣横生。《梦狼》有一喜剧色彩的情节,启人深思。以残害百姓谄媚上司而升官的白甲,被复仇的百姓砍下脑袋,又被一神人把被砍下的头接上,不过是接反了,使其成为一个畸形的反转脑袋的可笑怪物。神人反接的理由是“邪人不宜使正”,作者在“异史氏曰”中说这是“鬼神之教”,那么这高度夸张的畸形外貌告诉人们什么道理呢?那就是当官者应当怎样为官之理,不能只看前面,只献媚讨好“上台”,要看后面,要面向百姓,百姓才是决定为官者命运的主人,不能坑害百姓,若害了百姓,必然无法逃脱正义力量的惩罚,成为反接脑袋的丑八怪,要永远受到他们的唾骂。生不如死,将永远遗羞人间。这一喜剧色彩的情节具有事赝理真之趣。所昭示的哲理,与《续黄粱》中曾孝廉在阴间被灌铜水的情节所昭示的哲理一样,具有警世、通世、醒世的作用,有巨大的震撼力。《劳山道士》讲一个更为可笑的故事,如“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这篇故事又不限于讽刺不诚心的求道者,而是反映了社会上某一类人的精神特征。即不想付出,只想收获,总想不劳而获。如不努力耕耘,却希望得到丰硕收获的懒汉;平常惰于学业,又希望侥幸中试的读书人。他们的结果只能像王生一样碰壁,碰到鼻青脸肿。人们在大笑之余,会领悟到一个朴素而又严肃的真理:不下苦功,不会有收获。奇异的故事概括了更高更普遍的意义。因故事的奇异,读者对理的感受特别深刻,使理的表达特别有张力。《仙人岛》中的仙女芳云戏谑嘲讽好色的丈夫是书中喜剧色彩浓烈的经典情节,书生王勉在仙人岛与婢女明珰私通致使前阴尽缩,王勉见芳云目光如秋水盈盈,朗若曙星。来恭维奉承芳云:“卿所谓胸中正,则眸子瞭焉。”仙女芳云仿拟此语戏谑,笑曰:“卿所谓胸中不正,则瞭子眸焉。”芳云此接语变大雅为大俗,令人捧腹不迭。趣中含理,趣中含讽,一针见血。讽刺好色的丈夫心不正,告诫丈夫不要好色,不要拈花惹草,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采了后果是严重的,把阳具都搞没了,要改邪归正。这种游戏性教育说理令人笑不可止,俗趣飞溅,用词虽不雅,有些粗俗,但所含之理却不谬。属于话糙理不糙,并非单纯的无聊博笑,目的是彰善挞丑,是正人心,有一定道德的训诫力量。
  (四)情理交融美
  小说中,理是思想,趣是艺术,有理无趣,则枯燥乏味,有趣无理,则失于浅薄无聊打趣。要想使理生趣,离不开情,纯粹的说理是不能引起人们的美感的,没有情,理不会感人;没有理,情也不会深刻。“任何审美对象的理,总是伴随情感的理,是情感包裹的内在逻辑和规律。情理交至而生理趣,情与理、情感与规律的融合,方能给人一种以哲理启迪为中心的美感享受,这也就是我国古代文论家所说的,‘抒情以入理’、‘情惬则理在其中’。” [17]《聊斋志异》所表达的理不是生硬的理,无论是故事所蕴含的理,还是直接说的理都是充满强烈的情,或喜或憎、或讽或嘲,丰富的情充溢其中,具有丰富的感情色彩。有些小说是生动逼真诙谐的描摹叙事与委婉说理评判相结合。生动逼真诙谐的描摹手法写出鲜活新奇的形象,既有理性因素又有浓烈的情趣。《潍水狐》揪住“驴”字大做文章,其“异史氏曰”:“驴之为物庞然也。一怒则踶趹嗥嘶,眼大于盎,气粗于牛,不惟声难闻,状亦难见。倘执束刍而诱之,则帖耳辑首,喜受羁勒矣。以此居民上,宜其饮糙而亦醉也。愿临民者,以驴为戒,而求齿于狐,则德日进矣。”这段话有描写有品评,先用漫画笔法,写出驴形、驴状、驴声、驴态、驴性,描绘生动逼真,通过驴性写官性,成了官性的绝妙画像。理寓其中,说贪官像驴一样,心愿未遂时暴跳如雷;受贿于人时,帖耳揖首。叙述亦庄亦谐,鄙夷嘲讽之情喷涌。结尾是劝说,告诫官吏们,要以驴为戒,是婉转说理,是要官吏以驴为镜,告诉官吏要脱离驴性。这一委婉劝说辛辣至极,有趣至极。作者绝妙的描绘和评判是把官吏与驴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使其无法挣脱,成为了怪物——“驴官”,巧妙地骂煞当权者,读者从中感受到作者摹绘驴形的盎然情趣,深深领悟了驴性的绝妙理趣。委婉说理评判有趣又犀利、深刻辛辣,比直说道理的力量要强百倍、千倍,堪称情趣与理趣的高度交融,增添读者阅读的乐趣。《司文郎》的盲僧鼻嗅文章的情节最令人津津乐道,用超常的奇思妙想,达到了情趣与理趣交融美的最高境界。文中对盲僧鼻嗅所焚余杭生老师文章气味的感受描述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活灵活现:“生焚之,每一首,都言非是;至第六篇,忽向壁大呕,下气如雷。众皆粲然。僧拭目向生(余杭生)曰‘此真汝师也!初不知而骤嗅之,刺于鼻,棘于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自下部出矣!’”堪称讽刺喜剧的极品。让人有新奇感、惊讶感。盲僧叙述闻到所焚烧文章气味的感受,从鼻子进去、在腹内各部分游走的过程,直到从肛门排出来,说得逼真活现,使人感同身受,其饱受折磨的表情、痛苦的声音,呕吐之状及臀部排出雷鸣般的浊气之声的情景如在目前,如闻其声,令人喷饭!这诙谐的叙述,最形象地表现了劣质的狗屁文章给人带来的污染和刺激。盲僧如雷的排气声堪称“千古一屁”,不是因他吃了腐败的东西,而是腐败文化所致,是昏聩试官最形象的写照。作者用奇特、新鲜而有趣的想象和夸张,对讽刺形象尽情地嘲讪戏谑,浓烈的情趣中含有理趣,可谓亦情亦理亦趣。随后盲僧对试官评文水平的评判也是婉说:“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帘中人并鼻盲矣”。诙谐新奇,奇绝,妙绝,有愤激、有嘻笑、有嘲讽,是世间的最绝妙的评语,对试官的昏聩荒谬揭露得淋漓尽致,鞭挞得入骨见血。理中有情,理中有趣,达到情趣与理趣融合的极致美。小说说理的生动性,增强了讽刺的风趣成分,情使理具有强烈的感染力,给人最强烈的高层次的审美享受,产生使人久久难忘的艺术魅力。
  注:本文所引《聊斋志异》原文均为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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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谭 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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