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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齋漫笔】菰菜,莼羹,鲈鱼脍

 秦無衣了齋 2015-11-22
        菰菜,莼羹,鲈鱼脍


  菰菜,莼羹和鲈鱼脍,号称“江南三大名菜”。

  说起来,这三样菜色其实并没有什么很特别之处,跟鱼翅、燕窝、熊掌、猴脑、鹅肝等是不能比的。它们之所以能够在餐桌上香气四溢,名扬天下,估计主要是 得力于材料的鲜美,以及做工的独特考究,还有若干文人诗词的推波助澜,从而竟成了一种特定的文化意象。因此它们更像是江南的小家碧玉。其中最有名的该算是 《晋书.文苑传.張翰》中说的:

  “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貴得适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归。”

  因此,这三道菜看上去平淡,细品起来却有着耐人寻味的大家风范。就像素服淡妆的美女,难掩国色一样,那味道想学都学不来的。所以古人以菜色入诗词,读 起来不但不俗,反而有些点铁成金之妙了。张翰的这个借口更妙,堪与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有一比。你想,一个人在险象环生的官场中沉浮,因为敏感而预知时 局之将颓,遂以回家品尝美味佳肴为借口退出官场,金盆洗手,这可是明哲保身的最佳境界啊。你不服都不行。张翰就是因为这个微妙的借口而垂名千古的。比如宋 人袁说友就有《泊吴江食莼鲈、菰菜》诗,表现了人生知足常乐的淡定心态:

  “一舸清风四牡还,垂虹亭上几栏干。
  季鹰命驾劳千里,如我清游却不难。”


  清人徐崧也在《百城烟水》中感慨说:

  “昔年张翰此归休,鲈脍莼羹八月秋。”

  移型换位之后,而仍然能够维持最起码足够的物质方面的享受,且在精神方面又自欺欺人地上了一个高度,这无疑是中国文人梦寐以求的归宿,那可不只是叶落 归根那么简单的附会。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么多的文墨粉丝,把张翰往自己的诗词里贴金。而陶渊明的“五斗米”却颇有悬疑之处。陶渊明是个酒鬼,老婆也是个酒 鬼,两人在彭泽县任上一拍即合,广种粟米酿酒,这事可能被上司知道了,就要解雇他。他们没办法了只好走人。这些是事实,你不能因为老陶诗做的好就替他遮 丑。当然教科书上说的是他的气节,不畏权贵不弯腰什么的,那是怕小孩子对中国古怪的文化现象不能消化。而我却一直对这事表示怀疑。像美国的那些诺贝尔赏金 获得者,刘易斯,奥尼尔,斯汀伯格,福克纳,海明威等人,哪个不是酒鬼?!奥尼尔跟老婆吵架时说,你不让我喝酒,我就什么也写不出来了,你看着办 吧,OK?文人人格是分裂的,这是一种极端的痛苦。你想,不疯癫的文人还能算是天才吗?!

  还是回到盘中餐吧。
                                   
  先说菰菜。菰菜亦即茭白,李時珍在《本草綱目.草八.菰》中提到:

  “春末生白茅如筍,即菰菜也,又謂之茭白,生、熟皆可啖,甜美。”

  宋人周弼曾作过一首《菰菜》诗,描述了自己对菰菜的钟爱:

  “江邊野灘多老菰,抽心作穗秋滿湖。拂開細穀芒敷舒,中有一米連三稃。剖之粒粒皆尖小,整齊遠過占城稻。不煩舂簸即晨炊,更勝青精顔色好。尋常艱得此 欣逢,默計五升當百叢。雨多水長倍加益,十里定收三十鍾。野人獲之亦自足,何用虛靡太倉粟。連日秋風思故鄉,况復家田有茅屋。墜網重腮鱸已鮮,蓴絲牽葉又 流涎。急歸收穫蘋溪畔,細撥蘆花撐釣船。”

  其实,吃过茭白的人大约都知道,这玩意儿并不比同样产于水中的莲藕来的清爽,也不比春笋清脆有嚼头。袁枚的《随园食单》中揭示了它的精巧所在:

  “茭白炒肉、炒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须切片,以寸为度,初出太细者无味。”

  所以呢,它只能靠借味,与肉炒,借肉香出味。袁枚提到以醋煎炒茭白,可能是他本人的口味吧?实际上以醋炒茭白,除非火候掌握的十分的到位,不然的话,那味道就古怪了。不如改用陈年黄酒为佐料,则暗香浮动矣。

  第二道名菜莼羹,就是用莼菜加特制的调料制成的稠汤。羹不同于汤,主要就在于这个“稠”字。汤这东西范畴很广,因此水分也大。记得当年在难民营一样的 大学食堂中,有一种被大家戏称为“慈善汤”的免费大锅汤,热水上面漂着些十分潦草的油花,一些发黄枯败的菜叶探头探脑地浮沉于其中,兑了盐,便算是汤了。 结果大家都不喝汤,只捞青菜叶子吃,还要排队。我怀疑那汤是用涮锅水做的。呜呼。

  而羹呢就要讲究多了,尤其是这莼羹。清代徐珂《清稗类钞.植物类》中说:“莼为蔬类植物,江、浙湖泽中产生甚多,叶椭圆形,有长柄,茎及叶背皆有黏液被之,可为羹。夏日开红紫花。亦作‘蓴’,一名水葵。”

  莼菜,别名马蹄草、屏风、淳菜、水葵、茆等,是睡莲科多年水生草本植物,叶片呈卵形或椭圆形,叶面深绿色,叶背紫色,嫩茎和叶背有胶状透明物质,依细 长的茎叶升浮于水面,酷似小小的荷叶。因为它的叶子上有粘液,我想只要用文火慢炖,那么做羹时实际上就省了勾芡之功夫。再兑点香醋,估计醒酒最好。太湖一 带的莼菜,人称“江东第一妙品”,鲜美、清香、滑嫩,既可用来炒菜,也可以炖羹。

  本来我一直以为,莼菜以稚嫩为佳。然而后来在读《夜航船》时,见到“莼”条,谓莼“秋时长丈许,凝脂甚清。”才知道张季鹰当年的秋思,原来不是以叶入鲈鱼,而是以莼脂佐之,拾遗白色,这个档次又高了。莼到冬至时呈朱红色,显然已是俗物了。

  《清稗类钞.饮食类》中还专门记载了莼羹和鲈鱼的做法:

  “莼菜调羹(佐以火腿丝、鸡丝、笋蕈丝、小肉圆),鲈鱼作脍(佐以鲜笋),吴中风味,自昔艳传。制法与普通之调羹作脍,无大区别。如能两美合一,尤佳。法将鲈鱼蒸熟,去骨存肉,摘莼菜之嫩者煮汤,益以鲈肉,辅以笋屑,和以上好酱油,厥味之佳,不可言喻。”

  依我看来,这可能是最好的鱼汤了。我曾经自诩做鱼汤有一手,也就是在鱼汤中兑牛奶与啤酒,再加酸笋,雪菜,然而味道却涩了,土气十足。

  另外古书及诗词中都提到,在莼羹里放盐豆豉,味道尤美。杜甫在《陪王汉州留杜绵州泛房公西湖》诗中说:“豉化莼丝熟,刀鸣鲙缕飞。”苏东坡也有诗说: “每怜莼菜下盐豉”。杜甫喜欢四处蹭饭吃,有点囫囵吞枣的样子,而东坡喜欢自己动脑筋烹饪。他们都爱以盐豉入羹汤,看来这调料就像如今的味精一样,是不可 或缺的了。世人其实都喜欢味精却又害怕、甚至忌讳味精,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心理。我就不信吃味精真会吃出癌症来,也不相信喝绿豆粥能喝出美女来。

  第三道菜是“鲈鱼脍”。这道菜因为辛弃疾的一句“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而名传千古。相比之下,当事人张翰做的诗《思吴江歌》“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鱼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却反而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这里说的鲈鱼,是松江的特产四腮鲈鱼,天下只有松江这地方产这种“巨口细鳞”的鱼。南宋杨万里描摹了鲈鱼的形状:“白质黑章三四点,细鳞白口一双鲜。”《三国演义》第六十八回中也提到了鲈鱼:

  “少刻,庖人进鱼脍。(左)慈曰:‘脍必松江鲈鱼者方美。’(曹)操曰:‘千里之隔,安能取之?’慈曰:‘此亦何难取!’教把钓竿来,于堂下鱼池中钓 之。顷刻钓出数十尾大鲈鱼,放在殿上。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鱼。’慈曰:‘大王何相欺耶?天下鲈鱼只两腮,惟松江鲈鱼有四腮:此可辨也。’众官视之,果是 四腮。”

  这是左慈在装神弄鬼,但是松江鲈鱼是四腮却是事实。最好的鲈鱼应该是半尺长左右的,而且非得“肥”不可。鱼而有肥瘦之分,这看来有些挑剔了,又不是娶 媳妇。但是为什么鲈鱼非要是“脍”的才是美味,却很让我困惑。大家知道,脍者,大约就是把肉切成细块。《说文》中说:“脍,细切肉也。”然而《礼记.内 则》中又说:“肉腥细者为脍。”腥,那就是生鲜的肉丝了。那么,鲈鱼脍也该是像日本生鱼片一类的玩意儿吧?

  再想想,倘若是把半尺长的鲈鱼切成细块,那该怎么下筷呢?

  后来左慈又说了:“烹松江鲈鱼,须紫芽姜方可。”这个“烹”字,显然又是热炒了,而且还非得紫芽姜不可。梅尧臣诗云:“直须趁此筋力强,炒梗烹鲈加桂 姜。”他也提到鲈鱼是该用“烹”的,而且还要加桂姜。《济公全传》中说,浙江有一种鲥鱼,也非得用紫芽姜做作料不可,其味才能透鲜。据此可以得知,用紫芽 姜烹煮的鲈鱼才是最美味的。我想,紫芽姜该是嫩姜,而不是老姜。老姜下鱼汤,就像老字号女明星装嫩演少女,精气神都走味了。

  不过,真***要这样考究的吃法,你说烦人不烦人?孔子说:食不厌精。我对此表示怀疑。也许吃鱼可能就跟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样,都是耐人寻味的。

  忽然想到了吃鱼头。我觉得一条鱼身上最可咀嚼的部位,应该是鱼头吧。鱼头蛋白质丰富,但是骨刺也多,吃起来要特别的小心,弄得不好,就要骨鲠在喉,连 话都说不出来了,也是乐极生悲的意思。小的时候吃鱼,我奶奶老是要我们把鱼头留给她吃,我们都以为她真的是喜欢鱼头,因此每次吃鱼时都把鱼头留给她,以为 这是孝顺,是美德。不过现在想想,泪水却情不自禁地漫了上来,直有“秋风起兮”的伤感了。

  秦無衣
 于桑塔.莫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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