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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全集·顺生录(第四册)【明·王守仁】

 唐音宋韵 2015-11-24

 ●顺生录之一 别录一

 

    陈言边务疏

 

  弘治十二年,时进士。

  迩者窃见皇上以彗星之变,警戒修省,又以虏寇猖獗,命将出师,宵旰忧勤,不遑宁处。此诚圣主遇灾能警,临事而惧之盛心也。当兹多故,主忧臣辱,孰敢爱其死!况有一二之见而忍不以上闻耶?

  臣愚以为今之大患,在于为大臣者外托慎重老成之名,而内为固禄希宠之计;为左右者内挟交蟠蔽壅之资,而外肆招权纳贿之恶。习以成俗,互相为奸。忧世者,谓之迂狂;进言者,目以浮躁;沮抑正大刚直之气,而养成怯懦因循之风。故其衰耗颓塌,将至于不可支持而不自觉。今幸上天仁爱,适有边陲之患,是忧虑警省,易辕改辙之机也。此在陛下,必宜自有所以痛革弊源、惩艾而振作之者矣。新进小臣,何敢僭闻其事,以干出位之诛?至于军情之利害,事机之得失,苟有所见,是固刍尧之所可进,卒伍之所得言者也,臣亦何为而不可之有?虽其所陈,未必尽合时论,然私心窃以为必宜如此,则又不可以苟避乖剌而遂已于言也。谨陈便宜八事以备采择:一曰蓄材以备急;二曰舍短以用长;三曰简师以省费;四曰屯田以足食;五曰行法以振威;六曰敷恩以激怒;七曰捐小以全大;八曰严守以乘弊。

  何谓蓄材以备急?臣惟将者,三军之所恃以动,得其人则克以胜,非其人则败以亡,其可以不豫蓄哉?今者边方小寇,曾未足以辱偏裨;而朝廷会议推举,固已仓皇失措,不得已而思其次,一二人之外,曾无可以继之者矣。如是而求其克敌致胜,其将何恃而能乎!夫以南宋之偏安,犹且宗泽、岳飞、韩世忠、刘锜之徒以为之将,李纲之徒以为之相,尚不能止金人之冲突;今以一统之大,求其任事如数子者,曾未见有一人。万如虏寇长驱而入,不知陛下之臣,孰可使以御之?若之何其犹不寒心而早图之也!臣愚以为,今之武举仅可以得骑射搏击之士,而不足以收韬略统驭之才。今公侯之家虽有教读之设,不过虚应故事,而实无所裨益。诚使公侯之子皆聚之一所,择文武兼济之才,如今之提学之职者一人以教育之,习之以书史骑射,授之以韬略谋猷;又于武学生之内岁升其超异者于此,使之相与磨砻砥砺,日稽月考,别其才否,比年而校试,三年而选举;至于兵部,自尚书以下,其两侍郎使之每岁更迭巡边,于科道部属之内择其通变特达者二三人以从,因使之得以周知道里之远近,边关之要害,虏情之虚实,事势之缓急,无不深谙熟察于平日;则一旦有急,所以遥度而往莅之者,不虑无其人矣。孟轲有云:“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臣愿自今畜之也。

  何谓舍短以用长?臣惟人之才能,自非圣贤,有所长必有所短,有所明必有所蔽;而人之常情亦必有所惩于前,而后有所警于后。吴起杀妻,忍人也,而称名将;陈平受金,贪夫也,而称谋臣;管仲被囚而建霸,孟明三北而成功,顾上之所以驾驭而鼓动之者何如耳。故曰:用人之仁,去其贪;用人之智,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怒。夫求才于仓卒艰难之际,而必欲拘于规矩绳墨之中,吾知其必不克矣。臣尝闻诸道路之言,曩者边关将士以骁勇强悍称者,多以过失罪名摈弃于闲散之地。夫有过失罪名,其在平居无事,诚不可使处于人上;至于今日之多事,则彼之骁勇强悍,亦诚有足用也。且被摈弃之久,必且悔艾前非,以思奋励;今诚委以数千之众,使得立功自赎,彼又素熟于边事,加之以积惯之余,其与不习地利、志图保守者,功宜相远矣。古人有言:“使功不如使过”,是所谓“使过”也。

  何谓简师以省费?臣闻之兵法曰:“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夫古之善用兵者,取用于国,因粮于敌,犹且“日费千金”;今以中国而御夷虏,非漕輓则无粟,非征输则无财,是故固不可以言“因粮于敌”矣。然则今日之师可以轻出乎?臣以公差在外,甫归旬日,遥闻出师,窃以为不必然者。何则?北地多寒,今炎暑渐炽,虏性不耐,我得其时,一也;虏恃弓矢,今大雨时行,觔胶解弛,二也;虏逐水草以为居,射生畜以为食,今已蜂屯两月,边草殆尽,野无所猎,三也。以臣料之,官军甫至,虏迹遁矣。夫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师旅既行,言已无及,惟有简师一事,犹可以省虚费而得实用。夫兵贵精不贵多,今速诏诸将,密于万人之内取精健足用者三分之一,而余皆归之京师。万人之声既扬矣,今密归京师,边关固不知也,是万人之威犹在也;而其实又可以省无穷之费。岂不为两便哉?况今官军之出,战则退后,功则争先,亦非边将之所喜。彼之请兵,徒以事之不济,则责有所分焉耳。今诚于边塞之卒,以其所以养京军者而养之,以其所以赏京军者而赏之,旬日之间,数万之众可立募于帐下,奚必自京而出哉?

  何谓屯田以给食?臣惟兵以食为主,无食,是无兵也。边关转输,水陆千里,踣顿捐弃,十而致一。故兵法曰:“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此之谓也。今之军官既不堪战阵,又使无事坐食以益边困,是与敌为谋也。三边之戍,方以战守,不暇耕农。诚使京军分屯其地,给种授器,待其秋成,使之各食其力。寇至则授甲归屯,遥为声势,以相犄角;寇去仍复其业,因以其暇,缮完虏所拆毁边墙、亭堡,以遏冲突。如此,虽未能尽给塞下之食,亦可以少息输馈矣。此诚持久俟时之道,王师出于万全之长策也。

  何谓行法以振威?臣闻李光弼之代子仪也,张用济斩于辕门;狄青之至广南也,陈曙戮于戏下;是以皆能振疲散之卒,而摧方强之虏。今边臣之失机者,往往以计幸脱。朝丧师于东陲,暮调守于西鄙,罚无所加,兵因纵弛。如此,则是陛下不惟不置之罪,而复为曲全之地也,彼亦何惮而致其死力哉?夫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也。今总兵官之头目,动以一二百计,彼其诚以武勇而收录之也,则亦何不可之有!然而此辈非势家之子弟,即豪门之夤缘,皆以权力而强委之也。彼且需求刻剥,骚扰道路;仗势以夺功,无劳而冒赏;懈战士之心,兴边戎之怨。为总兵者且复资其权力以相后先,其委之也,敢以不受乎?其受之也,其肯以不庇乎?苟戾于法,又敢斩之以殉乎?是将军之威,固已因此辈而索然矣,其又何以临师服众哉!臣愿陛下手敕提督等官,发令之日,即以先所丧师者斩于辕门,以正军法。而所谓头目之属,悉皆禁令发回,毋使渎扰侵冒,以挠将权,则士卒奋励,军威振肃。克敌制胜,皆原于此。不然,虽有百万之众,徒以虚国劳民,而亦无所用之也。

  何谓敷恩以激怒?臣闻杀敌者,怒也。今师方失利,士气消沮;三边之戍,其死亡者非其父母子弟,则其宗族亲戚也。今诚抚其疮痍,问其疾苦,恤其孤寡,振其空乏,其死者皆无怨尤,则生者自宜感动。然后简其强壮,宣以国恩,喻以虏仇,明以天伦,激以大义;悬赏以鼓其勇,暴恶以深其怒;痛心疾首,日夜淬砺;务与之俱杀父兄之仇,以报朝廷之德。则我之兵势日张,士气日奋,而区区丑虏有不足破者矣。

  何谓捐小以全大?臣闻之兵法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又曰:“佯北勿从,饵兵勿食”,皆捐小全大之谓也。今虏势方张,我若按兵不动,彼必出锐以挑战;挑战不已,则必设诈以致师,或捐弃牛马而伪逃,或掩匿精悍以示弱,或诈溃而埋伏,或潜军而请和,是皆诱我以利也。信而从之,则堕其计矣。然今边关守帅,人各有心;虏情虚实,事难卒辩。当其挑诱之时,畜而不应,未免必有剽掠之虞。一以为当救,一以为可邀,从之,则必陷于危亡之地;不从,则又惧于坐视之诛。此王师之所以奔逐疲劳,损失威重,而丑虏之所以得志也。今若恣其操纵,许以便宜;其纵之也,不以其坐视;其捐之也,不以为失机。养威为愤,惟欲责以大成;而小小挫失,皆置不问。则我师常逸而兵威无损,此诚胜败存亡之机也。

  何谓严守以乘弊?臣闻古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盖中国工于自守,而胡虏长于野战。今边卒新破,虏势方剧,若复与之交战,是投其所长而以胜予敌也。为今之计,惟宜婴城固守,远斥候以防奸,勤间谍以谋虏;熟训练以用长,严号令以肃惰;而又频加犒享,使皆畜力养锐。譬之积水,俟其盈满充溢,而后乘怒急决之,则其势并力骤,至于崩山漂石而未已。昔李牧备边,日以牛酒享士,士皆乐为一战,而牧屡抑止之;至其不可禁遏,而始奋威并出,若不得已而后从之,是以一战而破强胡。今我食既足,我威既盛,我怒既深,我师既逸,我守既坚,我气既锐,则是周悉万全,而所谓不可胜者,既在于我矣。由是,我足,则虑日以匮;我盛,则虏日以衰;我怒,则虏日以曲;我逸,则虏日以劳;我坚,则虏日以虚;我锐,则虏日以钝。索情较计,必将疲罢奔逃;然后用奇设伏,悉师振旅,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迎邀夹攻,首尾横击。是乃以足当匮,以盛敌衰,以怒加曲,以逸击劳,以坚破虚,以锐攻钝。所谓胜于万全,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者也。

  右臣所陈,非有奇特出人之见,固皆兵家之常谈,今之为将者之所共见也。但今边关将帅,虽或知之而不能行,类皆视为常谈,漫不加省。势有所轶,则委于无可奈何;事惮烦难,则为因循苟且。是以玩习弛废,一至于此。陛下不忽其微,乞敕兵部将臣所奏熟议可否,传行提督等官,即为斟酌施行。毋使视为虚文,务欲责以实效,庶于军机必有少补。臣不胜为国惓惓之至!

 

    乞养病疏

 

  十五年八月,时官刑部主事。

  臣原籍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由弘治十二年二甲进士,弘治十三年六月除授前职,弘治十四年八月奉命前往直隶、淮安等府会同各该巡按、御史审决重囚,已行遵奉奏报外,切缘臣自去岁三月,忽患虚弱咳嗽之疾,剂灸交攻,入秋稍愈。遽欲谢去药石,医师不可,以为病根既植,当复萌芽。勉强服饮,颇亦臻效;及奉命南行,渐益平复。遂以为无复他虑,竟废医言,捐弃药饵;冲冒风寒,恬无顾忌,内耗外侵,旧患仍作。及事竣北上,行至扬州,转增烦热,迁延三月,尪羸日甚。心虽恋阙,势不能前;追诵医言,则既晚矣。先民有云:“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臣之致此,则是不信医者逆耳之言,而畏难苦口之药之过也。今虽悔之,其可能乎!

  臣自惟田野竖儒,粗通章句;遭遇圣明,窃录部署。未效答于涓埃,惧遂填于沟壑。蝼蚁之私,期得暂离职任,投养幽闲,苟全余生,庶申初志。伏望圣恩垂悯,乞敕吏部容臣暂归原籍就医调治。病痊之日,仍赴前项衙门办事,以图补报。臣不胜迫切愿望之至!

 

    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

 

  正德元年,时官兵部主事

  臣闻君仁则臣直。大舜之所以圣,以能隐恶而扬善也。臣迩者窃见陛下以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等上言时事,特敕锦衣卫差官校拿解赴京。臣不知所言之当理与否,意其间必有触冒忌讳,上干雷霆之怒者。但铣等职居谏司,以言为责;其言而善,自宜嘉纳施行;如其未善,亦宜包容隐覆,以开忠谠之路。乃今赫然下令,远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过少示惩创,使其后日不敢轻率妄有论列,非果有意怒绝之也。下民无知,妄生疑惧,臣切惜之!今在廷之臣,莫不以此举为非宜,然而莫敢为陛下言者,岂其无忧国爱君之心哉?惧陛下复以罪铣等者罪之,则非惟无补于国事,而徒足以增陛下之过举耳。然则自是而后,虽有上关宗社危疑不制之事,陛下孰从而闻之?陛下聪明超绝,苟念及此,宁不寒心!况今天时冻冱,万一差去官校督束过严,铣等在道或致失所,遂填沟壑,使陛下有杀谏臣之名,兴群臣纷纷之议,其时陛下必将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则既晚矣。伏愿陛下追收前旨,使铣等仍旧供职;扩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圣德昭布远迩,人民胥悦,岂不休哉!

  臣又惟君者,元首也;臣者,耳目手足也。陛下思耳目之不可使壅塞,手足之不可使痿痹,必将恻然而有所不忍。臣承乏下僚,僭言实罪。伏睹陛下明旨有“政事得失,许诸人直言无隐”之条,故敢昧死为陛下一言。伏惟俯垂宥察,不胜干冒战栗之至!

 

    自劾乞休疏

 

  十年,时官鸿胪寺卿

  臣由弘沼十二年进士,历任今职,盖叨位窃禄十有六年,中间鳏旷之罪多矣。迩者朝廷举考察之典,拣汰群僚。臣反顾内省,点检其平日,正合摈废之列。虽以阶资稍崇,偶幸漏网,然其不职之罪,臣自知之,不敢重以欺陛下。况其气体素弱,近年以来,疾病交攻,非独才之不堪,亦且力有不任。夫幸人之不知,而鼠窜苟免,臣之所甚耻也;淑慝混淆,使勤惩之典不明,臣之所甚惧也。伏惟陛下明烛其罪,以之为显罚,使天下晓然知不肖者之不得以幸免,臣之愿,死且不朽。若从未灭,罢归田里,使得自附于乞休之末,臣之大幸,亦死且不朽。臣不胜惶恐待罪之至!

 

    乞养病疏

 

  十年八月

  顷者臣以朝廷举行考察,自陈不职之状,席藁待罪,其时臣疾已作。然不敢以疾请者,人臣鳏旷废职,自宜摈逐以彰国法,疾非所言矣。陛下宽恩曲成,留使供职,臣虽冥顽,亦宁不知感激自奋!及其壮齿,陈力就列,少效犬马。然臣病侵气弱,力不能从其心。臣自往岁投窜荒夷,往来道路,前后五战,蒙犯障雾;魑魅之兴游,蛊毒之与处。其时虽未即死,而病势因仍,渐肌入骨,日以深积。后值圣恩汪灭,掩瑕纳垢,复玷清班;收敛精魂,旋回光泽;其实内病潜滋,外强中槁。顷来南都,寒暑失节,病遂大作。且臣自幼失母,鞠于祖母岑,今年九十有六,耄甚不可迎侍,日夜望臣一归为诀。臣之疾痛,抱此苦怀,万无生理。陛下至仁天覆,惟恐一物不遂其生。伏乞放臣暂回田里,就医调治,使得目见祖母之终,臣虽殒越下土,永衔犬马帷盖之恩!倘得因是苟延残喘,复为完人,臣齿未甚衰暮,犹有图效之日。臣不胜恳切愿望之至!

 

    谏迎佛疏 稿具未上

 

  臣自七月以来,切见道路流传之言,以为陛下遣使外夷,远迎佛教,郡臣纷纷进谏,皆斥而不纳。臣始闻不信,既知其实,然独窃喜幸,以为此乃陛下圣智之开明,善端之萌蘖。郡臣之谏,虽亦出于忠爱至情,然而未能推原陛下此念之所从起。是乃为善之端,作圣之本,正当将顺扩充,逆流求原。而乃狃于世儒崇正之说,徒尔纷争力沮,宜乎陛下之有所拂而不受,忽而不省矣。愚臣之见独异于是,乃惟恐陛下好佛之心有所未至耳。诚使陛下好佛之心果已真切恳至,不徒好其名而必务得其实,不但好其末而必务求其本,则尧、舜之圣可至,三代之盛可复矣。岂非天下之幸,宗社之福哉!臣请为陛下言其好佛之实。

  陛下聪明圣知,昔者青宫,固已播传四海。即位以来,偶值多故,未暇讲求五帝、三王神圣之道。虽或时御经筵,儒臣进说,不过日袭故事,就文敷衍。立谈之间,岂能遽有所开发陛下听之,以为圣贤之道不过如此,则亦有何可乐?故渐移志于骑射之能,纵观于游心之乐。盖亦无所用其聪明,施其才力,而偶托寄于此。陛下聪明,岂固遂安于是,而不知此等皆无益有损之事也哉?驰逐困惫之余,夜气清明之际,固将厌倦日生,悔悟日切。而左右前后又莫有以神圣之道为陛下言者,故遂远思西方佛氏之教,以为其道能使人清心绝欲,求全性命,以出离生死;又能慈悲普爱,济度群生,去其苦恼而跻之快乐。今灾害日兴,盗贼日炽,财力日竭,天下之民困苦已极。使诚身得佛氏之道而拯救之,岂徒息精养气,保全性命?岂徒一身之乐?将天下万民之困苦,亦可因是而苏息!故遂特降纶音,发币遣使,不惮数万里之遥,不爱数万金之费,不惜数万生灵之困毙,不厌数年往返之迟久,远迎学佛之徒。是盖陛下思欲一洗旧习之非,而幡然于高明光大之业也。陛下试以臣言反而思之,陛下之心,岂不如此乎?然则圣知之开明,善端之萌蘖者,亦岂过为谀言以佞陛下哉!陛下好佛之心诚至,则臣请毋好其名而务得其实,毋好其末而务求其本。陛下诚欲得其实而求其本,则请毋求诸佛而求诸圣人,毋求诸外夷而求诸中国。此又非臣之苟为游说之谈以诳陛下,臣又请得而备言之。

  夫佛者,夷狄之圣人;圣人者,中国之佛也。在彼夷狄,则可用佛氏之教以化导愚顽;在我中国,自当用圣人之道以参赞化育,犹行陆者必用车马,渡海者必以舟航。今居中国而师佛教,是犹以车马渡海,虽使造父为御,王良为右,非但不能利涉,必且有沈溺之患。夫车马本致远之具,岂不利器乎?然而用非其地,则技无所施。陛下若谓佛氏之道虽不可以平治天下,或亦可以脱离一身之生死;虽不可以参赞化育,而时亦可以导群品之嚣顽;就此二说,亦复不过得吾圣人之余绪。陛下不信,则臣请比而论之。臣亦切尝学佛,最所尊信,自谓悟得其蕴奥。后乃窥见圣道之大,始遂弃置其说。臣请毋言其短,言其长者。夫西方之佛,以释迦为最;中国之圣人,以尧、舜为最。臣请以释迦与尧、舜比而论之。夫世之最所崇慕释迦者,慕尚于脱离生死,超然独存于世。今佛氏之书具载始末,谓释迦住世说法四十余年,寿八十二岁而没,则其寿亦诚可谓高矣;然舜年百有十岁,尧年一百二十岁,其寿比之释迦则又高也。佛能慈悲施舍,不惜头目脑髓以救人之急难,则其仁爱及物,亦诚可谓至矣;然必苦行于雪山,奔走于道路,而后能有所济。若尧、舜则端拱无为,而天下各得其所。惟“克明峻德,以亲九族”,则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则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则黎民于变时雍;极而至于上下草木鸟兽,无不咸若。其仁爱及物,比之释迦则又至也。佛能方便说法,开悟群迷,戒人之酒,止人之杀,去人之贪,绝人之嗔,其神通妙用,亦诚可谓大矣,然必耳提面诲而后能。若在尧、舜,则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其至诚所运,自然不言而信,不动而变,无为而成。盖“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其神化无方而妙用无体,比之释迦则又大也。若乃诅咒变幻,眩怪捏妖,以欺惑愚冥,是故佛氏之所深排极诋,谓之外道邪魔,正与佛道相反者。不应好佛而乃好其所相反,求佛而乃求其所排诋者也。陛下若以尧、舜既没,必欲求之于彼,则释迦之亡亦已久矣;若谓彼中学佛之徒能传释迦之道,则吾中国之大,顾岂无人能传尧、舜之道者乎?陛下未之求耳。陛下试求大臣之中,苟其能明尧、舜之道者,日日与之推求讲究,乃必有能明神圣之道,致陛下于尧、舜之域者矣。故臣以为陛下好佛之心诚至,则请毋好其名而务得其实,毋好其末而务求其本;务得其实而求其本,则请毋求诸佛而求诸圣人,毋求诸夷狄而求诸中国者,果非妄为游说之谈以诳陛下者矣。

  陛下果能以好佛之心而好圣人,以求释迦之诚而求诸尧、舜之道,则不必涉数万里之遥,而西方极乐,只在目前;则不必縻数万之费,毙数万之命,历数年之久,而一尘不动,弹指之间,可以立跻圣地;神通妙用,随形随足。此又非臣之缪为大言以欺陛下;必欲讨究其说,则皆凿凿可证之言。孔子云:“我欲仁,斯仁至矣。”“一日克己复礼,而天下归仁。”孟轲云:“人皆可以为尧、舜”,岂欺我哉?陛下反而思之,又试以询之大臣,询之群臣。果臣言出于虚缪,则甘受欺妄之戮。

  臣不知讳忌,伏见陛下善心之萌,不觉踊跃喜幸,辄进其将顺扩充之说。惟陛下垂察,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万世幸甚!臣不胜祝望恳切殒越之至!专差舍人某具疏奏上以闻。

 

    辞新任乞以旧职致仕疏

 

  十一年十月,时升南赣佥都御史。

  臣原任南京鸿胪寺卿,去岁四月尝以不职自劾求退,后至八月,又以旧疾交作,复乞天恩赦回调理,皆未蒙准允。黾勉尸素,因循日月,至今年九月十四日,忽接吏部咨文,蒙恩升授前职。闻命惊惶感泣之余,莫知攸措。窃念臣才本庸劣,性复迂疏,兼以疾病多端,气体羸弱,待罪鸿胪闲散之地,犹惧不称;况兹巡抚重任,其将何才以堪!夫因才器使,朝廷之大政也;量力受任,人臣之大分也。膴仕显官,臣心岂独不愿?一时贪幸苟受,后至溃政偾事,臣一身戮辱,亦奚足惜!其如陛下之事何?况臣疾病未已,精力益衰,平居无事,尚尔奄奄;军旅驱驰,岂复堪任!臣在少年,粗心浮气,狂诞自居;自后涉渐历久,稍知惭沮;逮今思之,悔创靡及。人或未考其实,臣之自知,则既审矣,又何敢崇饰旧恶,以误国事?伏愿陛下念朝廷之大政不可轻,地方之重寄不可苟;体物情之有短长,悯凡愚之所不逮;别选贤能,委以兹任。悯臣之愚,不加谪逐,容令仍以鸿胪寺卿退归田里,以免负乖之诛。臣虽颠殒,敢忘衔结!

  臣自幼失慈,鞠于祖母岑,今年九十有七,旦暮思臣一见为诀。去岁乞体,虽迫疾病,实亦因此。臣敢辄以蝼蚁苦切之情控于陛下,冀得便道先归省视岑疾,少伸反哺之私,以俟矜允之命。臣衷情迫切,不自知其触昧条宪。臣不胜受恩感激,渎冒战惧,哀恳祈望之至!

 

    谢恩疏

 

  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

  臣原任南京鸿胪寺卿,正德十一年九月十四日,准吏部咨为缺官事,该部题:“奉圣旨,王守仁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地方,写敕与他。钦此。钦遵。”臣自以菲才多病,惧不胜任,以致偾事,当具本乞恩辞免,容令原职致仕。随于十月二十四日节该钦奉敕谕:“尔前去巡抚江西南安、赣州,福建汀州、漳州,广东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广郴州地方。抚安军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应地方贼情、军马、钱粮事宜,小则径自区画,大则奏请定夺。钦此。”钦遵外,十一月十四日续准兵部咨,为紧急贼情事,内开都御史文森迁延误事。见奉敕书切责:“乃敢托疾避难,奏回养病。见今盗贼劫掠,民遭荼毒。万一王守仁因见地方有事,假托辞免,不无愈加误事?”该本部题:“奉圣旨,既地方有事,王守仁着上紧去,不许辞避迟误,钦此。”闻报忧惭,不遑宁处。一面扶疾候旨,至浙江杭州府地方,于十二月初二日复准吏部咨:“该臣奏为乞思辞免新任仍照旧职致仕事,奏奉圣旨:王守仁不准休致。南、赣地方见今多事,着上紧前去,用心巡抚,钦此。”备咨到臣,感恩惧罪之余,不敢冒昧复请。随于本月初三日起程,至次年正月十六日,已抵赣州接管巡抚外,伏念臣气体羸弱,质性迂疏,聊为口耳之学,本非折冲之才。鸿胪闲散,尚以疾病而不堪;巡抚繁难,岂其精力之可任!但前官以辞疾招议,适踵效尤之嫌;而圣旨以多事为言,恐蹈避难之罪。遂尔冒于负乘,不暇虚于覆餗。龟勉莅事,忽已逾旬。受恩思效,每废寝食。顾兵粮耗竭之余,加之以师旅,而盗贼残破之后,方苦于疮痍。尚尔一筹之未展,敢云期月而可观?况炎毒旧侵,惧复中于瘴疠,尫衰日积,忧不任于驱驰。心有余而才不逮,足欲进而力不前;徒切感恩之报,莫申效死之诚。臣敢不勉其智之所不足,竭砥砺于己;尽其力之所可为,付利钝于天。亮无补于河岳,亦少至其涓埃。稍俟狐鼠巢穴之平,终遂麋鹿山林之请。臣不胜受恩感激!

 

    给由疏

 

  十二年二月二十五日

  臣见年四十六岁,系浙江绍兴府余姚县民籍,由进士,弘治十三年二月内除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弘治十五年八月内告回原籍养病。弘治十七年七月内病痊赴部,改除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正德元年十二月内为宥言官去权奸以彰圣德事,蒙恩降授贵州龙场驿驿丞。正德五年三月内蒙升江西吉安府庐陵县知县;本年十月内升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正德六年正月内调吏部验封清吏司主事;本年十月内升本部文选清吏司员外郎。正德七年三月内升本部考功清吏司郎中;本年十二月初八日,蒙升南京太仆寺少卿,正德八年十月二十二日到任,至正德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止,历俸六个月。本日到任吏部扎付,蒙升南京鸿胪寺卿,本月二十五日到任,至正德十一年九月十四日止,连国历俸二十九个月零十二日。本日准吏部咨,蒙恩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府,于正德十二年正月十六日前到地方行事,支俸起扣,至本月二十五日止,又历俸十日,连前共辏历三十六个月。三年考满,例应给由。缘臣系巡抚官员,见在福建漳州等府地方督调官军,夹剿漳、浦等处流贼,未敢擅离。缘系三年给由事理,为此具本奏闻。

 

    参失事官员疏

 

  十二年三月十五日

  据江西按察司整饬兵备带管分巡领北道副使杨璋呈:“据赣州府信丰县及信丰守御千户所各报称,正德十二年二月初七日,有龙南强贼突来地名崇仙屯扎。已经差委兴国县义民萧承会同信丰、龙南官兵相机剿捕。续据申报,强贼突来本县小河住扎,离县约有四十余里,乞要发兵策应。又据申报,本月初九日,有龙南流贼六百余人突至城下,除严督军兵固守城池,缘本所县无兵御敌,诚恐前贼攻城,卒难止遏,乞调峰山弩手并该县兵夫救护。又经差委南安府经历王祚、南康县县丞舒富统领弩手杀手,前去约会二县掌印官,并领官兵相机攻围。去后,续据县丞舒富呈,本月初十日,蒙委统领杀手陈礼鲂、打手吴尚能等共五百名,经历王祚、义民萧承统领峰山、加善、双秀弩手各三百名,先后到于信丰县会剿。至十一日,止有该所管屯千户林节带兵四十余名出城。据乡导、马客等报称,止有强贼六百余人在地名花园屯扎。当同各官将兵分布扎定,只见前贼一阵,止有百十余徒先出。有前哨义民萧承领兵就与敌杀,斩获贼级四颗,夺获白旗一面。顷刻,众贼出营,分为三哨,约有二千余徒。瞰知龙南反招贼首黄秀魁,纠合广东龙川县浰头贼首池大鬓、贼首池大安、新总并池大升,共为一阵,贼首杨金巢自为一阵,势甚猖獗。卑职督统本哨兵快,奋勇交锋,杀死贼徒二十余人。不意贼众一涌前冲,杀手陈礼鲂、百长钟德升等见势难当,俱各不听约束,先行漫散。有南康县报效义士杨习举等仍与前贼死敌不退,俱被戳伤身死。及有经历王祚上马不便,亦被执去。贼势得胜,仍要攻城,随与萧承、林节等收集众兵,退至南营山把截。遇蒙本道亲临该县督剿,各贼闻知,退至牛州,离城少远。至十二日,前贼差人告招。十三日,蒙本道差萧承前去招抚,就将经历王祚放回。贼往原巢去讫”等因到道,备呈到臣。随据龙南县知县卢凤呈称:“本县捕盗主簿周政,会同镇抚刘镗、千户洪恩,统领机兵旗军,于本月十八日前去信丰县截捕,探得强贼池大鬓、黄秀魁等从鸦鹊隘越过安远县住扎。本职督兵追截,前贼已往广东龙川县,复回原巢浰浰头去讫。”据安远县知县刘瑀禀称,于本月十九日统领水元、大石等保民兵弩手,前去龙泉等保截剿,各贼遁回原巢去讫,难以穷追。以此制兵回县缘由。

  查得先据该道及信丰县所各禀报前事,已经批仰该道兵备等官急调招抚义官叶芳协同石背兵夫断贼归路;及调峰山弩手与南康打手人等,责委县丞舒富统领前后夹击。又看得此贼既离巢穴,利在速战,仍仰该府急行所属邻近官司,俱要乘险设伏,厚集以待;及于各乡村往来路径多张疑兵,使贼不敢轻易奔突。仍调安远县知县刘瑀星夜起集水元、大石等保民兵一千,横接龙南,邀其不备。若贼犹屯信丰,急自龙南直趋浰头,捣其巢穴。贼进无所获,退无所处,不过旬日,可以坐擒。仰各遵照施行去后,今据前因,参看得县丞舒富,承委督剿,不能相度机宜;轻率骤进,以致杀伤兵快。原其心,虽出奋勇;责以师律,均为败事。经历王祚,临阵溃奔,为贼所执;后虽幸免,终系失机。信丰所县知县黄天爵、千户郑铎、巡捕副千户朱诚,惟知固城自守,不肯发兵应援。龙南知县卢凤、捕盗主簿周政、提备镇抚刘镗、千户洪恩,地当关隘,正可防遏;坐视前贼往来,略不出兵邀击。千户林节,即其兵力之寡,似难全责;究其失律之罪,亦宜分受。安远县知县刘瑀,承调追袭,缓不及事,俱属违法。南康县百长钟德升等,临阵不前,故违约束;先行溃散,失误军机;应合处以军法。该道兵备副使杨璋、守备都指挥同知王泰,俱属提督欠严;但杨璋往来调度,卒能招抚前贼,计其功劳,可以赎罪。及照广东龙川县掌印、捕盗等官,明知首贼池大鬓等在彼地方为巢,却亦不行时尝巡逻,纵其过境劫掠;又各不行乘机追捕,俱属故违。

  所据前项失事官员,俱属遵奉敕谕事理,即行提问。但前项贼徒,拥众数千,变诈百出;命虽阳受招抚,其实阴怀异图。况其党与根连三省,万一乘间复出,为患必大。正系紧关用人提备之际,除将百长钟德升等查勘的确,处以军法,及方面军职另行参究外,其余前项各官,且量加督责,姑令戴罪提备,各自相机行事,勉图后功,以赎前罪。仍一面委官前去信丰县地方,查勘前项杀死兵快数目,及有无隐匿别项事情,另行参奏。缘系地方紧急贼情及参失事官员事理,未敢擅便,为此具本请旨。

 

    闽广捷音疏

 

  十二年五月初八日

  据福建按察司整饬兵备兼管分巡漳南道佥事胡琏呈:“会同分守右参政艾洪、经理军务左参政陈策、副使唐泽、将领都指挥佥事李胤、督据河头等哨委官指挥徐麒、知县施祥、知事曾瑶等呈称,各职统领军兵五千余人进至长富村等处,见得贼众地险,巢穴数多,兼且四路装伏,势甚猖獗。克期于正德十二年正月十八日等各分哨路,从长富村至阔竹洋、新洋、大丰、五雷、大小峰等处与贼交锋。前后大战数合,擒斩首从贼犯黄烨等,共计四百三十二名颗,俘获贼属一百四十六名口,烧毁房屋四百余间,夺获马牛等项。被贼杀死老人许六、打手黄富璘等六名。余贼俱各奔聚象湖山拒守,各职又统官兵追至莲花石与贼对扎。诚恐贼众我寡,呈乞添兵策应等因到道。行据大溪哨指挥高伟呈报,统兵约会连花石官兵攻打象湖山,适遇广东委官指挥王春等领兵亦至彼境大伞地方。卑职与指挥覃桓、县丞纪镛,领兵前去会剿。不意大伞贼徒突出,卑职等奋勇抵战。覃桓、纪镛马陷深泥,与军人易成等七名、兵快李崇静等八名,俱被贼伤身死,卑职亦被戳二枪。势难抵敌,只得收兵暂回听候。缘象湖山系极高绝险,自来官兵所不能攻,今贼势日盛,若不添调狼兵,稍俟秋冬会举夹攻,恐生他变。通行呈禀间,续奉本院纸牌,为进兵方略事,备行各职遵奉密谕,佯言犒众退师,俟秋再举。密切部勒诸军,乘懈奋击。依蒙密差义官曾崇秀爪探虚实,乘贼怠弛,会选精兵一千五百名当先,重兵四千二百名继后,分作三路。各职统领俱于二月十九日夜衔枚直趋,三路并进,直捣象湖山,夺其隘口。各贼虽已失险,但其间贼徒类皆骁勇精悍,犹能凌堑绝谷,超跃如飞。复据上层峻险,四面飞打衮木雷石,以死拒敌。我兵奋勇鏖战,自辰至午,呼声震天,撼摇山谷。三司所发奇兵,复从间道鼓噪突登,贼始惊溃大败。我兵乘胜追杀,擒斩大贼首黄猫狸、游四并广东大贼首萧细弟、郭虎等二百九十一名颗,俘获贼属一百三十三名口;其间坠崖堕壑死者不可胜计。夺回水黄牛、赃银、枪刀等物,烧毁房屋五百余间。余贼溃散,复入流恩山冈等巢,与诸贼合势,亦被各贼杀死头目赖颐、打手杨缘等一十四名。次早,各职分兵追剿,指挥高伟、推官胡宁道亦由大丰领兵来会。仍与前贼交锋大战,擒斩首从贼犯巫姐旺等一百六十三名颗,俘获贼属一百六名口。余贼败走,各遁入广东交界黄蜡溪、上下漳溪大山去讫。”又据金丰三团哨委官指挥王铠、李诚、通判龚震等各呈称:“贼首詹师富等恃居可塘洞山寨,聚粮守险,势甚强固。各职依奉会议,分兵五路,连日攻打,生擒大贼首詹师富、江嵩、范克起、罗招贤等四名,余贼败走,复入竹子洞等处大山啸聚。随又分兵追袭,与贼连战,擒首从贼犯范兴长第二百三十五名颗,俘获贼属八十二名口,夺回被捕男妇五名口,夺获马牛等物。亦被各贼杀死老人胡文政一名,戳伤乡夫叶永旺等五名。”又据指挥徐麒等呈称:“黄蜡溪、上下漳溪与广东饶平县并本省永定县,山界相连。遵依约会,广东官兵并金丰哨指挥韦鉴、大溪哨推官胡宁道等,于三月二十一日子时发兵,齐至黄蜡;广东义民饶四等领兵亦至;会合我兵,三路进攻。贼出,拒战甚锐;我兵奋勇大噪而前,擒斩首从贼犯温宗富等九十一名颗,俘获贼属一十三名口,余贼败走。各兵乘胜追至赤石岩,仍与大战良久,贼复大败;又擒斩首从贼犯游宗成等一百四十六名颗,俘获贼属九十名口。”又据中营委官指挥张钺、百户吕希良等呈称:“领兵追赶黄蜡溪等处逃贼,至地名陈吕村遇贼拒战,当阵擒斩首从贼犯朱老叔等六十六名颗,俘获贼属八名口。”各另呈解到道,转解审验纪功外,续据委官知府钟湘呈称:“蒙调官兵,先后两月之间,攻破长富村等处巢穴三十余处,擒斩首从贼犯一千四百二十余名颗,俘获贼属五百七十余名口,夺回被掳男妇五名口,烧毁房屋二千余间,夺获牛马赃仗无算。即今胁从余党,悉愿携带家口出官投首,听抚安插。本职遵照兵部奏行勘合并巡抚都察院节行案牌事理,出给告示,发委知县施祥、县丞余道招抚胁从贼人朱宗玉、翁景璘等一千二百三十五名,家口二千八百二十八名口,俱经审验安插复业。”缘由呈报到道,转呈到臣。及据广东按察司分巡岭东道兵备佥事等官顾应祥等会呈:“遵依本院案验,委官统领军兵,会同福建克期进剿。随奉本院进兵方略,当即遵依扬言班师,一面出其不意,从牛皮石、岭脚隘等处分为三哨,鼓噪并进。贼瞻顾不暇,望风瓦解。节据指挥杨昂、王春、通判徐玑、陈策、义官余黄孟等各报称,于本年正月二十四等日克破古村、未窖、禾村、大水山、柘林等巢,生擒大贼首张大背、刘乌嘴、萧乾爻、范端、萧王即萧五显、蓟钊、苏瑢、赖隆等,并擒斩首从贼犯。乘胜前进,会同福建官军克期夹攻。间探知大伞贼徒溃围杀死指挥覃相、县丞纪镛等情,当即进兵策应。各贼畏我兵势,烧巢奔走。生擒贼首罗圣钦,余贼退入箭灌大寨合势,乘险并力拒敌。蒙委知县张戬督同指挥张天杰分哨,由别路进兵,攻破白土村、赤口岩等巢,直捣箭灌大寨。诸贼迎战,我兵奋勇合击,遂破箭灌。当阵斩获首从贼犯共计二百二十四名颗,俘获贼属八十四名口及牛马赃仗等物。各寨贼党闻风奔窜,已散复聚,愈相连结;各设机险,以死拒守。各职统兵分兵并进,于三月二十等日攻破水竹、大重坑、苦宅溪、靖泉溪、白罗、南山等巢,直捣洋竹洞、三角湖等处,前后大战十余,生擒贼首温火烧、张大背、雷振、蔡晟、赖英等,并擒斩贼犯共一千四十八名颗,俘获贼属八百三十八名口,夺获马牛、赃银、铜钱、衣帛、器仗、蕉纱等物。前后共计生擒大贼首一十四名。擒斩贼犯一千二百五十八名颗,俘获贼属九百二十二名口,夺获水黄牛马一百三十九头匹,赃仗衣布等物共二千一百五十七件疋,葛蕉纱九十六斤一两,赃银三十二两四钱八分,铜钱一百四十二文,各开报到道收审。”缘由呈报前来,卷查先为急报贼情事,准兵部咨,该本部题:“已经福建、广东总镇巡按等衙门都御史陈金、御史胡文静等会议区画,各该守巡兵备等官钦遵。”整备粮饷,起调军兵,约会进剿间,臣于本年正月十六日始抵赣州地方行事。先于本月初三日于南昌地方据两省各官呈禀,师期不同,事体参错,诚恐彼此推调,致误军机。当臣备遵该部咨来事理,具开进兵方略,行仰各官协同上紧,密切施行去后,续据福建右参政等官艾洪等会呈:“指挥覃桓、县丞纪镛被大伞贼众突出,马陷深泥,被伤身死。”及据各哨呈称:“贼寨险恶,天气渐暄;我兵遭挫,贼势日甚;乞要奏添狼兵,候秋再举。”备呈到臣,参看得各官顿兵不进,致此败衄,显是不奉节制,故违方略。及照奏调狼兵,非惟日久路遥,缓不及事,兼恐师老财费,别生他虞。且胜败由人,兵贵善用。当此挫折,各官正宜协愤同奋,因败求胜,岂可辄自退阻,倚调狼兵,坐失机会?臣当日即自赣州起程,亲率诸军进屯长汀、上杭等处。一面督令各官密照方略,火速进剿,立功自赎,敢有支吾推调,定以军法论处;一面查勘失事缘由,另行参奏间。随据各呈捷音到臣,参照闽广贼首詹师富、温火烧等恃险从逆已将十年,党恶聚徒,动以万计。鼠狐得肆跳梁,蛇豕渐无纪极;却剽焚驱,数郡遭其荼毒;转输征调,三省为之骚然。臣等奉行诛剿,三月之内,遂克歼取渠魁;扫荡巢穴,百姓解倒悬之苦,列郡获再生之安。此非朝廷威德,庙堂成算,何以及此!及照福建领兵各官,始虽疏于警备,稍损军威,终能戮力协谋,大致克捷;论过虽有,计功亦多。其间福建如佥事胡琏、参政陈策、副使唐泽、知府钟湘,广东如佥事顾应祥,都指挥佥事杨懋、知县张戬,才调俱优,劳勋尤著。伏乞俯从惟重之典,以作敢战之风。除将二省兵快量留防守,其余悉令归农。及将功次另行勘报外,原系捷音事理,为此具本题奏。

 

    申明赏罚以励人心疏

 

  十二年五月初八日

  据江西按察司整饬兵备带管分巡岭北道副使杨璋呈:“伏睹《大明律》内该载‘失误军事’条:‘领兵官已承调遣,不依期进兵策应,若承差告报军期而违限,因而失误军机者,并斩。’‘从军违期’条:‘若军临敌境,托故违期三日不至者,斩。’‘主将不固守’条:‘官军临阵先退,及围困敌城而逃者,斩。’此皆罚典也。及查得原拟直隶、山东、江西等处征剿流贼升赏事例,一人并二人为首就阵,擒斩以次剧贼一名者,五两;二名者,十两;三名者,赏实授一级,不愿者,赏十两;阵亡者升一级,俱世袭,不愿者,赏十两;擒斩从贼六名以上至九名者止,升实授二级,余功加赏;不及六名,除升一级之外,扣算赏银;三人四人五人以上共擒斩以次剧贼一名者,赏银十两均分;从贼一名者,赏五两均分;领军把总等官自斩贼级,不准升赏;部下获功七十名以上者,升署一级;五百名者,升实授一级;不及数者,量赏;一人捕获从贼一名者,赏银四两;二名者,赏八两;三名者,升一级;以次剧贼一名者,升署一级,俱不准世袭,不愿者,赏五两。此皆赏格也。赏罚如此,宜乎人心激劝,功无不立;然而有未能者,盖以赏罚之典虽备,然罚典止行于参提之后,而不行于临阵封敌之时;赏格止行于大军征剿之日,而不行于寻常用兵之际故也。且以岭北一道言之,四省连络,盗贼渊薮。近年以来,如贼首谢志珊、高快马、黄秀魁、池大鬓之属,不时攻城掠乡,动辄数千余徒。每每督兵追剿,不过遥为声势,俟其解围退散,卒不能取决一战者,以无赏罚为之激劝耳。合无申明赏罚之典,今后但遇前项贼情,领兵官不拘军卫有司,所领兵众有退缩不用命者,许领兵官军前以军法从事;领兵官不用命者,许总统兵官军前以军法从事。所统兵众,有能对敌擒斩功次,或赴敌阵亡,从实开报,覆勘是实,转达奏闻,一体升赏。至若生擒贼徒,鞫问明白,即时押赴市曹,斩首示众;庶使人知警畏,亦与见行事例决不待时,无相悖戾。如此,则赏罚既明,人心激励;盗贼生发,得以即时扑灭;粮饷可省,事功可见矣。”

  具呈到臣。卷查三省贼盗,二三年前,总计不过三千有余;今据各府州县兵备守备等官所报,已将数万,盖已不啻十倍于前。臣尝深求其故。寻诸官僚,访诸父老,采诸道路,验诸田野,皆以为盗贼之日滋,由于招抚之太滥;招抚之太滥,由于兵力之不足;兵力之不足,由于赏罚之不行;诚有如副使杨璋所议者。臣请因是为陛下略言其故。

  盗贼之性虽皆凶顽,固亦未尝不畏诛讨。夫惟为之而诛讨不及,又从而招抚之,然后肆无所忌。盖招抚之议,但可偶行于无辜胁从之民,而不可常行于长恶怙终之寇;可一施于回心向化之徒,而不可屡施于随招随叛之党。南、赣之盗,其始也,被害之民恃官府之威令,犹或聚众而与之角,呜之于官;而有司者以为既招抚之,则皆置之不问。盗贼习知官府之不彼与也,益从而仇胁之。民不任其苦,知官府之不足恃,亦遂靡然而从贼。由是,盗贼益无所畏,而出劫日频,知官府之必将己招也;百姓益无所恃,而从贼日众,知官府之必不能为己地也。夫平良有冤苦无伸,而盗贼乃无求不遂;为民者困征输之剧,而为盗者获犒赏之勤;则亦何苦而不彼从乎?是故近贼者为之战守,远贼者为之乡导;处城郭者为之交援,在官府者为之间谍;其始出于避祸,其卒也从而利之。故曰“盗贼之日滋,由于招抚之太滥”者,此也。

  夫盗贼之害,神怒人怨,孰不痛心!而独有司者必欲招抚之,亦岂得已哉?诚使强兵悍卒,足以歼渠魁而荡巢穴,则百姓之愤雪,地方之患除;功成名立,岂非其所欲哉!然而南、赣之兵素不练养,类皆脆弱骄惰,每遇征发,追呼拒摄,旬日而始集;约束赍遣,又旬日而始至;则贼已稇载归巢矣。或犹遇其未退,望贼尘而先奔,不及交锋而已败。以是御寇,犹驱群羊而攻猛虎也,安得不以招抚为事乎?故凡南、赣之用兵,不过文移调遣,以苟免坐视之罚;应名剿捕,聊为招抚之媒。求之实用,断有不敢。何则?兵力不足,则剿捕未必能克;剿捕不克,则必有失律之咎,则必征调日繁,督责日至;纠举论劾者四面而起,往往坐视而至于落职败名者有之。招抚之策行,则可以安居而无事,可以无调发之劳,可以无戴罪杀贼之责,无地方多事不得迁转之滞。夫如是,孰不以招抚为得计!是故宁使百姓之荼毒,而不敢出一卒以抗方张之虏;宁使孤儿寡妇之号哭,颠连疾苦之无告,而不敢提一旅以忤及招之贼。盖招抚之议,其始也,出于不得已;其卒也,遂守以为常策。故曰“招抚之太滥,由于兵力之不足”者,此也。

  古之善用兵者,驱市人而使战,收散亡之卒以抗强虏。今南、赣之兵尚足以及数千,岂尽无可用乎?然而金之不止,鼓之不进;未见敌而亡,不待战而北。何者?进而效死,无爵赏之劝;退而奔逃,无诛戮之及;则进有必死而退有幸生也,何苦而求必死乎?吴起有云:“法令不明,赏罚不信,虽有百万,何益于用?凡兵之情,畏我则不畏敌,畏敌则不畏我。”今南、赣之兵,皆“畏敌而不畏我”,欲求其用,安可得乎!故曰“兵力之不足,由于赏罚之不行”者,此也。

  今朝廷赏罚之典固未尝不具,但未申明而举行耳。古者赏不逾时,罚不后事。过时而赏,与无赏同;后事而罚,与不罚同。况过时而不赏,后事而不罚,其亦何以齐一人心而作兴士气?是虽使韩、白为将,亦不能有所成;况如臣等腐儒小生,才识昧劣,而素不知兵者,亦复何所冀乎?议者以南、赣诸处之贼,连络数郡,蟠据四省,非奏调狼兵,大举夹攻,恐不足以扫荡巢穴;是固一说也。然臣以为狼兵之调,非独所费不赀,兼其所过残掠,不下于盗。大兵之兴,旷日持久,声势彰闻;比及举事,诸贼渠魁悉已逃遁;所可得者,不过老弱胁从无知之氓。于是乎有横罹之惨,于是乎有妄杀之弊。班师未几,而山林之间复已呼啸成群。此皆往事之已验者。臣亦近拣南、赣之精锐,得二千有余,部勒操演,略有可观。诚使得以大军诛讨之赏罚而行之平时,假臣等以便宜行事,不限以时而惟成功是责,则比于大军之举,臣窃以为可省半费而收倍功。臣请以近事证之。臣于本年正月十五日抵赣,卷查兵部所咨申明律例,今后地方但有草贼生发,事情紧急,该管官司即便依律调拨官军乘机剿捕;应合会捕者,亦就调拨策应;但系军情,火速差人申奏。敢有迟延隐匿,巡抚巡按三司官即便参问,依律罢职充军等项发落。虽不系聚众草贼,但系有名强盗肆行劫掠,贼势凶恶,或白昼拦截,或明火持杖,不拘人数多少,一面设法缉捕,即时差人申报合干上司,并具申本部知会处置。如有仍前朦胧隐蔽,不即申报,以致聚众滋蔓,贻患地方,从重参究,决不轻贷等因,题奉钦依,备行前来。时以前官久缺,未及施行,臣即刊印数千百纸,通行所属,布告远近。未及一月,而大小衙门以贼情来报者接踵,亦遂屡有斩获一二人或五六人七八人者。何者?兵得随时调用,而官无观望执肘,则自然无可推托逃避,思效其力。由此言之,律例具存,前此惟不申明而举行耳。今使赏罚之典悉从而申明之,其获效亦未必不如是之速也。伏望皇上念盗贼之日炽,哀民生之日蹙;悯地方荼毒之愈甚,痛百姓冤愤之莫伸;特敕兵部俯采下议,特假臣等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如是而兵有不精,贼有不灭,臣等亦无以逃其死。夫任不专,权不重,赏罚不行,以至于偾军败事,然后选重臣,假以总制之权而往拯之,纵善其后,已无救于其所失矣。

  臣才识浅昧,且体弱多病。自度不足以办此,行从陛下乞骸骨,苟全余喘于林下。但今方待罪于此,心知其弊,不敢不为陛下尽言。陛下从臣之请,使后来者得效其分寸,收讨贼之功,臣亦得以少逭死罪于万一。缘系申明赏罚以厉人心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攻治盗贼二策疏

 

  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

  据江西按察司整饬兵备带管分巡岭北道副使杨璋呈奉臣批:“据南安府申大庾县报,正德十二年四月内,被畲贼四百余人前来打破下南等寨,续被上犹、横水等贼七百余徒截路打寨,劫杀居民。又掳南康县报,畲贼一伙突来龙句保虏劫居民;续被畲贼三百余徒突来坊民郭加琼等家,掳捉男妇八十余口,耕牛一百余头。又有畲贼一阵掳劫上长龙乡耕牛三百余头,男妇子女不知其数。又掳上犹县申,被横水等村畲贼纠同逃民,四散虏劫人财。续据三门总甲萧俊报,畲贼与逃民约有数百,在于地名梁滩虏牵人牛。本月十六日,准本县捕盗主簿利昱牒报,畲贼劫打头里、茶坑等处,驻扎未散,已关统兵官县丞舒富等前去追剿,贼已退回横水等巢去讫。各申本院,批兵备道议处回报。案照四月初五日据南康府呈同前事,彼时本院见在福建漳州督兵未回,未知前贼向往,行查未报。续据龙南县禀,广东浰头等处强贼池大鬓等三千余徒,突来攻围总甲王受寨所,又经会委义官萧承调兵前去会剿。随据本县呈,前贼退去讫等因。又查得先据南康县申呈上犹贼首谢志珊纠合广东贼首高快马,统众二千余徒,攻围南康县治,杀损官兵。已经议委知府邢珣等查勘失事缘由呈报外,续该兵部题咨:‘巡抚都御史孙燧会同南赣都御史王守仁,将前项贼犯谢志珊等,量调官军,设法剿捕,务期尽绝。应该会同两广镇巡官行事,照例约会施行。题奉钦依。’转行查勘前贼见今有无出没及曾否集有兵粮,相度机宜,即今可否剿捕。惟复应会两广调集军马,待时而动,务要查议明白,处置停当,具由呈报。仍督各该地方牢固把截,用心防守,以备不虞等因。随奉本院案验,议照前贼连络三省,盘据千里,必须三省之兵克期并进,庶可成功。但今湖广已有偏桥苗贼之征,广东又有府江瑶僮之伐,虽欲约会夹攻,目今已是春深,雨水连绵,草木茂盛,非惟缓不及事,抑且虚糜粮饷。合无一面募兵练武,防守愈严,积谷贮粮,军需大备;告招者抚顺其情,暂且招安;肆恶者乘其间隙,量捣其穴。候三省约会停当,然后大举,庶有备无患,事出万全。通行呈详去后,今奉前因,随会同分守左参议黄宏、守备都指挥同知王泰,查勘得南安府所属大庾、南康、上犹三县,除贼巢小者未计,其大者总计三十余处,有名大贼首有谢志珊、志海、志全、杨积荣、赖文英、蓝瑶、陈曰能、蔡积昌、赖文聪、刘通、刘受、萧居谟、陈尹诚、简永广、蔡积庆、蔡西、薛文高、洪祥、徐华、张祥、刘清才、谭曰真、苏景祥、蓝清奇、朱积厚、黄金瑞、蓝天凤、蓝文亨、钟鸣、钟法官、王行、雷明聪、唐洪、刘元满,所统贼众约有八千余徒,且与湖广之桂阳、桂东、鱼黄、聂水、老虎、神仙、秀才等巢,广东之乐昌,巢穴相联盘据,流劫三省,为害多年。赣州之龙南,因与广东之龙川、浰头贼巢接境,被贼首池大鬓、大安、大升纠合龙南贼首黄秀魁、赖振禄、钟万光、王金巢、钟万贵、古兴凤、陈伦、钟万璇、杜思碧、孙福荣、黄万珊、黄秀珏,罗积善、王金、曾子奈、王金奈、王洪、罗凤璇、黎用璇、黄本瑞、郑文钺、陈秀玹、陈珪、刘经、蓝斌、黄积秀等,所统贼众约有五千余徒,不时越境流劫信丰、龙南、安远等县。已经夹攻三次,俱被漏网。所据前贼,占据居民田土数千万顷,杀虏人民,尤难数计。攻围城池,敌杀官兵,焚烧屋庐,奸污妻女;其为荼毒,有不忍言。神人之所共怒,天讨所当必加者也。今闻广、湖二省用兵将毕,夹攻之举,亦惟其时,但深山茂林,东奔西窜,兼之本道兵粮寡弱,必须那借京库折银三万余两,动调狼兵数千前来协力,约会三省并进夹攻,庶可噍类无遗”等因。又据广东乐昌县知县李增禀称,本年二月内,有东山贼首高快马等八百余徒,在地名柜头村行劫。又据乳源县禀报,贼徒千余在洲头街等处打劫,备申照详。及据湖广整饬郴桂等处兵备副使陈璧呈称:“本年二月内,据黄砂保走报,广东强贼三百余徒突出攻劫。又据宜章所飞报,乐昌县山峒苗贼二千余众出到九阳等处搜山捉人,未散;又报东西二山首贼发票会集四千余徒,声言要出桂阳等处攻城。又报江西长流等峒畲贼六百余徒,又一起四百余徒,各出劫掠。及据桂东县申报,强贼一起七百余徒,前到本县杀人祭旗,捉掳男妇,未散。又据桂阳县报,强贼六百余徒,声言要来攻寨等因,各禀报到道。看得前项苗贼四山会集,报到之数将及万余。我兵寡弱,防守尚且不足,敌战将何以支!况郴桂所属永兴等县,原无城池,防守地方重计,实难为处。伏望轸念荼毒,请军追捕”等因。又据郴州桂阳县申:“本县四面,俱系贼巢。正德三年以来,贼首龚福全等作耗,杀死守备都指挥邓旻;虽蒙征剿,恶党犹存。正德七年,兵备衙门计将贼首龚福全招抚,给与冠带,设为瑶官;贼首高仲仁、李宾、黎稳、梁景聪、扶道全、刘付兴、李玉景、陈宾、李聪、曹永通、谢志珊,给与巾衣,设为老人。未及两月,已出要路劫杀军民。动辄百千余徒,号称高快马、‘游山虎’、‘金钱豹’、‘过天星’、‘密地蜂’、‘总兵’等名目,随处流劫。正德十一年七月内,龚福全张打旗号,僭称‘廷溪王’,李宾、李稳、梁景聪僭称‘总兵都督将军’名目,各穿大红,虏民抬轿,展打凉伞,摆列头踏响器;其余瑶贼,俱乘马匹。千数余徒,出劫乐昌及江西南康等县,拒敌官军。后蒙抚谕,将贼首高仲仁、李宾给与冠带,重设瑶官。未宁半月,仍前出劫。本年正月十六日,一起八百余徒出劫乐昌县,虏捉知县韩宗尧,劫库劫狱;又一起七百余徒,打劫生员谭明浩家;一起六百余徒,从老虎等峒出劫;一起五百余徒,从兴宁等县出劫。切思前贼阳从阴背,随抚随叛。目今瑶贼万余,聚集山峒,声言要造吕公大车,攻打州县城池。官民徬徨,呈乞转达,请调三省官军夹剿”等情,各备申到臣。除备行江西、广东、湖广三省该道守巡兵备守备等官严督各该府州县所掌印巡捕巡把隘提备等官,起集兵快人等,加谨防御,相机截捕去后,查得先因地方盗贼日炽,民被荼毒。窃计兵力寡弱,既不足以防遏贼势,事权轻挠,复不足以齐一人心。乞要申明赏罚,假臣等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庶几举动如意,而事功可成。已经具题间,今复据各呈申前因,臣等参看得前项贼徒,恶贯已盈,神怒人怨。譬之疽瘫之在人身,若不速加攻治,必至溃肺决肠。

  然而攻治之方亦有二说。若陛下假臣等以赏罚重权,使得便宜行事,期于成功,不限以时,则兵众既练,号令既明,人知激励,事无掣肘,可以伸缩自由,相机而动;一寨可攻则攻一寨,一巢可扑则扑一巢;量其罪恶之浅深而为抚剿,度其事势之缓急以为后先。如此亦可以省供馈之费,无征调之扰;日剪月削,使之渐尽灰灭。此则如昔人拨齿之喻,日渐动摇,齿投而儿不觉者也。然而今此下民之情,莫不欲大举夹功,以快一朝之忿,盖其怨恨所激,不复计虑其他。必须南调两广之狼达,西调湖湘之土兵,四路并进,一鼓成擒,庶几数十年之大患可除,千万人之积怨可雪。然此以兵法“十围五攻”之例,计贼二万,须兵十万,日费千金。殆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积粟料财,数月而事始集;刻期举谋,又数月而兵始交;声迹彰闻,贼强者设险以拒敌,黠者挟类而深逃,迨于锋刃所加,不过老弱胁从。且狼兵所过,不减于盗;转输之苦,重困于民。近年以来,江西有姚源之役,疮痍甫起;福建有汀漳之寇,军旅未旋;府江之师方集于两广,偏桥之讨未息于湖湘。兼之杼柚已轻,种不入土;而营建所输,四征未已;诛求之刻,百出方新。若复加以大兵,民将何以堪命?此则一拨去齿而儿亦随毙者也。夫由前之说,则如臣之昧劣,实惧不足以堪事,必择能者任之而后可。若大举夹攻,诚可以分咎而薄责,然臣不敢以身谋而废国议。惟陛下择其可否,断而行之。缘系地方紧急贼情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类奏擒斩功次疏

 

  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

  据江西按察司整饬兵备带管分巡岭北道副使杨璋呈:“正德十二年二月二十等日,据赣州府龙南县申总甲王受等呈,蒙差各役领兵与同已招大贼首黄秀玑等前往安远截捕流贼赖振禄等,行至地名湖江背,不料黄秀玑反招,主令伊弟黄大满、黄细满等沿途打抢民财,放火烧毁民人刘必甫等房屋,仍与贼首赖振禄等连谋行劫。本役督率兵快人等前到地名黎坑祭下与贼对敌,当阵杀获贼首黄秀玑、黄大满、黄细满、黄积瑜首级四颗,夺获黄黑旗二面,杀死贼徒三十余名。本年四月初九日,又有广东浰头老贼首池大鬓串同反招贼首黄秀魁、陈秀显等,纠众四百余徒,打劫千长何甫等家。本役又率兵夫至地名陈坑水,与贼交锋,杀获首从贼人陈秀显等一十二颗,夺获红旗一面,大小黄牛五头;余贼归巢去讫。及据南安府申,据大庾县隘长张德报称,湖广桂阳县鱼黄峒畲贼首唐飞剑、总兵严宗清、千总赖必等纠众劫虏,当起兵夫追至界首南流拗,与贼对敌,杀获唐飞剑、严宗清首级二颗。及南安县申,准县丞舒富关畲贼三百余人出劫,当有保长王万湖等带领乡兵擒捕,杀获贼级一颗,生擒贼二名,夺回被虏人口三名口,夺获黄牛二头,各解报到道,审验明白”等因。又据广东按察司分巡岭南道佥事黄昭呈:“韶州府乳源县知县沈渊申称,本年二月十八日,有东山瑶贼首高快马等众,突来城外并附近乡村打劫,欲行攻陷南城。当即起集乡兵及打手民壮固守城池及相机与敌,射伤贼徒三名,各贼退在北城外扎营、随调深峒等处土兵协力,奋勇与贼交锋,射伤贼徒二十余名,射死贼徒一十六名,夺回被虏人口三十二名口。又据捕盗老人梁真等杀获贼级二颗,生擒贼徒一名。及据乐昌县知县李增申,强贼六百余徒出劫,当集打手兵壮前去截捕,到地名云门寺与贼交锋,斩获贼级二十四颗,生擒贼徒二名,夺获马七匹。又据曲江县瑶总盘宗兴等擒获贼徒一名,夺获马一匹。各呈解到道,审验是实”等因。并据潮州府揭阳县申:“流贼劫长乐、海丰等县黄义官等家,随调兵快,行至地名长门径,与贼对敌,擒获贼徒张宏福、王木四等一十六名,俘获贼妇二口。”及据惠州府申:“准捕盗通判徐玑牒称,流贼一伙约有八十余徒,围劫新地屯徐百户等家,当督兵快打手追杀至地名马骏迳,擒获贼徒杜栋等四名,杀获贼级一颗;又督总甲郑全等在地名葵头障擒获贼徒张仔等一十二名;及千长彭伯璿等率兵擒获贼徒黄贵等一十五名,杀获贼级一颗,俘获贼妇一口。又有总甲黄廷珠追获贼徒雷进保等八名。俱解赴岭东道审验”等因。及据湖广郴桂等处兵备副使陈璧、守备指挥同知李璋各呈,广东苗贼一千余徒出劫兴宁等处,当起郴州杀手,令闲住千户孔世杰等管领,追袭至地名大田桥遇贼,当阵擒斩首从贼人庞广等三十二名颗,夺获赃仗四十七件,马骡五匹,夺回被虏人口二百五十名口;并据老人刘宣等捕获贼徒雷克怒等六名,俘获妇女三口。申报到道,审验明白。各备由呈申开报到臣。

  先为巡抚地方事,节该钦奉敕:“命尔巡抚江西南安、赣州、福建汀州、漳州、广东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广郴州地方,但有贼盗生发,即便设法剿捕。钦此。”钦遵。已经备行道守巡、兵备、守备等官,严督府、衙、所、州、县掌印、捕盗等官,集起父子乡兵及顾募打手、杀手、弩手人等,各于贼行要路去处加谨防御,遇有盗兵出杀,就便相机截捕,获功呈报,以靖地方。今据各呈,除行各该兵备等官将斩获贼级阅验明白,发仰枭首、生擒贼犯问招回报;俘获贼属并牛马赃物俱变卖价银入官,与器械俱贮库;被虏人口给亲完聚;获功人员照例量行给赏外,缘系擒获功次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添设清平县治疏

 

  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

  据福建按察司兵备佥事胡琏呈:“奉本院批,据漳州府呈:“准知府钟湘关据南靖县儒学生员张浩然等连名呈称,南靖县治僻在一隅,相离卢溪、平和、长乐等处地里遥远,政教不及,小民罔知法度,不时劫掠乡村,肆无忌惮,酿成大祸。今日动三军之众,合二省之威,虽曰歼厥渠魁,扫除党类,此特一时之计,未为久远之规。乞于河头、中营处添设县治,引带汀、潮,侯襟清、宁。人烟辏集,道路适均;政教既敷,盗贼自息。考之近日,龙严添设漳平而寇盗以靖,上杭添设永定而地方以宁,此皆明验。今若添设县治,可以永保无虞等情。又据南靖县义民乡老曾敦立、林大俊等呈称,河头地方北与户溪流恩山岗接境,西南与平和象湖山接境,而平和等乡又与广东饶平县大伞、箭灌等乡接境,皆系穷险贼巢。两省居民,相距所属县治各有五日之程,名虽分设都图,实则不闻政教。往往相诱出劫,一呼数千,所过荼毒,有不忍言。正德二年,虽蒙统兵剿捕,未曾设有县治;不过数月,遗党复兴。今蒙调兵剿抚,虽少宁息,诚恐漏网之徒复踵前弊,呈乞添设县治,以控制贼巢;建立学校,以移风易俗;庶得久安长治等因。蒙漳南道督同本职,与南靖县知县施祥带领耆民曾敦立等,并山人洪钦顺等,亲诣河头地方,踏得大洋陂背山面水,地势宽平,周围量度可六百余丈,西接广东饶平,北联三团卢溪,堪以建设县治。合将南靖县清宁、新安等里,漳浦县二三等都,分割管摄,随地粮差。及看得庐溪枋头坂地势颇雄,宜立巡检司以为防御,就将小溪巡检司移建,仍量加编弓兵,点选乡夫,协同巡逻。遇有盗贼,随即扑捕。再三审据通都民人合词,执称南靖地方极临边境,盗贼易生,上策莫如设县。况今奏凯之后,军饷钱粮尚有余剩,各人亦愿凿山采石,挑土筑城,砍伐树木,烧造砖瓦,数月之内,工可告成。为照南靖县相离卢溪等处委的窎远,难以提防管束,今欲于河头添设县治,枋头坂移设巡检司,外足以控制饶平邻境,内足以压服卢溪诸巢;又且民皆乐从,不烦官府督责,诚亦一劳永逸,事颇相应。具呈到道,呈乞照详’等因。奉批:‘看得开建县治,控制两省瑶寨,以奠数邑民居,实亦一劳永逸之图。但未经查勘奏请,仍仰该道会同始议各官,再行该府拘集父老子弟及地方新旧居民,审度事体,斟酌利害。如果远近无不称便,军民又皆乐从,事已举兴,势难中辍。即便具由呈来,以凭奏请定夺。仍一面俯顺民情,相度地势,就于建县地内预行区画街衢井巷,务要均适端方,可以永久无弊;听从愿从新旧人民,各先占地建屋,任便居住;其县治、学校、仓场及一应该设衙门,姑且规留空址,待奏准命下之日,以次建立;仍一面通行镇巡等衙门公同会议。此系设县安民、地方重事,各官务要计处周悉,经画审当,毋得苟且雷同,致贻后悔。批呈作急勘报,等因。依蒙拘集坊郭父老及河头新旧居民再三询访,各交口称便。有地者愿归官丈量,以建城池;有山者愿听上砍伐,以助木石;有人力者又皆忻然相聚,挑筑土基,业已垂成。惟恐上议中止,下情难遂”等情,具呈到臣。

  为照建立县治,固糸御盗安民之长策,但当大兵之后继以重役,窃恐民或不堪。臣时督兵其地,亲行访询父老,辄咨道路,众口一词,莫不举首愿望,仰心乐从;旦夕皇皇,惟恐或阻。臣随遣人私视其地,官府未有教令,先已伐木畚土,杂然并作,裹粮趋事,相望于道。究其所以,皆缘数邑之民积苦盗贼;设县控御之议,父老相沿已久,人心冀望甚渴,皆以为必须如此,而后百年之盗可散,数邑之民可安,故其乐事劝工,不令而速。臣观河头形势,实系两省贼寨咽喉。今象湖、可塘、大伞、箭灌诸巢虽已破荡,而遗孽残党,亦宁无有逃遁山谷者?旧因县治不立,征剿之后,浸复归据旧巢。乱乱相承,皆原于此。今诚于其地开设县治,正所谓抚其背而扼其喉,盗将不解自散,行且化为善良。不然,不过年余,必将复起。其时再举两省之兵,又糜数万之费,图之,已无及矣。臣窃以为开县治于河头,以控制群巢,于势为便。虽使民甚不欲,犹将强而从之,况其祝望欣超若此,亦何惮而不为!至于移巡司于枋头坂,亦于事势有不容已。盖河头者,诸巢之咽喉;枋头者,河头之唇齿;势必相须。兼其事体已有成规,不过迁移之劳,所费无几。臣等皆已经画区处,大略已备,不过数月,可无督促而成。民之所未敢擅为者,惟县治学校,须命下之日乃举行耳。伏愿陛下俯念一方荼毒之久,深惟百姓永远之图,下臣等所议于该部,采而行之。设县之后,有不如议,臣无所逃其责。今新抚之民,群聚淤河头者二千有余,皆待此以息其反侧。若失今不图,众心一散,不可以复合;事机一去,不可以复追。后有噬脐之悔,徒使臣等得以为辞,然已无救于事矣。缘系添设县治永保地方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疏通盐法疏

 

  十二年六月十五日

  据江西按察司整饬兵备带管分巡岭北道副使杨璋呈:“奉巡抚江西右副都御史孙燧案验,准兵部咨:‘行移各该巡抚官员,今岁俱免赴京议事,各要在彼修举职业。若有重大军务,应议事件,益于政体,便于军民者,明白条陈,听会官计议奏请’等因,已经行仰所属查访去后,随据吉安、临江、袁州等府,万安、泰和、清江、宜春等县商民彭拱、刘常、郭闰、彭秀连名状告:‘正德六年,蒙上司明文行令赣州府起立抽分盐厂,告示商民,但有贩到闽、广盐课,由南雄府曾经折梅亭纳过劝借银两,止在赣州府发卖者,免其抽税;愿装至袁、临、吉三府卖者,每十引抽一引。闽盐自汀州过会昌羊角水,广盐自黄田江、九渡水来者,未经折梅亭,在赣州府发卖,每十引抽一引;愿装至袁、临、吉三府发卖,每十引又抽一引。疏通四年,官商两便。正德九年十月内,又蒙赣州府告示,该奉勘合开称,广盐止许南、赣二府发卖,其袁、临、吉不系旧例行盐地方,不许越境。以致数年广盐禁绝,准盐因怯河道逆流,滩石险阻,止于省城三府。居民受其高价之苦,客商阻塞买卖之源。乞赐俯念吉、临等府与赣州地里相连,自昔至今惟食广盐,一向未经禁革。况广盐许于南、赣二府发卖,原亦不系洪武旧制,乃是正统年间为建言民情事,奉总督两广衙门奏行新例。如蒙将广盐查照南、赣事例,照旧疏通下流发卖,万民幸甚,等因。又据赣州府抽分厂委官照磨汪德进呈:‘近奉勘合禁止广盐、止许南、赣发卖,不许下流。但赣州、吉安地理相连,水路不过一日之程。今年夏骤雨泛涨,虽有桥船阻隔,水势汹恶,冲断桥索,以致奸商计乘水势,聚积百船,执持凶器,用强越过。后虽拿获数起,问罪不过十之一二。又有投托势要官豪,夹带下流发卖者;又有挑担驮载,从兴国、赣县、南康等处小路越过发卖者。其弊多端,不禁则违事例,禁止则势所难行,呈乞议处’等因。卷查正德六年奉总制江西等处地方军务左都御史陈金批:‘据江西布政司呈,准本司右布政使任汉咨称,查得江西十三府俱系两淮行盐地方,湖西、岭北二道滩石险恶,淮盐因而不到。商人往往越境私贩广盐,射利肥己。先蒙总督衙门奏准广盐许行南、赣二府发卖,仰令南雄照引追米纳价,类解梧州军门,官商两便,军饷充足。当时止是奏行南、赣,不会开载袁、盐、吉三府。分无遵照敕谕,便宜处置,暂许广盐得下袁、盐、吉三府地方发卖,立厂盘制,以助军饷。及据江西按察司兵备副使王秩亦呈前事。随该三司布政等官刘杲等议得委果于事有益,于法无碍,呈详,批,允前来,遵照立厂,照例抽税’外,正德九年十月内,准户部咨,该巡抚都御史周南题,该本部覆议,内开广东盐课,仍照正德三年题奉钦依事理。有引官盐,许于南、赣二府发卖,不许再行抽税。袁、临、吉不系旧例行盐地方,不许到彼。如有犯者,不分有引无引,俱照律例问罪没官。又经行仰禁革去后,今据前因,随查得正德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设立抽分厂起,至正德九年五月终止,共抽过税银四万八百四十余两。陆续奉抚镇衙门,明文支发三省夹攻大帽山等处赏功军饷,并犒劳过狼兵官军士兵口粮,并取赴饶州征剿姚源军前应用,及起造抽分厂厅浮桥,修理城池,买谷上仓,预备赈济,及遵巡抚军门批申,借支赣州卫官军月粮等项,支过税银三万八千二百九十余两。由此观之,则地方粮饷之用,岁费不赀而仰给于商税独重。前项商税所入,诸货虽有,而取足于盐利独多。及查得近为紧急贼情事,该兵部题奉钦依,转行议处停当,具由呈报。该本道会同分守守备衙门议得贼首谢志珊有名大寨三十余处,拥众数万,盘据三省,穷凶极恶,神怒人怨。已经呈详转达奏闻,动调三省官兵会剿去后,及议得本省动调官兵以三万为率,半年为期,粮饷等费,约用数万。查得赣州府库收贮前项税银,除支用外,止余二千九百余两。又是节催起解赴部之数,续收银两止有一千六百余两。但恐不日命下,克期进剿,军行粮食,所当预处。及查得广东所奏前项盐法,准行南、赣二府贩卖,果系一时权宜,不系洪武年间旧例,合无查照先年总制都御史陈金便宜事例,一面行令前商,许于袁、临、吉三府贩卖,所收银两,少为助给;一面别行议处,以备军饷。庶使有备无患,不致临期缺乏。候事少宁,另行具题禁止。庶袁、临、吉三府无乏盐之苦,南、赣二府军门得军饷之利,而关津把截去处免阻隔意外之变,诚为一举而三得矣,等因。已经备由呈奉巡抚都御史孙燧批:‘看得所议盐税,既不重累商人,抑且有裨军饷,舆情允协,事体颇宜。但其至赣州府十取其一,吉、临等府十而取二,似乎过重。仰行再加详议,斟酌适中回报。’依奉访得商民贩盐,下至三府发卖者,倍取其利,即许越境贩卖,乃其心悦诚服,并无税重之辞。又经呈详,奉批:‘看得所议盐税事情,商贾疏通,军饷有赖,一举两得,合遵照钦奉敕谕便宜处置事理,仰行各道并该府县遵奉。仍禁革奸徒,不许乘机作弊,因而瞒官射利,扰害地方。’具由缴申,今照本院抚临,理合再行呈请照详”等因。据呈到臣,看得赣、南二府,闽、广喉襟,盗贼渊薮。即今具题夹攻,不日且将命下;粮饷之费,委果缺乏;计无所措,必须仰给他省。但闻广东以府江之师,库藏渐竭;湖广以偏桥之讨,称贷既多;亦皆自给不赡,恐无羡余可推。若不请发内帑,未免重科贫民。然内帑以营建方新,力或不逮;贫民则穷困已极,势难复征。及照前项盐税,商人既已心服,公私又皆两便,庶亦所谓不加赋而财足,不扰民而事办。臣除遵照敕谕,径自区画事理,批行该道,暂且照议施行。候地方平定之日,将抽过税银、支用过数目,另行具奏。抽分事宜,照例仍旧停止外,缘系地方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顺生录之二 别录二

 

    奏疏二议夹剿兵粮疏

 

  正德十二年七月初五日

  准兵部咨,该本部题职方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兵科抄出巡抚湖广地方兼赞理军务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秦金题称:“会同巡按御史王度督同都、布、按三司掌印署都指挥佥事文恭、左布政使周季凤、副使恽巍等,议照湖广郴、桂等处所属地方,与广东乐昌、江西上犹等处县瑶贼密尔联络。彼处有名贼首龚福全、高仲仁、李斌、庞文亮、蓝友贵等,素恃巢穴险固,聚众行劫。先年用兵征剿,各贼漏殄未除,遂致祸延今日。臣等仰体皇上好生之心,设法抚处,冀图靖安,以成止戈之武。奈犬羊之性,变诈不同;豺狼之心,贪噬无厌;阳虽听招,阴实肆毒。今乃攻打县堡,虏官杀人,穷凶极恶,神人共愤。虽经各官兵擒斩数辈,稍惧归巢,缘其种类繁多,出没尚未可料。若非三省合兵,大彰天讨,恶孽终不殄除,疆宇何由宁谧!所据各官会呈,乞要大举。臣等再三筹议,非敢轻启兵端,但审时度势,诚有不容已者。况彼巢峒既多,贼党亦众;东追西窜,此出彼藏;必须调发本省土汉官军民兵杀手人等,共三万员名,分立哨道,刻期进剿。其两广、南、赣、仍须各调官军狼兵把截夹攻,协济大事。臣等计算兵粮重大,区处艰难,抑且本省兵荒相继,财力匮乏,前项合用钱粮,预须计处。今将应调土汉官军数目,供给粮饷事宜,及战攻方略,开坐具奏。”该本部覆称:“阃外兵权,贵在专委;征伐事宜,切忌遥制。今郴、桂瑶贼为害日炽,既该湖广镇巡三司官会议兵不可已,要行克期进剿,朝廷若复犹预不决,往返会议,必致误事。但七月进兵,天气尚炎;况今五月将中,三省约会,期限太迫。再请教两广总督等官左都御史陈金等,及请教巡抚南赣左佥都御史王守仁,各照议定事理,钦遵会合行事,不许违期失误。及改拟九月中取齐进兵,庶三省路远,不误约会。”本年五月十一日,少保兼太子太保本部尚书王琼等具题奉钦依。备咨到臣。除钦遵外,卷查先据江西岭北道副使杨璋及湖广郴、桂兵备副使陈璧,并广东韶州府各呈申前事,臣参看得前贼恶贯已盈,神怒人怨,天讨在所必加。但近年以来,江西有桃源之役,疮痍甫起;福建有汀、漳之寇,军旅未旋。府江之师方集于两广,偏桥之讨未息于湖、湘;若复继以大兵,惟恐民不堪命。合无申明赏罚,容臣等徐为之图。惟复约会三省,并举夹攻。已经开陈两端,具本上请去后,今准前因,则巡抚湖广右副都御史秦金所题夹攻事理,既奉有成命矣。臣谨将南、赣二府议处兵粮事宜开坐。缘系地方紧急贼情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计开:一、南安府所属大庾、南康、上犹三县,各有贼巢,联络盘据,有众数千,西接湖广桂阳等县,南接广东韶州府乐昌等县。三省夹攻,必须湖广自桂阳、桂东等处进,广东自乐昌县进;在南安者,必须三县地方并进。赣州府所属,惟龙南县贼巢与广东惠州府龙川县浰头接境。浰头系大贼池大鬓等巢穴,有众数千,比之他贼,势尤猖獗。前此二次夹攻,俱被漏网。龙南虽有贼徒数伙,除之稍易。但其倚藉浰头兵力以为声援,攻之则奔入浰头,兵退则复出为害。必须广东兵自龙川进,赣州兵自龙南进,庶可使无奔溃。

  一、上犹去龙南几四百里,两处进兵,必须一时并举,庶无惊溃之患。大约计之,亦须用兵一万二千名。今拟调南康、上犹二县机兵、打手一千二百名;大庾县机兵、打手一千二百名;赣州府所属,除石城县外,宁都、信丰二县机兵、打手各一千名;其余七县,机兵、打手三千名;龙泉县机兵、打手一千名;安远县招安义民叶芳、老人梅南春等,龙南县招安新民王受、谢钺等兵共二千名;汀州府上杭县打手一千名,潮州府程乡县打手一千名;共辏一万二千之数。但广、湖两省之兵,皆狼土精悍,贼所素畏,势必偏奔江西;江西之兵,最为怯懦,望贼而溃,乃其素习。今所拟调,皆新习未练。若使严以军法处治,庶几人心齐一,事功可成。

  一、兵一万二千余名,每名日给米三升,一日该米三百七十余石;间日折支银一分五厘,一日该银一百八十余两;以六个月为率,约用米三万三千余石,用银二万余两。领哨、统兵、旗牌等官并使客合用禀给及赏功犒劳牛酒、银牌、花红、鱼、盐、火药等费,约用银二万余两。通前二项,约共用银五万两。二府商税银两,集兵以来,日有所费,见存银止有四千余两。二府并赣县、大庾、南康、上犹四县积谷,约计有七八万石;但贮积年久,恐舂米不及其数。见在前银不足支用,就欲别项区处,但恐缓不及事。查得江西布政司并各府县别无蓄积,止有该解南京折粮银两贮库未解,并一应纸米赃罚银两,合无行巡抚江西都御史孙燧转行布政司并行各府照数借给应用。候事宁之日,或将以后抽掣商税,或开中盐引,另为计处,奏请补还,庶克有济。

  一、合用本省巡按御史随军纪功,管理钱粮。及统兵、领哨官员,除本省三司分守、分巡、兵备、守备并南、赣二府官员临时定委外,访得九江府知府汪赖、吉安府知府伍文定、汀州府知府唐淳、惠州府知府陈祥,俱各才识练达;程乡县知县张戬。抚州府东乡县知县黄堂、建昌府新城县知县黄文鸑、袁州府萍乡县知县高桂、吉安府龙泉县知县陈允谐,俱有才名,俱各堪以领兵。候命下之日,听臣等取用。

  臣等窃照师期已迫,自今七月上旬至九月中旬,仅余两月,中间合用前项钱量器仗及拟调兵快、应委官员之类,悉皆百未有措;又事干各省,道途相去近者半月,远者月余,万一各官之中违抗推托,不肯遵依约束,临期误事,罪将安归!乞照湖广巡抚都御史秦金所奏该部题准事理,各官之中敢有抗违失误者,许臣等即以军法从事,庶几警惧,事可易集。

 

    南赣擒斩功次疏

 

  十二年七月初五日

  据江西按察司整饬兵备带管分巡岭北道副使杨璋呈:“据统兵等官南安府知府季斅呈解生擒大贼首一名陈曰能、从贼林杲等二十七名,斩获首级十六颗,俘获贼属男女十三口,及马牛等物。并开称,捣过禾沙坑、船坑、石圳、上龙、狐狸、朱雀、黄石等贼巢七处,烧死贼徒不计其数,并房屋禾仓三百余间。南康县县丞舒富呈,解生擒大贼首一名钟明贵、从贼曾能志等二十一名,斩获贼级四十五颗,杀死未取首贼一百一十七名,俘获贼属男女一十六名口,及牛、马、驴等物,并开称,捣过石路坑、白水峒、杞州坑、旱坑、茶潭、竹坝、皮袍、樟木坑等贼巢八处,烧死贼徒三百四十六名,并烧毁房屋禾仓四百七十余间。赣县义官萧庾呈,解生擒大贼首一名唐洪、从贼蒲仁祥等六名,斩获首级并射死贼徒一百三十八名,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一百二十七间,乃俘获牛羊、器械等物。并开称,捣过长龙、鸡湖、杨梅、新溪等处贼巢四处。各缘由到道。随据统兵官员并乡导人等各呈称,自本年正月蒙本院抚临以来,募兵练卒;各贼探知消息,将家属妇女什物俱各寄屯山寨林木茂密之处,其各精壮贼徒,昼则下山耕作,夜则各遁山寨。依奉本院方略,于六月二十日子时,各哨克期进剿。每巢止有二三十人或四五十人看守巢穴,见兵举火奋击,俱各惊溃;间有射伤药弩,即时身死,坠于深崖。及据县丞舒富、义官萧庾各回呈,止有上犹县白水峒、石路坑二巢,南康县鸡湖一巢险峻,巢内贼属颇多,被兵四面放火进攻,贼无出路,烧死数多。天明看视,止存骸骨,头面烧毁莫辨,以此难取首级等因。案照先为紧急贼情事,据上犹县申称,四月间被畲巢贼徒不时虏掠耕牛人口,请兵追剿,乡民稍得昔莳插。今早谷将登,又闻各巢修整战具出劫,乞为防遏,庶得收割聊生等因。并据县丞舒富及南安府呈,大庾县申同前事。该本道查得上犹县粼近巢穴,则有旱坑、茶潭、杞州坑、樟木坑、石路坑、白水峒、竹潭、川坳、阴木潭等巢,南安县则有长龙、鸡湖、杨梅、新溪等巢,大庾县则有狐狸坑、船坑、禾沙坑、石圳、上龙、朱雀、黄石坑等巢;多则三五百名,少则七八十名。合无将本院选集之兵,委官统领,分投剿遏等因。已经呈奉本院批:‘看得各贼名号日渐僭拟,恶毒日加纵肆,若果遂其奸谋,得以乘虚入广,其为患害,关系匪轻。除密行南、韶等府分兵防截外,仰该道即便部勒诸军,定哨分委。仍密召各巢附近被害知因之人堪为乡导者,前来分引各兵,出城之时,不得张扬。今正当换班之月,就令俱以下班为名,昼伏夜行,克期各至分地,掩贼不备,同时举事。分领各官,务要严密奋勇,竭忠以副委托。如或推托误事,及军士之中敢有后期退缩者,悉以军法从事,决不轻贷。该道亦要亲帅重兵,随后继进,密屯贼巢要害处所,相机接应,以防不测。一应机宜,务须慎密周悉。仍要严缉各兵所获真正贼徒,不许滥加良善’等因。遵奉统领各兵刻期进剿及加谨防遏。今据复呈前因,通查得各哨共计生擒大贼首三名,首从贼徒五十四名;斩获首级六十八颗;杀死射死贼徒二百四十余名;烧死贼徒二百余名;捣过巢穴一十九处;烧毁房屋禾仓八百九十余间;俘获贼属男女二十九名口,水黄牛、马、骡、羊一百四十四头匹只。所据各该领兵等官所报擒斩之贼,数固不多,而巢穴已空,无可栖身;积聚已焚,无可仰给。就使屯集横水、桶冈大巢,将来人多食少,大举夹攻,为力已易”等因,转呈到臣。

  卷查先据副使杨璋呈称:“据南安府并上犹等县及县丞舒富各呈申,访得大贼首谢志珊号‘征南王’,纠率大贼首钟明贵、萧规模、陈曰能、唐洪、刘允昌等约会乐昌高快马等,大修战具,并造吕公车,欲先将南康县打破。闻知广东官兵尽调征剿府江,就行乘虚入广”等因,已经批仰该道部勒诸军,酌量贼巢强弱,派定哨分,选委谋勇属官统兵,密召知因乡导引领,昼伏夜行,刻定于六月二十日子时,入各贼巢,同时举火,并力奋击,务使噍类无遗。去后,今据前因,覆勘得前项贼巢,委果荡平殆尽,蓄积委果焚毁无遗。获功解报虽少,杀伤烧死实多;猖獗之势少摧,不轨之谋暂阻;居民得以秋获,地方亦为一宁。此皆遵依兵部申明律例事理,仰仗天威,官兵用命之所致,非臣之知谋所能及也。

  臣惟南、赣之兵,素不练养,见贼而奔,则其常态。今各官乃能夜入贼巢,奋勇追击,在他所未为可异之功,于南赣则实创见之事。及照副使杨璋,区画赞理,比于各官,劳勋尤多。今夹攻在迩,伏乞皇上特加劝赏,以作兴勇敢之风。庶几日后大举,臣等得以激励人心。除将获功人员量加犒赏;生擒贼徒监候审决,首级枭示;俘获贼属领养;牛马赏兵;有功人员,查审的确,造册奏缴外,缘系斩获功次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议夹剿方略疏

 

  十二年九月十五日

  据江西岭北道副使杨璋呈:“奉臣案验,准兵部咨,该巡抚湖广都御史秦金题为紧急贼情事,备行计处兵粮,约会三省,将上犹县等处贼巢克期九月中进剿等因,遵依。随将本道兵粮事宜计呈本院转达奏闻定夺外,随据南安府上犹、大庾等县申称,各县乡民早谷将登,各巢畲贼修整战具,要行出劫。并据南康县县丞舒富呈,访得大贼首谢志珊号‘征南王’,纠率桶冈等巢贼首钟明贵等,约会广东大贼首高快马等,大修战具并吕公车,欲要先将南康县打破。闻知广东官兵尽调府江,就行乘虚入广流劫,乞要早为扑剿等因。已经呈蒙本院密受方略,行委知府季斅、县丞舒富等领兵分剿。共生擒大贼首陈曰能等三名,首从贼徒五十四名;斩获贼首级六十八颗;杀死射死贼徒二百四十余名;烧死贼徒二百余名;捣过巢穴一十九处;烧毁房屋禾仓八百九十余间;俘获贼属二十九名口;水黄牛、马、羊、骡一百四十四头匹;通经呈报。又蒙本院虑,贼必将乘间复出,行委知府季斅、指挥来春等统兵屯南安;指挥姚玺、县丞舒富统兵屯上犹;指挥谢昶、千户林节统兵屯南康;各于要害去处往来防剿。至七月二十五日,贼首谢志珊果复统众一千五百余徒,攻打南安府城。各官督兵迎敌,生擒贼犯杨銮等七名,斩获首级四十五颗,贼众大败而去。八月二十五日贼首谢志珊又统领二千余徒,复来攻打南安府城。各官督兵迎敌,生擒贼犯龙正等四十二名,斩获首级一百五十七颗,贼又大败而去。即今贼势少挫,若乘此机会直捣其巢,旬月之间,可期扫荡。但闻湖广之兵既已齐集,而广东因府江班师未久,复调狼兵,未有定期。谨按地图,江西之南安有上犹、大庾、桶冈等处贼巢,与湖广桂东、桂阳接境;夹攻之举,止该江西与湖广会合,而广东止于仁化县要害把截,夹攻不与焉。赣州之龙南有浰头贼巢,与广东龙川接境;夹攻之举,止该江西与广东会合,而湖广不与焉。广东乐昌乳源贼巢,与湖广宜章县接境;惠州贼巢,与湖广临武县接境;仁化县贼巢,与湖广桂阳县接境;夹攻之举,止该湖广、广东二省会合,而江西止于大庾县要害把截,夹攻不与焉。名虽三省大举,其实自有先后,举动次第,不相妨碍。若不此之察,必欲通待三省之兵齐集,然后进剿,则老师废财,为害匪细。合将前项事宜约会三省,以次渐举,庶兵力不竭,粮饷可省”等因,据呈到臣。看得三省夹攻,必须彼此克期定日,同时并举,斯乃事体之常。然兵无定势,谋贵从时,苟势或因地而异便,则事宜量力以乘机。三省贼巢,连络千里,虽声势相因,而其间亦自有种类之分、界限之隔。利则争趋,患不相顾,乃其性习。诚使三省之兵皆已齐备,约会并进,夫岂不善?但今广东狼兵方自府江班师而归,欲复调集,恐非旬月所能。两省之兵既集,久顿而不进,贼必惊疑,愈生其奸,悍者奔突,黠者潜逃;老师费财,意外之虞,乘间而起,虽有智者,难善其后。诚使先合湖广、江西之兵,并力而举上犹诸贼,逮事之毕,广东之兵亦且集矣;则又合湖广、广东之兵,并力而举乐昌诸处,逮事之毕,江西之兵又得以少息矣;则又合广东、江西之兵,并力而举龙川。方其并力于上犹,则姑遣人佯抚乐昌诸贼,以安其心。彼见广东既未有备,而湖广之兵又不及己,苟幸旦夕之生,必不敢越界以援上犹。及夫上犹既举,而湖广移兵以合广东,则乐昌诸贼,其势已孤。二省兵力益专,其举之益易。当是之时,龙川贼巢相去辽绝,自以为风马牛不相及,彼见江西之兵又撤,意必不疑。班师之日,出其不意,回军合击,蔑有不济者矣。臣窃以为因地之宜,先后合击之便,除臣遵照兵部咨来题奉钦依,会兵征剿,亦听随宜会议施行事理,已将前项事宜移咨广东、湖广总督、巡抚等官知会,一面相机行事外,缘系地方紧急贼情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换敕谢恩疏

 

  十二年九月十五日

  近准兵部咨,为申明赏罚以励人心事,该臣奏,该本部覆题即奉圣旨:“是,王守仁著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换敕与他,钦此。”备咨到臣。本年九月十一日,节该钦奉敕谕:“江西南安、赣州地方,与福建汀、漳二府,广东南、韶、潮、惠四府及湖广郴州桂阳县,壤地相接,山岭相连,其间盗贼不时生发,东追则西窜,南捕则北奔。盖因地分各省,事无统属,彼此推调,难为处置。先年尝设有都御史一员,巡抚前项地方,就令督剿盗贼。但责任不专,类多因循苟且,不能申明赏罚以励人心,致令盗贼滋多,地方受祸。今因所奏及该部覆奏事理,特改命尔提督军务,抚安军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应军马钱粮事宜,俱听便宜区画,以足军饷。但有盗贼生发,即便设法调兵剿杀,不许踵袭旧弊,招抚蒙蔽,重为民患。其管领兵快人等官员,不问文职武职,若在军前违期并逗遛退缩者,俱听军法从事。生擒盗贼,鞫问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斩获贼级,行令各该兵备守巡官即时纪验明白,备行江西按察司造册奏缴,查照升赏激劝。钦此。”俱钦遵外。窃念臣以凡庸,缪膺重寄。思逃罪责,深求祸源,始知盗贼之日炽,由于招抚之太滥;招抚之太滥,由于兵力之不足;兵力之不足,由于赏罚之不明。辄敢忘其僭妄,为陛下一陈其梗檄。其实言不量力,请非其分,方虞戮辱之及。陛下特采该部之议,不惟不加咎谪,而又悉与施行;不惟悉与施行,而又隆以新命。是盖曲从试可之请,不忍以人废言也。

  敕谕宣布之日,百姓填衢塞道,悚然改观易虑,以为圣天子明见万里,动察幽微;占群策之毕举,知国议之有人。莫不警惧振发,张息其暴,伪息其奸;怯者思奋而勇,后者思效而前;三军之气自倍,群盗之谋自阻。所谓舞于格苗,运于庙堂之上,而震乎蛮貊之中者也。

  夫过其言而不酬,有志者之所耻也;冒宠荣而不顾,自好者不为也。臣固谫劣,亦宁草木无知,不思鞭策以报知遇!虽其才力有所难强,而蝼蚁之诚决能自尽;虽于利钝不可逆睹,而狐兔之穴断期扫平。臣不胜感恩激切之至!

 

    交收旗牌疏

 

  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准工部咨,该本部题称:“看得兵部咨开都御史王守仁奉敕提督军务,应合照例给与旗牌以振军威一节,既查有例,又奉钦依。合无于本部收有内给与旗牌八面副,就令原来百户尹麟前去交与本官督军应用,务加爱惜,不得轻易损坏。候到,先将收领过日期号数,径自奏报查考等因,具题奉圣旨:是,钦此。”钦遵。备咨到臣。随于本年九月十六日,据百户尹麟领赍令旗令牌八副面前来,除照数收领,调度军马应用,务加爱惜,不敢轻易损坏外,缘系交收旗牌事理,为此今将收领过日期、缘由并号数开坐,具本题知。

 

    议南赣商税疏

 

  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据江西按察司分巡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呈:“奉巡抚江西地方右副都御史孙燧案验,备行各道兵备等官,有地方重大军务,益于政体,便于军民,果系应议事件,即便条列呈报,以凭施行等因,随据南安府呈缴本年春季分折梅亭抽分商税循环文簿,看得该府造报册内,某日共抽税银若干,不见开有某商人某货若干、抽银若干,中间不无任意抽报情弊;及看得一季总数,倍少于前。原其所自,盖因抽分官员止是典史、仓官、义民等项,不惜名节,惟嗜贪污;兼以官职卑微,人心玩视,以致过往客商或假称权要而挟放,或买求官吏而带过;及被店牙通同客商,买求书算,以多作少,以有作无,奸弊百端。卷查前项抽分,创于巡抚都御史金泽,一则苏大庾过山之夫,一则济南赣军饷之用。题奉钦依,遵行年久。及查赣州龟角尾设立抽分厂,建白于总制都御史陈金,自正德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起,至九年七月终止,共抽过商税银四万二千六百八十六两六钱三分七毫五忽。本省大帽山、姚源华林盗贼四起,大举夹攻,一应军饷,俱仰给于此,并未奏动内帑之积,亦未科派小民之财。以此而观,则商税之有益地方多矣。缘赣州之税,正德十一年该给事中黄重奏称,广货自南雄经南安折梅亭,已两税矣,赣州之税,不无重复,已经勘明停止赣河之税。近复大举夹攻,军饷仰给,全在折梅亭之税。今所入如此,非惟军饷无益,实惟奸宄是资。随会同分守左参议黄宏议照,合将南安之税移于龟角尾抽分,既有分巡道之监临,又有巡抚之统驭;访察数多,奸弊自少。其大庾县顾夫银两,合令该县每季具印信领状赴道,批行赣州府支领;支尽查算,准令复支。如此,非惟大庾过岭之夫不缺,而军饷之用大增。合就会案呈详”等因,据呈到臣。看得南、赣二府商税,皆因给军饷、裕民力而设。折梅亭之税,名虽为夫役,而实以给军饷;龟角尾之税,事虽重军饷,而亦以裕民力。两税虽若二事,其实殊途同归。但折梅亭虽已抽分,而龟角尾不复致诘,未免有脱漏之弊;若折梅亭既已抽分,而龟角尾又复致诘,未免有留滞之扰。况监司既远,胥猾得以恣其侵渔;头绪既多,彼此得以容其奸隙。若革去折梅亭之抽分,而总税于龟角尾,则事体归一,奸弊自消,非但有资军饷,抑且便利客商。盖分合虽异,而于商税事体无改纤毫;转移之间,而于民商利害相去倍蓰。除臣钦遵节奉敕谕,“一应军马钱粮事宜,俱听便宜区画”事理,将副使杨璋等所议行令该府,一面查照施行外,缘系地方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升赏谢恩疏

 

  正德十二年十月初囗日

  节该钦奉敕:“得尔奏,该福建兵备佥事等官胡琏等统领军兵,各分哨路,于今年正月十八等日,先后攻破长富村、象湖山、可塘洞等处巢穴,擒斩首从贼级一千四百二十九名颗;及该广东兵备佥事等官顾应祥等统领军兵,分哨并进,于今年正月二十四等日,克破古村、箭灌、水竹等寨,斩贼级一千二百七十二名颗;各俘获贼属、夺回人口、头畜、器械等数多。贼害既除,良民安堵。盖由尔申严号令,处置有方,以致各该官员奉行成算,有此成功。捷奏来闻,朕心嘉悦。除有功官军民快人等待查勘至日升赏外,升尔俸一级,赏银二十两,紵丝二表里。仍降敕奖励。尔其益竭心力,大展才猷,修明武备,多方计画;务使四省交界之区,数年啸聚之党,抚剿尽绝。地方永获安靖,斯称朕委任之意。毋或狃于此捷,遽生怠玩,致有他虞。钦此。”钦遵。臣惟赏及微劳,则有功者益劝;罚行亲昵,则有罪者益警。近者闽、广之师幸而成功,其方略议于该部,成算出于朝廷;用命存于诸将,戮力因于士卒。臣不过申严号令,敷布督促之而已。曾有何功?而乃冒蒙褒赏,增其禄秩,锡以金币,臣实不胜惭汗惶恐之至!然臣尝有申明赏罚之奏矣,尝有愿陛下俯从惟重之典,以作敢勇之风之请矣,臣之微劳,惧不免于罪。而陛下曲从该部之议,特赐优渥之恩者,所谓赏及微劳,将以激劝有功也。昔人有云:“死马且买之,千里马将至矣。”臣敢畏避冒赏之戮,苟为逊让,以仰辜陛下激励作兴之盛心乎?受命之余,感惧交集,誓竭犬马之力,以效涓埃之报!臣不胜受恩感激之至!

 

    横水桶冈捷音疏

 

  十二年闰十二月初二日

  据江西布、按二司巡守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左参议黄宏会呈:“据一哨统兵赣州府知府邢珣呈:‘督同兴国县典史区澄等官兵,于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磨刀坑等巢;十一月初一等日,攻破桶冈洞等巢;二十三日,会兵击贼于上新地寨,共十四处。共擒斩大贼首雷鸣聪、蓝文亨、梁伯安等六名颗,贼从王礼生等二百四十一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二百五十七名口;烧毁贼巢房屋一百七十七间;及夺马牛赃仗等项。’二哨统兵福建汀州府知府唐淳呈:‘督同上杭县县丞陈秉等官兵,于十月十二等日,攻破左溪等巢;十一月初一等日,攻破十八磊等巢:共十二处。共擒斩大贼首蓝天凤、蓝八、苏景祥等四名颗,贼从廖欧保等二百六十四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五百四十四名口;烧毁贼巢房屋七百一十二间;及夺获马牛,器械、赃银等项。’三哨统兵南安府知府季斅呈:‘督同同知朱宪、推官徐文英等官兵,于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稳下等巢;十二月初三日,击贼于朱雀坑等巢;共八处。生擒大贼首高文辉、何文秀等五名;擒斩贼从杨礼等三百六十一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一百七十一名口;烧毁贼巢房屋五百七十八间;夺获牛马赃仗等物。及先于七月二十五等日,二次被贼拥众攻打本府城池,统领本营官兵会同指挥来春、冯翔,与贼对敌。本职下官兵舍人共擒斩贼从龙正等一百三名颗;来春下官兵擒斩贼从王伯崇等二十五名颗;冯翔下官兵擒斩贼从刘保等一百三十五名颗。’四哨统兵江西都司都指挥佥事许清开称:‘督领千户林节等官兵,于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鸡湖等巢,共九处。共擒斩大贼首唐洪、刘允昌、叶志亮、谭祐、李斌等共一十名颗,贼从王志成等一百四十六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一百二名口;烧毁贼巢房屋二百间;及夺获牛马赃仗等物。’五哨统兵守备南、赣二府地方以都指挥体统行事指挥使郏文呈:‘督领安远县义官唐廷华官兵,于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狮子寨等巢;二十三日,会兵击贼于上新地寨。斩获首贼蓝文昭等三名颗;擒斩贼从许受仔等一百六十六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九十八名口;烧毁贼巢房屋四百一十二间;及夺获牛马器械等项。’六哨统兵赣州卫指挥余恩呈:‘统领龙南县新民王受等兵,于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长流坑等巢,共五处。擒斩大贼首陈贵诚、薛文高、刘必深三名颗,贼从郭彦秀等一百七十七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九十九名口;烧毁贼巢房屋五百一十七间;及夺获马驴、器械、赃银等物。’七哨统兵宁都县知县王天与呈:‘督同典史梁仪等官兵,于十月十二等日,攻破樟木坑等巢,共三处。擒斩大贼首邓崇泰、王孔洪等八名颗;擒斩贼从陈荣汉等一百三十九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二百七十五名口;烧毁贼巢房屋一百六间;及夺获牛马赃物等项。’八哨统兵南康县县丞舒富呈:‘统领上犹县义官胡述等兵,于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箬坑等巢,共五处。擒斩贼从康仲荣等四百一十九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一百八十三名口;烧毁贼巢房屋九百九十三间;及夺获牛马赃银等项。及先于九月二十一等日,大贼首谢志田等攻打白面寨,随督发寨长廖惟道等,擒斩首从贼徒谢志田等三十五名颗。’九哨统兵广东潮州府程乡县知县张戬呈:‘统领本县新民等兵,于十月二十四日等,攻破杞州坑等巢;十一月初一等日,攻破西山界、桶冈等巢;共九处。擒斩大贼首萧贵富、钟得昌等六名颗,贼从何景聪等二百五十七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一百五十七名口;及夺获牛马、器械、赃银等物。’十消统兵吉安府知府伍文定呈:‘统领庐陵县等官兵刘显等,于十月二十四等日,攻破寨下等巢;十一月初一等日,攻破上池等巢;二十日击贼于稳下等巢:共十二处。擒斩大贼首谢志珊、叶三等二十名颗,贼从王福儿等二百三十八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二百八十四名口;烧毁贼巢房屋一百三十三间;及夺获赃仗等物。’中营随征参随等官推官危受、指挥谢昶等各呈:‘蒙提督军门亲统各职等官兵,于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长龙、横水大巢及庵背等巢,共七处。’生擒大贼首萧贵模等一十四名;擒斩贼从萧容等四百六十五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二百四十八名口;烧毁贼巢房屋二百二间;及夺获牛马、金银、赃仗等项。’各呈报到道。

  查得先为地方紧急贼情事,节奉提督军门案验备仰本道计处兵粮,约会三省官兵,将上犹等处贼巢克期进剿。奏请定夺外,本年六月初五日,据大庾、上犹等县申,并据南康县县丞舒富呈称:“大贼首谢志珊号‘征南王’,纠率桶冈等巢贼首钟明贵等,约会广东大贼首高快马等,大修战具,并造吕公车,欲要先将南康县打破,就行乘虚入广。乞早为扑捕。”等因,备呈。本院行委知府季斅等分兵剿捕,获功,呈报奏闻讫。又经本院行委知府季斅、指挥来春、姚玺、谢昶、冯翔、县丞舒富、千户林节,各于要害防遏。擒斩功次,俱发仰本道纪验,解送本院枭示外,随该本道会同分守参议黄宏,议照江西地方惟桶冈一处该与湖广约会夹攻,龙川一县该与广东约会夹攻。其余三县腹心之贼,不时奔冲,难以止遏,合无以次剿捕等因,具呈。本院移文广东、湖广镇巡衙门,约会以次攻剿间,随奉本院分定哨道,指授方略。将知府邢瑢等刻期进剿,备仰各道不妨职事,照旧军前纪验赞画等因,依奉催督各营官兵进攻去后,今呈前因,除将擒斩贼徒首级俱类送巡按衙门会审纪验明白,生擒仍解提督军门处决,并贼级照例枭示,被虏人口给亲完聚,贼属男女并牛马骡变卖银两,收候赏功支用,器械赃物俱发赣县贮库外,职等议照上犹等县横水等巢大贼首谢志珊、谢志田、谢志富、谢志海、萧贵模、萧贵富、徐华、谭曰志、雷俊臣,桶冈大贼首蓝天凤、蓝八苏、蓝文昭、胡观、雷明聪、蓝文亨、鸡湖大贼首唐洪,新溪大贼首刘允昌,杨梅大贼首叶志亮,左溪大贼首薛文高、高诵、冯祥,朱雀坑大贼首何文秀,下关大贼首苏景祥,义安大贼首高文辉,密溪大贼首高玉瑄、康永三,丝茅坝大贼首唐曰富、刘必深,长河坝大贼首蔡积富、叶三梅,伏坑大贼首陈贵诚,鳖坑大贼首蓝通海,赤坑大贼首谭曰荣,双坝大贼首谭祐、李斌等,冥顽凶毒,恃险为恶,僭拟王号,伪称总兵;聚集党类数千,肆行流毒三省;攻围南安、南康府县城池,杀害千户主簿等官;流劫湖广桂阳、[需阝]县、宜章,吉安府龙泉、万安、泰和、永新等县。良民子女,被其奴戮;房屋仓禀,被其焚烧;道路田土,被其阻荒占夺者,以千万顷;赋税屯粮,负累军民陪纳者,以千万石。其大贼首谢志珊、蓝天凤,各又自称‘盘皇子孙’,收有传流宝印画像,蛊惑群贼,悉归约束。即其妖狐酷鼠之辈,固知决无所就;而原其封豕长蛇之心,实已有不可言。比之姚源之王浩八,华林之胡雪二,东乡之徐仰四,建昌之徐九龄,均为贼首,而奸雄实倍之。今则渠魁授首,巢穴荡平,擒斩既多,俘获亦尽。数十年之祸害已除,三省之冤愤顿释。悉皆仰仗朝廷怜念地方之荼毒,大兴征讨之王师,并提督军门指授成算,号令严明,亲临督阵,身先士卒,以致各哨官兵用命争先,捐躯赴敌,或臻是捷。拟合会案呈详施行”等因,据呈到臣。

  卷查先准兵部咨,为申明赏罚以励人心事,该本部覆议请敕:“南赣等处都御史假以提督军务名目,给与旗牌应用,以振军威。一应军马钱粮事宜,径自便宜区画;文职五品以下,武职三品以下,径自拿问发落。如遇盗贼入境,即便调兵剿杀,不许踵袭旧弊招抚,重为民患。所部官军,若在军前违期逗遛退缩,俱听以军法从事。题:奉圣旨,是,王守仁著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换敕与他。其余事宜,各依拟行。钦此。”及为地方紧急贼情事,准兵部咨:“看得所奏攻治贼盗二说,合无行文,交与都御史王守仁,悉依前项申明赏罚事理,便宜行事,期于成功,不限以时等因。题:奉圣旨,是,这申明赏罚事宜,还行于王守仁知道。钦此。”又准兵部咨,该巡抚湖广都御史秦金题,该本部覆题:“看得郴、桂等处与广东、江西所辖瑶峒密迩联络,若非三省会兵夹攻,贼必遁散。合无请教两广并南赣总督、巡抚等官会同行事,克期进兵等因。节奉圣旨:是,都依拟行。钦此。”又该巡按江西监察御史屠侨奏,要会同湖广、江西抚镇等官,各量起兵,约会克期夹剿。又该本部覆题:“奉圣旨:是,这南赣地方贼情,只照依恁部里原拟事宜,著都御史王守仁自行量调官军,设法剿捕。如有该与江西、两广巡抚、总督等官会兵征剿的,听随会议施行。钦此。”续准兵部咨,该臣题开计处南、赣二府兵粮事宜,及合用本省巡按、御史纪功缘由,该本部覆题:“奉圣旨:是,都依拟行。钦此。”俱钦遵。陆续备咨到臣,俱经行江西、广东、湖广各道兵备、守巡等官一体钦遵,调取官军兵快,克期夹攻。及咨巡抚江西都御史孙燧,并行巡按御史屠侨各查照外,续据领兵县丞舒富等呈称,各畲贼首闻知湖广土兵将到,集众据险,四出杀掠,猖炽日甚,乞为急处等因到臣。当将进兵机宜,督同兵备副使杨璋、分守参议黄宏、统兵知府等官邢珣等,议得桶冈、横水、左溪诸贼,荼毒三省,其患虽同,而事势各异。以湖广言之,则桶冈诸巢为贼之咽喉,而横水、左溪诸巢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则横水、左溪诸巢为贼之腹心,而桶冈诸巢为之羽翼。今不先去横水、左溪腹心之患,而欲与湖广夹攻桶冈,进兵两寇之间,腹背受敌,势必不利。今议者纷纷,皆以为必须先攻桶冈,而湖广克期乃在十一月初一日,贼见我兵未集,而师期尚远,且以为必先桶冈,势必观望未备。今若出其不意,进兵速击,可以得志。已破横水、左溪,移兵而临桶冈,破竹之势,蔑不济矣。于是,臣等乃决意先攻横水、左溪,密切分布哨道,使都指挥佥事许清率兵千余,自南康县所溪入;知府邢珣率兵千余,自上犹县石人坑入;知县王天与率兵千余,自上犹县白面入;令其皆会横水。使守备指挥郏文率兵千余,自大庾县义安入;知府唐淳率兵千余,自大庾县聂都入;知府季斅率兵千余,自大庾县稳下入;县丞舒富率兵千余,自上犹县金坑入;令其皆会左溪。知府伍文定、知县张戬,候各兵齐集,令其亦从上犹、南康分入,以遏奔冲。臣亦亲率兵千余,自南康进屯至坪,期直捣横水,以与诸军会;而使兵备副使杨璋、分守参议黄宏,监督各营官兵,往来给饷,以促其后。分布既定,乃于十月初七日夜,各哨齐发;初九日,臣兵至南康;初十日,进屯至坪。使间谍四路分探,皆以为诸贼不虞官兵猝进,各巢皆鸣锣聚众,往来呼噪奔走,为分投御敌之状,势甚张皇;然已于各险隘皆设有滚木雷石。度此时贼已据险,势未可近。臣兵乘夜遂进。十一日小饷,未至贼巢三十里,止舍,使人伐木立栅,开堑设堠,示以久屯之形。夜使报效听选官雷济、义民萧庾,分率乡兵及樵竖善登山者四百人,各与一旗,赍铳礁钩镰,使由间道攀崖悬壁而上,分列远近极高山项以觇贼。张立旗帜,爇茅为数千灶;度我兵且至险,则举炮燃火相应。十二日早,臣兵进至十八面隘。贼方据险迎敌,骤闻远近山顶礁声如雷,烟焰四起;我兵复呼噪奋逼,铳箭齐发。贼皆惊溃失措,以为我兵已尽入破其巢穴,遂弃险退走。臣预遣千户陈伟、高睿分率壮士数十,缘崖上夺贼险,尽发其滚木雷石。我兵乘胜骤进,声震天地。指挥谢昶、冯廷瑞兵由间道先入,尽焚贼巢。贼退无所据,乃大败奔溃。遂破长龙巢,破十八面隘巢,破先鹅头巢,破狗脚岭巢,破庵背巢,破白蓝、横水大巢。

  先是,大贼首谢志珊、萧贵模等,皆以横水居众险之中,倚以为固。闻官兵四进,仓卒分众扼险,出御甚力。至是,见横水烟焰障天,铳礁之声撼摇山谷,亦各失势,弃险走。各哨官兵乘之,皆奋勇力战而入。知府邢珣遂破磨刀坑巢,破荼坑巢,破荼潭巢;知县王天与破樟木坑巢,破石王巢;都指挥许清破鸡湖巢,破新溪巢,破杨梅巢;俱至横水。知府唐淳破羊牯脑巢,破上关巢,破下关巢,破左溪大巢;守备指挥郏文破狮寨巢,破义安巢,破苦竹坑巢;指挥余恩破长流坑巢,破牛角窟巢,破龟坑巢;县丞舒富破箬坑巢,破赤坑巢,破竹坝巢;知府季斅破上西峰巢,破狐狸坑巢,破铅厂巢;俱至左溪。守巡各官亦随后督兵而至。是日,擒斩首从贼人、贼级并俘获贼属男妇、夺回被虏人口、牛马、赃仗数多,其余自相蹂践,堕岸填谷而死者,不可胜计。当是时,贼路所由入,皆刊崖倒树,设阱埋签,不可行。我兵昼夜涉深涧,蹈丛棘;遇险绝,则挂绳崖树,鱼贯而上,猿臂而下,往往失足堕深谷。幸而不死,经数日始能出。各兵已至横水、左溪,皆困甚,不复能驱逐。会日已暮,遂令收兵屯扎。次日,大雾,雨,咫尺不辨;连数日不开。乃令各营休兵享士,而使乡导数十人分探溃贼所往,并未破巢穴动静。十五日,得各乡导报,谓诸贼分阵,预于各山绝险崖壁立有栅寨,为退保之计,有复合聚于未破之巢者,俱不意我兵骤入,未及搬运粮谷。若分兵四散追击,可以尽获。臣等窃计,湖、广夹攻在十一月初一,期已渐迫。此去桶冈尚百余里,山路险峻,三日始能达。若此中之贼围之不克,而移兵桶冈,势分备多,前后瞻顾,非计之得。乃今各营皆分兵为奇正二哨,一攻其前,一袭其后,冒雾速进,分投急击。十六日,知府邢珣攻破旱坑巢,窎井巢;知府季斅、守备指挥郏文攻破稳下巢,李家巢。十七日,知府唐淳攻破丝茅坝巢。十八日,都指挥许清攻破朱雀坑巢,村头坑巢,黄竹坳巢,观音山巢。十九日,指挥余恩攻破梅伏坑巢,石头坑巢。二十日,知府邢珣又攻破白封龙巢,芒背巢;知县王天与攻破黄泥坑巢,大富湾巢。二十二日,县丞舒富攻破白水洞巢;本日,知府伍文定、知县张戬兵亦至。二十四日,知府伍文定攻破寨下巢,知县张戬攻破杞州坑巢。二十五日,知县张戬又破朱坑巢,知府伍文定破杨家山巢。二十六日,知府季斅又破李坑巢,都指挥许清又破川坳巢。二十七日,守备指挥郏文又破长河洞巢。连日各擒斩首从贼人、贼级并俘获贼属男妇,夺回被虏人口、牛马、赃仗数多。

  是日,各营官兵请乘胜进攻桶冈。臣复议得桶冈天险,四面青壁万仞,中盘百余里,连峰参天,深林绝谷,不睹日月。中所产旱谷、薯芋之类,足饷凶岁。往者亦尝夹攻,坐困数月,不能俘其一卒,竟以招抚为名而罢。及询访乡导,其所由入,惟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五处,然皆架栈梯壑,夤悬绝壁而上。贼使数人于崖巅,坐发雷石,可无执兵而御我师。惟上章一路稍平,然深入湖广,迂回取道,半月始至。湖兵既从彼入,而我师复往,事皆非便。今横水、左溪余贼皆已奔入其中,同难合势,为守必力。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今我欲乘全胜之锋,兼三日之程,长驱百余里而争利,彼若拒而不前,顿兵幽谷之底,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矣。今若移屯近地,休兵养锐,振扬威声,先使人谕以祸福,彼必惧而请服。其或有不从者,乘其犹豫,袭而击之,乃可以逞。乃使素与贼通戴罪义官李正岩、医官刘福泰,释其罪,并纵所获桶冈贼钟景,于二十八日夜悬壁而入,期以初一日早,使人于锁匙龙受降。贼方甚恐,见三人至,皆喜,乃集众会议。而横水、左溪奔入之贼,果坚持不可,往复迟疑,不暇为备。臣遣县丞舒富率数百人屯锁匙龙,促使出降;而使知府邢珣入荼坑,知府伍文定入西山界,知府唐淳入十八磊,知县张戬入葫芦洞;皆于三十日乘夜,各至分地。遇大雨,不得进;初一日早,冒雨疾登。大贼首蓝天凤方就锁匙龙聚议,闻各兵已入险,皆惊愕散乱,犹驱其众男妇千余人,据内隘绝壁,隔水为阵以拒。知府邢珣之兵渡水前击,张戬之兵冲行其右,伍文定之兵自张戬右悬崖而下,遶贼傍击。贼不能支,且战且却。及午,雨霁;各兵鼓奋而前,乃败走。县丞舒富、知县王天与所领兵,闻前山兵已入,亦从锁匙龙并登。各军乘胜擒斩,贼悉奔十八磊。知府唐淳之兵复严阵迎贼,又败。然会日晚,犹扼险相持。次早,诸军复合势并击,大战良久,遂大败。知府邢珣破桶冈大巢,破梅伏巢,破鸟池巢;知县张戬破西山界巢、锁匙龙巢,破黄竹坑巢;知府唐淳破十八磊巢;知府伍文定破铁木里巢,破土池巢,破葫芦洞巢;知县王天与破员分巢,破背水坑巢;县丞舒富破太王岭巢。擒斩首从贼人、贼级并俘获贼属男妇、夺回被虏人口、牛马、赃仗数多。贼大势虽败,结阵分遁者尚多。是日,闻湖广土兵将至,臣使知府邢珣屯葫芦洞,知府唐淳屯十八磊,知府伍文定屯大水,守备指挥郏文屯下新地,知县张戬屯砆头,县丞舒富屯荼坑,指挥姚玺。知县王天与屯板岭;而副使杨璋巡行砆头、荼坑诸营,监督进止,以继其粮饷。又使知府季斅分屯聂都,以防贼之南奔;都指挥许清留屯横水,指挥余恩留屯左溪,以备腹心遗漏之贼;而使参议黄宏留扎南安,给粮饷,以为聂都之继。臣亦躬率帐下屯茶寮,使各营分兵,与湖兵相会,夹剿遁贼。初五日,知府邢珣又破上新地巢,破中新地巢,破下新地巢。初七日,知府唐淳又破杉木坳巢,破原陂巢,破木里巢。十一日,知县张戬破板岭巢,破天台庵巢;十三日,又破东桃坑巢,破龙背巢。连日各擒斩俘获数多。其间岩谷溪壑之内,饥饿病疹颠仆死者,不可以数。于是,桶冈之贼略尽。臣以其暇,亲行相视形势,据险立隘,使卒数百,斩木栈崖,凿山开道。又使典史梁仪领卒数百,相视横水,创筑土城;周围千余丈,亦设隘以夺其险。议以其地请建县治,控制三省诸瑶,断其往来之路;事方经营。十六日,据防遏推官徐文英呈称,广东鱼黄等巢被湖兵攻破,贼党男妇千余,突往鸡湖、新地、稳下、朱雀坑等处。臣复遣知府季斅分兵趋朱雀坑等处,知府伍文定趋稳下、鸡湖等处,守备指挥郏文、知府邢珣趋上新等处,各相机急剿。二十日,知府伍文定兵,击贼于稳下寨、西峰寨、苦竹坑寨,长河坝巢、黎坑巢。二十三日,守备指挥郏文、知府邢珣击贼于上新地巢,知府伍文定又追击于鸡湖巢。十二月初三日,知府季斅击贼于朱雀坑寨、狐狸坑巢。擒斩首从贼徒、俘获贼属、夺获赃仗数多。于是奔遁之贼始尽。然以湖、广二省之兵方合,虽近境之贼悉以扫荡,而四远奔突之虞,难保必无。乃留兵二千余,分屯茶寮、横水等隘,而以是月初九日回军近县,以休息疲劳;候二省夹攻尽绝,然后班师。两月之间,通计捣过巢穴八十余处,擒斩大贼首谢志珊、蓝天凤等八十六名颗,从贼首级三千一百六十八名颗,俘获贼属二千三百三十六名口,夺回被虏男妇八十三名口,牛马骡六百八只匹,赃仗二千一百三十一件,金银一百一十三两八钱一分;总计首从贼徒、贼属、牛马、赃仗共八千五百二十五名颗口只件。俱经行令转解纪功官处,审验纪录去后,今呈前因。

  参照大贼首蓝天凤、谢志珊等,盘据千里,荼毒数郡;僭拟王号,图谋不轨;基祸种恶,且将数十余年。而虐焰之炽盛,流毒之惨极,亦已数年于兹。前此亦尝夹剿,曾不能损其一毛;屡加招抚,适足以长其桀骜。今乃驱卒不过万余,用费不满三万,两月之间,俘获六千有奇,破巢八十有四;渠魁授首,噍类无遗。此岂臣等能贤于昔人,是皆仰仗朝廷威德之被,庙堂处置得宜;既假臣以赏罚之权,复专臣以提督之任。故臣等得以伸缩自由,举动如志;奉成算以行事,循方略而指挥;将士有用命之美,进止无掣肘之虞;则是追获兽兔之捷,实由发纵指示之功。臣等偶叨任使,亦安敢冒非其绩!夫谋定于帷幄之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命出于庙堂之上,而威行于百蛮之表。臣等敢为朝廷国议有人贺,且自幸其所遭,得以苟免覆餗之戮也。及照监军副使杨璋、参议黄宏、领兵都指挥佥事许清、都指挥使行事指挥使郏文、知府邢珣、季斅、伍文定、唐淳、知县王天与、张戬、指挥余恩、冯翔、县丞舒富、随征参谋等官指挥谢昶、冯廷瑞、姚玺、明德、同知朱宪、推官危寿、徐文英、知县陈允谐、黄文鸾、宋容、陆璥、千户陈伟、高睿等,以上各官,或监军督饷,或领兵随征,悉皆深历危险,备尝艰难,各效勤苦之力,共成克捷之功。俱合甄录,以励将来。伏愿皇上普彰庙堂之大赏,兼收行伍之微劳。激劝既行,功庸益集,自然贼盗寝息,百姓安生,则地方幸甚!臣等幸甚!

 

    立崇义县治疏

 

  十二年闰十二月初五日

  据江西巡守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左参议黄宏会呈:“据南安府知府季斅呈:‘备所属致仕省祭义官监生杨仲贵等呈称,上犹等县横水、左溪、长流、桶冈、关田、鸡湖等处,贼巢共计八十余处,界乎三县之中,东西南北相去三百余里,号令不及,人迹罕到。其初畲贼,原系广东流来。先年,奉巡抚都御史金泽行令安插于此,不过砍山耕活。年深日久,生长日蕃,羽翼渐多;居民受其杀戮,田地被其占据。又且潜引万安、龙泉等县避役逃民并百工技艺游食之人杂处于内,分群聚党,动以万计。始渐虏掠乡村,后乃攻劫郡县。近年肆无忌惮,遂立总兵,僭拟王号;罪恶贯盈,神人共怒。今幸奏闻征剿,蒙本院亲率诸军,捣其巢穴,擒其首恶;妖氛为之扫荡,地方为之底宁。三县之民欢欣鼓舞,如获更生。访得各县流来之贼,自闻夹攻消息,陆续逃出颇众。但恐大兵撤后,未免复聚为患。合无三县适中去处,建立县治,实为久安长治之策’等因,到道。随取各县乡导,于军营研深。查得前项贼巢,系上犹、大庾、南康三县所属。上犹县崇义、上保、雁湖三里,先年多被贼杀戮,田地被其占据;大庾县义安三里,人户间被杀伤,田地贼占一半;南康县至坪一里,人户皆居县城,田地被贼阻荒。总计贼占田地六里有半。随蒙本院委领兵知府邢珣、知县王天与、黄文鸑亲历贼巢踏勘,三县之中适均去处,无如横水。原系上犹县崇义里地方,山水合抱,土地平坦,堪以设县。随会同分守左参议黄宏,议得合无于此建立县治,尽将三县贼人占据阻荒田地,通行割出。缘里分人户数少,查得南康县上龙一里、崇德一里,亦与至坪相接,缘至坪三都虽非全里,然而地方广阔,钱粮数多,堪以拆作一里,合割并属新县。其间人户数少者,田粮尚存,招人佃买,可以复全。县治既设,东去南康尚有一百二十里,要害去处则有长龙;西去湖广桂阳县界二百余里,要害去处则有上保;南去大庾县一百二十余里,要害去处则有铅厂;俱该设立巡检司。查得上犹县过步巡检司,路僻无用,宜改移上保,备由呈详。奉批:‘看得横水开建县治,实亦事不容已。但未经奏请,须候命下,方可决议。兼之工程浩大,一时恐未易就。今贼势虽平,漏殄尚有,且宜遵照本院钦奉敕谕随宜处置事理,先于横水建立隘所,以备目前不测之虞。除委典史梁仪等一面竖立木栅,修筑土城,修建营房外,查得横水附近隘所,如至坪、雁湖、赖塘等处,盗贼既平,已为虚设。其附近村寨,如白面、长潭、杰坝、石玉、过步、果木、鸟溪、水眼等处居民,访得多系通贼窝主;及各县城郭村寨,亦多有通贼之人。合将各隘隘夫悉行拨守横水,其通贼人户,尽数查出,编充隘夫,永远把守;其不系通贼者,量丁多寡,抽选编全,轮班更替,务足一千余名之数。责委属官一员统领,常川守把。遇有残党啸聚出没,即便相机剿捕。候县治既立,人烟辏集,地方果已宁靖,再行议处裁损。其开建县治,本院亲行踏勘,再四筹度,固知事不可已。但举大事,须顺民情,兵革之后,尤宜存恤。仰该道会同分守等官,再行拘集地方父老子弟,多方询访,必须各县人民踊跃鼓舞,争先趋事,然后兴工,庶几事举而人有子来之美,工成而民享偕乐之休。仍呈抚按等衙门公同计议施行’等因。依奉会同参议黄宏遵照批呈事理,先于横水设立隘所,防范不虞。及行该府再行拘集询访外,随据府县各申,拘集父老到官,各交口欢欣,鼓舞趋事,别无民情不便等因,备呈到道。”覆审无异,转呈到臣。会同巡抚江西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孙燧、巡按江西监察御史屠侨,议照前项地方,大贼既已平荡,后患所当预防。今议立县治并巡司等衙门,惩前虑后,杜渐防微,实皆地方至计,及查得横水议建县治处所,原系上犹县崇义里,因地名县,亦为相应。如蒙皇上悯念地方屡遭荼毒,乞敕该部俯顺民情,从长议处,早赐施行,并儒学巡司等衙门一体铨选官员,铸给印信。如此,则三省残孽,有控制之所而不敢聚;三省奸民,无潜匿之所而不敢逃。变盗贼强梁之区为礼义冠裳之地,久安长治,无出于此。


     ●顺生录之三 别录三奏疏三

 

    乞休致疏

 

  正德十三年三月初四日

  臣以菲才,遭逢明盛,荷蒙陛下涤垢掩瑕,曲成器使;既宽尸素之诛,复冒清显之职;增其禄秩,假以赏罚;念其行事之难,授以提督之任,言行计听。感激深恩,每思捐躯以效犬马。奈何才蹇福薄,志欲前而力不逮,功未就而病已先。臣自待罪鸿胪,即尝以病求退;后惧托疾避难之诛,辄复黾勉来此。驱驰兵革,侵染瘴疠,昼夜忧劳,疾患愈困。自去岁二月往征闽寇,五月旋师;六月至于九月,俱有地方之警;十月攻横水,十一月破桶冈,十二月旋师;未几,今年正月又复出剿浰贼。前后一岁有余,往来二三千里之内,上下溪涧,出入险阻,皆扶病从事。然而不敢辄以疾辞者,诚以朝廷初申赏罚之请,再下提督之命,惟恐付托不效,以辜陛下听纳之明,负大臣荐扬之举。且其时盗贼方炽,坐视民之荼毒而以罪累后人,非仁也;己逃其难而遗人以艰,非义也;徒有其言而事之不酬,非忠也。故宁委身以待罪,忍死以效职。

  今赖陛下威德,庙堂成算,上犹、南康之贼既已扫荡,而浰寇残党亦复不多;旬日之间,度可底定,决不至于重遗后患;则臣之罪责,亦既可以少逭于万一。但惟臣病月深日亟,百疗罔效,潮热咳嗽,疮疽痈肿,手足麻痹,已成废人。昔人所谓绵弱之才,不堪任重;福薄之人,难与成功;二者臣皆有焉。伏惟陛下覆载生成,不忍一物失所;悯臣舆病讨贼所备尝之苦,哀臣忍死待罪不得已之情;念福薄之有限,怜疾疗之无期;准令旋师之日,放归田里。岂曰保全余息,尚图他日之效。苟遂丘首,臣亦感恩地下,能忘啣结之报乎?臣不胜哀恳祈望之至!

 

    移置驿传疏

 

  正德十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据江西按察司分巡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呈:“奉臣批,据南安府大庾县峰山里民朱仕玞等连名告称:‘本里先因敌御畲贼,正德十一年被贼复仇,杀害本里妇男一百余命。各民惊惶,自愿筑砌城垣一座,搬移城内。告申上司,蒙给官银修理三门。今幸完成,居民无虞。正德十二年六月十九日,奉调本里百长谢玉山等五百名前去本府剿贼,已获功次解报,未蒙发回。今风闻畲贼又要前来复仇,但本城缺兵防守。乞赐裁革宰屋、龙华二隘人夫,前来守城。其赤口巡检司缺官,就乞委官署掌印信,督兵防遏。及愿出地,迁移小溪驿进城,城池驿舍,俱保无虞’等情。奉批岭北道议处。依奉,会同左参议黄宏,议将宰屋、龙华二隘人夫拨付该城防守,该府照磨邓华空闲,合委署掌印信,提督该司弓兵并该城兵众,并力防遏。其小溪驿迁移峰山城内一节,合行该府查勘,应否迁移;过往侍客,有无便益;南北水路,有无适均;移驿之费,计算几何。缘由呈详本院,奉批:‘去隘委官,俱准议行;移驿事,仰行该府作急勘报’等因,已经行。据南安府呈:‘蒙二隘人夫拨付峰山守城,行委照磨邓华署掌赤石巡检司印信。及查,议得小溪旧驿,止有人烟数家孤处河边,且与鸡湖等贼巢相近,曾被强贼来驿,执虏官吏,烧毁公厅。见今贼势猖獗,使客辄受惊惶,不敢停歇。往年亦曾建议迁驿,奈小溪人民俱各包当该驿夫役,积年射利得惯,官吏被其钤制,往往告称移驿不便;况移驿处所虽在城中,离河不远。工程所费亦不过四五十两。如此一举,委果水陆俱便,不惟该驿可保无虞,而往来使客宿歇,亦无惊恐’等因,回报到道,覆议相同。”据呈到臣,簿查先为前事,已经批仰该道议处。回报去后,今据前因,看得小溪旧驿屡被贼患,移置峰山城内,委果相应。如蒙乞敕该部查议相同,俯从所请,则一劳永逸,实为地方之幸!

 

    浰头捷音疏

 

  十三年四月二十日

  据江西按察司分巡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呈:“据一哨统兵守备南、赣二府地方以都指挥体统行事指挥使郏文呈称:‘统领远安县义民孙洪舜等兵,于本年正月初七日,攻破曲潭等巢;十一日,攻破半径等巢;共五处。二月二十六日,与贼战于水源等处。擒斩大贼首吴积祥、陈秀谦、张秀鼎等七名颗,贼从陈希九等一百二十六名颗;俘获贼属男妇五十六名口;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二百五十三间;及夺获器械等物。’二哨统兵赣州府知府邢珣呈称:‘督同同知夏克义、知县黄天与、典史梁仪、老人叶秀芳等官兵,于正月初七等日,攻破方竹湖等巢;初九日,攻破黄田坳等巢;共四处。二十五等日,覆贼于白沙;二月十六日,与贼战于芳竹湖等处。擒斩大贼首黄佐、张廷和、王蛮师、刘钦等一十名颗,贼从黄密等二百六十名颗;俘获贼属男妇八十三名口;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二百二拾二间;及夺获赃仗牛马等项。’三哨领兵广东惠州府知府陈祥呈称:‘督同通判徐玑、新民卢琢等官兵,于正月初七等日,攻破热水等巢;初九等日,攻破铁石障等巢;共五处。二十五等日,覆贼于五花障廷处;二月初二等日,与贼战于和平等处。擒斩大贼首陈活鹞、黄弘闰。张玉林等十一名颗,贼从李等祥四百三十一名颗;俘获贼属男妇二百二十名口;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五百七十二间;及夺获器械、赃银、牛马等项。’四哨统兵南安府知府季浰呈称:‘统领训导蓝铎、百长许洪等官兵,于正月初三等日,攻破右坑等巢;十一日,攻破新田径等巢;共四处。二十七等日,覆贼于北山,又与战于风门奥等处。擒斩大贼首刘成珍等四名颗,贼从胡贵琢等一百三十名颗;俘获贼属男妇一百六十五名口;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七十三间;及夺获赃银等物。’五哨统兵赣州卫指挥佥事余恩呈称:‘统领新民百长王受、黄金巢等兵,于正月初七日,会同推官危寿、千户孟俊,攻破上、中、下三浰大巢;十一日,攻破空背等巢;共四处。二十五日,覆贼于银坑水等处。擒斩大贼首赖振禄、王贵洪、李全、邹一惟等九名颗,贼从赖贱仔等三百五十名颗;俘获贼属男妇六十二名口;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三百二十一间;及夺获器械牛马等项。’六哨统兵赣州卫指挥佥事姚玺呈称:‘统领新民梅南春等兵,于正月初七日,攻破淡方等巢;初九日,攻破岑冈等巢;共四处。二十七日,覆贼于乌龙镇。擒斩大贼首谢銮、曾用奇等五名颗,贼从卢任龙一百九十九名颗;俘获贼属男妇一百一十二名口;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三百七十间;及夺获器械牛马等项。’七哨统兵赣州府推官危寿呈称:‘统领义官叶方等兵,于正月初七日,会同指挥余恩、千户孟俊,攻破上、中、下三浰大巢;初十等日,攻破镇里寨等巢;共四处。二十七日,覆贼于中村等处。擒斩大贼首池仲宁、高允贤、池仲安、朱万、林根等十二名颗,贼从黄稳等二百一十一名颗;俘获贼属男妇三十三名口;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三百二十三间;及夺获赃仗牛马等项。’八哨统兵赣州卫千户孟俊呈称:‘统领义官陈英、郑志高、新民卢珂等兵,于正月初七等日,会同指挥余恩、推官危寿,攻破上、中、下三浰大巢;初十等日,攻破大门山等巢;共六处。擒斩大贼首谢凤经、吴宇、张廷与、石荣等九名颗,贼从张角子等一百九十二名颗;俘获贼属男妇一百四十三名口;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一百七十三间;及夺获器械、牛马、赃银等项。’九哨统兵南康县县丞舒富呈称:‘统领义民赵志标等兵,于正月十一等日,攻破旗领等巢,共二处。二月十四日,与贼战于乾村等处。擒斩贼从刘三等一百七名颗;俘获贼属男妇二十一名口;烧毁贼巢房屋禾仓五十三间;及夺获器械等物。’等因,各呈报到道。

  查得先为地方紧急贼情事,据信丰县所呈称,正德十二年二月初七日,龙南县贼首黄秀魁纠合广东贼首池仲容等,突来本县杀人放火。见今攻城不退,乞要发兵救援等因,该本道议,委经历王祚、县丞舒富领兵剿捕。斩获贼级四颗;被贼杀死报效义士杨习举等十名;执去经历王祚。随该本道新诣该县,暂将各贼招安,拨回原巢;经历王祚送出。参将失事知县王天爵、卢凤、千户郑铎、朱诚、洪恩、主簿周镇、镇抚刘镗等,俱各有罪。及将前贼应剿缘由,呈详转达具奏外,正德十三年正月初三日,奉提督军门纸牌:‘议照上犹等县贼巢既平,广东龙川县浰头等处贼巢,奉有成命,应该会剿。其大贼首池仲容等,本院已行计诱擒获。见今军势颇振,若不乘此机会,出其不意,捣其不备,坐视以待广兵之来,未免有失事机之会。本院除遵奉敕逾内自行量调官军设法剿捕事理,部勒兵众,分布哨道,行仰守备指挥并知府等官郏文、陈祥等统领,各授进止方略外,备行本职,前去军前纪验功次,及催各哨官兵上紧依期进剿。仍行巡按衙门前来核实施行’等因,随呈巡按江西监察御史屠侨批行本道:‘先行纪验明白,通候核实施行,依奉。’督率各省官兵依期进剿去后。今据前因,除将前项功次俱类巡按衙门会审纪验明白,生擒贼犯解赴提督军门斩首枭示,贼属男妇变卖银两,器械、赃仗、赃银俱贮库外,参照浰头大贼首池仲容、池仲宁、池仲安、高允贤、李全等,盘据一方,历有岁年,僭称王号,伪设官职;广东翁源、龙川、始兴,江西龙南、信丰、安远、会昌等县,屡被攻围城池,杀害官军,焚烧村寨,虏杀男妇,岁无虚日。曾经狼兵夹攻数次,俱被漏网。是乃众贼奸雄之巨擘,三省群盗之根源也。今幸天夺其魄,仲容束手就擒,仲宁、仲安等一时授首,各巢贼从擒斩殆尽。此皆仰仗朝廷德威远播,庙堂成算无遗;提督军门赏罚以信而号令严明,师出以律而机宜慎密,身先士卒而艰险之不辞,洞见敌情而抚剿之有道。以是数十年之巨寇,一旦削平;连四省之编氓,永期安辑。呈乞照详转达”等因,据呈到臣。

  卷查先为地方紧急贼情事,准兵部咨,该巡按江西监察御史屠侨奏,该本部覆题:“节奉圣旨:是,这地方贼情,著都御史王守仁自行量调官军,设法剿捕。钦此。”及为申明赏罚以励人心事,准兵部覆题:“请敕南赣等处都御史假以提督军务名目,给与旗牌应用,以振军威。一应军马钱粮事宜,径自便宜区画。如遇盗贼入境,即便调兵剿杀,不许踵袭旧弊招抚,重为民患。所部官军,若在军前违期逗留退缩,俱听以军法从事。生擒盗贼,亦听斩首示众。贼级听本处兵备会同该道守巡官,即时纪验明白,备行江西按察司造册奏缴,查照剿杀南方蛮贼见行旧例,议拟升赏等因,具题:奉圣旨:是,王守仁著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换敕与他。其余事宜,各依拟行。钦此。”又为地方紧急贼情事,准兵部覆题:“看得所奏攻治盗贼二说,就令差来人赍文,交与都御史王守仁,悉依前项申明赏罚事理便宜行事。期于功成,不限以时,相机攻剿等因,具题:节该奉圣旨:是。钦此。”陆续备咨到臣。俱经通行抚属四省各道守巡、兵备、守备等官一体钦遵,并咨总督两广左都御史陈金查照外,续该臣看得南、赣盗贼,其在南安之横水、桶冈诸巢,则接境于湖郴;在赣州之浰头、桶冈诸巢,则连界于闽、广。接境于湖郴者,贼众而势散;恃山溪之险以为固;连界于闽、广者,贼狡而势聚,结党与之助以相援。臣等遵奉敕谕,及查照兵部咨示方略,初议先攻横水,次攻桶冈,而末乃与广东会兵,徐图浰头;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自正德十二年九月,臣等议将进兵横水,恐浰贼乘虚出扰,思有以沮离其党。臣乃自为告谕,具述祸福利害,使报效生员黄表、义民周祥等往谕各贼,因皆赐以银布。一时贼党亦多感动,各寨酋长黄金巢、刘逊、刘粗眉、温仲秀等,遂皆愿从表等出投。惟大贼首池仲容即池大鬓,独愤然谓其众曰:“我等做贼已非一年,官府来招亦非一次,此亦何足为凭!待金巢等到官后,果无他说,我等遣人出投亦未为晚。”其时臣等兵力既未能分,意且羁縻,令勿出为患,胡亦不复与较。金巢等至,臣乃释其罪,推诚厚抚,各愿出力杀贼立效。于是,藉其众五百余,悉以为兵,使从征横水。十月十二日,臣等已破横水,仲容等闻之始惧。计臣等必且以次加兵,于是集其酋豪池仲宁、高飞甲等谋,使其弟池仲安率老弱二百余徒,亦赴臣所投招,求随众立效;意在援兵,因而窥觇虚实,乘间内应。臣逆知其谋,阳许之。及臣进攻桶冈,使领其众截路于上新地,以远其归途;内严警御之备,以防其衅;外示宽假之形,以安其心。阴使人分召邻贼诸县被贼害者,皆诣军门计事,旬日之间,至者数十。问所以攻剿之策,皆以此贼狡诈凶悍,非比他贼,其出劫行剽,皆有深谋,人不能测。自知恶极罪大,国法难容,故其所以捍拒之备,亦极险谲。前此两经夹剿,皆狼兵二三万,竟亦不能大捷。后虽败遁,所杀伤亦略相当。近年以来,奸谋愈熟,恶焰益炽。官府无可奈何,每以调狼兵恐之。彼辄谩曰:“狼兵易与耳。纵调他来,也须半年;我纵避他,只消一月。”其意谓狼兵之来不能速,其留不能久也,是以益无忌惮。今已僭号设官,奸计逆谋,尤非昔比。必欲除之,非大调狼兵,事恐难济。臣以为兵无常势,在因敌变化而制胜。今各贼狃于故常,且谓必待狼兵而后敢攻,此所以不必狼兵而可以攻之也。乃为密画方略,使数十人者各归部集,候我兵有期,则据隘遏贼。十一月,贼闻臣等复破桶冈,益惧,为战守备。臣使人至贼所,赐各酋长牛酒,以察其变。贼度不可隐,则诈称龙川新〔一〕民卢珂、郑志高等将掩袭之,是以密为之防,非敢虞官兵也。臣亦阳信其言,因复阳怒卢珂、郑志高等擅兵仇杀,移檄龙川,使廉其实;且趣各贼伐木开道,将回兵自浰头取道,往讨之。贼闻,以为臣等实有为之之意,又恐假道伐之,且喜且惧。因遣来谢,且请无劳官兵,当悉力自防御之。卢珂、郑志高、陈英者,皆龙川旧招新民,有众三千余。远近皆为仲容所胁,而三人者独与之抗,故贼深仇忌之。十二月望,臣兵回至南康,卢珂、郑志高等各来告变,谓池仲容等僭号设官,今已点集兵众,号召远近各巢贼首,授以“总兵”、“都督”等伪官,使候三省夹攻之兵一至,即同时并举,行其不轨之谋。及以伪授卢珂等官爵“金龙霸王”印信文书一纸黏状来首。臣先已谍知其事,及珂等来,即阳怒,以为尔等擅兵仇杀投招之人,罪已当死;今又造此不根之言,乘机诬陷;且池仲容等方遣其弟领兵报效,诚心向化,安得有此。遂收缚珂等,将斩之。时池仲安之属方在营,见珂等入首,大惊惧;至是皆喜,罗拜欢呼,竞诉珂等罪恶。臣因亦阳令具状,谓将并拘其党属,尽斩之。于是遂械系卢珂,而使人密喻以阳怒之意,欲以诱致仲容诸贼。且使卢珂等先遣人归,集其众,候珂等既还,乃发。臣又使生员黄表、听选官雷济往喻仲容,使勿以此自疑。密购其所亲信,阴说之,使自来投诉。二十日,臣兵已还赣,乃张乐大享将士。下令城中,今南安贼巢皆已扫荡,而浰头新民又皆诚心归化,地方自此可以无虞。民久劳苦,亦宜暂休为乐。遂散兵使各归农,示不复用。而使池仲安亦领众归,助其兄防守,且云卢珂等虽已系于此,恐其党致怨,或掩尔不虞。仲安归,具言其故,贼众皆喜,遂弛备。臣又使指挥余恩赍历往赐仲容等,令毋撤备,以防卢珂诸党;贼众亦喜。黄表、雷济因复说仲容:“今官府所以安辑劳来尔等甚厚,何可不亲往一谢!况卢珂等日夜哀诉反状,乞官府试拘尔等,若拘而不至者,即可以证反状之实;今若不待拘而往,因面诉珂等罪恶,官府必益信尔无他,而谓珂等为诈,杀之必矣。”所购亲信者复从力赞,仲容然之,乃谓其众曰:“若要伸,先用屈。赣州伎俩,亦须亲往勘破。”遂定议,率其麾下四十余人,自诣赣。臣使人探知仲容已就道,乃密遣人先行属县勒兵,分哨道,候报而发。又使千户孟俊先至龙川,督集卢珂、郑志高、陈英等兵;然以道经浰巢,恐摇诸贼,则别赍一牌,以拘捕卢珂等党属为名。各贼开闻往:果遮迎问故,俊出牌视之,乃皆罗拜,相争导送出境。俊已至龙川,始发牌部勒卢珂等兵。众贼闻之,皆以为拘捕其属,不复为意。闰十二月二十三日,仲容等至赣,见各营官兵皆已散归,而街市多张灯设戏为乐,信以为不复用兵。密赂狱卒,私往觇卢珂等,又果械系深固。仲容乃大喜,遣人归,报其属曰:“乃今吾事始得万全矣!”臣乃夜释卢珂、郑志高等,使驰归发兵;而令所属官僚次设羊酒,日犒仲容等,以缓其归。正月三日,度卢珂等已至家,所遣属县勒兵当已大集,臣乃设犒于庭,先伏甲士,引仲容入,并其党,悉擒之。出卢珂等所告状,讯鞠皆伏,遂置于狱。而夜使人趋发属县兵,期以初七日同时入巢。于是,知府陈祥兵从龙川县和平都入,指挥姚玺兵从龙川县乌虎镇入,千户孟俊兵从龙川县平地水入,指挥余恩兵从龙南县高沙保入,推官危寿兵从龙南县南平入,知府邢珣兵从龙南县太平保入,守备指挥郏文兵从龙南县冷水径入,知府季斅兵从信丰县黄田冈入,县丞舒富兵从信丰县乌径入;臣自率帐下官兵,从龙南县冷水径直捣下浰大巢;而使各哨分路同时并进,会于三浰。

  先是,贼徒得池仲容报,谓赣州兵已罢归,他已弛备,散处各巢。至是,骤闻官兵四路并进,皆惊惧失措。乃分投出御,而悉其精锐千余,据险设伏,并势迎敌于龙子岭。我兵聚为三冲,犄角而前。指挥余恩所领百长王受兵首与贼遇,大战良久,贼败却。王受等奋追里许,贼伏兵四起,奋击王受。推官危寿所领义官叶芳兵鼓噪而前,复奋击贼伏兵后;千户孟俊兵从傍绕出冈背,横冲贼伏,与王受合兵。于是贼乃大败奔溃,呼声震山谷。我兵乘胜逐北,遂克上、中、下三浰。各哨官兵遥闻三浰大巢已破,皆奋勇齐进;各贼皆溃败。知府陈祥兵遂破热水巢、五花障巢;指挥姚玺兵遂破淡方巢,石门山巢、上下陵巢;知府邢珣兵遂破芳竹湖、白沙巢;守备指挥郏文兵遂破曲潭巢、赤唐巢;知府季斅兵遂破布坑巢、三坑巢。是日,擒斩首从贼人、贼级、俘获贼属男妇、牛马、器仗数多,其余堕崖填谷死者不可胜计。是夜,贼复奔聚未破巢穴。次日早,乃令各哨官兵探贼所往,分投急击。初九日,知府陈祥兵破铁石障巢、羊角山巢,获贼首“金龙霸王”印信旗袍;知府邢珣兵破黄田坳巢;指挥姚玺兵破岑冈巢;指挥余恩兵破塘含洞巢、溪尾巢。初十日,千户孟俊兵破大门山巢,推官危寿兵破镇里寨巢。十一日,知府邢珣兵破中村巢;守备郏文兵破半径巢、都坑巢、尺八岭巢;知府季斅兵破新田径巢、古地巢;指挥余恩兵破空背巢;县丞舒富兵破旗岭巢、顿冈巢。十三日,千户孟俊兵破狗脚坳巢、水晶洞巢、五湖巢、蓝州巢。十六日,推官危寿兵破风盘巢、茶山巢。连日,各擒斩首从贼人、贼级并俘获贼属男妇、牛马、器仗数多。然各巢奔散之贼,其精悍者尚八百余徒,复哨聚九连大山,扼险自固。当臣看得九连山势极高,横亘数百余里,四面斩绝;我兵既不得进,而其内东接龙门山后诸处,贼巢若百数。以我兵进逼,贼必奔往其间;诱激诸巢,相连而起,势亦难制。然彼中既无把截之兵,欲从傍县潜军,断其后路,必须半月始达,缓不及事。止有贼所屯据崖壁之下一道可通,然贼已据险,自上发石滚木,我兵百无一全。于是,乃选精锐七百余人,皆衣所得贼衣,佯若奔溃者,乘暮直冲贼所据崖下涧道而过。贼以为各巢败散之党,皆从崖下招呼,我兵亦佯与呼应;贼疑,不敢击。已度险,遂扼断其后路。次日,贼始知为我兵,并势冲敌。我兵已据险,从上下击;贼不能支,乃退败。臣度其必溃,预令各哨官兵四路设伏以待。贼果分队潜遁。二十五日,知府陈祥兵覆贼于五花障,知府邢珣兵覆贼于白沙,指挥余恩兵覆贼于银坑水。二十七日,指挥姚玺兵覆贼于乌虎镇,推官危寿兵覆贼于中村,知府季斅兵覆贼于北山,又战于风门奥。其余奔散残党尚三百余徒,分逃上下坪、黄田坳诸处,各哨官兵复黏踪会追。二月初二日,知府陈祥兵复与贼战于平和;初五日,复战于上坪、下坪。初八日,推官危寿、指挥余恩兵,复与贼战于黄坳。十二日,知府陈祥兵复与贼战于铁障山。十四日,县丞舒富兵复与贼战于乾村,又战于梨树。十四日,知府邢珣、季斅兵,复与贼战于芳竹湖。二十三日,县丞舒富兵复与贼战于北顺,又战于和洞。二十六日,守备郏文兵复与贼战于水源,战于长吉,战于天堂寨。连日擒斩首从贼人、贼级数多。三月初三日,据乡导人等四路爪探,皆以为各巢积恶凶狡之贼,皆已擒斩略尽;惟余党张仲全等二百余徒,其间多系老弱,及远近村寨一时为贼所驱胁、从恶未久之人,今皆势穷计迫,聚于九连谷口,呼号痛哭,诚心投招。臣遣报效生员黄表往验虚实,果如所探。因引其甲首张仲全等数人前来投见,诉其被胁不得已之情。臣量加责治,随遣知府邢珣往抚其众,籍其名数,遂安插于白沙。

  初七日,据知府邢珣等呈称:我兵自去岁二月从征闽寇,迄今一年有余,未获少休。今幸各巢贼已扫荡,余党不多,又蒙俯顺招安;况今阴雨连绵,人多疾疫,兼之农功已动,人怀耕作,合无俯顺下情,还师息众。及义官叶芳等并各村乡居民亦告前情。臣因亲行相视险易,督同副使杨璋、知府陈祥等经理立县设隘,可以久安长治之策,留兵防守而归。

  盖自本年正月初七日起,至三月初八日止,前后两月之间,通共捣过巢穴三十八处;擒斩大贼首二十九名颗,次贼首三十八名颗,从贼二千零六名颗;俘获贼属男妇八百九十名口;夺获牛马一百二十二只匹,器械、赃仗二千八百七十件把,赃银七十两六钱六分;总计擒斩、俘获、夺获共五千九百五十五名颗口只匹件把。俱经行令兵备等官审验纪录,仍行纪功御史核实施行,具由呈报。去后,今据前因,臣等会同江西巡按御史屠侨、广东巡按御史毛凤,参照大贼首池仲容等,荼毒万民,骚扰三省,阴图不轨,积有年岁,设官僭号,罪恶滔天;比之上犹诸贼,尤为桀骜难制。盖上犹诸贼,虽有僭窃不轨之名,而徒惟劫掠焚烧是嗜;至于浰头诸贼,虽亦剽劫掳掠是资,而实怀僭拟割据之志。故其招致四方无籍,隐匿远近妖邪;日夜规图,渐成奸计。兼之贼首池仲容、池仲安等,又皆力搏猛虎,捷竞飞猱;凶恶之名久已著闻,四方贼党素所向服;是以负固恃顽,屡征益炽。前此知其无可奈何,亦惟苟且招安,以幸无事;其实无救荼毒之惨,益养奸宄之谋。今乃臣等驱不练之兵,资缺乏之费,不逾两月,而破奸雄不制之虏,除三省数十年之患。此非朝廷威德,庙堂成算,何以及此!臣等切惟天下之事,成于责任之专一,而败于职守之分挠。就今事而言,前此尝夹攻二次,计剿数番;以兵,则前者强,而今者弱,前者数万,而今者数千;以时,则前者期年,而今者两月;以费,则前者再倍,而今者什一;以任事之人,则前者多知谋老练之士,而今者乃若臣之迂疏浅劣;然而计功较绩,顾反有加于昔,何哉?实由朝廷之上,明见万里,洞察往弊,处置得宜。既假臣以赏罚之权,复改臣以提督之任;既以兵忌遥制,而重各省专征之责,又虑事或牵狃,而抑守臣干预之请;授之方略而不拘以制,责其功成而不限以时。以故诏旨一颁,而贼先破胆夺气;咨文一布,而人皆踊跃争先。效谋者知无沮挠之患,而务竟其功;希赏者知无侵削之弊,而毕致其死。是乃所谓“得先胜之算于庙堂,收折冲之功于樽俎”,实用兵之要道,制事之良法也。事每如此,天下之治有不足成者矣。

  臣等偶叨任使,何幸滥竽成功!敢是献捷之余,拜手稽首以贺!伏愿皇上推成功之所自,原发纵之有因,庶无僭赏,以旌始谋。及照兵备副使杨璋,监军给饷,纪功督战,备历辛勤,宜加显擢;守备指挥郏文、知府陈祥、邢珣、季斅、推官危寿、指挥余恩、姚玺及千户孟俊、县丞舒富等,皆身亲行阵,屡立战功,俱合奖擢,庶示激扬,以为后劝。

  臣本凡庸,缪当重任;偶逢事机之会,幸免覆餗之诛。然功非其才,福已逾分,遂沾痿痹之疾,既成废弃之人。除已别行请罪乞休外,缘系捷音,及该兵部议拟期于成功,不限以时,题奉钦依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添设和平县治疏

 

  十三年五月初一日

  据江西按察司分巡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广东按察司分巡岭东道兵备佥事朱昂会呈:“据赣州府知府邢珣、惠州府知府陈祥呈,奉臣案验,据广东惠州龙川、河源等县省祭监生、生员、耆老陈震、余世美、黄宸等连名呈称:‘浰头、岑冈等处叛贼池大鬓等,魁首动以百十,徒党不下数千,始则占耕民田,后遂攻打郡县。谢玉璘、邹训等倡乱于弘治之末,而此贼已为之先锋;徐允富、张文昌继乱于正德之初,而此贼复张其羽翼;荼毒三省。二十余年以来,乃为三省逋逃之主,遂称群贼桀骜之魁。捉河源县之主簿,虏南安府之经历,绑龙南县之县官,戮信丰所之千户;肆然无忌。规图渐广,凶恶日增,僭称王号,伪建元帅、总兵、都督、将军等名目。虽屡蒙上司动调官兵,多方征剿,俱被漏网为患。今蒙提督军门亲捣贼巢,扫荡残党,除数郡之荼毒,雪万姓之冤愤。若不趁此机会,建立县治,以控制三省贼冲之路,切恐流贼复聚,祸根又萌。切见龙川和平地方,山水环抱,土地坦平,人烟辏集,千有余家。东去兴宁、长乐、安远,西抵河源,南界龙川,北际龙南,各有数日之程。其间山林阻隔,地里辽远,人迹既稀,奸宄多萃。查得父老相传,原系循州一州龙川、雷乡二县,后因地方扰乱,人民稀少,除去循州、雷乡两处,止存龙川一县。洪武初间,龙川尚有五十五里,其后州县既除,声教不及。洪武十九等年,贼首谢仕真等相继作乱,将前项居民尽行杀戮,数百里内,人烟断绝。自此,贼巢日多,民居日耗,始将龙川县都图并作七里。迄于近年,民遭荼毒,遂至此极。如蒙怜念,于和平地方设建县治,以控制瑶洞;兴起学校,以移易风俗;及将和平巡检司改立浰头,屯兵堤备,庶几变盗贼之区为冠裳之地,实为保安至计’等因,据呈到院。看得东南地方,但系盗贼盘据,即皆深山穷谷,阻险辽绝之区,是以征剿之后,其民类皆愿立县治以控制要害,敷施政教而渐次化导之。故东南弭盗安民,则建立县治亦其一策。近该本院亲剿浰贼,见今住军九连大山,往来浰头、和平等处,备阅山溪形势,讲求贼情民俗,深思善后之图,实有如各役所呈者。但开建县治,置立屯所,必须分割都图,创起关隘;城池宫室之费,力役输调之赀,未经查勘议处,难便奏闻。案:‘仰本道即行副使杨璋会同佥事朱昂,督同府县掌印官拘集各该地方乡里甲人等,备勘和平、浰头两处,某处可以建筑城池,某地宜以添设巡逻,某县都图相近可以分割,某里村寨接连堪以拨补,某所巡司可以移镇,某乡丁户可以编佥;其移民以就田,调兵以守隘,一应工役所需,作何区处;再行考求图籍,诹谘耆老,必求至当归一。具由呈来,以凭议处定夺,仍呈总督、总镇、巡按衙门公同计议施行’等因。各职遵依,督同龙川县署县事主簿陈甫、河源县署县事县丞朱[火节],就近拘集龙川县通县并河源县惠化都里老沙海、钟秀山等,与原呈陈震等到职会勘。和平峒地方原有二千余家,因贼首池大鬓等作耗,内有八百余家投城居住,尚存一千余家。本峒羊子一处,地方宽平,山环水抱,水陆俱通,可以筑城立县于此;招回投城之人,复业居住。分割龙川县和平都、仁义都并广三图共三里,及割附近河源县惠化都,与接近江西龙南县邻界,亦折一里前来,共辏一县。及将先年各处流来已成家业寓民,尽数查出,责令立籍,拨补绝户图眼,一体当差。其和平巡检司宜立浰头,以控制险阻。仍于本县并龙南县量编隘夫几百名,委官管领,兼同该司弓兵巡逻,使盗贼不得盘据。其盖造衙门大小竹木,和平、浰头各山产有,俱派本处人户采办,不用官钱。其余砖石灰瓦、匠作工食之费,须查支官库银两。及差委公正府佐二官一员,清查浰头、岑冈等处田土,除良民产业被贼占耕者照数给主外,中间有典与新民,得受价银者,量追价银一半入官,其田给还管业;其余同途上盗田土,尽数归官卖价,以助筑修城池官廨之用。其龙川县分割三图,止存五图在彼,路通冲要,答应繁难。查得邻界长乐县所属清化都,正与龙川连近,乞于该都分割一图,补辏管辖,庶为适均等因。又据龙南县太平等保里老赖本立等呈称:‘本县东南与广东龙川、河源二县,西南与广东始兴县连界,多深山穷谷,向因各处流贼过境劫掠,太平保设有横冈、角嵊二隘,上蒙、高沙二保设有牛冈、阳陂二隘,就于各保佥点隘夫乡兵守把。后因池大鬓等不时出劫,各隘烧毁一空。今征剿既平,宜将前项隘所修筑把守,可保四境无虞。及照本县止有四里半,邑小民寡,递年逋负追并;况与龙川县又系隔省窎远,乞免分割,以苏民困’等因。各职并行会议得贼平之后,经久良图,诚无逾于添设县治者,今龙川县里老人等,愿于和平峒羊子铺添设县治,及分割都图,清卖贼田,移置巡司,量佥隘夫等情,俱相应俯顺。惟称又要分拆江西赣州府龙南县附近都图,缘系两省地方,相隔愈远,未免影射差役,两无归著,难以准行。止该于龙南县该管图保,修筑旧隘;其新兴地方,系通始兴县要路,宜添设一隘;各于邻近地方多佥乡夫守把。及看得修筑城池、学校、仓场、铺舍等项,中间有碍百姓田庐税粮,亦该委官丈量,照数除豁。相距龙川县二百里之程,该量设铺舍十处。一应工程,除大小竹木派令人户采办,其余砖石、灰瓦等项物料,各色匠作工食,猝难料计,应合委官估计,通该银若干,扣除前项田价银两若干,余于惠州府库相应官银支给;尚有不敷,另行申请。合用人工,该起龙川县与河源县惠化都民夫答应。其移置浰头巡检司,应隶新县管辖。该司弓兵四十名,额数寡少,合于龙川县和平、仁义、广三图量编四百名,龙南县量编二百名,俱令该县掌印官编佥造册,分为二班,半年一换。俱各委官管领,兼同该司官巡逻,遇有盗贼生发,即随扑获。隘夫限满,亦须该班者交代方还。各府、州、县巡捕官,俱要不时往来巡点。其清卖贼田,修筑城池等项,俱各委官分投干办,方得集事。再照新县里粮数少,官员应该减裁;且系偏僻之地,驿递不必添设。遇有使客往来,总于龙川县雷乡驿应付。前项居民,被贼残害,疮痍未苏,加以创县劳费,困苦可矜。成县之日,凡遇一应杂泛差役,坐派钱粮物料等项,俱各酌量减省;期待三年之后,方与各县一体差科。庶几舆情允惬,事体允当等因,到道。会同佥事朱昂覆议相同,合就会案呈详”等因,据呈到臣。会同钦差巡按广东监察御史毛凤,议照前项地方实系山林深险之所,盗贼屯聚之乡;当四县交界之隙,乃三省闰余之地;是以政教不及,人迹罕到。其间接连闽、广,反覆贼巢,动以百数。据而守之,真足以控诸贼之往来,杜奸宄之潜匿;弃而不守,断为狐鼠之窟穴,终萃逋逃之渊薮。况前此本亦州县旧区,始以县存,而民犹恃为保障;后因县废,而贼遂据以陆梁;是又往事之明验矣。当贼猖獗之日,地方父老屡有取复县治之议,然其时贼方盘据,势有不能。今赖朝廷威德,巢穴荡平,若不乘此机会,复建县治以扼其要害,将来之事,断未可知。臣等班师之日,胁从投招者尚不满百,今未两月,远近牵引而至且二百矣。若县治不立,制驭阔疏,不过一年,泛然投招之人必皆复化为盗;其时又复兴师征剿,剿而复聚,长此不已,乱将安穷!夫盗贼之患,譬如病人,兴师征剿者,针药攻治之方;建县抚辑者,饮食调养之道。徒恃针药之攻治,而无饮食以调养之,岂徒病不旋踵,将元气遏绝,症患愈深;后虽扁鹊、仓公,无所施其术矣。臣等窃以设县移司,实为久安长治之策。伏愿皇上鉴往事之明验,为将来之永图;念事机之不可失,哀民困之不可再;俯采臣等所议,特敕该部早赐施行。及照建县之所,地名和平;以地名县,以为得宜。乞从所奏,并将该设职官印信即与铨选铸给。简员以省费,均地以平徭;移巡司以据险要,宽赋役以苏穷民。如此,则夷险为易,化盗为良,可计日而效。不惟臣等得以幸逃日后之谴责,朝廷亦免再役之勤,百姓永享太平之乐矣。

 

    三省夹剿捷音疏

 

  十三年六月十五日

  据广东按察司等衙门整饬兵备监统佥事等官王大用等呈:“正德十二年九月内,据乐昌县知县李增禀称:‘贼首龚福全、高快马等不时出没为患。近蒙军门案验,内开三省会兵进剿,缘照官兵未到,诚恐各贼探知,自分必死,群合四出攻劫,不惟居民受害,抑恐患及城池。议要从宜设法,以缓其势;待军兵到日,另行遵奉号令’等因。本职看得各贼俱系先前大征漏网,招亡纳叛,踪迹诡秘。为今之计,必先诱其腹心以为我用,然后以次剪其羽翼,庶以贼攻贼,彼势可孤而我患可保。已经呈奉军门议处,设法诱致去后,续据知县李增报称:‘歧田山贼犯龙贵等十二名、天塘贼犯陈满等十名,各挈家赴县首,愿擒获同伴解官。于本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督同龙贵等,计诱贼犯萧缘等六十名;十二月初二日,陈满等计诱贼犯李廷茂等二十三名’等因。及据通判邹级、仁化县知县李萼呈称:‘大贼首高快马带从贼一十五名、贼妇二口,潜往地名癞痢寨深坑,结巢藏住。随统民壮兵夫谭志泽等,于闰十二月初一日戌时,进兵围寨。至初二日早擒捕,本贼突出山头迎敌,追至始兴县界,各军奋勇同前,生擒大贼首高快马即高仲仁、从贼三名、贼妇贼女各一口,及行凶器械并被伤兵夫刘廷珍等’,开报到道。节据知府姚鹏等呈称:‘督率军兵夫快抵巢与贼交锋,陆续擒斩首从贼犯李万山、赖永达等一千三百二十名颗,俘获贼属男妇七十六名口,夺回被虏男妇一十三名口,及赃仗、牛马等物。’又据知县李增呈:‘缉得贼首李斌,亡命在湖广乌春山躲住。飞报到职,当就发遣捕盗老人李攻瓒等,星夜潜至地名姜阳峒,藏踪缉探,始擒本贼,余党俱各奔遁。’缘由各开到道,参称贼首李斌节与高快马、龚福全等,纠众流毒三省,屡劳征讨;各遵奉军门号令,穷追深入,一旦就擒,各照悬示重赏。而知县李增,督兵设策,屡有奇功,亦合奖劳,以励将来”等因,备呈转报到臣。

  亦据整饬兵备兼分巡岭东道监统佥等官顾应祥等呈:“据领哨通判莫相等呈称:‘统领汉达、官军、民壮、打手人等,照依刻期,进剿上下横溪、阙峒、深峒等巢。贼党坚立排栅,统众迎敌,杀伤兵夫。彼时军兵协谋,奋勇斗战,当将各巢攻破。陆续擒斩贼犯吴瑄、邓仲玉等共六百九十名颗,俘获贼属男妇三百九十五名口,夺回被虏男妇七口,及牛马、器械等物,解送前来会审。又发兵搜斩贼级一十二颗,生擒贼人三名,并俘获贼属等项。’随据本官禀称:‘横溪大贼首吴[王凡],招集亡命,遁住地名东田村深山结巢。即禀蒙监督佥事顾应祥出给重赏,指示方略,密切发兵,抵吴[王凡]巢穴,四面围攻。被[王凡]等乱用药驽射出拒敌,我兵冒伤奋勇进剿,先用铳箭将吴[王凡]打倒,贼势少却。我兵呼噪大进,将吴[王凡]等首从并贼属尽数擒斩,共十三名颗,俘获贼属六口,夺回被虏妇女二口。阵亡兵夫六口。’缘由呈解到道。看得贼首吴[王凡],系是稔恶巨寇,流劫两省,拒敌官军。而通判莫相,设法防捕,致缚前凶,应合奖劳”等因,备呈开报到臣。

  查得先准兵部咨,为地方紧急贼情事,该巡抚湖广都御史秦金奏,该本部覆题:“看得郴、桂等处与广东、江西诸峒联络,若非三省会兵夹攻,贼必遁散他处。合无请敕两广并南、赣总督、巡抚等官,会同克期进兵”等因,具题:“节奉圣旨:是,都依拟行。钦此。”续为申明赏罚以励人心事,臣节该钦奉敕谕:“但有盗贼生发,即便严督各该兵备、守备、守巡并军卫有司,设法剿杀。其领兵官员,不问文职武职,若在军前违期并逗遛退缩者,俱听以军法从事。仍要选委廉能属官,密切体访,或佥所在大户,量加粮赏,或购令贼徒自相斩捕,皆听尔随宜处置。钦此。”又准兵部咨,为地方紧急贼情事,内开:“节据乐昌县知县李增禀称,贼首高快马等八百余徒,在地名柜头村行劫。又据乳源县禀称,贼徒千余人在洲头街流劫。及据湖广郴州申,贼首龚福全、高仲仁等,虽蒙征剿,党恶犹存。正德七年,兵备衙门招抚龚福全,给与冠带,设为瑶官;高仲仁等给与衣巾,设为老人。未及两月,已出要路,劫杀军民,号称‘高快马’、‘游山虎’、‘金钱豹’、‘过天星’、‘密地蜂’、‘总兵’等官名目。正德十一年七月内,流劫乐昌及江西南康等县。后蒙抚谕,将高仲仁、李斌给与冠带,重设瑶官。未宁半月,一起八百余徒出劫乐昌,虏捉知县韩宗尧;一起七百余徒出劫生员谭明浩等家;一起六百余徒,从老虎峒等处出劫;一起五百余徒,从兴宁县出劫。呈乞转达,请军夹剿等因,各报到臣。看得前项盗贼,恶贯已盈,神怒人怨。譬之疽痈之在身,若不速加攻治,必至溃肺决肠。而攻治之方,亦有二说”等因,该本部覆题:“看得所奏攻治盗贼二说,大意谓事权隆重,若无意于近功,而实足为攻取之几;征调四集,虽可以分咎,而不免为地方之累。穷究根本,辩析详明,言虽两端,意实有在。合无本部行文,就令差来人赍回,交与都御史王守仁,悉依前项申明赏罚事理,便宜行事。期于成功,不限以时,相机攻剿”等因,具题:“节该奉圣旨:是,钦此。”钦遵。节经通行各省及各该道守巡、兵备等官一体钦遵,勘处调集兵粮,克期攻剿,以靖地方。续据广东布政司等衙门左布政使等官吴廷举等会呈,奉臣并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金案验,各准兵部咨,备行钦遵,查勘计处呈报等因,遵依。会同都、布、按三司等官欧儒等并岭东道兵备佥事等官王大用等,议将应剿贼巢,起调汉达官军士兵员名,分定哨道,监统把截。进攻道路及合用粮饷等项,备开呈详。随据监督兵备佥事王大用等,各将进兵机宜呈详到臣。参看得两广总督总兵等官,虽已奉命行取回京,然军马钱粮调度方略,悉经区画,会有成案。本院见督官兵征剿浰头等贼,未能亲往督战。除分兵设策,督令副使杨璋等四面防截外,仰各官查照原议,上紧依期进剿,毋得迟疑参错,致误事机。一应临敌制度,俱在各官相机顺应。若贼势难为,兵力不逮,或先散离其党与,或阴诱致其腹心,声东击西,阳背阴袭,勿拒一议,惟求万全。军门遥远,不必一一呈禀,反成牵滞。又经牌仰上紧,相机督剿,去后。今据前因,除将各道呈报前项擒斩首从贼人贼级共二千八百九名颗,俘获贼属并夺回被虏男妇五百四名口,夺获器械赃物一百三十二件把、牛马八十三只匹;总计二千八百八名颗口只匹件把。行仰各道径送巡按纪功御史审验纪录,造册奏缴外,参照大贼首高仲仁、李斌、吴[王凡]等,荼毒三省,稔恶多年,敌杀官兵,攻劫郡县。即其奸计,虽亦不过妖狐黠鼠之谋;就其虐焰,乃已渐成封豕长蛇之势。今其罪贯既盈,神怒人怨;数月之间,克遂歼殄;雪百姓之冤愤,解地方之倒悬。此皆仰仗天威,庙堂有先胜之算,帷幄授折冲之谋,贼徒破胆,将士用命之所致也。臣等获睹成功,岂胜庆幸!及照巡按纪功御史毛凤,振扬风纪,作励将士,既尽纪验之职,复多调度之方;比于常格,劳绩尤异。佥事王大用、顾应祥等,监统督调,备效勤劳;懋著经营之略,共收克捷之功。其都指挥王英、欧儒、知府姚鹏、通判邹级、莫相、知县李增、李萼,或领兵督哨,或追剿防截,类皆身亲行阵,且历艰难,均合甄收,普加旌擢。伏望皇上既行大赏于朝,复沛覃恩于下,庶示激奖,以劝后功。

  臣以凡庸,兼复多病,缪膺地方之责,属征调四出,不能身亲督战;然赖总督诸臣先已布授方略,领哨诸将得以遵照奉行;戮力效死,竟收完绩。真所谓碌碌因人成事,虽无共济之功,实切同舟之幸。除先已具本请罪告病乞休外,缘系捷音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辞免升荫乞以原职致仕疏

 

  十三年六月十八日

  臣于六月初六日准兵部咨,为捷音事,该臣题,该本部覆题:“节该奉圣旨:王守仁升右副都御史,荫子一人做锦衣卫,世袭百户,写敕奖励。钦此。”钦遵,臣闻命惊惶,莫知攸措;感极而惧,若坠冰渊。切念臣以章句腐儒,过蒙朝廷涤瑕掩垢,收录于摈弃之余;既又求长于短,拨之闲散之中,授以巡抚之寄。其时,臣以抱病在告,两疏乞休;偶值前官有托疾避难之嫌,该部论奏之义甚严,朝廷督责之旨又切,遂不遑他计,狼狈就途。莅事之后,兵耗财匮,盗炽民穷;缩手四顾,莫措一筹。朝廷悯念地方之颠危,虑臣才微力弱,必致倾偾,谓其责任之不专,无以连属人心;赏罚之不重,无以作兴士气;号令之不肃,无以督调远近。于是,该部议假臣以赏罚,朝廷从而假之以赏罚;议给臣以旗牌,朝廷从而给之以旗牌;议改臣以提督之任,朝廷从而改之以提督之任;授之方略而不拘以制,责其成功而不限以时。由是,臣以赏罚之柄,而激励三军之气;以旗牌之重,而号召远近之兵;以提督之权,而纪纲八府一州之官吏;伸缩如志,举动自由。于是兵威渐振,贼气先夺,成军而出,一鼓而破横水,再鼓而灭桶冈;全师克捷,振旅复举,又一鼓而破三浰,再鼓而下九连。皆役不再藉,兵无挫刃。分巡官属赍执旗牌以麾督两广夹剿之师,亦莫不畏威用命,咸奏成功。由是言之,其始捉臣之来莅事者,该部之议,朝廷之断也;旗牌之能号召者,该部之议,朝廷之断也;提督之能纪纲者,该部之议,朝廷之断也;方略之所分布,举动之得展舒者,该部之议,朝廷之断也。臣亦何功之有,而敢冒承其赏乎?譬之驽骀之马而得良御,齐辑乎辔衔之祭,而缓急乎唇吻之和;内得于人心,外合于马志;故虽驽下,亦能尽日之力而至百里。人见其驽而百里,因谓之能;不知其能至此,皆御马者驱策之力;不然,将数里而踣,或十数里而止矣。马之疲劳,或诚有之,而遂以归功于马,其可乎?况臣驱逐之余,疾病交作,手足麻痹,渐成废人。前在贼巢,已尝具本请罪,告病乞休;日夜伏候允报,庶几生还畎亩。乃今求退而获进,请咎而蒙赏,虽臣贪冒垂涎,忍耻苟得,其如朝廷赏功之典何!伏望皇上推原功之所始,无使赏有滥及,收回成命。臣苟有微劳,不加罪戮,容令仍以原职致仕,延余喘于田野。如此,则上无滥恩,下无奸赏;宣力受任者,得免于覆餗之诛;量能度分者,获遂其知止之愿。臣无任感恩惧罪,恳切祈望之至!

 

    再议崇义县治疏

 

  十三年十月十一日

  据江西按察司分巡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呈奉臣案验:“准户部咨,覆题建立县治以期久安事。卷查先该本道议横水地方应行事宜,开列条款,备呈提督军门,议委南康县县丞舒富,将大庾、南康、上犹三县机快,各点集三百名,分作三班,专委本官统领,来往巡视。如有余党复集,即便擒拿。有功一体转达升赏。及于三县起人夫各一百名,分作三班,就委本官不妨往来巡逻,兼督采办木植,烧造砖瓦等役。俱经备行本官,将开去事宜查照施行外,随奉提督军门批:‘据县丞舒富呈称,依奉前去横水建立县治处所,将县治公廨,儒学殿庑堂斋,布按分司及府馆、旌善、申明等亭,仓廒、牢狱、养济、仓场等房,并城中街道,带同地理阴阳曾成伦等,定立向止,分处停当,已经画图贴说呈报外,合用木植,督令义官李玉玺前去地名左溪、关田等处采运。随拘各项木作,于正德十三年四月初六日起手兴工。即今先将县治并儒学起造将完,各分司等衙门料物皆备,亦皆陆续起造;但砖瓦灰泥等匠工食,应该估计,不若包工论价,庶使工程易完。已经督同备估,共该银一千零七十一两七钱九分四厘。诸给钱粮支用等因,批行本道,再与详审。’看得所呈修理次第,已是停当;所议包工论价,亦为有见。合行赣州府将大征支剩银两照数支给应用。及照衙门既已建立,必须城池保障,合无仍行通行计处城墙周围高阔丈尺、工食,或先筑土城,待后包砌,或应一时兼举,就行本官会同各县掌印官,查照里分粮数多寡,均派修筑,与夫城门城楼之费,一并估修。已经备由通行呈奉抚按衙门依拟施行,俱行赣州府照数查发,及行县丞舒富遵照支散估修外,续据县丞舒富呈称:‘量计新县城墙周围五百丈,即今新筑土城,高一丈七尺,面阔七尺五寸,脚阔一丈。若令三县里甲自行修筑,不无延捱,必须顾倩泰和县上工数百,先筑土城。自七月十一日起工,扣至八月终,土城可以通完;然后用砖包砌,庶得坚久。其三县征收工价解给,庶得实用。并将城门、城楼、城墙筑砌砖石工食,共计估该银八千四十五两六钱七分二厘,备由开呈’等因。奉批:‘仰分巡道再加议看施行。’查得大庾等县,共计仅五十二里,而估计银两颇多,疲弊之民,诚所不堪。及照大征变卖贼属牛马赃银二千六百七十一两四钱九分,及本道问过赃罚纸米价银一千余两,见在合查商税银辏补三百七十四两八分二厘,共四千四十五两六钱之数,先行给发,止余四千两。查将三县丁粮通融分派,责委公正官员征收监督,禁革侵渔骚扰等因,备由呈奉提督军门,批:‘役三县而建横水,似亦动众劳民;建横水而屏三县,实乃一劳永逸。但当疲困之余,务以节省为贵。议并县最合事宜,非独民减科扰,抑且财获实用。仰悉照议施行。仍行各县,痛禁里胥,不得侵渔骚扰;晓谕居民,各宜乐事劝工;毋忘既往之患,共为久安之图。’呈缴依奉遵照查支分派修理去后,今照前项县治、学校、分司、各该衙门,盖造将完,而土城扣至八月终亦可完,官民住坐,可保无虞。烧砖包砌,计亦不难;其街道市廛,俱有次第;商贾往来,渐将贸易。缘县名未立,官员未除,所辖里分之民心,罔知趋向;所安新民之版籍,尚未归著。及照县治既建,凡百草创,为县官者若非熟知地方与凡捕盗安民之术,民情土俗之宜,皆能洞晓,举而用之,鲜不败事。随会同江西布政司分守岭北道左参政吴大有,议得县丞舒富,先因前贼攻围该县,戮力拒贼,得以保全;后因大征领哨,获功居多,贼首谢志山独为所获;续委巡视三县,招安新民六百余名,帖然安堵;复委督修前项县治衙门城池,半年俱各就绪;今委署掌上犹县事,百废俱兴。及访本官存心刚直,行事公平,历官已及四年,未有公私过犯;虽未出身学校,经义亦能通晓。合无念新县草创之功,百务鼎新之始,转达具奏,升以新知县职事。然而升授正官,或于事例有碍,合无量授府州佐二之职,令其署掌新县县事;候数年后地方安妥,另行改选,庶官得其人,事得其理,而地方可得无虞”等因,据呈到臣。

  卷查先据副使杨璋、参议黄宏会呈:“上犹等县群贼猖獗为害,幸蒙提督军门躬督诸军荡平巢穴,三县之民欢欣鼓舞,如获更生。但恐大兵撤后,余党未免啸聚,要于横水等处建立县治,并巡司等衙门,以绝后患。实为久安长治之策”等因。已经批仰该道重覆查勘无异,会同江西巡抚都御史孙燧、巡按江西监察御史屠侨,处议明白,各具本奏请定夺去后,随准户部咨,该本部覆题:“看得添设县治,既该府按官员会议,相应依拟,合咨提督南、赣、汀、漳军务左佥都御史王守仁同抚按官会委该道守巡官,选委府县佐二能干官员,先将添设县治合用一应材木砖瓦等物料先为措置收买,并顾觅人夫工匠,价银逐一估计辏处,就便兴修,务使工日就而民力不劳,物咸备而财用不乏。候城池、公宇、县治、学校、仓廒、街道、居民吏舍等项,粗有规制,另为会奏,以凭上请定拟县名,及咨吏、礼二部选官铸印施行”等因,具题:“奉圣旨:是。钦此。”及准兵部覆题:“议得勘乱于已发,固为有功;弭乱于未然,尤为有见。今都御史王守仁与巡抚、巡按及守巡官深谋远虑,议建县治、巡司以控制无统之民,事体民情,俱各顺当。及先编佥隘夫,委官守把,事在必行,不可犹豫。合无本部将开设县治一节移咨户部,奏请定立县名,速行遵守。仍依所奏,添设长龙、铅厂二巡检司,及将过步巡检司行移吏、礼二部,选调官员,铸换印信、条记,并行江西布政司查拨吏役,编佥弓兵。中间一应事宜,悉听都御史王守仁会同巡抚都御史孙燧查照原拟,从宜处置,务在事体稳当,贼害绝除,期副委任”等因,具题:“奉圣旨:是。钦此。”钦遵。备行守巡该道一体钦遵施行。仍呈抚按衙门知会外,今呈前因。臣会同巡抚江西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孙燧、巡按江西监察御史屠侨,议照该道所呈前项县治、学校、分司等衙门,盖造不日通完;而城池砌筑,亦已将备。惟称新县草创之初,百务鼎新,必须熟知民情土俗之宜者以为县官。及会访县丞舒富才力堪任,乞要量升府州佐二之职,令其署掌新县一节,实亦酌量时宜,保土安民之意。伏望皇上悯念远土凋敝之余,小邑草创之始,乞敕该部俯采会议原由,再加审察,将县丞舒富量为升职,管理新县;或别行谘访诸晓夷情,熟知土俗,刚果有为者,前来开创整理。庶几疮痍之民可以渐起,而反覆之地得以永宁矣。

 

    再议平和县治疏

 

  十三年十月十五日

  据福建布政司呈称:“漳州府知府钟湘关称,正德十二年四月撤兵之时,蒙福建参政陈策、副使唐泽批,据南靖县儒学生员张浩然等,及据本县清宁、河头社义民乡老曾敦五、林大俊等各呈,要于河头地方添设县治,以控制贼巢;建立学校,以易风俗;改移小溪巡检司,以防御缓急。行仰本职踏勘;随即呈蒙漳南道兵备佥事胡琏督同本职并南靖县知县施祥等踏勘,河头大洋陂一处堪设县治,枋头板一处堪设巡检司;委果人心乐从,一劳永逸。议将南靖县清河、宁里二图,新安里三图,漳浦县二都二图、三都十图,计一十二图,十班人户,查揭册籍,割属新设县治管摄。其南靖县止有一十八图,应当里役,邑小事繁,办纳不前。又查龙溪县原有一百五十二图,内有二十一都并二十五图地方,与南靖密迩,相应拨补管辖,截长补短,里甲便于应当,钱粮易于催办,事颇相应。转呈镇巡抚按等衙门,各具本题奉钦依,准于前项地方添设县治,及改移巡司衙门。其县名并该设官吏印信,令行布政司径自奏请,给赐铨拨铸降。合用木石灰瓦等料,先仅本府并所属县分在库赃罚银两支给买办;若有不敷,从宜处置;不许动支军饷钱粮及科取小民等因。随即呈委南靖县知县施祥、漳平县知县徐凤岐,董工兴作。于正德十二年十二月初九日,本职督同各官亲到河头,告祀社土,伐木兴工;至次年五月内,据知县徐凤岐呈报,外筑城垛俱已完备,惟表城因风雨阻滞,期在九月工完。及据知县施祥呈报,县堂、衙宇、幕厅、仪门、六房,及明伦堂俱各坚完;惟殿庑、分司、府馆、仓库、城隍、社稷坛,亦因风雨阻滞,次第修举,期在仲冬工完。又据南靖县县丞余道呈称,带同木石匠陈恩钦等,前到漳汀枋头板地方丈量土城,周围一百一十丈,顾募乡夫舂筑完固;给发官银,砍办木植,督造巡司公馆、前厅各一座、仪门一座、鼓楼一座、后堂各一座,各盖完备。惟土城公馆、巡司厢房欠瓦,暂将茅覆,候秋成农隙修举等因。随于正德十三年三月初六日,行令小溪巡检郭森前去到任,前去地方。今据各委官员呈报,功已垂成,势不容缓。照得县名须因土俗,本职奉委亲历诸巢,询知南靖县河头等乡,俱属平河社,以此议名平和县。及割南靖县清宁里七图、新安里五图,共计粮三千九百九石六斗七升四合七勺五抄;计一十二里,合为裁减县分,一知一典治之。原议漳浦县二都二图、三都十图,地方隔远,民不乐从,今议不必分割。再照新县所属多系新民,须得廉能官员,庶几开新创始,事不烦而民不扰。其学校教官,合无止选一员署印,先行提学道,将清宁、新安二里见在府县儒学生员,就便拨补廪增之数;其有不足,于府县学年深增附内,量拨充补;又或不足,于新民之家选取俊秀子弟入学,使其改心易虑,用图自新。及照南靖县邑小事繁,分割一十二里,添设新县办纳,愈见不堪。合无亦作裁减县分,以一知一典治之。又查得龙溪县一百五十二图内,将二十一都七图、二十五都五图,共计一十二图,计粮一千六百八十一石七斗七升三合八勺三抄,拨辏南靖县抵纳粮科。又照南靖小溪巡检司既已改立漳汀,合改漳汀巡检司印信,奏请改铸;并新县儒学、医、阴阳等衙门,俱例该铸印信。缘由备申到司。”转呈到臣。

  卷查先据福建漳南道兵备佥事胡琏呈,前事已经查勘无异,具由奏请定夺。去后,续据该道呈,备知府锺湘呈,将分割南靖等县都图随近新设县治管摄,以办粮差;并估计过城垣、城楼、窝铺等项工料银两数目。及查府库各项官银,实有一万余两,堪以支用,要行委官择日兴工筑砌。缘由备呈到臣。看得开设县治,既以事体相应,已行具奏,及令该府一面俯顺民情,动支银两兴工外,其间分割都图、议估工价一应事务,军门路远,难以遥断;皆须该道及该府亲民各官自行查勘的确,果已宜于民情,便于事体,无他私弊,即便就行定议,以次举行。候奏准命下之日,应奏闻者。若更繁文往复,从尔迟误日月,无益于事。又经批仰著实干理,仍行镇守巡按衙门知会间,随准户部覆题:“内开前项情节,即该本官勘处停当,具奏前来,相应依拟。合无本部仍行左佥都御史王守仁再查无异,准于前项地方添设县治及改移巡检司衙门”等因,具题:“奉圣旨:是。这添设县治事宜,各依拟行。钦此。”钦遵。备咨前来,节经行仰福建布政司及分巡漳南道转行该府一体钦依施行去后,今据前因,参看得所呈新设县治,既已议名平和,小溪巡检司改名漳汀巡检司,及学校例该一正二副,今称草创之初,止乞选官一员掌管,并拨补廪增生员等项,俱于事体相应。除行该司径自具奏外,为照南靖县原系全设衙门,今既分割都图添补新县,委系邑小费繁,似应裁减;止用一知一典,已足敷治。又龙溪县一百五十二图,将二十一都七图、二十五都五图,共计一十二图拨辏南靖抵纳粮差,揆于事体,颇亦均平。伏望皇上俯顺下情,乞敕该部议处裁拨,庶几量地制邑,得繁简之宜;而兴事任功,从远近之便。缘系裁减官员及拨都图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再请疏通盐法疏

 

  十三年十月二十二日

  据江西按察司分巡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呈:“备赣州府呈:‘蒙备仰本府,即将正德十二年正月起,至九月终止,抽过税银及上犹、龙川两次用兵支过军饷并今剩余银两查报等因。依蒙查得正德十一年十二月终止,旧管银三千五百七十四两三钱一厘二丝一忽九微;并新收正德十二年正月起至正德十三年九月终止,共抽过商税银一万六千七百八十八两五钱八分七厘七毫五丝;两次用兵共用过银四万七千二百八十七两二钱二分八厘四毫三丝八忽六微,米九千九百四十九石五斗六升九合四勺四抄,谷五百三十九石四斗;内除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守仁查发纸米价银八十九两六钱,巡抚江西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孙燧查发纸米价银二千两,本道查发纸米价银七千八百二十两二钱七分八厘六毫,南、赣二府查出在库赃罚缺官柴薪等项银一万九千五十九两四分六厘六毫八忽三微外,实支用过商税银一万八千三百一十八两三钱三厘三毫三丝三微;见今余剩银二千四十四两五钱八分五厘七毫五丝一忽六微’等因,开报到道。案查先为比例请官专管抽分以杜奸弊事,准户部咨,该巡抚右副都御史周南题:‘备仰本道照奉钦依事理,即将所收商税再行参酌,从轻定议则例,仍严加稽考,各使税课所入,随多寡以为数,而不以多取为能。其广东盐课,许于南、赣二府发卖,不许再行抽税。袁、临、吉三府不系旧例行盐地方,不许到彼发卖。所抽分商税,除军饷听巡抚都御史动支外,其余不许擅动。年终差人解部,辏支光禄寺赊欠铺行厨料果品支用,以省加派小民。仍将再议过缘由,呈报施行’等因。行据赣州府呈称,依奉将贡水该抽诸货从轻定拟则例,及开称广东盐引不许放过袁、临、吉三府发卖等因,备呈本院,详允出给禁约;及将余剩银二千九百六十七两一钱八分二厘二毫三丝一忽九微,行令起解间,随据该府呈,奉巡抚江西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陈金批:‘看得该府连年用兵之费,所积不多,近又定拟除减,所入亦少。况地方盗贼不时窃发,别无堪动钱粮,将余剩税银暂且存留在库,以备军饷’等因。已该前兵备副使陈良珊,将自正德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立厂抽分起至正德十二年终止,造册,差舍人王鼎,续该本职将正德十一年正月起至本年十二月终止,造册,差舍人屠贤,各奏缴讫。本年九月二十六日,抄奉提督军门,案验:‘准户部咨,备行本道照奉钦依事理将广东官盐暂许袁、临、吉三府发卖,自今为始,至正德十三年终止。仍将先次未解并今次抽税过银两、支用过数目,缘由造册,径自奏缴,及造清册赍送该部并本院查考。’除遵奉外,查得正德十三年将终,及上犹、龙川两处征剿事毕,所据商税收支,应该造册解缴。备行该府查报去后,今据前因,查得南、赣地方两次用兵,中间商税实为军饷少助;然而商税之中,盐税实有三分之二。为照南、赣二府与广东翁源等县壤地接连,近该两广具奏征剿,前贼乘虚越境,难保必无。见今府库空虚,民穷财尽,将来粮饷绝无仰给。况此盐利一止,私贩复生,虽有禁约,势所难遏。与其利归于奸人,孰若有助于军国!合无转达,将前项盐税著为定例,许于袁、临、吉三府地方发卖;照旧抽税,以供军饷;每年终依期造报,余剩之数解部,转发光禄寺支用,以省加派小民。如此,则奸弊可革,军饷有赖,光禄寺供用亦得少资,诚所谓一举而数得矣。呈乞照详转达”等因,具呈到臣。

  查得接管卷内,先为处置盐铁以充军饷事,江西布政司呈,奉总制江西左都御史陈金批:“查得广西、岭北二道滩石险恶,淮盐不到,商人往往私贩广盐,射利肥己。先蒙总督衙门奏准,广盐许行南、赣二府发卖,仰令南雄照引追纳米价,类解梧州军门,官商两便,军饷充足。当时止是奏行南、赣,不曾开载袁、临、吉三府,合无遵照敕谕,便宜处置,暂将广盐许下三府发卖,立厂盘掣,以助军饷。”随该布政司管官刘果等议称:“委果于事有益,于法无碍,具呈详允,批行遵照立厂抽税”等因。续该户部覆议,内开“广东盐课,许令南、赣二府发卖,不许到于袁、临、吉三府,备行禁革”外,正德十二年正月十五日,臣抚临赣州,随据副使杨璋呈称:“奏调三省官兵夹剿上犹等巢,粮饷所费,约用数万间旧例。早行计处,必致有误军机。查得前项盐法,准行南、赣二府贩卖,果系一时权宜,不系洪武年石,若不合无查照先年便宜事例,行令前商,许令袁、临、吉三府贩卖;所收银两,少备军饷,候事少宁,另行具题禁止”等因,呈详到臣。看得即今调兵夹剿,粮饷缺乏,遵照敕谕径自区画事理,批行该道暂且照议实行,候平定之日照旧停止。具题去后,随准户部覆议:“将广东官盐暂于袁、临、吉三府发卖,至正德十三年终止。行该道官照前抽分,将税课供给军饷,不许多取妄用,至期照旧停止”等因,具题:“奉圣旨:是。钦此。”钦遵。已经转行该道一体钦遵。去后,今呈前因,为照袁、吉等地方,溪流湍悍,滩石峻险。淮盐逆水而上,动经旬月之久;广盐顺流而下,不过信宿之程。故民苦淮盐之难,而惟以广盐为便。自顷奉例停止,官府但有禁革之名,其实私盐无日不行。何者?因地势之便,从民心之欲,非但不能禁之于私,每遇水发,商舟动以百数,公然蔽河而下,如发机之弩。官府逻卒寡不敌众,袖手岸傍,立视其过,孰得而沮遏之!故广盐行则商税集,而用资于军饷,赋省于贫民;广盐止则私贩兴,而弊滋于奸宄,利归于豪右;此近事之既验者。今南、赣盗贼,虽已仰仗天威,克平巢穴,然漏殄残党,难保必无。且地连三省,千数百里之内,连峰参天,深林蔽日;其间已招之新民,尚怀反覆;未平之贼垒,多相勾联;乘间窥窃,不时而有。方图保戍之策,未有撤兵之期;况后山、从化等处,见在调兵征剿,臣亦缪承方略之命,师行粮食,势所必然。今府库空虚,民穷财尽,若盐税一革,军饷之费,苟非科取于贫民,必须仰给于内帑。夫民已贫而敛不休,是驱之从盗也;外已竭而殚其内,是复残其本也。矧内帑之发,非徒缓不及事,抑恐力有未敷。臣切以为宜开复广盐,著为定例;籍其税课,以预备军饷不时之急;积其羡余,以少助内府缺乏之需;实夹公私两便,内外兼资。夫聚敛以为功,臣之所素耻也;掊克以招怨,臣之所不忍也。况臣废疾日深,决于求退,已可苟避地方之责,但其事势,不得不然。若已毕而复举,是遗后人以所难,而于职守为不忠矣。愿皇上悯地方之疮痍,哀民贫之已甚,虑军资之乏绝,察臣心之无他;特敕该部俯采所议,酌量裁处,早赐施行,则地方幸甚!

 

    升萌谢恩疏

 

  十四年正月初二日

  正德十三年六月初六日,准兵部咨:“为捷音事,该臣题,该本部覆题:‘节该奉圣旨:王守仁升右副都御史,荫子一人做锦衣卫,世袭百户,写敕奖励。钦此。’备咨钦遵。”臣窃自念功微赏重,深惧冒滥之诛,已于本月十八日具本乞恩,辞免升荫,容照原职致仕。复蒙圣旨:“王守仁才望素著,屡次剿贼成功,升官荫子,宜勉遵成命,不准休致。该部知道。钦此。’备咨钦遵。”臣闻命自天,局身无地。窃惟因劳而进秩者,朝廷赏功之典;量能而受禄者,人臣自守之节;故功宜惟重。虽圣帝之宽仁,而食浮于行,尤君子所深耻。陛下之赐,行其赏功之典也;臣之不敢当者,亦惟伸其自守之节而已。军志有之:“该罚而请不罚者,有诛;该赏而请不赏者,有诛。”古之人君执其赏罚,坚如金石,信如四时,是以令之所播如轰霆,兵之所加无坚敌,而功之所成无愆期。今日之事,兵事也。汉臣赵充国云:“兵事,当为后法。”臣诚自知贪冒之耻,然亦安敢徇一己之小节,以乱陛下之军政乎!但荫子实非常典,私心终有所未安。黾勉受命,忧惭交集。自恨疾病之已缠,深惧图报之无日;感激洪恩,莫知攸措。除别行具本请罪乞休外,为此具本称谢!

 

    乞放归田里疏

 

  十四年正月十四日

  正德十三年十月初二日,准吏部咨:“该臣奏为久病待罪,乞恩休致事。奉圣旨:‘王守仁帅师讨贼,贤劳懋著,偶有微疾,著善调理,以副委任。所辞不允。该部知道。钦此。’备咨钦遵。”又于本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准吏部咨:“该臣奏为乞恩辞免升荫容照原职致仕事。奉圣旨:‘王守仁才望素著,累次剿贼成功,升官荫子,宜勉遵成命,不准休致。该部知道。钦此。’备咨钦遵。”除已具本谢恩外,窃惟圣主之任官也,因才而器使,不强人以其所不能,是以上无废令,而下无弃才;人臣之受职也,量力而成事,不强图其所不任,是以言有可底之绩,而身无鳏旷之诛。历考往昔,盖未有不如此而可以免于愆谴者也。臣以狂愚,收录摈废,缪蒙推拔,授寄军旅。当时极知叨非其分,不敢冒膺,辞避未伸,而迫于公议,仓卒就道。既已抵任,则复黾勉从事,私计迂怯,终将偾败。遭际圣明,德威震赫;扶病策驽,仰遵成算,不意偶能集事。苟免颠覆,实皆出于意料之外。然此侥幸之事,岂可恃以为常者哉?庙堂之上,不暇深察其所以,增其禄秩,将遂举而委之。人苦不自知耳。臣之自量,则既审且熟,深惧戮亡之无日也。譬之懦夫,驾破败之舟以涉险,偶遇顺风安流,幸而获济。舟中之人既已狼狈失措,而岸傍观者尚未之知,以为是或有能焉,且将使之积重载,冲冒风涛而试洪河大江之中,几何其不沦溺也已!

  今四方多故,銮舆远出,大小臣工,惶惶旦暮。臣虽鄙劣,竭忠效命,以死国事,亦其素所刻心。安忍托故,苟求退遁!顾力纤负巨,如以蒿支栋,据非其任,遂使殒身,徒以败事,亦何益矣!且臣比年以来,百病交攻;近因驱驰贼垒,瘴毒侵陵,呕吐潮热,肌骨羸削;或时昏眩,偃几仆地,竟日不惺,手足麻痹,已成废人;又以百岁祖母卧病床褥,切思一念为诀。悲苦积郁,神志耗眊,视听恍惚,隔宿之事,不复记忆。以是求延旦夕之生,亦已难矣,而况使之当职承务,从征讨之后,其将能乎!夫豢畜牛羊,细事耳,亦且求良牧而付之,况于军务重任,生灵休戚之所关,乃以疾废瞆眊之人,覆败之戮,臣无足论,其如陛下一方之寄何!伏愿陛下念四省关系之大,不可委于匪人;察病废枯朽之才,不宜付以重任。怜桑榆之短景,而使得少遂其乌鸟之私;录犬马之微劳,而使得苟延其蝼蚁之息。别选贤能,委以兹任。放臣暂归田里,就医调治。倘存余喘,尚有报国之日。臣不胜感恩待罪恳切哀望之至!

 

    校勘记

 

  〔一〕 新,底本作“龙”当为承上“龙”字之误。今据内文改正。

 

 

    ●顺生录之四 别录四奏疏四

 

    飞报宁王谋反疏

 

  十四年六月十九日

  正德十四年六月初五日,节该钦奉敕:“福州三卫军人进贵等胁众谋反,特命尔暂去彼处地方会同查议处置,参奏定夺,钦此。”钦遵,臣于本月初九日,自赣州启行,至本月十五日行至丰城县,地名黄土脑。据该县知县等官顾佖等禀称,本月十四日宁府称乱,将孙都御史、许副使并都司等官杀死;巡按及三司、府、县大小官员不从者俱被执缚,不知存亡;各衙门印信尽数收去,库藏搬抢一空;见监重囚俱行释放;舟楫蔽江而下,声言直取南京,一面分兵北上。各官皆来沮臣不宜轻进。其时臣尚未信,然逃乱之民果已四散奔溃,人情汹汹,臣亦自顾单旅危途,势难复进。方尔回程,随有兵卒千余已夹江并进,前来追臣。偶遇北风大作,臣亦张疑设计,整舟安行;兵不敢逼,幸而获免。

  本月十八日,回至吉安府,据知府伍文定等禀称,地方无主,乞留暂回区画。远近军民亦皆遮拥呼号。随据临江府并新淦、丰城、奉新等县各差人飞报,宁府遣兵四出攻掠,拘收印信,及拿掌印官员,调取兵快,水兑粮船尽被驱胁而去等因。臣奉前旨,欲遂径往福建。但天下之事莫急于君父之难,若彼顺流东下,万一南都失备,为彼所袭,彼将乘胜北趋,旬月之间,必且动摇京辅。如此,则胜负之算未有所归,此诚天下安危之大机。虑念及此,痛心寒骨,义不忍舍之而去。故遂入城抚慰军民,督同知府等官伍文定等调集兵粮,号召义勇。又约会致仕乡官右副都御史王懋中;养病评事罗侨等,与之定谋设策,收合涣散之心,作起忠义之气;相机乘间,务为蹑后之图,共成犄角之势,牵其举动,而使进不得前,捣其巢穴,而使退无所据。日望天兵之速至,庶解东南之倒悬。伏望皇上省愆咎己,命将出师。因难兴邦,未必非此。

  臣以弱劣多病,屡疏乞休,况此地方之责,本亦非臣之任。今兹扶病赴闽,实亦意图便道归省。临发之前,已具哀恳。赍奏之人去才数日,适当君父之急,不忍失此事机,姑复暂留,期纾国难。候区画少定,各官略可展布,朝廷命师一临,亦遂遵照前旨,入闽了事,就彼归看父疾。进不避嫌,退不避罪,惟民是保,而利于主,臣之心也。直行其报国之诚而忘其缓命之罪,求伸其哀痛之情而甘冒弃职之诛,臣之罪也。

  窃照都御史王懋中,评事罗侨,忠义自许,才识练达;知府伍文定,果捷能断,忠勇有谋。累立战功,皆抑而不赏。久淹外郡,实屈而未伸。今江西阖省见无一官,若待他求,缓无所及;乞遂将各官授以紧要职任,庶可责之拯溺救焚,其余若裁革兵备副使罗循,养病副使罗钦德,郎中曾直,御史周鲁,同知郭祥鹏,省亲进士郭持平,驿丞李中、王思等,虽皆本土之人,咸秉忠贞之节,况亦见在同事,当多难之日,事宜从权,庶克有济。

  再照宁府逆谋既著,彼若北趋不遂,必将还取两浙,南扰湖、湘,窥留都以断南北,收闽、广以益军资。若不即为控制,急遣重兵,必将噬脐无及。

  又照抚州府知府陈槐,临江府知府戴德孺,赣州府知府邢珣,袁州府知府徐琏,宁都县知县王天与,丰城县知县顾佖,新淦县知县李美,奉新县知县刘守绪,泰和县知县李楫,南安府同知朱宪,赣州府同知夏克义,龙泉县知县陈允谐,及阖省各官今见在者,乞敕吏部就于其中推补本省方面知府兵备等官,庶可速令供职。其有城守之责者,亦各量升职衔,重其权势,使可展布。

  又照南、赣军饷,惟资盐商诸税。近因户部奏革,顾募之兵无所仰给,悉已散遣。今未两月,即遇此变,复欲召募,将倚何资?辄复遵依敕旨,便宜事理,仍旧举行。然亦缓不及济,必须先于两广积储军饷数内量借一十余万,庶几军众可集,地方有赖,国难可平。

  缘系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理,为此具本专差舍人来仪亲赍,谨题请旨。

 

    再报谋反疏

 

  十四年六月二十一日

  节该钦奉敕福州三卫云云,缘系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理,为此具本,先于本月十九日专差舍人来仪奏报外;但叛党方盛,恐中途为所拦截,合再具本专差舍人任光亲赍,谨题请旨。

 

    乞便道省葬疏

 

  十四年六月二十一日

  臣以父老祖丧,屡疏乞休,未蒙怜准。近者奉命扶疾赴闽,意图了事,即从此地冒罪逃归。旬日之前,亦已具奏。不意行至中途,遭值宁府反叛。此系国家大变,臣子之义不容舍之而去。又阖省抚巡方面等官,无一人见在者。天下事机间不容发,故复忍死暂留于此,为牵制攻讨之图。俟命师之至,即从初心,死无所避。

  臣思祖母自幼鞠育之恩,不及一面为诀,每一号恸,割裂昏殒,日加尪瘠,仅存残喘。母丧权厝祖墓之侧,今葬祖母,亦欲因此改葬。臣父衰老日甚,近因祖丧,哭泣过节,见亦病卧苫庐。臣今扶病,驱驰兵革,往来于广信、南昌之间。广信去家不数日,欲从其地不时乘间抵家一哭,略为经画葬事,一省父病。

  臣区区报国血诚上通于天,不辞灭宗之祸,不避形迹之嫌,冒非其任以勤国难,亦望朝廷鉴臣之心,不以法例绳缚,使臣得少伸乌鸟之痛。臣之感恩,死且图报。抢攘哀控。不知所云。

  缘系恳乞天恩便道省葬事理,为此具本奏闻。

 

    奏闻宸濠伪造檄榜疏

 

  十四年七月初五日

  正德十四年七月初一日,据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申准领哨通判杨昉,千户萧英,在于墨潭地方捉获宁府赍檄榜官赵承芳等二十员名解送到臣。看得檄榜妄言惑众,讥讪主上,当即毁裂。又以事合闻奏,随即固封以进,审据赵承芳供系南昌府学教授。

  六月十三日宁府生日,次日各官谢宴,突起反谋,杀死孙都御史、许副使,囚死黄参议、马主事,其余大小职官胁从不遂者俱被监禁,追夺印信,放囚劫库,邀截兑米,分遣逋寇四散摽掠。声言要取南京,就往北京。十六日亲出城外迎取安福县举人刘养正,十七日迎取致仕都御史李士实,该入府内,号称军师、太师名目。二十一日将原禁各官放回各司,差人看守。二十二日令承芳并参政季斅代赍伪檄榜文,赴丰城、吉安、赣州、南安并王都御史及广东、南雄等处,俱各不写正德年号,止称大明己卯岁。比承芳等不合怕死及因妻子被拘,旗校管押,只得依听,赍至墨池地方。蒙本院防哨官兵将承芳等拿获。

  随审季斅,供系先任南安府知府,近升广西参政,装带家小由水路赴任,行至省城,适遇宁王生日,传令庆贺。次日随众谢宴,变起仓卒,俱被监禁。比斅自分死国,因妻女在船,写书令妻要死夫、女俱死母。后因看守愈严,求死不遂。至二十一日放回本船,懵死良久方苏。二十二日,又将妻女拘执,急呼斅进府,将前伪檄榜差旗校十二人督押斅与承芳代赍。斅计欲投赴军门,脱身报效,不期官兵执送前来等因。

  案照先为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已经二次差人具奏去后,今审据前因,参照宁王不守藩服,敢此称乱,睥睨神器,指斥乘舆,擅杀大臣,放囚劫库,稔不韪之罪,犯无将之诛。致仕都御史李士实恩遇四朝,实托心膂,举人刘养正旧假恬退之名,新叨录用之典,今皆反面事仇,为之出谋发虑,既同狗彘之行,难道斧钺之诛。参政季斅,教授赵承芳,义未决于舍生,令已承于捧檄,但暴虐之威恐动于中,鹰犬之徒钤制于外,在法固所当罪,据情亦有可悯。除将赵承芳、季斅监禁,一面檄召兵民,随机应变,竭力讨贼,一应事宜,陆续奏闻处置外。

  臣闻多难兴邦,殷忧启圣。陛下在位一十四年,屡经变难,民心骚动。尚尔巡游不已,致宗室谋动干戈,冀窃大宝。且今天下之觊觎,岂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言念及此,懔骨寒心。昔汉武帝有轮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诏,而士民感泣。伏望皇上痛自刻责,易辙改弦,罢出奸谀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绝迹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定立国本,励精求治,则太平尚有可图,群臣不胜幸甚。为此具本,并将伪檄一纸封固,专差舍人秦沛亲赍,谨题请旨。

 

    留用官员疏

 

  十四年七月初五日

  照得江西宁府谋反,据城练兵,分兵攻劫,囚禁方面官员,有操戈向阙之势。此君父之大难,臣子愤心之日也。臣在吉安地方调兵讨贼,四路阻绝,并无堪用官员。适遇钦差两广清军御史谢源,刷卷御史伍希儒各赴京复命,道经该府,不能前进。各官奋激,思效力讨贼以报朝廷,臣亦思军务紧急,各官俱有印敕,方便行事,遂留军前,同心戮力,经济大难。待事宁之日,赴京复命。缘系留用官员事理,未敢擅便,为此具本请旨。

 

    江西捷音疏

 

  十四年七月三十日

  照得先因宁王图危宗社,兴兵作乱,已经具奏,请兵征剿外。随看得宁王阴谋不轨,已将十年,畜养死士二万余人,招诱四方盗贼渠魁亦以万数。举事之日,复驱其护卫党与并胁从之徒又六七万人,虐焰张炽。臣以百数疲弱之卒,势不敢轻举骤进,乃退保吉安。姑为牵制之图。

  时远近军民劫于宁王之积威,道路以目,莫敢出声。臣一面督率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等调集军民兵快,召募四方报效义勇之士,会计一应解留钱粮,支给粮赏,造作军器战船,奏留公差回任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分职任事。一面约会该府乡官先任右副都御史致仁王懋中,养病痊可编修邹守益,刑部郎中曾直,评事罗侨,丁忧监察御史张龟山,先任浙江佥事今赴部调用刘蓝,省亲进士郭持平,军门参谋驿丞王思、李中,先任福建按察使致仕刘逊,先任参政致仕黄绣,先任嘉兴府知府闲住刘昭等,相与激发忠义,譬谕祸福,移檄远近,布朝廷之深仁,暴宁王之罪恶。于是豪杰响应,人始思奋。区画旬日,官兵稍稍四集。

  时宁王声言先取南京。臣虑南京尚未有备,恐一时为彼所袭,乃先张疑兵于丰城,示以欲攻之势。故宁王先遣兵出攻南康、九江诸处,而自留居省城以御臣。至是七月初二日,探知臣等兵尚未集,乃留兵万余,属其心腹、宗支、郡王、仪宾、内官并伪授都督、都指挥等官使守江西省城,而自引兵向阙。

  臣昼夜促各郡兵期以本月十五日会临江之樟树,而身督知府伍文定等兵径下。于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临江来,知府徐琏引兵自袁州来,知府邢珣引兵自赣州来,通判胡尧元、童琦引后自瑞州来,通判谭储,推官王暐、徐文英,新淦知县李美,泰和知县李楫,宁都知县王天与,万安知县王冕,亦各以其兵来赴。

  十八日遵至丰城,分布哨道:使知府伍文定为一哨,攻广润门入;知府邢珣为二哨,攻顺化门入;知府徐琏攻惠民门入;知府戴德孺攻永和门入;通判胡尧元、童琦攻章江门入;知县李美攻德胜门入;都指挥余恩攻进贤门入;通判谭储、推官王暐、知县李楫、王天与、王冕等各以其兵乘七门之衅,傍夹攻击,以佐其势。是日得谍报宁王伏兵千余于新旧坟厂,以备省城之援。臣乃遣奉新知县刘守绪、典史徐诚领兵四百,从间道夜袭破之,以摇城中。

  十九日发市汊。臣乃大誓各军,申布朝廷之威,再暴宁王之恶,约诸将一鼓而附城,再鼓而登,三鼓而不克诛伍,四鼓而不克斩将。已誓,莫不切齿痛心,踊跃激愤。薄暮齐发。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

  先是城中为备甚严,滚木、灰瓶、火炮、石弩、机毒之械无不毕具。及臣所遣兵已破新旧坟厂,败溃之卒皆奔告城中,城中已惊惧。至是复闻我师四面骤集,皆震骇夺气。我师乘其动摇,呼噪并进,梯絙而登。城中之兵土崩瓦解,皆倒戈退奔。城遂破。擒其居守宜春王拱樤及伪太监万锐等千有余人。宁王宫中眷属闻变,纵火自焚,延及居民房屋。臣当令各官分道救火,抚定居民,散释胁从,封府库,谨关防,搜获原被劫收大小衙门印信九十六颗,三司胁从官布政使胡濂,参政刘斐,参议许效廉,副使唐锦,佥事赖凤,都指挥王玘等,皆自首投罪。除将擒斩功次发御史谢源、伍希儒权令审验纪录,一应事宜,查审明白,陆续具奏;及一面分兵四路,追蹑宁王向往,相机擒剿,另行奏报外。

  窃照宁王逆焰熏天,众号一十八万,屠城破郡,远近震慑。今其猖獗已一月有余,而四方赴难之师尚未有一人应者。前项领哨各官及监军御史,本主养病、丁忧、致仕等官,皆从臣起于颠沛危急之际,并心协谋,倡率义勇,陷阵先登,以克破此坚城,据其巢穴。此虽臣子职分当然,亦其激切痛愤之本心。但当此物情暌二动摇之日,非赏罚无以鼓士气。今逆贼杀人如草芥,又挟其厚货,赏赍所及,一人动以千万。伏愿皇上处变从权,速将前项各官量加升赏,以励远近。事势难为之日,覆宗灭族之祸,臣且不避,况敢避邀赏之嫌乎?

  缘系捷音事理,为此具本,专差千户詹明亲赍,谨具题知。

 

    擒获宸濠捷音疏

 

  十四年七月三十日

  照得先因宁王图危宗社,兴兵作乱,已经具奏请兵征剿外。随看得宁王虐焰张炽,臣以百数疲弱之卒,未敢轻举骤进,乃退保吉安,姑为牵制之图。时远近军民劫于宁王之积威,道路以目,莫敢出声。臣一面督率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等调集军民兵快,召募四方报效义勇之士,奏留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分职任事,一面约会该府乡官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郎中曾直,评事罗侨,监察御史张龟山,佥事刘蓝,进士郭持平,参谋驿丞王思、李中,按察使刘逊,参政黄绣,知府刘昭等,相与激发忠义,移檄远近,布朝廷之深仁,暴宁王之罪恶。于是豪杰响应,人始思奋。时宁王声言先取南京。臣虑南京尚未有备,恐为所袭,乃先张疑兵于丰城,示以欲攻之势。故宁王先遣兵出攻南康、九江,而自留居省城以御臣。至七月初二日,探知臣等兵尚未集,乃留兵万余,使守江西省城,而自引兵向阙。臣昼夜促兵,期以本月十五日会临江之樟树;而身督知府伍文定等兵径下。于是知府戴德孺、徐琏、邢珣,通判胡尧元、童琦、谈储,推官王暐、徐文英,知县李美、李楫、王天与、王冕各以其兵来赴。十八日遂至丰城,分哨道:使知府伍文定等进攻广润等七门。是日得谍报,宁王伏兵千余于新旧坟厂,以援省城。臣乃遣奉新知县刘守绪等从间道夜袭破之,以摇城中。十九日,发市汊,大誓各军,申布朝廷之威,再暴宁王之恶,莫不切齿痛心,踊跃激愤;薄暮出发。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先是城中为备甚严,滚木、灰瓶、火炮、机械无不毕具。臣所遣兵已破新旧坟厂,败溃之卒皆奔告城中,城中皆已惊惧。至是复闻我师四面骤集,益震骇夺气。我师乘其动摇,呼噪并进,梯絙而登。城中之兵皆倒戈退奔,城遂破;擒其居首宜春王拱樤及伪太监万锐等千有余人。宁王宫中眷属闻变,纵火自焚,延及居民房屋。臣当令各官分道救火,散释胁从,封府库,谨关防,以抚军民。除将擒斩功次发御史谢源、伍希儒权令审验纪录,及一面分兵四路追蹑宁王向往,相机擒剿,于本月二十二日已经具题外。当于本日据谍报及据安庆逃回被虏船户十余人报称,宁王于十六日攻围安庆未下,自督兵夫运士填堑,期在必克。是日有守城军门官差人来报,赣州王都堂已引兵至丰城,城中军民震骇,乞作急分兵归援。宁王闻之大恐,即欲回舟。因太师李士实等阻劝,以为必须径往南京,既登大宝,则江西自服。宁王不应。次日,遂解安庆之围。移兵泊阮子江,会议先遣兵二万归援江西,宁王亦自后督兵随来等因。

  先是臣等驻兵丰城,众议安庆被围,宜引兵直趋安庆。臣以九江、南康皆已为贼所据,而南昌城中数万之众,精悍亦且万余,食货充积,我兵若抵安庆,贼必回军死斗,安庆之兵仅仅自守,必不能援我于湖中,南昌之兵绝我粮道,而九江、南康之贼合势挠蹑,四方之援又不可望,事难图矣。今我师骤集,先声所加,城中必已震慑;因而并力急攻,其势必下。已破南昌,贼先破胆夺气,失其根本,势必归救。如此则安庆之围自解,而宁王亦可以坐擒矣。至是得报,果如臣等所料。

  当臣督同领兵知府会集监军及倡义各乡官等官议所以御之之策,众多以宁王兵势众盛,气焰所及有如燎毛。今四方之援尚未有一人至者,彼凭其愤怒,悉众并力而萃于我,势必不支。且宜敛兵入城,坚壁自守,以待四邻之援,然后徐图进止。臣以宁王兵力虽强,军锋虽锐,然其所过,徒恃焚掠屠戮之惨,以威劫远近,未尝逢大敌,与之奇正相角,所以鼓动扇惑其下者,全以进取封爵之利为说。今出未旬月,而辄退归,士心既已摧沮,我若先出锐卒,乘其惰归,要迎掩击,一挫其锋,众将不战自溃,所谓“先人有夺人之气,攻瑕则坚者瑕”也。是日抚州府知府陈槐兵亦至。

  于是遣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合领精兵伍百,分道并进,击其不意。又遣都指挥余恩以兵四百往来湖上,以诱致贼兵。知府陈槐,通判胡尧元、童琦、谈储,推官王暐、徐文英,知县李美、李楫、王冕、王轼、刘守绪、刘源清等,使各领兵百余,四面张疑设伏,候伍文定等兵交,然后四起合击。分布既定,臣乃大赈城中军民。虑宗室郡王将军或为内应生变,亲慰谕之,以安其心。又出给告示,凡胁从皆不问,虽尝受贼官爵,能逃归者,皆免死。斩贼徒归降者给赏。使内外居民及乡道人等四路传播,以解散其党。

  二十三日,复得谍报,宁王先锋已至樵舍,风帆蔽江,前后数十里,不能计其数。臣乃分督各兵乘夜趋进,使伍文定以正兵当其前,余恩继其后,邢珣引兵绕出贼背,徐琏、戴德孺张两翼以分其势。二十四日早,贼兵鼓噪乘风而前,逼黄家渡,其气骄甚。伍文定、余恩之兵佯北以致之。贼争进趋利,前后不相及。邢珣之兵前后横击,直贯其中,贼败走。文定、恩督兵乘之,琏、德孺合势夹攻,四面伏兵亦呼噪并起,贼不知所为,遂大溃。追奔十余里,擒斩二千余级,落水死者以万数。贼气大沮,引兵退保八字脑,贼众稍稍遁散。宁王震惧,乃身自激励将士,赏其当先者以千金,被伤者人百两。使人尽发九江、南康守城之兵以益师。

  是日建昌府知府会玙引兵亦至。臣以九江不破则湖兵终不敢越九江以援我,南康不复则我兵亦不能逾南康以蹑贼。乃遣知府陈槐领兵四百,令饶州知府林珹之兵乘间以攻九江,知府曾玙领兵四百,合广信知府周朝佐之兵乘间以取南康。

  二十五日,贼复并力盛气挑战。时风势不便,我兵少却,死者数十人。臣急令人斩取先却者头。知府伍文等立于铳炮之间,火燎其须,不敢退,奋督各兵,殊死并进。炮及宁王舟。宁王退走,遂大败。擒斩二千余级,溺水死者不计其数。贼复退保樵舍,连舟为方阵,尽出其金银以赏士。臣乃夜督伍文定等为火攻之具,邢珣击其左,徐琏、戴德孺出其右,余恩等各官分兵四伏,期火发而合。

  二十六日,宁王方朝群臣,拘集所执三司各官,责其间以不致死力,坐观成败者,将引出斩之;争论未决,而我兵已奋击,四面而集,火及宁王副舟,众遂奔散。宁王与妃嫔泣别。妃嫔宫人皆赴水死。我兵遂执宁王,并其世子、郡王、将军、仪宾及伪太师、国师、元帅、参赞、尚书、都督、都指挥、千百户等官李士实、刘养正、刘吉、屠钦、王纶、熊琼、卢珩、罗璜、丁馈、王春、吴十三、凌十一、秦荣、葛江、刘勋、何镗、王信、吴国七、火信等数百余人。被执胁从宫太监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杨璋,佥事王畴、潘鹏,参政程果,布政梁辰,都指挥郏文、马骥、白昂等。擒斩贼党三千余级,落水死者约三万余。弃其衣甲器仗财物,与浮尸积聚,横亘若洲焉。于是余贼数百艘四散逃溃,臣复遣各官分路追剿,毋令逸入他境为患。二十七日,及之于樵舍,大破之。又破之于吴城,擒斩复千余级,落水死者殆尽。二十八日,得知府陈槐等报,亦各与贼战于沿湖诸处,擒斩各千余级。

  臣等既擒宁王而入,阖城内外军民聚观者以数万,欢呼之声震动天地,莫不举首加额,真若解倒悬之苦而出于水火之中也。除将宁王并其世子、郡王、将军、仪宾、伪授太师、国师、元帅、都督、都指挥等官各另监羁候解,被执胁从等官并各宗室别行议秦,及将擒斩俘获功次一万一千有奇,发御史谢源、伍希儒暂令审验纪录,另行造册缴报外。

  照得臣节该钦奉敕谕:“但有盗贼生发,即便严督各该兵备、守备、守巡并各军卫有司设法调兵剿杀。其管领兵快人等官员,不问文职武职,若在军前违期并逗遛退缩者,俱听以军法从事。生擒盗贼,鞠问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斩获贼级,行令各该兵备、守巡、守备官即时纪验明白,备行江西按察司造册缴报,查照事例升赏激劝,钦此。”及准兵部题称:“今后但草贼生发,事情紧急,该管官司即便依律调拨官军乘机剿捕,应合会捕者,亦即调发策应”等因。节奉钦依备咨前来。又即该奉敕:“如或江西别府报有贼情紧急,移文至日,尔亦要及时遣兵策应,毋得违误,钦此。”俱经钦遵外。

  窃照宁王丞淫奸暴,腥秽彰闻,贼杀善类,剥害细民,数其罪恶,世所未有。不轨之谋,已逾一纪;积威所劫,远被四方。士夫虽在千里之外,皆蔽目摇手,莫敢论其是非。小人虽在幽僻之中,且吞声饮恨,不敢诉其冤抑。兼又招纳叛亡,诱致剧贼渠魁如吴十三、凌十一之属,牵引数千余众,召募四方武艺骁勇、力能拔树排关者亦万有余徒。又使其党王春等分赍金银数万,阴置奸徒于沧州、淮扬、山东、河南之间,亦各数十。比其起事之日,从其护卫姻族,连其党与朋私,驱胁商旅军民,分遣其官属亲昵,使各募兵从行,多者数千,少者数百,帆樯蔽江,众号一十八万。其从之东下者,实亦不下八九万余。且又矫称密旨,以胁制远近;伪传檄谕,以摇惑人心。故其举兵倡乱一月有余,而四方震慑畏避,皆谓其大事已定,莫敢抗义出身,与之争衡从事。抱节者仅坚城而自守,忠愤者惟集兵以俟时,非知谋忠义之不足,其气焰使然也。

  臣以孱弱多病之质,才不逮于凡庸,知每失之迂缪,当兹大变,辄敢冒非其任,以行旅百数之卒,起事于颠沛危疑之中。旬月之间,遂能克复坚城,俘擒元恶。以万余乌合之兵,而破强寇十万之众,是固上天之阴隲,宗社之默佑,陛下之威灵。而庙廊谋议诸臣消祸于将萌而预为之处,见几于未动而潜为之制;改臣提督,使得扼制上流,而凛然有虎豹在山之威;申明律例,使人自为战,而翕然有臂指相使之形;敕臣以及时策应,不限以地,而隐然有常山首尾之势;故臣得以不俟诏旨之下,而调集数郡之兵,数郡之民,亦不待诏旨之督,而自有以赴国家之难,长驱越境,直捣穷追,不以非任为嫌,是乃伏至险于无形之中,藏不测于常制之外,人徒见嬖奚之多获,而不知王良之善御有以致之也。

  然则今日之举,庙廊诸臣预谋早计之功,其又孰得而先之乎?及照御史谢源、伍希儒监军督哨,谋画居多,倡勇宣威,劳苦备尝。领哨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陈槐、曾玙、林珹、周朝佐,署都指挥佥事余恩,分哨通判胡尧元、童琦、谈储,推官王暐、徐文英,知县李楫、李美、王冕、王轼、刘源清、刘守绪、传南乔,随哨通判杨昉、陈旦,指挥麻玺、高睿、孟俊,知县张淮、应恩、王庭、顾佖、万士贤、马津等,虽效绩输能亦有等列,然皆首从义师,争赴国难,协谋并力,共收全功。其间若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等冒险冲锋,功烈尤懋。乡官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御史张龟山,郎中曾直,评事罗侨,佥事刘蓝,进士郭持平,驿丞王思、李中,按察使刘逊,参政黄绣,知府刘昭等,仗义兴兵,协张威武,连筹赞画,夹辅折冲,以上各官功劳,虽在寻常征剿,亦已甚为难得,况当震恐摇惑,四方知勇莫敢一膺其锋,而各官激烈忠愤,捐身殉国,乃能若此。

  伏愿皇上论功朝锡之余,普加爵赏旌擢,以劝天下之忠义,以励将来之懦怯。仍诏示天下,使知奸雄若宁王者,蓄其不轨之谋已十有余年,而发之旬月,辄就擒灭;于以见天命之有在,神器之不可窥,以定天下之志。尤愿皇上罢息巡幸,建立国本,端拱励精,以承宗社之洪休,以绝奸雄之觊觎,则天下幸甚,臣等幸甚。

  缘系捷音事理,为此具本,专差千户王佐亲赍,谨县题知。

 

    奏闻益王助军饷疏

 

  十四年七月三十日

  近蒙益府长史司呈:“该本司启案查宁藩有变,已经启行外,今照见奉提督都御史王案验内称:‘本院已于七月初九日领兵前往丰城县市汊等处住扎,刻日进攻省城,牌差百户杨锐前来建昌府守取掌印官亲自统兵,毋分日夜,兼程前进,期本月十五、十六日俱赴军门,面授约束,并势追剿。’及照知府曾玙报称即日领兵起程,前赴军门听调进攻等因。看得国家之事,莫大于戎。今宁藩不轨,惊动多方,提督都御史等官倡义,协谋进攻,愤忠思剿,上以纾朝廷南顾之忧,下以解生民荼毒之苦。况我殿下国朝分封至亲,理宜助饷军门,共纾国难。具本启奉令旨发银一千两,差官胡敬仪,卫副陆澄,书办官并旗校官等,前去提督军务王都御史处犒赏,敬此。”敬遵,除将银两差官管送前来外,合行备由呈乞施行等因到臣。

  为照宁王谋叛,稔衅多年,积威所劫,无不萎靡。况其举事之初,擅杀重臣,众号一十八万,肆然东下;虽平日士夫号称忠义,莫敢指斥。今益王殿下乃心宗社,出私帑以给军饷,非忠义奋发,急于讨贼,岂能倡言助正,以作兴军士之气如此。伏望皇上特敕奖励,以激宗室之义,以永益王殿下为善之心,以夹辅帝室,天下臣民不胜幸甚。

  除将原发白银一千两唱名给散军士外,缘系宗室出私帑以给军饷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旱灾疏

 

  十四年七月三十日

  据吉安等一十三府所属庐陵等县各申称本年自三月至于秋七月不雨,禾苗未及生发,尽行枯死。夏税秋粮,无从办纳,人民愁叹,将及流离。理合申乞转达、宽免等因到臣。节差官吏、老人踏勘。委自三月以来,雨泽不降,禾苗枯死。续该宁王谋反,乘衅鼓乱,传布伪命,优免租税。小人惟利是趋,汹汹思乱。臣因通行告示,许以奏闻优免税粮,谕以臣子大义,申祖宗休养之德泽,暴宁王诛求无厌之恶。由是人心稍稍安集,背逆趋顺,老弱居守,丁壮出征,团保馈饷,邑无遗户,家无遗夫。就使雨阳时若,江西之民亦已废耕耘之业,事征战之苦;况军旅干啬旱,一时并作,虽富室大户不免饥馑,下户小民得无转死沟壑,流散四方乎?设或饥寒所迫,征输所苦,人自为乱,将若之何?如蒙乞敕该部,暂将江西正德十四年分税粮通行优免,以救残伤之民,以防变乱之阶。伏望皇上罢冗员之俸,损不急之赏,止无名之征,节用省费,以足军国之需,天下幸甚。

 

    请止亲征疏

 

  十四年八月十七日

  正德十四年八月十六日,准兵部咨:

  该本部等衙门题,内开南京守备参赞官连奏十分紧急军情,相应急为议处,合无请命将官一员,挂平贼将军印,充总兵官,关领符验旗牌,挑选各营精锐官军三千余名,各给赏赐银两布疋,交兑正驮马匹,关给军火器械,上紧前去南京,相机战守;再有的报,就便会合各路人马征进;再请敕都御史王守仁选调堪用官军民快,亲自督领,于江西东南要路住扎把截,相机行事;仍委浙江布政司左参政闵楷选募处州民兵,统领定拟住扎地方,听调策应剿捕;再请敕一道,赍付都御史王守仁,不妨提督军务原任,兼巡抚江西地方。前项所报军情,如果南京守备差人体勘,再有的报,听前项领军官出给榜文告示,遍发江西地方张挂,传说晓谕,但有能聚集义兵,擒杀反逆贼犯者,量其功绩大小,封拜侯伯,及升授都挥千百户等官世袭,贼夥内有能自相擒斩首官者,与免本罪。具奏定夺等因具题。节该奉圣旨:“这江西宁王谋为不法事情重大,你部里既会官义处停当,朕当亲率六师,奉天征讨,不必命将;王守仁暂且准行,钦此。”

  钦遵,备咨到臣,案查先为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属者宁王宸濠杀害守臣,举兵谋逆,臣于六月十九日具本奏闻之后,调集军兵,择委官属,激励士气,振扬武勇。七月二十日,先攻省城,墟其巢穴。本月二十四等日,兵至鄱阳湖,与贼连日大战。至二十六日,宸濠遂已就擒。谋党李士实等,贼首凌十一等,俱已擒获。贼从俱已扫荡,闽、广赴调兵士俱已散还,地方惊扰之民俱已抚帖。臣一念忠愤,誓不与贼共生;而迂疏薄劣之才,实亦何能办此:是皆祖宗在天之灵,我皇上圣武之懋昭,本兵谋略之素定,官属协力,士卒用命所致。臣已节次具本奏报外,窃惟宸濠擅作辟威,虐焰已张于远,睥睨神器,阴谋久蓄于中。招纳叛亡,辇毂之动静,探无遗迹;广致奸细,臣下之奏白,百无一通。发谋之始,逆料大驾必将亲征,先于沿途伏有奸党,期为博浪、荆轲之谋。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阙门,式昭天讨。然欲付之部下各官押解,诚恐旧所潜布之徒,尚有存者,乘隙窃发,或致意外之虞,臣死且有遗憾。况平贼献俘,固国家之常典,亦臣子之职分。臣谨于九月十一日亲自量带官军,将宸濠并逆贼情重人犯督解赴阙外,缘系献俘馘,以昭圣武事理,为此具本,专差舍人金升亲赍,谨具题知。

 

    奏留朝觐官疏

 

  十四年八月十七日

  正德十四年八月十六日,臣驻军江西省城,据各领哨知府吉安府伍文定,赣州府邢珣,袁州府徐琏,临江府戴德孺,抚州府陈槐,尧州府林珹,广信府周朝佐,建昌府曾玙,连名呈称正德十五年正月初一例应朝觐。近因宁王谋反,蒙臣督委各职并各县掌印正官领兵征讨,今虽扫平,尚留在省防御,及安辑地方,未得回任。其各县掌印官,虽未曾领兵,缘各在任防御城池,措办粮饷。况布、按二司及南昌府知府郑瓛、瑞州府宋以方,俱自本年六月内先被拘执,未经复职管事。南康、九江二府亦被残破,近方收复。前项文册,多未成造,缘查旧规,行期在即,恐致迟误,合行呈乞奏知,及通行各府、州、县将册造完,行委佐二守领官员赍缴应朝,及布、按二司,亦乞裁处施行等因到臣。据此为照三年述职系朝廷大典,例该掌印正官赴京应朝。但今叛乱虽平,地方未辑,征调尚存,疮痍之民须抚;旱荒犹炽,意外之患当防。况各官在省,方图防守之规,未有还任之日。若不查例奏留,未免顾此失彼,后悔无及。合准所呈,欲候奏请命下之日,行令各府、州、县佐二首领官赍册应朝,复恐迟误。除一面通行各府。州、县造册完备,行委佐二首领依期启行,其布、按其九江、南康府县并南康、新建二县,委系官俱戴罪,听候吏部径自裁处外,缘系朝觐事理,未敢擅便,为此具本请旨。

 

    奏闻淮王助军饷疏

 

  十四年八月十七日

  近该淮府长史司呈:“该本司启案查宁藩有变,已经启行外,今照见奉提督都御史王案验内称:‘本院已于七月初九日领兵前往丰城县市汊等处住扎,克日进攻省城,牌差百户任全善前来饶州府守取掌印官亲自统兵,毋分雨夜,兼程前进,期本月十五、十六日俱赴军门,面授约束,并势追剿。’及照知府林城报称即日领兵起程,前赴军门听调进攻等因。看得宁王敢为逆谋,肆奸天纪。提督都御史王首倡忠义,作率智勇,身任国家之急,事关宗社之虞。殿下藩翰之亲,忧心既切,馈饷之助,于理为宜。具本启奉令旨长史司将发下银伍百两差官胡祥等速赍前去,少资提督军门之用,敬此。”敬遵,除将银两差官管送前来外,合行备由呈乞施行等因到臣。照得先该益府出帑饷军,助义效忠,已经具题外,今淮王殿下亦能不靳私帑,以助军饷,良由身同休戚之情,心切门庭之寇所致。伏望皇上特敕奖励,以彰淮王殿下助正之心,以为宗藩为善之劝,天下臣民不胜幸甚。

 

    恤重刑以实审伍疏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据江西按察司呈:

  “据本司经历司呈,蒙巡按两广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各纸牌前事,俱奏本院送发犯人裘良辅等二百六十六名,转送本司问报等因。依蒙问得犯人裘良辅招系南昌府新建县三十二都民,纳粟监生,给假在家。正德九月日不等,与同在官南昌前左二卫舍余杨滋、杨富,军余董俞、周大贵及指挥何镗等家人何祥、曹成等,各不合出入王府,生事害人,向未事发。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宁王谋反,良辅与杨滋等各因畏惧宁王威恶,各不合知情,从逆做兵,领受盘费二银,米一石,跟同前去安庆等处攻打城池,各将银米费用讫。于七月十二等日行至湖口等县,思系叛逆,惧怕官兵,就行四散逃回。各被南昌等府县统兵知府等官并地方人等陆续拿获,解赴提督王都御史处。蒙将良辅等一百八十四名转送谢御史,将夏景、周大贵、熊受等八十二名转送伍御史,俱发按察司审问。蒙将良辅等研审前情明白。取问罪犯杨滋等二百六十五名,各招与裘良辅、杨滋、杨富、王伟、夏景、黄俞、周大贵、何祥、曹成、丁进受、杨庆童、杨贵、万徐七、万羊七、徐四保、孙住保、周江、胡胜福、朱泼养、宋贵、王明、熊明、秦兰、王仲鉴、张雄、朱其、添喜、萧崇真、朱祥、彭隆保、徐仕贵、郭宣、舒銮、万岳、萧述、罗俊、江潮汉、魏凤、万三、罗秀、熊福、萧曰贵、萧胜、雷天富、萧文、尹天受、胡进保、李銮、郑凤、黄信、刘胜、殷醮仔、甘奇、余福童、郭进福、沈仕英、李洪珊、许凤、李景良、江銮、江仁、李钦、郑伦、胡福受、谭黑仔、赵正七、朱环二、邹秋狗、陈良二、聂景祥、魏仲华、王福、李寿、余珏、王贯、刘松、牛才、陈珂、陈兴、陈钊、刘添凤、余似虎、甘朴、谢天凤、郑贵、沈昌容、万清、向楚秀、郭銮、丁胜福、万全、龚受、熊六保、陈谏、何晚仔、王杰一、王琪、胡宣、杨正、曾受、王凤、王明、雷清、皮志渊、邹奎高、冯轩四、毛守松、熊天祥、李伯锦、杨子秀、陈天一、廖进禄、魏绍、魏天孙、吴富、陈昭弟、李伯奇、姜福、廖奇四、夏茰奇、陈善五、罗胜七、郭谨、罗玺、朱长子、陈瑞、竹汉、王宽、江天友、陈良善、召一、陈子政、卢萧胜、马龙、陈大伦、陈子伦、李钱、陈九信、徐义、徐钊、刘仪、熊孟华、王尚文、王天爵、傅十三、徐受、万奇、赵仕奇、郑朴、冯轩二、冯进录、周孟贞、周江、刘朋、唐朝贤、欧阳南、马兴、周兴、王毛子、秦进兴、罗兴、李保一、万元、林三十八、马爵、张进孙、高四、谭受、吴俊、万镗、熊守贵、钱龙、胡通、金万春、曹太、喻钦、刘后济、胡二、王世通、魏友子、杨章、熊录、熊克名、童保子、余景、陈四保、许虎保、熊受、萧文荣、杨廷贵、罗富、丁关保、江仕言、刘贵、丁朋、欧阳正、王引弟、熊富、唐天禄、王贵、周受、邱松、胡秀、李福、洪江、曾兴、邱桂、刘镇、邓山、萧清、夏胜四、夏由、孙甘继、张锦、谢鲁仙、熊华、谢凤、夏龙、娄奇、陆仲英、余胜虎、李进、胡胜、阮天祥、张全、彭天祥、洪经仔、徐受、乐福、张奇、冯进隆、冯诏、马喜子、杨烨揭、文兴、万孔湖、易忠、黄延、曹天右、徐大贵、萧曰高、萧曰广、李銮、吴显二、李贵、陈英、陈升、李胜祖、萧天佐、陆九成、郭钦、杨顺、丁祖、李万杜、杨銮、袁富、杨黄子、吴文、张銮、方灿、万天銮、胡进童、黄胜德、涂祖、唐历所犯除不应轻罪外,合依谋反知情故纵者,律斩决不待时。但宁王平昔威恶惨毒,上下人心罔不震慑,各犯从逆,虽是可恶,原情终非得已。及照南昌前卫军余多系胁从被杀,见今军伍缺人,合无将各犯免其前罪,俱编发本卫永远充军,庶使情法交申,卫所填实。”

  呈详到臣,参看得裘良辅等俱曾徒逆,应该处斩。但该司参称宁王平昔威恶惨毒,上下人心罔不震慑;据法在所难容,原情亦非得已。宥之则失于轻,处斩似伤于重,合无俯顺舆情,乞敕该部查照酌量,或将各犯免其死罪,令其永远充军。不惟情法得以两尽,抑且军伍不致缺人。

  缘系恤重刑以实军伍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处置官员署印疏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照得先因宁王图危宗社,兴兵作乱,劫夺江西都、布、按三司并南昌府县大小衙门印信。臣随调集各府官军民快于本年七月二十日攻复省城,当于府内搜获前项印信,共计一百六颗到臣收候,已经捷报外,今照宁王已擒,余党诛戮,地方幸已稍宁,所有三司府县衙门,俱系钱量刑名军马城池等项重务,关涉匪轻。况今兵乱之后,人民困苦,不可一日缺官干办抚辑。但三司等官俱系被胁有罪人数,若待别除官员到日,非惟人心惶惑,抑且事无统纪。臣遵照钦奉敕谕便宜事理,将三司印信,布政司暂令布政使胡濂,按察司暂令按察使杨璋,各戴罪护管,随该新任参议周文光,按察使伍文定先后到任,各已替管外,其都司暂令都指挥马骥,提学道关防令副使唐锦,南昌道印信令佥事王畴,南昌府印信令知府郑瓛,南、新二县印信令知县陈大道、郑公奇,各戴罪暂且管理外,及照南昌前、左二卫并各抚所衙门印信,俱各无官管理。除用木匣收盛,封发按察司,仍候事宁有官之日,该司径发掌管外,缘系处置官员署印以安地方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二乞便道省葬疏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照得先准吏部咨:“该臣奏称:‘以父老祖丧,屡疏乞休,未蒙怜准。近者奏命扶疾赴闽,意图了事,即从彼地冒罪逃归。旬日之前,亦已具奏。不意行至中途,遭值宁府反叛,系国家大变,臣子之义,不容舍之而去。又阖省抚巡方面等官,无一人见在者,天下事机,间不容发,故复忍死,暂留于此,而为牵制攻讨之图;俟命帅之至,即从初心,死无所避。臣思祖母自幼鞠育之恩,不及一面为诀,每一号恸,割裂昏殒,日加尪瘠,仅存残喘。母丧权厝祖墓之侧,今葬祖母,亦欲因此改葬。臣父衰老日甚,近因祖丧,哭泣过节,见亦病卧苫庐。臣今扶病,驱驰兵革,往来于广信、南昌之间。广信去家不数日,欲从其地不时乘间抵家一哭,略为经画葬事,一省父病。臣区区报国血诚上通于天,不辞灭宗之祸,不避形迹之嫌,冒非其任,以勤国难,亦望朝廷鉴臣此心,不以法例绳下。使臣得少伸乌鸟之痛,臣之感恩,死且图报,抢攘哀控,不知所云’等因。具本奏奉圣旨:‘王守仁奉命巡视福建,行至丰城,一闻宸濠反叛,忠愤激烈,即便倡率所在官司起集义兵,合谋剿杀,气节可嘉,已有旨著督兵讨贼,兼巡抚江西地方。所奏省亲事情,待贼平之日来说。该部知道,钦此。’”

  备咨到臣,除钦遵外,近照宁王逆党皆已仰赖皇上神武,庙堂神算,悉就擒获。地方亦已平靖,百姓室家相庆,得免征调之苦,复有更生之乐,莫不感激洪恩,沾被德泽。独臣以父病日深,母丧未葬之故,日夜哀苦,忧疾转剧。犬马驱驰之劳,不足齿录,而乌鸟迫切之情,实可矜悯。已蒙前旨,许“待贼平之日来说”,故敢不避斧钺,复伸前请。伏望皇上仁覆曲成,容臣暂归田里,一省父病,经纪葬事,臣不胜哀恳苦切祈望之至!

 

    处置从逆官员疏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正德十四年七月二十三日,据南昌府知府郑瓛自宁王贼中逃出投到;本月二十六日,又据领兵官临江府知府戴德孺等临阵夺获先被宁王胁去巡按监察御史王金,户部公差主事金山,左布政使梁宸,参政程杲,按察使杨璋,副使贺锐,佥事王畴、潘鹏,都指挥同知马骥、许清,都指挥佥事白昂,守备南赣都指挥佥事郏文并胁从用事参政王纶,及据先被胁从令赴九江用事佥事师夔,先被胁从贼败脱走镇守太监王宏,各投送到臣。

  照得先因宁王宸濠于六月十四日杀害巡按右副都御史孙燧,副使许逵,将各官绑迫胁。时臣奉命福建勘事,行至丰城闻变。顾惟地方之责,虽职各有专,而乱贼之讨,实义不容避。遂连夜奔还吉宏,督同知府伍文定等调集南、赣等府军兵,捐躯进剿。至七月二十日,攻破省城,捣其巢穴。随有被胁在城右布政使胡濂,参政刘斐,参义许效廉,副使唐锦,佥事赖凤,都指挥佥事王纪,各投首到臣。彼时军务方殷,暂将各官省候,督兵擒获宸濠,并逆党李士实、刘吉、凌十一等,臣已先后具本奏报去后。

  本年八月二十三日,会集知府伍文定等将各事情逐一研审,得布政梁宸等各执称本年六月十三日,宁王生日,延待各官酒席,次日进府谢酒,不期宁王谋逆,喝令官校多人将前各官并先存后监。故户部公差主事马思聪,参义黄宏,原任参义今升陕西参政杨学礼等,俱各背绑要杀。当将孙都御史、许副使押出斩首,其余各官俱杻镣发仪卫司等处监禁。王纶留府用事,知府郑瓛先被宁王诬奏见监,按察司瑞州府知府宋以方缘事在省,本日俱拿监仪卫司,差人将各衙门印信搜夺入府。后参议黄宏,主事马思聪各不食,相继在监身故。宁王差人入监疏放各官杻镣,王畴、郑瓛二人不放。本月二十一日,将梁宸、胡濂、刘斐、贺锐各放回本司。本日宁王传檄各处,令人写成布政司咨呈备云檄文,转呈府部,自将搜去印信印使付与梁宸佥押。梁宸不合畏死听从佥押讫。本月二十三日,宁王告庙出师祭旗,加授王纶赞理军务,与刘吉等一同领兵。王纶不合畏死听从。本日又差柴内官等带领人众,将两司库内官银强搬入府,梁宸、贺锐在司署印,不合畏死,不行阻当。本日将杨璋仍拘仪卫司,各官改监湖东道。本月二十六、七等日,宁王差仪宾李琳等将伊收积米谷给散省城军民以邀人心,著令程杲、潘鹏监放。各不合畏死,到彼看放。二十七日,宁王因先遣承奉屠钦等带领贼兵往攻南京,各贼屯扎鄱阳湖上,久侯宁王不出,自行攻破南康、九江,掠取财物,二府人民走散,宁王要得招抚以收人心,押令师夔前去晓谕。不合畏死,往彼安抚。本月二十八日,宁王因要起程往取南京,恐省城变动,欲结人心,又差伪千户朱镇送银五百两与布政司梁宸、胡濂、刘斐、程杲、许效廉。各不合畏死,暂收入己。又将银七百两送按察司杨璋、唐锦、贺锐、王畴、师夔、潘鹏、赖凤。亦不合畏死,暂收入己。又押令刘斐、王玘替伊巡守,并押令许效廉、赖凤替伊接管放粮。各不合畏死,守城放米。七月初一日,差人将胡濂、唐锦送还本司,杨学礼放令之任,将梁宸、程杲、杨璋、贺锐、王畴、潘鹏、马骥、许清、白昂、郏文、郑瓛、宋以方胁拘上船,随行分投差拨仪宾等官张嵩等带领舍校看守,又将银二百两差伪千户吴景贤分送梁宸、胡濂、刘斐、许效廉等,及差万锐送银三百两分送杨璋、唐锦、贺锐、师夔、潘鹏、敕凤。各又不合畏死,暂收入己。本月初八日,至安庆,见攻城不克,因潘鹏系安庆人,差今逃引礼、白泓押同。潘鹏不合畏死听从,赍捧檄文,到彼招降。本月十五日,宁王因闻提督王都御史兵将至省,回兵归救省城。行至鄱阳湖地方,屡战屡败。至二十六日早,蒙大兵突至,宁王被擒,各官因得脱走前来。知府宋以方不知存亡等因。

  随据布、按二司呈开布政司梁宸、胡濂、刘斐、程斐、许效廉,按察使杨璋、唐锦、贺锐、王畴、师夔、潘鹏、赖凤,各令家人首送前银,各在本司贮库等因。

  尤恐不的,吊取见监擒获逆党刘吉、屠钦、凌十一等,各供称相同。

  为照参政王纶胁受赞理,佥事潘鹏、师夔被胁招降抚民,情罪尤重,王纶、师夔又该直隶、湖广抚按等衙门各具本参奏,知府郑瓛已经别案问结奏请,俱合候命下之日遵奉另行外。参照布政梁宸、参政刘斐。程杲,参议许效廉,副使贺锐,佥事赖凤,都指挥王玘,或行咨抚守,或盘库放粮,势虽由于迫胁,事已涉于顺从。镇守太监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布政胡濂,按察使杨璋,副使唐锦,佥事王畴,都指挥马骥、许清、白昂、郏文,或被拘于城内,或胁随于舟中,事虽涉于顺从,势实由于迫胁,以上各官甘被囚虏而不能死,忍受贼贿而不敢拒,责以人臣守身之节,皆已不能无亏;就其情罪轻重而言,尚亦不能无等。伏愿皇上大奋乾刚,取其罪犯之显暴者,明正典刑,以为臣子不忠之戒;酌其心迹之堪悯者,量加黜谪,以存罪疑惟轻之仁。庶几奸谀知警,国宪可明。

 

    处置府县从逆官员疏

 

  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

  正德十四年七月二十日,该臣兴举义兵,剿除逆贼,攻开省城。本日进城之后,随据都、布、按三司首领等官邢清等,南昌府等衙门同知等官何维周等,各投首到臣。于时逆贼未获,军务方殷,暂将各官省候。

  本月二十六日,宸濠就缚,逆党尽擒,除已奏报去后,随拘邢清等到官。审得各供称本年六月十四日宁王谋反,将镇巡三司等官俱各被绑胁,当将孙都御史、许副使杀害。随差人将南昌府同知何维周,通判张元澄,检校曹楫,南昌县知县陈大道,县丞王儒,新建县知县郑公奇,南浦驿驿丞王洪,南浦递运所大使张秀,俱拿杻镣发监仪卫司。随将各官行李并各掌印俱搜检入府。彼有邢清与本司都事翟瓒,检校董俊,理问张裕,案牍陈学,司狱张达广,济库大使胡玉,副使姚麟,织染局大使秦尚夔,副使戴瓛,按察司经历尹鹍,知事张澍、照磨、雷燮,都指挥使司断事章璠,吏目周鹤,司狱沈海、南昌前卫署指挥佥事夏继春,经历周孟礼,镇抚忻伟、吕升,正副千户徐贤、郑春、张斌、傅英、唐荣、杜昂、李瀚、陈伟、姚钺、吴耀,百户徐隆、陈韬、张纲、王春、龚升,陈诏、冯淮、黄鉴、李钦、梅櫮、茆富、陈瓒、王升、吕辅、赵昂、董钰、姚芳、刘璘、李琇、李祥、陆奇,南昌府儒学训导张桓、瞿云、汪潭,税课司大使杨纯广,济会大使左仪副使王大本、李谱,守支大使卓文正、陈琳,副使邓谔、李彬,南昌县主簿张誉,典史方汝实,儒学训导达宾,新建县县丞刘万钟,主簿熊辟,典史杨儒,儒学训导区宾、金清,俱各闻风逃躲,不曾被拿。后宁王临行,将何维周等释放,又将知事张澍拘拿上船,至今未知存亡。本年七月二十日,蒙大兵征剿,攻入省城,邢清等方得奔走军门投首等因。

  据此,除将各官羁候,其镇巡并三司堂上官南昌府知府另已参奏外,参照邢清等被执不死,全无仗节之忠;闻变即逃,莫知讨贼之义,俱合重罪。但责任既轻,贼势复盛,力难设施,情可矜悯。合无行抚按衙门依律问拟,以为将来之戒,惟复别有定夺。

 

    收复九江南康参失事官员疏

 

  十四年九月初十日

  据委官江西抚州府知府陈槐,饶州府知府林珹,建昌府知府曾玙,广信府知府周朝佐,各呈先因宁王谋反,奉臣案验备行各府起兵擒剿,各遵依先后会集市汊等处。刻期破城之后,又奉臣牌照得九江、南康二府,先被宁王攻破,分留逆党据守城池,西扼湖兵之应援,南遏我师之追蹑。仰赖宗社威灵,幸已克复省城。除遣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分布哨道,邀击宁贼,务在得获所据,逆党占据府县,应合分兵剿复。牌仰知府陈槐、林珹前去九江,曾玙、周朝佐前去南康,相机行事,务要攻复城池,以扼贼人之咽喉,平靖反侧,以剪逆党之羽翼。居民人等不幸被胁,或因而逃窜者,就行出给告示,分投抚谕,使各回生理。务将人民加意赈恤,激以忠义,抚以宽仁,权举有司之职以理庶事,查处仓库之积以足军资。一面分兵邀诱宁贼,毋令东下。仍备查各官弃城逃走,致贼焚掠屠戮之故,具由回报,以凭参拿究治等因。

  依奉陈槐选带知县传南乔、陶谔等,林珹选带知县马津、越荣显等,曾玙选带检校典节知县余莹、县丞陈全等,周朝佐选带知县谭缙、杜民表等各兵快一千余名,由水路分哨剿贼。十月二十四等日,宁贼回援省城,舟至鄱阳湖等处,与吉、赣等官兵相遇大战。职等各行领兵,连日在湖策应,与贼对敌。抚州府官兵擒斩贼犯共二百九十余名颗,饶州府擒斩贼犯共五百余名颗,建昌府擒斩贼犯共四百八十余名颗,广信府擒斩贼犯共五百余名颗,陆续各解本院,转送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处核实处决审发讫,各官随各统兵直至九江、南康府地方,照臣牌内行事。

  知府陈槐、林珹呈称,先该九江兵备副使曹雷同该府知府汪颍等亦行督发瑞昌等县兵快,与同九江卫掌印指挥刘勋等收召操军前来,声复城池。被贼探知官兵齐集,先行望风逃遁。九江军兵至城守扎,仍又分兵追至湖口等处剿杀贼党。职等入城,抚回逃窜男妇万余名口,复业生理。会案行拘九江府卫里老旗军,查访得副使曹雷先于六月初二日,带同通判张云鹏前往彭泽县水次兑粮;知府汪颍先因疟痢兼以母病不能视事,于十五日暂将印信牒行推官陈深署掌,库藏未经交盘。至十七日丑时,德化县老人罗伦口报宁王谋反,杀害巡抚等官,彼有汪颍会同陈深并刘勋等点集城内官军机兵火夫上城照依,原分南门迤东由盘石门、福星门城上朵子军卫把守,南门迤西由湓浦门至望京门城上朵子有司把守,东门把守官指挥丁睿等三十四员,南门把守官指挥萧纲等二十一员,西门把守官指挥孙璋等二十员,九江门把守官指挥董方等十二员,福星北门把守官指挥李泮等十八员,共一百零五员。该卫军人先因放操回屯数多,一时不能齐集。十八日卯时,逆党涂承奉等领船二百余只,装载兵至福星北门外扎营,就临城下喝叫开门。指挥李泮等不从,各贼忿怒,分兵烧毁西门外军民房屋浔阳驿官厅等处;杀死虏来四人,临门祭旗;随用铳炮火枪火箭等器并力攻打,至辰时,贼遂梯援上城。泮等俱各逃散,被贼将锁钥打脱,拥入。口称省城、南康等府俱已收服,巡抚等官俱各被害,官民不必逃散,只将印信来降。时汪颖、陈深、刘勋等俱在各把门首,因见力不能支,同德化县徐志道并前各门把守指挥千户镇抚及府县儒学训导仓场局务大小官员各怀印信从南门逃避去讫。内九江卫左千户所百户白升、马贵各遗失本所铜印一颗。随被各贼将大盈库银九千一百七十两零,德化县寄库银二百六十三两零,湖口县寄库银四百五十九两零,钞厂寄库银三千余两,司狱司囚重犯十二名,轻犯二十九名,广盈仓粮米二千四百四十石零,尽行劫取释放。又将军器库盔甲刀枪劫去,共一十一万九千二百二十四件。九江卫被贼劫去军器二千六百三十九件,演武厅军器一万六百三十件,并乡器八十余件。镇抚监贼犯蔡日奇等七名,尽行劫取释放。及烧毁大哨船五只,军舍房屋七十六间。驾去大哨船二只,小哨船十一只。德化县被贼将县库银共三百二两零,预备仓稻谷一万七千二百石零。县监轻重囚犯二十名,尽行劫放。及烧毁官民房屋七百五十九间,杀死男妇一十五名。浔阳驿被贼烧毁宫厅一座,耳房二间,及站船铺陈等物。惟指挥刘勋将兵备衙门赏功支剩银三十两六钱及赃罚银三十二两并运军行粮折银二十九两六钱收贮私家,捏开在卫被劫,事涉侵欺。

  及查九江府钞厂寄库银两行,拘库子皮廷贵等审供侵分料银一千一百零六两四钱,情由在官,将各犯送府监候,拘齐未到人犯追问回报。

  及查得佥事师夔持奉伪檄,前至九江安抚。因见府卫等官不从伪命,驾船去讫。

  续查得该府所属湖口县于六月十七日酉时,被逆党熊内官等押兵到县,因无城池,知县章玄梅等带印暂避县后岭背集兵。次日对敌,杀死逆党魏清等,被贼杀死民快壮丁共一百二十名,杀死居民一十一名,放出县监重囚三名,轻犯一十一名,烧毁房屋二十间,民房一千八百三十五间。本县官库银两先已窖藏,及各衙门印信,俱各见在,止被劫去在仓米一百五十九石,在库皮盔铁铳弓弩三百件,铁弹子三十二斤,及衣服靴钞等物,并将远近年分卷册,俱各毁坏。

  彭泽县于六月十八日卯时被贼蜂拥上街,延烧房屋吏舍一百余间,并无掳掠男妇。当有知县潘琨督同巡捕官兵守保,印信仓库钱粮文卷俱全。

  德化县于六月十七日被从逆护卫指挥丁纲等统带旗校到屯,点取军丁,致被惊散乡村男妇。该县严督兵快人等保守城池,俱各无虞。

  除重复查勘明白,将湖口,彭泽二县被害人民行令该府,斟酌被害重轻,将见在钱粮加意赈恤。其德化县被害之家,缘无钱可支,已行该府径申本院,请发钱粮赈恤,使被害残民得以存济。职等仍行多方抚谕,激以忠义,戒以勤俭,人皆感服遵听,遂有更生之乐等因。

  又据知府曾玙、周朝佐呈称,查勘得南康府六月十六日夜,被贼船一千余只冲入本府。彼有该府通判俞椿,推官王诩,公出未回,知府陈霖,同知张禄,通判蔡让,因见城池新筑未完,民兵寡少,同附郭星子县掌印佐二并府县儒学仓场局务等官各带印信潜避庐山,贼遂入城,杀死官舍名快刘大等一十二名,被搬劫府库金一两五钱零,紫阳遗惠仓原贮谷一千七石零,劫放府狱重轻囚犯一百一十一名,烧毁六房卷宗黄册,及掠劫居民房屋家财。知府陈霖等潜往各乡集兵,陆续擒斩贼犯共二百三十余名颗。至二十七日,余贼五百余人奔来河下。知府陈霖同州县各官督兵擒斩贼犯一百余名颗。适遇委官知府曾玙、周朝佐各带官兵自王家渡一路追贼到府,协力剿杀各起余贼,又擒杀贼共三百三十余名颗,各解审讫。

  查得星子县知县王渊之被贼追跌致死,署印县丞曹时中当将印信付与吏熊正背负,同主簿杨本禄俱入庐山,曹时中逃躲不知去向,兵快胡碧玉等五名被贼杀死,及劫掳居民男妇徐仲德等五十八名口,焚烧房屋并劫掠居民共五百三十六人家。劫放狱囚弓正道等四十四名,县廊库银九十七两零,及赃物钞贯俱被劫去,止有银二百一十三两四钱八分系库子戴汶泗收藏回家,首出还官。陆续擒获贼犯颜济等二十名。

  又查得都昌县原无城池,闻贼入境,署印主簿王鼎,典史王仲祥,率兵迎敌,保守仓库,俱不曾被劫。被贼杀死、淹死兵快居民段容等三十一名,焚烧劫掠居民共一千二百一十六家。

  又查建昌县原无城池,逆党仪宾李世英等带领贼兵三百余名来县,知县方铎,县丞钱惠,主簿王钺,同儒学教谕唐汶等见势不敌,各带印信潜避集兵。当被李世英将狱禁囚犯熊澄等八十四名尽行劫放,并无劫掠焚烧仓库钱粮官民房屋。随被方铎陆续擒获李世英等一百七十五名口,解报讫。

  又查访勘得安义县新创,城池未完,被逆党旗校火信等领兵到县,将官厅烧毁三间,六房文卷俱被弃毁。知县王轼因见贼势众多,退避集兵。主簿董国宜因男董茂隆投入宁府,惧罪逃走。儒学训导陈仕端等亦随县官避出。其仓库狱禁居民房屋俱不曾被焚劫。王轼同各官前后领兵擒斩贼共一千余名颗,转解讫。

  抚回南康府各属县复业逃民一万二千四百余家。遵奉通行各属,暂令管事及赈恤事宜,另行申请等因,各呈到称会同各官访勘相同。

  臣等议得九江、南康府卫所县大小官员均有守土之寄,俱犯失事之律。欲将各官通革管事待罪,缘地方残破之余,又系朝觐年分,无官可委更代,姑从权宜,暂行管事。其各府县被害人民,并缺乏军资,已于先取见在钱粮内量数查发,前去赈给外。

  参照九江地方当水陆之冲,据湖、湘之要,朝廷以其控带南圻,屏蔽江右,实为要地,故既有府卫之守,又特为兵备之设。其城池三面临水,地势四围险固,平时守备若严,临变必难骤破。各该守备官员安于承平,宽纵军土,虽预知贼报,而仓皇无备,及一闻贼至,而望风奔走。指挥刘勋除监守自盗官钱外,与李泮等弃城先遁,致贼残破。知府汪颍,推官陈深,知县徐志道等,因见守战无兵,亦各怀印逃难。百户白升等一印不保,安望守城。副使曹雷职专兵备,防守不严,虽城破之日,偶幸不与,而失事之责,终为有因。

  再照南康地方固称土瘠民稀,然亦负山阻水,虽新创之城尚尔修筑未完,而守土之职惟当效死勿去。该府知府陈霖,同知陈禄,通判蔡让,星子县主簿杨永禄等,畏缩无备,逃难弃城。湖口、建昌二县知县章玄梅、方铎闻贼先遁,致残县治。安义县知县王轼,贼党在境,不知先事之图,后虽有功,无救地方之变。彭泽县知县潘琨,都昌县主簿王鼎等,印信仓库虽获无虞,而都昌被贼杀死兵快,彭泽被贼烧劫居民,失事之责,亦有攸归。星子县县丞曹时中,安义县主簿董国宣,一则脱逃不首,一则纵子投贼。至于各该府县首领儒学仓场局务等官,虽无守土之责,俱有弃城职之罪。

  以上各官,求情固有轻重,揆义俱犯宪条;虽有后获之功,难掩先失之罪。又照近年以来,士气不振,兵律欠严,盖由姑息屡行,激励之方不立,规利避害者获免,委身效职者难容,是以偷靡成习,节义鲜彰。伏望皇上大奋乾刚,肃清纲纪,乞敕法司参详情罪轻重,通将各官究治如律。虽或量功末减,亦必各示惩创,庶有作新之机,足为将来之警。

 

 

    ●顺生录之五 别录五奏疏五

 

    乞宽免税粮急救民困以弭灾变疏

 

  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

  照得正德十四年七月内,节据吉安等一十三府所属庐陵等县,各申为旱灾事,开称本年自三月至于秋七月不雨,禾苗未及发生,尽行枯死,夏税秋粮,无从办纳,人民愁叹,将及流离,申乞转达宽免等因到臣。节差官吏、老人踏勘前项地方,委自三月以来,雨泽不降,禾苗枯死。续该宁王谋反,乘衅鼓乱,传播伪命,优免租税。小人惟利是趋,汹汹思乱。臣因通行告示,许以奏闻优免税粮。谕以臣子大义,申祖宗休养生息之泽,暴宁王诛求无厌之恶,由是人心稍稍安集,背逆趋顺,老弱居守,丁壮出征,团保馈饷,邑无遗户,家无遗夫。就使雨阳时若,江西之民亦已废耕耘之业,事征战之苦;况军旅旱乾,一时并作,虽富室大户,不免饥馑,下户小民,得无转死沟壑,流散四方乎?设或饥寒所迫,征输所苦,人自为乱,将若之何?如蒙乞敕该部暂将正德十四年分税粮通行优免,以救残伤之民,以防变乱之阶。伏望皇上罢冗员之俸,损不急之赏。止无名之征,节用省费,以足军国之需,天下幸甚。

  缘由于本年七月三十日具题请旨,未奉明降。

  随蒙大驾亲征,京边官军前后数万,沓至并临,填城塞郭。百姓戍守锋镝之余,未及息肩弛担,又复救死扶伤,呻吟奔走,以给厮养一应诛求;妻孥鬻于草料,骨髓竭于征输。当是之时,鸟惊鱼散,贫民老弱流离弃委沟壑;狡健者逃窜山泽,群聚为盗;独遗其稍有家业与良善守死者十之二三,又皆颠顿号呼于梃刃捶挞之下。郡县官吏,咸赴省城与兵马住屯之所奔命听役,不复得亲民事。上下汹汹,如驾漏船于风涛颠沛之中,惟惧覆溺之不暇,岂遑复顾其他,为日后之虑,忧及税赋之不免,征科之未完乎!当是之时,虽臣等亦皆奔走道路,危疑仓皇,恐不能为小民请一旦之命,岂遑为岁月之虑,忧及赋税之不免,征课之未完,而暇为之复请乎!

  若是者又数月,京边官军始将有旅归之期,而户部岁额之征已下,漕运交兑之文已促,督催之使,切责之檄,已交驰四集矣。流移之民闻官军之将去,稍稍胁息延望,归寻其故业。足未入境,而颈已系于追求者之手矣!夫荒旱极矣,而又因之以变乱;变乱极矣,而又竭之以师旅;师旅极矣,而又竭之以供馈,益之以诛求,亟之以征敛。当是之时,有目者不忍睹,有耳者不忍闻,又从而朘其膏血,有人心者而尚忍为之乎!

  今远近军民号呼匍匐,诉告喧腾,求朝廷出帑藏以赈济,久而未获,反有追征之令。拱然兴怨,谓臣等昔日蠲赋之言为给已。窃相伤嗟,谓宸濠叛逆,独知优免租税以要人心。我辈朝廷赤子,皆尝竭骨髓、出死力以勤国难,今困穷已极,独不蒙少加优恤,又从而追征之,将何以自全。是以令之而益不信,抚之而益愤愤,谕之而益呶呶,甫怀收复之望,又为流徙之图。计穷势迫,匿而为奸,肆而为寇,两月以来,有司之以鼠窃警报者,月无虚日。无怪也,彼无家业衣食之资,无父母妻子之恋,而又旁有追呼之苦,上有捶剥之灾,自非礼义之士,孰肯闭口枵腹,坐以待死乎?

  今朝廷亦尝有宽恤之令矣,亦尝有赈济之典矣,然宽恤赈济,内无帑藏之发,外无官府之储,而徒使有司措置。措置者岂能神输而鬼运?必将取诸富民。今富民则又皆贫民矣!削贫以济贫,犹割心脔肉以啖口,口未饱而身先毙。且又有侵克之毙,又有渔猎之奸,民之赖以生者,不能什一,民之坐而死者,常十九矣。故宽恤之虚文,不若蠲租之实惠;赈济之难及,不若免租之易行。今不免租税,不息诛求,而徒曰宽恤赈济。是夺其口中之食,而曰:“吾将疗汝之饥”;刳其腹肾之肉,而曰:“吾将救汝之死。”凡有血气,皆将不信之矣。

  夫户部以国计为官,漕运以转输为任,今岁额之催,交兑之促,皆其职之使然。但民者邦之本,邦本一摇,虽有粟,吾得而食诸?伏望皇上轸念地方涂炭之余,小民困苦已极,思邦本之当固,虑祸变之可忧,乞敕该部速将正德十四、十五年该省钱粮悉行宽免;其南昌、南康、九江等府残破尤甚者,重加宽贷,使得渐回喘息,修复生理。非但解江西一省之倒悬,臣等无地方变乱之祸,得免于诛戮,实天下之大幸,宗社之福也。

  夫免江西一省之粮税,不过四十万石,今吝四十万石而不肯蠲,异时祸变卒起,即出数百万石,既已无救于难矣。此其形迹已见,事理甚明者。臣等上不能会计征敛以足国用,下不能建谋设策以济民穷,徒痛哭流涕,一言小民疾苦之状,惟陛下速将臣等黜归田里,早赐施行,以纾祸变。

  缘系宽免税粮,急救民困,以弭灾变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计处地方疏

 

  十五年五月十五日

  臣惟财者民之心也;财散则民聚。民者邦之本也;本固则邦宁。故文帝以赐租致富乐之效,太宗以裕民成给足之风。君民一体,古今同符。

  臣会同巡按江西监察御史唐龙议照宁贼宸濠志穷荒度,谋肆并吞,其于民间田地山塘房屋等项,或用势强占,或减价贱卖,或因官本准折,或摭别事抄收。有中人之家者,一遭其毒,即无栖身之所。有上农之田者,一中其奸,即无用锄之地。尤且虚填契书,以杜人言,私置簿籍,以增租额。利归一己,害及万家。故先有副使胡世宁直言指陈,续该科道等官交章举发,言皆有据,事非无征。近奉诏书曰:“宸濠天性凶恶,自作不靖,强夺官民田产,动以万计。”则陛下明以烛奸,深知宸濠田产皆夺诸百姓者也。又曰:“占夺田产悉还本主。”则陛下仁以悯下,尽欲举百姓之田产而给还之也。圣言犹在,昭如日星,国信不移,坚如金石。

  始者,宸濠既败,该臣等已行守巡等官,将该府及各贼党田地房屋,许令府县等官俱抄没在官,造报在册矣。但委官查勘之时,正事变抢攘之际,业主惊散,俱未宁家,上司督责,急欲了事,依契溷查,凭人浪报,多寡是较,占买未分。明诏虽有给主之条,小民犹抱失业之恨,昔之居,不得而居也,昔之田,不得而食也。泽未下究,怨徒上归。况屋无主则毁,地不耕则荒。故兵马之后,瓦柱仅存,田野之间,草莱渐长。兼以势室豪强,恣行包侵之计,奸徒私窃,动开埋没之端。及今审处不早,将来遗失益多。

  再照前项田产,多在南昌、新建二县,受害独深,人人被其诛求,家家被其检括;且贼师起事,抄掠尤惨,官兵破围,伤残未苏;财尽已极,民困莫加。查得二县额派兑军淮安京库三项粮米共十一万九千石有零,淮、益二府禄米共四千二石,节奏宽免,未奉停征。运官守催,旗校逼取,势急若火,案积如山,民纳不前,官宜为处。

  及照一方之统会在于省城,各府之钱粮并于司库。查得本布政司官库,先被贼兵劫抢,继因军饷动支,官吏徒守乎空柜,纸笔亦赊于铺家。大兵必有荒年,民穷必有盗贼,万一变生无常,衅起不测,则寸兵尺铁皆无所需,束刍斗粮亦不能办,公私失恃,缓急可忧。

  再照省城各门城楼窝铺及诸司衙门,先是王府占据,多属疏隘,近因兵火蔓延,半遭荡焚,夫城楼者,一方防御之所关,衙门者,诸司政令之所出,托始创新,固无民力,因陋就简,见有官房。

  如蒙乞敕该部查议,将前项抄没过宁府及各贼党下田地山塘房屋等项,行令布政司会同按察司各掌印官及分守分巡官并府县官从实覆行查勘明白,委系占夺百姓者,遵照诏书内事理,给还本主管业。及将于内官房酌量移改城楼窝铺衙门,余外无碍田地山塘房屋,仍令各官公同照依时估变价,银入官,先尽拨补南、新二县、兑军淮安京库折银粮米,及王府禄米,外有羡余,收贮布政司官库,用备缓急。仍禁约势豪之家,不得用强占买,各委官亦不得畏势市恩,致招物议。凡拨给变卖事情,若有势豪强占强买及委官畏势市恩各情弊,许抚按衙门指实纠劾惩究。施行事完,该司将各项数目径自造册奏报,并呈该部查考。是盖以百姓之业,纳百姓之粮,以地方之财,还地方之用。民沾惠而国不费,事就绪而财不伤。《书》曰:“守邦在众”,《易》曰:“聚人曰财”,惟陛下留意焉。

  缘系计处地方事理,未敢擅便,为此具本请旨。

 

    水灾自劾疏

 

  十五年五月十五日

  臣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者,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

  臣以匪才,缪膺江西巡抚之寄,今且数月,曾未能有分毫及民之政。而地方日以多故,民日益困,财日益匮,灾变日兴,祸患日促。自春入夏,雨水连绵,江湖涨溢,经月不退。自赣、吉、临、瑞、广、抚、南昌、九江、南康沿江诸郡,无不被害,黍苗沦没,室庐漂荡,鱼鳖之民聚栖于木杪,商旅之舟经行于闾巷,溃城决限,千里为壑,烟火断绝,惟闻哭声。询诸父老,皆谓数十年来所未有也。除行各该司府州县修省踏勘具奏外,夫变不虚生,缘政而起,政不自弊,因官而作。官之失职,臣实其端,何所逃罪?

  夫以江西之民,遭历宸濠之乱,脂膏已竭。而又因之以旱荒,继之以师旅,遂使丰稔连年,曲加赈恤,尚恐生理未易完复,今又重以非常之灾,危亟若此,当是之时,虽使稷、契为牧,周、召作监,亦恐计未有措。况病废昏劣如臣之尤者,而畀之怅然坐尸其间,譬使盲夫驾败舟于颠风巨海中,而责之以济险,不待智者,知其覆溺无所矣。又况部使之催征益急,意外之诛求未已。在昔,一方被灾,邻省尚有接济之望,今湖、湘连岁兵荒,闽、浙频年旱潦,两广之征剿未息,南畿之供馈日穷,淮、徐以北,山东、河南之间,闻亦饥馑相属。由此言之,自全之策既无所施,而四邻之济又已绝望,悠悠苍天,谁任其咎!

  静言思究,臣罪实多!何者?

  宸濠之变,臣在接境,不能图于未形,致令猖突,震惊远迩,乃劳圣驾亲征,师徒暴于原野,百姓殆于道路。朝廷之政令因而阏隔,四方之困惫由是日深。臣之大罪一也。徒避形迹之嫌,苟为自全之计,隐忍观望,幸而脱祸。不能直言极谏以悟主听,臣之大罪二也。徒以逢迎附和为忠,而不知日陷于有过;徒以变更迁就为权,而不知日紊于旧章;徒以掇拾罗织为能,而不知日离天下之心;徒以聚敛征索为计,而不知日积小民之怨。此臣之大罪三也。上不能有裨于国,下不能有济于民,坐视困穷,沦胥以溺,臣之大罪四也。且臣忧悸之余,百病交作,尪羸衰眊,视息仅存。以前四者之罪,人臣有一于此,亦足以召灾而致变,况备而有之,其所以速天神之怒,深下民之愤,而致灾沴之集,又何疑乎。

  伏惟皇上轸灾恤变,别选贤能,代臣巡抚。即以臣为显戮,彰大罚于天下,臣虽陨首,亦云幸也。即不以之为显戮,削其禄秩,黜还田里,以为人臣不职之戒;庶亦有位知警,民困可息,人怒可泄,天变可弭;而臣亦死无所憾。

 

    重上江西捷音疏

 

  十五年七月十七日遵奉大将军钧帖

  照得先因宸濠图危宗社,兴兵作乱,已经具奏请兵征剿。间蒙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彼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帖,钦奉制敕,内开:“一遇有警,务要互相传报,彼此通知,设伏剿捕,务俾地方宁靖,军民安堵。”

  蒙此,臣看得宸濠虐焰张炽,臣以百数疲弱之卒,未敢轻举骤进,乃退保吉安。一面督率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等调集军民兵快,召募四方报效义勇之士,会计一应解留钱粮,支给粮饷,造作军器战船,责留回任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分职任事;一面约会该府乡官致仕都御史王懋中,养病痊可编修邹守益,刑部郎中曾直,评事罗侨,丁忧御史张鳌山,先任浙江佥事、今赴部调用刘蓝,依亲进士郭持平,军门参谋驿丞王思、李中,致仕按察使刘逊,参政黄绣,闲住知府刘昭等,相与激发忠义。

  七月初二日,宸濠探知臣等兵尚未集,乃留兵万余,属其心腹、宗支、郡王、仪宾、内官并伪授都督、都指挥等官使守江西省城,而自引兵向阙。臣昼夜促各郡兵,期以本月十五日会临江之樟树;而严督知府等官伍文定等各领兵,于十八日遂至丰城。分布伍文定等攻广润等七门。是日得报,宸濠伏兵千余于新旧坟厂,以备省城之援。臣遣知县刘守绪等领兵从间道夜袭破之。十九日,申布朝廷之威,再暴宸濠之恶,约诸将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我兵四面骤集,遂破江西,擒其居守宜春王拱樤及伪太监万锐等千有余人。宸濠宫中眷属闻变,纵火自焚,延及居民房屋。臣当令各官分道救火,抚定居民,散释胁从,搜获原被劫收大小衙门印信九十六颗,三司胁从布政使胡濂,参政刘斐,参议许效廉,副使唐锦,佥事赖凤,都指挥王玘等,皆自首投罪。除将擒斩功次,发御史谢源、伍希儒权令审验纪录,及一面分兵四路追蹑宸濠向往,相机擒剿。

  二十二日,臣等驻兵省城,督同知府伍文定等各领兵分道并进,击其不意;都指挥余恩领兵往来湖上,诱致贼兵。知府等官陈槐等各领兵四面设伏。二十三日,复得谍报宸濠先锋已至樵舍,风帆蔽江,前后数十里,不能计其数。二十四日早,贼兵鼓噪乘风而前,逼黄家渡。臣督各兵四面击贼,遂大溃,擒斩二千余级,落水死者万数。二十五日,又督各兵殊死并进,炮及宸濠舟。宸濠退走,遂大败。擒斩二千余级,溺水死者不计其数。

  二十六日,臣夜督伍文定等为火攻之具,四面兜集,火及宸濠副舟,众遂奔败。宸濠与其妃嫔泣别,妃嫔宫人皆赴水死。我兵遂执宸濠,并其世子、郡王、将军、仪宾及伪太师、国师、元帅、参赞、尚书、都督、都指挥、指挥、千百户等官李士实、刘养正、刘吉、屠钦、王纶、熊琼、卢珩、罗璜、丁瞆、王春、吴十三、秦荣、葛江、刘勋、何镗、王信、吴国七、火信等数百余人,被执胁从太监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杨璋,佥事王畴,潘鹏,参政程杲,布政梁宸,都指挥郏文、马骥、白昂等,擒斩贼党三千余,落水死者万余,弃其衣甲器仗财物,与浮尸积聚,横亘十余里。余贼数百艘,四散逃溃。二十七日,战樵舍等处,又复擒斩千余,落水死者殆尽。二十八日,知府陈槐等各与贼战于沿湖诸处,擒斩各千余级。除将宸濠并其世子、郡王、将军、仪宾、伪授太师、国师、元帅、参赞、尚书、都督、都指挥、指挥等官各另监羁候解,被执胁从等官并各宗室别行议奏,及将擒斩俘获功次一万一千有奇发御史谢源、伍希儒暂令审验纪录,另行造册缴报外。

  照得臣节该钦奉敕谕:“但有盗贼发生,即便严督各该兵备、守备、守巡各军卫有司设法调兵剿杀,其管领兵快人等官员,不问文职武职,若在军前违期,并逗遛退缩,俱听以军法从事。生擒盗贼,鞠问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斩获贼级,行令各该兵备、守备、守巡官即时纪验明白,备行江西按察司造册奏缴,查照升赏激劝,钦此。”及准兵部咨:“为飞报贼情事,该本部题称合无本部通行申明:今后但有草贼生发,事情紧急,该管官司即便依律调拨官军,乘机剿捕;应合会捕者,亦就调发策应。如有仍前朦胧隐蔽,不即申报,以致聚众滋蔓,贻害地方,从重参究,决不轻贷”等因,题奉钦依,备咨前来。

  又蒙钦差总督军门发遣太监张永前到江西查勘宸濠反叛事情,安边伯朱泰,太监张忠,左都督朱晖,各领兵亦到南京、江西征剿。

  续蒙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统率六师,奉天征讨,及统提督等官司礼监太监魏彬,平虏伯朱彬等,并督理粮饷兵部左侍郎等官王宪等,亦各继至南京。

  臣续又节该奉敕:“如或江西别府报有贼情紧急,移文至日,尔要及时遣兵策应,毋得违误,钦此。”俱经钦遵外。

  臣窃照宸濠烝淫奸暴,腥秽彰闻,数其罪恶,世所未有。不轨之谋,已逾一纪,积威所劫,远被四方。而旬月之间,遂克坚城,俘擒元恶,是皆钦差总督威德、指示、方略之所致也。及照御史谢源、伍希儒监军督哨,谋画居多;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陈槐、曾玙、林珹、周朝佐,署都指挥佥事余恩,通判胡尧元、童琦、谈储,推官王玮、徐文英,知县李楫、李美、王冕、王轼、刘源清、刘守绪、传南乔,通判杨昉、陈旦,指挥麻玺、高睿、孟俊,知县张淮、应恩、王庭、顾佖、万士贤、马津等,虽效绩输能亦有等列,然皆首从义师,共收全功。其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等,冒险冲锋,功烈尤懋。乡官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御史张鳌山,郎中曾直,评事罗侨,佥事刘蓝,进士郭持平,驿丞王思、李中,按察使刘逊,参政黄绣,知府刘昭等,仗义兴兵,协张威武。以上各官,功劳虽在寻常,征剿亦已难得,伏望皇上论功朝锡之余,普加爵赏旌擢,以劝天下之忠义,以励将来之懦怯。

  缘系捷音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四乞省葬疏

 

  十五年闰八月二十日

  照得先准吏部咨:“该臣奏称:‘以父老祖丧,屡疏乞休,未蒙怜准。近者奉命扶疾赴闽,意图了事,即从彼地冒罪逃归。旬月之前,亦已具奏。不意行至中途,遭值宁府反叛。此系国家大变,臣子之义,不容舍之而去。又阖省巡抚方面等官,无一人见在者,天下事机,间不容发,故复忍死,暂留于此,为牵制攻讨之图;俟命帅之至,即从初心,死无所避。臣思祖母自幼鞠育之恩,不及一面为诀,每一号痛,割裂昏殒,日加尪瘠,仅存残喘。母丧权厝祖母之侧,今葬祖母,亦欲因此改葬。臣父衰老日甚,近因祖丧,哭泣过节,见亦病卧苫庐。臣今扶病,驱驰兵革,往来于广信、南昌之间。广信去家不数日,欲从其地不时乘间抵家一哭,略为经画葬事,一省父病。臣区区报国血诚,上通于天,不辞灭宗之祸,不避形迹之嫌,冒非其任,以勤国难,亦望朝廷鉴臣此心,不以法例绳缚,使臣得少伸乌鸟之痛,臣之感恩,死且图报,抢攘哀控,不知所云’等因。具本奏奉圣旨:‘王守仁奉命巡视福建,行至丰城,一闻宸濠反叛,忠愤激烈,即便倡率所在官司起集义兵,合谋剿杀,气节可嘉。已有旨著督兵讨贼兼巡抚江西地方。所奏省亲事情,待贼平之日来说。该部知道,钦此。’”

  备咨到臣,除钦遵外,近照宁王逆党皆已仰赖皇上神武,庙堂成算,悉就擒获;地方亦已平靖;百姓室家相庆,得免征调之苦,复有更生之乐,莫不感激洪恩,沾被德泽。独臣以父病日深,母丧未弊之故,日夜哀苦,忧病转剧。犬马驱驰之劳,不足齿录,而乌鸟迫切之情,实可矜悯。已蒙前旨,许“待贼平之日来说”,故敢不避斧钺,复申前请。伏望皇上仁覆曲成,容臣暂归田里,一省父病,经纪葬事,臣不胜苦切祈望之至等因。又经具本,于正德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差舍人来仪赍奏去后,迄今已逾八月,未奉明旨。

  臣旦暮惶惶,延颈以待,内积悲病之郁,外遭窘局之苦,新患交乘,旧病弥笃,方寸既乱,神气益昏,目眩耳聩,一切世事皆如梦寐。今虽抑情强处,不过闭门伏枕,呻呤喘息而已。岂能供职尽分,为陛下巡抚一方乎?夫人臣竭忠委令以赴国事,及事之定,乃故使之不得一省其亲之疾,是沮义士之志,而伤孝子心也。且陛下既以许之,又复拘之,亦何以信于后?臣素贪恋官爵,志在进取,亦非高洁独行,甘心寂寞者。徒以疾患缠体,哀苦切心,不得已而为此。今亦未敢便求休退,惟乞暂回田里,一省父疾,经营母葬,臣亦因得就医调理,少延喘息。苟情事稍伸,病不至甚,即当奔走赴阙,终效犬马,昔人所谓报刘之日短,尽忠于陛下之长也。臣不胜哀痛、号呼、恳切、控吁之至。具本又于正德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差舍人王鼐赍奏去后,迄今复六月,未奉明旨。

  臣之痛苦,刻骨剜心,忧病缠结,与死为邻,已无足论;而臣父衰疾日亟,呻吟床席,思臣一见,昼夜涕洟,每得家书,号恸颠殒,苏而复绝。夫虎狼恶兽,尚知父子;乌鸟微禽,犹怀反哺。今臣父病狼狈至此,惟欲望臣一归,而臣乃依依贪恋官爵,未能决然逃去,是禽兽之不若,何以立身于天地乎!夫人之大伦,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事君以忠,事父以孝;不忠不孝,为天下之大戮。纵复幸免国宪,然既辱于禽兽,则生不如死。臣之归省父疾,在朝廷视之,则一人之私情,自臣身言之,则一生之大节。往者宁藩之变,臣时欲归省父疾。然宗社危急,呼吸之间,存亡攸系,故臣捐九族之诛,委身以死国难。时则君臣之义为重。今国难已平,兵戈已息,臣待罪巡抚,不过素餐尸位,以苟岁月。而臣父又衰老病笃若此,尚尔贪恋禄位而不去,此尚可以为子乎!不可以为子者,尚可以为臣乎!臣今待罪巡抚,若不请而逃,窃恐传闻远迩,惊骇视听。夫人臣死君之难,则捐其九族之诛而不恤,至其急父之危,则亦捐其一身之戮而不顾。今复候命不至,臣必冒死逃归。若朝廷悯其前后恳迫之情,赦而不戮,臣死且图衔结。若遂正以国典,臣获一见老父而死,亦瞑目于地下矣。

  臣不胜痛陨苦切,号控哀祈之至,除冒死一面,移疾舟次,沿途问医,待罪候命外,缘系四乞天恩,归省父疾,回籍待罪事理,为此具本奏闻。

 

    开豁军前用过钱粮疏

 

  十五年九月初四日

  照得先因宁王变乱,该臣备行南赣等府,起调各项官军兵快人等追剿,合用粮饷等项,就仰听将在官钱粮支给间。随据吉安府申为处置军饷事,开称动调兵快数万,本府钱粮数少,乞为急处等情。已经通行各府,速将见贮不拘何项钱粮,以三分为率,内将二分解赴军前接济外。续为地方事,臣又看得各处军兵虽已起调,但前项事情系国家大难,存亡所关,诚恐兵力不敷,未免误事,又行牌仰各该官司即选父子乡兵在官操练,听将官钱支作口粮,候臣另有明文一至,随即启行去后,续照前项首恶并其谋党,俱已擒斩。原调各处军兵,久已散归。就经备行江西布政司通将各府州县自用兵日起,至于制兵日止,用过一应在官钱粮等项,逐一查明造报,以凭施行,未报。

  查催间,又据江西按察司呈为紧急军情事,闻称先准江西布政司照会,正德十四年十月初一日该蒙户部员外郎黄著案验,内开蒙本部题奉钦依,差在军前整理粮草。今照各哨官军俱集江西省城,又闻圣驾亦将征讨,跟随官军未知数目,驻扎月日未知久近,所有粮料草束,合仰备行本司掌印等官从长设法处置,或支动在官银两,选委能干官员趁早多买粮草,预备支应,庶无失误等因到司。

  彼时,巡按御史唐龙未到,本院押解逆犯宸濠等在途,查得江西省城司府及南、新二县并南、康二府库藏,俱被宁贼抢劫空虚,无从措置。诚恐临期失误,就经会同江西布政司一面议借军门发候解京赃银,及南昌府县追到官本等银给发,委官汪宪等各领买办粮草供应;一面议将各府派银接济,缘由会呈本院奉批俱准议,造册缴报查考等因。依奉除南康、九江、南昌三府县残破未派,备行抚州等十府,动支在官银两接济。续因起首恶宸濠等并逆党宫眷等项,及补还原借解京赃银官本等银紧急,又经会呈议行各该府县,暂借在官银两,前来应济,共计用过银九千七百七十一两四钱。其余见存银两,俱系该解之数,悉行各府差人领回,听其收解外,呈乞施行等因到臣。

  看得所呈前项供应粮料、买办草料,及自臣起兵以来费用过钱粮,中间多系京库折银及兑准粮米等项,俱系支给赏劳兵快人等,及供应北来官军并犒赈军民紧急支用,计出无聊,事非得已,别无浪费分文,据法似应措补。但今兵荒残破之余,库藏无不空虚,小民无不凋敝,远近人情汹汹,方求公帑赈济,若复派补,必致变生不测。其听解贼赃官本等银,实系宁贼抢劫官库积蓄,刻剥小民脂膏,相应存留,以救困竭。今又尽数解京,地方空匮,委果已极,查得各处用兵请给内帑,或借别省钱粮接济。迩者宁贼非常之变,事起仓卒,虽欲请给内帑,势有不及。后蒙该部议准,许于广东军饷银内支取十万。随幸贼势平定,前项准借银两亦遂停止,分毫不曾取用。

  伏望皇上悯念地方师旅饥馑之余,民穷财尽,困苦已极。近又加以水灾为患,流离益甚。乞敕该部查照,转行江西布、按二司,将自用兵以来支取用费过各该府县京库折银及兑准粮米等项,通行查明,各计若干,照数开豁,免行追补。乃仰备造文册,缴部查考。庶军民得以少苏,而地方可免于意外之虞矣。

 

    征收秋粮稽迟待罪疏

 

  十五年十二月初十日

  据江西布政司呈:“准布政使陈策等咨,照得正德十四年税粮,先准参议周文光奉户部勘合派属征解,随因圣驾南巡,各府州县官俱集省城听用,前项钱粮不暇追征。正德十五年正月初二日,蒙巡按江西监察御史唐龙案验为乞救兵燹穷民,以固邦本事,该巡抚苏松,都御史李充嗣题称:江西变乱,南昌、南康、九江等府首被烧劫,其余府县,大军临省,供应浩繁,要将该年税粮尽行停免等因,备行分守南昌五道,勘议得:南昌府南、新二县被害深重,应免粮差三年;其余州县,并瑞州一十二府属县,俱应免粮关二年。回报到司,即转呈本院具题外。本年二月内,续蒙钦差户部员外郎龙诰案验为儹运粮储事,备行本司督催该年兑准钱粮交兑,遵依节行催征间。本年三月初五日,漕运衙门照扎坐到兑军本色米八万石,折色米三十二万石,改兑米一十七万石,每石连耗折银七钱,备行作急征完起运。本月二十八日,又蒙抚按衙门案验为地方极疲,速赐恩恤以安邦本事,该南京工科给事中王纪等奏奉钦依,自正德十四年以前,一应钱粮果系小民拖欠未完的俱准暂且停征,还着各该官司设法赈济,毋视虚文。钦遵通行外,又蒙员外郎龙诰案牌将粮里严加杖并,急如星火。小民纷纷援例,赴司告豁。呈蒙抚按衙门批行本司给示晓谕,纳粮人户先将兑军征解。小民方肯完纳。转行参议魏彦昭督运。续因本官去任,又经呈批参政邢珣暂管督兑。本官于五月二十日遍历催儹,通将征完本色米八万石兑完起运讫。其折色银两,催据广信等府属县陆续征解。近于十一月十三等日抄奉漕运衙门照扎备行本司,将兑运折色银三十四万三千两务要征完足数,差官协同运官解部等因。依奉通行外,今照该年税粮,委因事变兵荒经理不前,及专官管提督官员更代不常,况奉部院明文征免不一,小民不服输纳,官府制肘难行,因而稽延。若不预将前情转达,诚恐查究罪及未便等因”,备呈到臣。

  窃照江西钱粮,小民所以不肯输纳,与有司所以难于追征者。其故各有三,而究其罪归则责实在臣。何者?

  宸濠之叛,首以伪檄除租要结人心。臣时起兵旁郡,恐其扇惑,即时移文远近,宣布朝延恩德,蠲其租赋,许以奏免,谕以君臣之分,激其忠义之心,百姓丁壮出战,老弱居守。既而旱灾益炽,民困益迫,然而小民不即离散者,以臣既为奏请,虽明旨未下,皆谓朝廷必能免其租税,尚可忍死以待也。夫危急之际,则啖之免租以竭其死力,事平之后,又罔民而刻取之,人怀怨忿不平,此其不肯输纳之故一也。

  及宸濠之乱稍定,而大军随至,供馈愈烦,诛求愈急,其颠连困踣之状,臣于前奏已略言之。百姓不任其苦,强者窜而为寇,弱者匿而为奸。继而水灾助祸,千里之民皆为鱼鳖,号哭载途,喧腾求赈。其时臣等既无帑藏之储,又无仓廪可发,所以绥劳抚定之者,更无别计,惟以奏免租税为言。百姓睊睊胥谗,谓命在旦夕,不能救我而徒曰免税免税,岂可待邪?盖其心以为免税已不待言,尚恨其无以赈之也。已而既不能赈,又从而追纳之,人怨益深,不平愈甚,此其不肯输纳之故二也。

  当大军之驻省,臣等趋走奔命,日不暇给,亦以为既有前奏,则赋税必在所免,不复申请。其时巡抚苏松等处都御史李充嗣奏称江西首被宸濠之害,乞将该年税粮军需等项俱行停免。该户部覆题:奉圣旨是,各被害地方,着抚按官严督所属用心设法赈济,钦此。”又该给事中王纪奏本部覆题,“奉圣旨是,这地方委的疲困已极,自正德十四年以前一应钱粮,果系小民托欠未完的,俱准暂且停征,还着各该官司设法赈济,毋视虚文,钦此。”俱钦遵,该部备咨前来,臣等正苦百姓呶呶,咨文一至,如解倒悬,即时宣布。百姓闻之。欢声雷动,递相传告,旦夕之间,深山穷谷,无不毕达。自是而后,坚守蠲免之说,虽部使督临,或遣人下乡催促,小民悉以为诈妄,群起而驱缚之。催征之令不复可行,此其不肯输纳之故三也。

  郡县之官,亲见百姓之困苦,又当震荡颠危之日,惧其为变,其始惟恐百姓不信免租之说,指天画地,誓以必不食言,既而时事稍平,则尽反其说而征之,固已不能出诸其口矣,况从而鞭笞捶达之,其遽忍乎!此其难于追征之故一也。

  三司各官,旧者既被驱胁,新者陆续而至,至则正当扰攘,分投供应,四出送迎,官离其职,吏失其守,纠结纷拿,事无专责,如群手杂缲于乱丝之中,东牵西绊,莫知端绪。既而部使骤临,欲于旬月之间督并完集,神输鬼运,有不能矣。此其难于追征之故二也。

  夫背信而行,势已不顺,若使民间尚有可征之粟,必不得已,剜剥而取之,忍心者尚或能办也。而民之疮痍已极矣,实无可输之物矣,别夫离妇,弃子鬻女,有耳者不忍闻,有目者不忍睹也。如是而必欲驱之死地,其将可行乎!此其难于追征之故三也。

  夫小民之不肯输纳既如彼,而有司之难于追征又如此,后值部使身临坐并,急于风火,百姓怨谤纷腾,汹汹思乱,复如将溃之堤。臣于其时虑恐变生不测,谓各官与其激成地方之祸,无益国事,身膏草野,以贻朝廷之忧,孰若姑靖地方,宁以一身当迟慢之戮乎。因谕各官追征毋急,以纾民怨。各官内迫于部使,外窘于穷民,上调下辑,如居颠屋之下,东撑则西颓,前支则后圮,强颜陵诟之辱,掩耳怨憝之言,身营闾阎之下,口说田野之间,晓以京储之不可缺,谕以国计之不得已,或转为借贷,或教之典拆,忍心于捶骨剥脂之痛而浚其血,闭目于析骸食子之惨而责其逋。共计江西十四年分兑军本色米八万石,折色米三十二万石,改兑米一十七万石。臣始度其势,以为决无可完之理,其后数月之间,亦复陆续起解完纳,是皆出于意料之外,在各官诚窘局艰苦,疲瘁已极,亦可谓之劳而有功矣。今闻部使参奏,且将不免于罪,臣窃冤之。

  昔之人固有催科政拙,而自署下考者,亦有矫制发廪,而愿受其辜者,各官之以此获罪,固亦其所甘心。但始之因叛乱旱荒而为之奏免者臣也;继之因水灾兵困而复为申奏者臣也;又继之因朝廷两有停征赈贷之旨,而为之宣布于众者,亦臣也;又继之虑恐激成祸变,而谕令各官从权缓征者,又臣也;是各官之罪,皆臣之罪也。今使各官当迟慢之责,而臣独幸免,臣窃耻之。

  夫司国计者,虑京储之空匮,欲重征收后期者之罪,而有罚俸降级之议,此盖切于谋国,忠于事君者之不得已也。亦岂不念江西小民之困苦,与各官之难为哉?顾欲警众集事,创前而戒后,固有不得不然者,正所谓救焚身之患,不遑恤毛发之焦,攻心腹之疾,不得避针灼之苦耳。

  伏望皇上悯各官之罪,出于事势之无已,特从眚灾肆赦之典,宽而宥之,则法虽若屈,而理亦未枉。必谓行令之始,不欲苟挠,则各官之罪实由于臣,即请贬削臣之禄秩,放还田里,以伸国议。如此,则不惟情法两得,而臣亦可以藉口江西之民免于欺上罔下之耻矣。臣不胜惶惧待罪之至!

  缘系征收秋粮,稽迟待罪事理,为此具本请旨。

 

    巡抚地方疏

 

  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据江西布政司呈:奉臣案验,照得本院前任巡抚衙门近遭兵火废毁,兼以地址僻隘低洼,每遇淋雨,潢潦浸灌。见今本院在于都司贡院诸处衙门寄驻,迁徙不常,居无定止,人无定向。妨政失体,深为未便,合行议取,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会同都、按二司官从长议查省城居民没官房屋及革毁一应衙门,可以拆修改造者。会议停当,呈来定夺,毋得违错等因。依奉会同都指挥佥事王继善,按察使伍文定,议复前项衙门,先年建于永和门内,僻在一隅,地势低洼,切近东湖,一遇淫雨,辄遭浸漫。近因大军驻扎,人马作践,俱各倒塌。及查巡按衙门亦皆年久朽烂,逼侧俱难居住。欲择地盖造,缘今地方兵荒之后,取之于官则官库空竭,敛之于民则民穷财尽,反覆思惟,无从措置。查得承奉司并织造机房各一所,系是没官之数,俱各空闲,地势颇高,规模颇广。合无呈请将承奉司暂改为都察院衙门,机房改为巡按衙门,委官相度,趁时修理。如此则工费不繁,民力少节,实为两便。

  缘由呈详到臣,查得先为计处地方事,该臣会同巡按御史唐龙议奏,乞将抄没宁府及各贼党田地房屋令布、按二司掌印及守巡并府县官员从实覆查,委系占夺百姓,遵照诏书内事理,各给还本主管业。及将于内官房酌量移改城楼窝铺衙门,余外田地山塘房屋,仍令各官公同照依时估变卖,价银入官。先侭拨补南、新二县兑军淮安京库折银粮米,及王府禄米外,有余羡收贮布政司官库,用备缓急。缘由会本具题去后,未奉明旨。今呈前来,为照各项衙门果已废毁,当兹兵火之余,民穷财尽,改创实难。今该司议将前项没官房屋暂改,不费于官,不劳于民,工省事易,诚亦两便,似应准议。除行该司,一面委官趁时修改,暂且移驻,以便听理。候民困日苏,财用充给之日,力可改创,再行议处。

 

    剿平安义判党疏

 

  十六年五月十五日

  据江西按察司按察使伍文定开称:奉臣批据南康府通判林宽,安义县知县熊价,奉新县典史徐诚呈开俱奉本院纸牌及巡按御史唐龙、朱节等计委追剿逆贼杨本荣等。依奉前后诱捕,及于沿湖各处敌战,擒斩共一百二十六名颗,并于杨子桥巢内搜获伊原助逆领授南昌护卫中千户所印信一颗,合就解呈。奉批抑按察司会同都、布二司官将解到贼级纪验,贼犯鞫审明白,解赴军门,以凭遵照钦奉敕谕事理,就行斩首示众;有功员役分别等第,呈来给赏施行。并蒙巡按江西临察御史唐龙批:“按察司会同各掌印官审究,及将有功官役并阵亡之人查明,具招呈报。”又蒙巡按江西临察御史朱节批:“看得各犯罪恶贯盈,致勤提督衙门调兵擒剿,事情重大。按察司会勘明白,中间如有事出胁从,情可矜疑者,通具呈报”等因。

  依奉会同都指挥佥事高厚,左布政使陈策等,议得贼犯杨正贤等累世穷凶,鄱湖剧患,近复从逆,幸而漏网,啸聚劫囚,敌杀官兵,滔天之罪,远近播闻。通判林宽等克承方略,首事缉捕,虽有小衄,竟收成功。知县熊价到任甫及半月,仓卒偶当其冲,终能有备,多所擒获。典史徐诚奉调领兵破贼,适中机会。署都指挥佥事冯勋鼓勇而前,贼遂奔溃。其典史周祐阴谋散党,隐然之迹,未可泯弃。合无呈乞钧裁,将署都指挥佥事冯勋,通判林宽,知县熊价,典史徐诚,俱优加犒奖;林宽、熊价仍旌其除暴安民之劳;典史周祐另行赏赍;随征南昌前卫千户马喜,新建县县丞黄仲仁,南昌县主簿陈纪,安义县主簿崔锭,建昌县税课局大使江象,安义县领哨义官杨震七,协守县,治安义县县丞何全,典史陈恒昭,把截九里三渡,南昌前卫指挥梁端,千户周镇,俱量行犒劳;其余获贼吏兵哨长保长总小甲人等,查照近日告示事理,分别等第,一一给赏;阵亡阵伤义兵程碧、程魁七等,俱各优恤其家,给赏汤药之费。如此,庶使有功者录而人所知劝,死事者酬而人无所憾矣。仍行该府县将逆贼杨正贤等妻男财产估变,价银修筑县城,尤为便益。

  缘由同查过功次文册关缴到司,备由转呈到臣,簿查正德十五年十一月初十日,据江西按察司副使陈槐关称:原问犯人胡顺并杨子桥等家属财产通该查抄解报,呈详已批该司查照施行,务得的实,毋致亏枉外,续据安义县申称:依奉拿获杨子桥妻周氏,男杨华五、华七、华八、月保并伊同居亲弟杨子楼收监、起解间,十二月二十二日辰时,不期子楼未获男杨本荣统集百十余徒,各持枪刀冲县。当同巡捕主簿崔锭督领机兵防御。彼贼势勇,打入狱门,劫去杨华五等,并原监杨正江、杨绍鉴及别犯胡清等一十八名,烧毁总甲张惟胜房屋,劫掠铺户传甫七等货物。随即起集哨长陈魁四等屯兵设法擒获杨华五等,仍旧收监。一面追获余贼杨子楼等,合行申报等情。

  又据通判林宽呈称首恶杨本荣、杨华二等照旧立寨啸聚,批仰按察司会同各官议处。随据该司呈称:依奉会同署都指挥佥事王继善,左布政使陈策,副使顾应祥等议得杨本荣等罪恶,据法即当督兵擒捕;但访得杨姓一族,稔恶从乱者有数,若使兵刃一加,未免玉石未辨。合行该县再谕杨本荣等作急投首,庶几杨绍鉴等之罪可辨,杨本荣之情可原。若使负固不服,即将稔恶贼党指实,申来议处。

  呈详到臣,照得本院前年驻兵省城,擒劫叛贼之后,即欲移兵扑灭逆党杨子桥等。彼因访得各犯亲族亦多良善连居,若大兵一临,未免玉石俱焚,方尔迟疑。当据杨子桥等自行投赴军门,本院仰体朝廷好生之德,正欲保全一方之生灵,当即遵照诏书黄榜事理,将子桥等量加杖责,释放回家,谕令改恶迁善。其余党恶,悉不根究外,后因解京逆党刘吉、陈贤等供攀不已,朝廷之意:将复发兵加诛,则恐失信于下;将遂置而不问,则一般从逆之人乃至极刑抄没,而子桥等独不略加惩创,亦何以警戒将来。故照旧释其党从以示信,独行拘子桥以明罚。其迁徙抄没,亦止及于子桥一身。朝廷之处,可谓仁至义尽矣。为之亲族党与者,正宜感激朝廷浩荡再生之恩,皆宜争出到官,输诚效款,自相分别,洗涤其既往之愆,而显明其维新之善。却乃略不改创,辄敢抗逆官府,冲县劫囚,自求诛灭。据法论情,已在必诛无赦。但念中间良善尚多,止因杨子桥同居稔恶之徒,缪以危言激诱,族党扇惑鼓动,以至于此,恐亦非其本心。今据三司各官呈议,亦与所访略同。准依所议,姑有未即加兵,就经批行该道守巡官先行分别善恶,令其亲族非同恶者自行告明官司,各另屯住。其被胁之人,若能投首到官,亦准免罪。有能并力擒捕首恶送官者,仍一体给赏。俱限一月之内投首输服。若过期不出,即将各犯背叛情由备细呈来,以凭发兵剿灭。一面行仰该县及各附近官司整集兵快义勇,固守把截,听候本院进止。仍备出告示,晓谕远近外。

  续据通判林宽呈称:遵照明文,密唤杨姓良善户丁杨庸、杨邦、十五等七名到职,示以祸福,给以犒赏。着令分别良善,止捕冲县逆贼送官。随该杨庸等诱擒逆贼九名到县,又获贼犯十七名。随给牌面,令通县老人分投抚谕。而各贼仍前立寨不服。续又擒获贼犯四各。后闻官司要捣巢穴,连夜鼓挟邻族,约有百十余徒,掳船奔入鄱阳湖。欲即率即兵追剿,缘该县空虚,诚恐贼计中途回锋冲突,未可轻出。除差人飞报沿河保长,立寨防剿,一面牒府督率星子、建昌、都昌兵沿湖巡捕外,呈乞施行等因。

  据呈,臣会同巡按御史等官看得贼既入湖,良善已分,正可四面合兵追剿,除行南昌守巡兵备点选兵快,就行都司冯勋统领,星夜前去跟蹑贼踪,设法剿捕,就经批仰按察司,即便通行该道守巡官及沿湖各该官司地方保甲人等一体集兵防剿追捕,毋令远窜贻患。臣等又虑安义县治单弱,恐各贼乘虚归劫,另行牌调奉新县典史徐诚选兵四百,密从间道星夜前去该县,会同知县熊价协力防剿。又行牌仰各官于九姓良善之中,挑选义勇武艺,及于沿湖诸处,起集习水壮健惯战之人,各官身自督领,密取知因乡导,四路爪探,或蹑贼踪,或截要路,或归防县治,张疑设伏,声东击西。一应事机,俱听从宜施行;合用粮赏,就于司府库内原贮军饷银内支给。及差官赍执令旗、令牌前去督押行事。军兵人等但有军前不听号令,及退缩逗遛,侵扰良善者,遵照敕谕事理,就以军法从事。各官俱要竭忠尽力,慎重通果,杀贼立功,以靖地方。若畏避轻忽,致贼滋蔓,贻患地方,军令俱存,决难轻贷。完日通将擒斩功次获功人员等项一并开报,以凭施行去后。

  今呈前因,照得臣先节该钦奉敕谕:“但有盗贼生发,即便设法调兵剿杀,听尔随宜处置,钦此。”钦遵,除将前项有功官员支兵人等及阵亡被伤等项,俱准议于南昌府动支本院贮库支剩军饷银两,除已犒奖给赏优恤外,其未经奖犒给赏优恤者,批仰该司查照等第,逐一补给。贼属男妇估价变卖银两,亦准修筑该县城垣支用。擒获贼犯,鞫问明白,仍解军门斩首示众。斩获贼级,行令造册缴报,并行巡按衙门知会外。

  臣等议照叛党杨正贤等肆其凶犷之习,恃其族类之繁,稔恶一方,流劫远近。既积有世代,比复兴兵助逆,脱漏诛殄,略无悔创,乃敢攻县劫狱,聚众称乱。恶贯满盈,天怒人怨,遂尔一旦扫灭。在朝廷固犹疥癣之搔爬,在江西实亦疽痈之溃决。巡按御史唐龙、朱节运谋监督,而按察使伍文定,布政使陈策等相与协议赞画,都指挥冯勋及通判林宽、知县熊价等又各趋事效命,并力于下。论各劳绩,皆宜旌录。臣守仁卧病待罪之余,仅存喘息,幸赖诸臣,苟免咎愆。

  缘系剿平叛党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乞便道归省疏

 

  臣于正德十六年六月十六日钦奉敕旨:“以尔昔能剿平乱贼,安靖地方,朝廷新政之初,特兹召用。敕至,尔可驰驿来京,毋或稽迟,钦此。”

  钦遵,已于本月二十日驰驿起程外,窃念臣自两年以来,四上归省之奏,皆以亲老多病,恳乞暂归省视,实皆出于人子迫切之至情。而其时复以权奸当事,谗嫉交兴,非独臣之愚悃无由自明,且虑变起不测,身罹暧昧之祸,冀得因事退归,父子苟全首领于牖下,故其时虽以暂归为请,而实有终身丘壑之念矣。既而宗社有灵,天启神圣,入承大统,革故鼎新,亲贤任旧,向之为谗嫉者皆已诛斥略尽,阳德兴而公道显。臣于斯时,固已欣然改易其退遁之心矣。当明良之会,圣人作而万物睹,天下之士孰不欣然有观光之愿,而况臣之方在忧危,骤获申雪者,若出陷阱而登之春台,其为喜幸感激何啻百倍,岂不欲朝发夕至,以一快其拜舞踊跃之私,归戴向往之诚乎。顾臣父既老且病,顷遭谗构之厄,危疑震恐,凶凶朝夕,常有父子不及相见之痛。今幸脱洗殃咎,复睹天日,父子之情,固思一见颜面,以叙其悲惨离隔之怀,以尽菽水欢欣之乐。况臣取道钱塘,迂程乡土止有一日。此在亲交之厚,将不能已于情,而况父子天性之爱,重以连年苦切之思乎。故臣之此行,其冒罪归省,亦情理之所必不容已者。然不以之明请于朝而私窃行之,是欺君也;惧稽延之戮,而忍割情于所生,是忘父也。欺君者不忠;忘父者不孝。世固未有不孝于父而能忠于其君者也,故臣敢冒罪以请。伏望皇上以孝为治,范围曲成,特宽稽命之诛,使臣得以少伸乌鸟之私,臣死且图衔结,臣不胜惶惧恳切之至!

 

    辞封爵普恩赏以彰国典疏

 

  嘉靖元年正月初十日

  南京兵部尚书王守臣谨奏,为辞免封爵,普恩赏以彰国典事:

  臣于正德十六年十二月十九等日,节准兵部、吏部咨,俱为捷音事,节该题奉圣旨:“江西反贼剿平,地方安定,各该官员功绩显著,你部里既会官集议,分别等第明白,王守仁封伯爵,给与诰券,子孙世世承袭,照旧参赞机务,钦此。”“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还兼南京兵部尚书,照旧参赞机务,岁支禄米一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饮此。”前后备咨到臣,俱钦遵外,臣闻命惊惶,莫知攸措。

  窃念臣以凡庸,误受国恩,在正德初年,以狂言被谴。先帝察无其他,随加收录,荐陟清显,缪膺军旅之寄,猥承巡抚之令。后值宁藩肇变,臣时适婴祸锋,义当死难,不量势力,与之掎角。赖朝廷威灵,幸无覆败。既而谗言朋兴,几陷不测,臣之心事,未及自明。先帝登遐,无阶控吁。乃幸天启神圣,陛下龙飞,开臣于覆盆之下,而照之以日月。悯恻慰劳,至勤诏旨,怜其乌鸟之情,使得归省,推之大孝之仁,优之以存问。超历常资,授以留都本兵之任。恳疏辞免,慰旨益勤。在昔名臣硕辅,鲜有获是于其君者,而况于臣之卑鄙浅劣,亦将何以堪此乎?今又加以封爵之崇,臣惧功微赏重,无其实而冒其名,忧祸败之将及也。夫人主与频笑之微,不以假于匪人,而况爵赏之重乎?人臣之事君也,先其事而后其食,食且不可,而况于封爵乎?且臣之所以不敢受爵,其说有四,然亦不敢不为陛下一陈其实矣:

  宁藩不轨之谋,积之十数年矣,持满应机而发,不旬月而败,此非人力所及也。上天之意,厌乱思治,将启陛下之神圣,以中兴太平之业,故蹶其谋而夺之魄。斯固上天之为之也,而臣欲冒之,是叨天之功矣。其不敢受者一也。

  先宁藩之未变,朝廷固已阴觉其谋,故改臣以提督之任,假臣以便宜之权,使据上游以制其势。故臣虽仓卒遇难,而得以从宜调兵,与之从事。当时帷幄谋议之臣,则有若大学士杨廷和等,该部调度之臣,则有若尚书王琼等,是皆有先事御备之谋,所谓发纵指示之功也。今诸臣未蒙显褒,而臣独冒膺重赏,是掩人之善矣。其不敢受者二也。

  变之初起,势焰焻炽,人心疑惧退沮。当时首从义师,自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诸人之外,又有知府陈槐、曾玙、胡尧元等,知县刘源清、马津、傅南乔、李美、李楫及杨材、王冕、顾佖、刘守绪、王轼等,乡官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御史张鳌山、伍希儒、谢源等,诸人臣今不能悉数,其间或催锋陷阵,或遮邀伏击,或赞画谋议,监录经纪。虽其平日人品,或有清浊高下,然就兹一事而言,固亦咸有捐躯效死之忠,戮力勤王之绩,所谓同功一体者也。今赏当其功者固已有之,然施不酬劳之人尚多也。其帐下之士,若听选官雷济,已故义官萧禹,致仕县丞龙光,指挥高睿,千户王佐等,或诈为兵檄以挠其进止,坏其事机,或伪书反间以离其心腹,散其党与,阴谋秘计,盖有诸将士所不与知,而辛苦艰难,亦有诸部领所未尝历者。臣于捷奏本内,既不敢琐琐烦渎。今闻纪功文册,复为改造者多所删削。其余或力战而死于锋镝,或犯难而委于沟渠,陈力效能者尤不可以枚举。是皆一时号召之人,臣于颠沛抢攘之际,今已多不能记忆其姓名籍贯。复有举人冀元亨者,为臣劝说宁濠,反为奸党招陷,竟死狱中。以忠受祸,为贼报仇。抱冤赍恨,实由于臣。虽尽削臣职,移报元亨,亦无以赎此痛。此尤伤心惨目,负之于冥冥之中者。夫倡义调兵,虽起于臣,然犹有先事者为之指措。而戮力成功,必赖于众,则非臣一人之所能独济也。乃今诸将士之赏尚多未称,而臣独蒙冒重爵,是袭下之能矣。其不敢受者三也。

  夫周公之功大矣,亦臣子之分所当为。况区区犬马之微劳,又皆偶逢机会,幸而集事者,奚足以为功乎?臣世受国恩,碎身粉骨,亦无以报。缪当提督重任,承乏戎行,苟免鳏旷,况又超擢本兵,既已叨冒逾分。且臣近年以来,忧病相仍,神昏志散,目眩耳聋,无复可用于世。兼之亲族颠危,命在朝夕。又不度德量分,自知止足,乃冒昧贪进,据非其有,是忘己之耻矣。其不敢受者四也。

  夫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甚于掩人之善,恶莫深于袭下之能,辱莫重于记己之耻。四者备而祸全,故臣之不敢受爵,非敢以辞荣也,避祸焉尔已。

  伏愿陛下鉴臣之辞出于诚恳,收还成命,容臣以今职终养老亲,苟全余喘于林下,以所以滥施于臣者普于众,以明赏罚之典,以彰大小之功,以慰不均之望,以励将来效忠赴义之臣,臣死且不配矣。不胜受恩感激,恳切愿望之至!

  缘系辞免封爵,普恩赏以彰国典事理,谨具本题。

 

    再辞封爵普恩赏以彰国典疏

 

  嘉靖元年

  臣于正德十六年十二月节准兵部、吏部咨,节该题奉圣旨:“江西反贼剿平,地方安静,各试官员功绩显著,你部里既会官集议,分别等第明白,王守仁封伯爵,给与诰卷,子孙世世承袭,照旧参赞机务,钦此。”“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运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还兼南京兵部尚书,照旧参赞机务,岁支禄米一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钦此。”臣闻命惊惶,窃惧功微赏重,祸败将及,已经具本辞免去后。随于嘉靖元年七月十九日准吏部咨,该臣奏前事,节奉圣旨:“论功行赏,古今令典,诗书所载,具可考见。卿倡义督兵,剿除大患,尽忠报国,劳绩可嘉,特加封爵,以昭公义,宜勉承恩命,所辞不允。该部知道,钦此。”钦遵。

  臣以积恶深重,祸延先人,臣方茕然瘠疚,仅未殒绝。闻命悸悚,魂魄散乱。已而伏块沈思,臣以微劳,冒膺重赏,所谓叨天之功,掩人之善,袭下之能,忘己之耻者,臣于前奏已具陈之矣。然而圣旨殷优,独加于臣,余皆未蒙采录者,岂以江西之功果臣一人之所能独办乎?朝廷爵赏,本以公于天下,而臣以一身掠众美而独承之,是臣拥闬朝廷之大泽,而使天下有不均之望也,罪不滋重已乎?夫庙堂之赏,朝廷之议也,臣不敢僭及。至于臣所相与协力同事之人,则有不得不为一申白者。古者赏不逾时,欲人速得为善报也。今效忠赴义之士延颈而待,已三年矣。此而更不一言,事日已远,而意日已衰,谁复有为之论列者。故臣辄敢割痛忍哀,冒斧钺而控吁,气息奄奄之中,忽不自觉其言之躁妄,亦其事有所感于昔,而情有所激于其中也。

  窃惟宸濠之变,实起仓卒,其气势张皇,积威凌劫,虽在数千里外,无不震骇失措,而况江西诸郡县近切剥床,触目皆贼兵,随处有贼党。当此之时,臣以逆旅孤身,举事其间,虽仰仗威灵以号召远近,然而未受巡抚之命,则各官非统属也;未奉讨贼之旨,其事乃义倡也;若使其时郡县各官果怀畏死偷生之心,但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为辞,则臣亦可何如哉。然而闻臣之调即感激奋励,或提兵而至,或挺身而来,是非真有捐躯赴难之义,戮力报主之忠,孰肯甘粉齑之祸,从赤族之诛,蹈必死之地,以希万一难冀之功乎?然则凡在与臣共事者,皆有忠义之诚者也。夫均秉忠义之诚以同赴国难,而功成行赏,臣独当之,人将不食其余矣。此臣所为不敢受也。且宸濠之变,天实阴夺其魄而摧败之速,是以功成之后,不复以此同事诸人者为庸。使其时不幸而一蹶涂地,则粉身灭族之惨,亦同事诸人者自当之乎?将犹可以藉众议之解救而除免之乎?夫下之人犯必死之难以赴义,则上之人有必行之赏以报功。今臣独崇爵,而此同事诸人者乃或赏或否,或不行其赏而并削其绩,或常未及播而罚已先行,或虚受升职之名而因使退闲,或冒蒙不忠之号而随以废斥。由此言之,亦何苦捐身赴义,以来此呶呶之口,而自求无实之殃乎?乃不若退缩引避,反可以全身远害,安处富贵,而逭于众口之诽也。夫披坚执锐,身亲行伍,以及期赴难,而犹不免于不忠之罚,则容有托故推奸,坐而观望者,又将何以加之?今不彼之议,而独此之察,则已过矣。

  昔人有蹊田而夺牛者,君子以为蹊田固有责,而夺牛则已甚。今人驱牛以耕我之田,既种且获矣,而追究其耕之未尽善也,复从而夺之牛,无乃太远于人情乎?方今议者,或以某也素贪而鄙,某也素躁而狂,故虽有功而当抑其赏,虽有劳而不赎其罪。噫!是亦过矣。

  当宸濠之变,抚按三司等官咸被驱缚,或死或从;其余大小之职,近者就縻,远者逃溃矣。当此之时,苟知有从我者,皆可以为忠义之士,尚得追论其平时邪!况所谓若贪与鄙者,或出于馋嫉之口而未皆真邪?若居常处易,选择而使,犹不免于失人,况一时乌合之众;而顾以此概之,其责于人终无已乎?夫考素行,别贤否,以激扬士风者,考课之常典;较功力,信赏罚,以振作士气者,军旅之大权。故鄙猥之行,平时不耻于士列,而使贪使诈,军事有所不废也。急难呼吸之际,要在摧锋克敌而已,而暇逆计其他乎?当此之时,虽有御人国门之寇,苟能效其智力以协济吾事,亦将用之;用之而事果有成,亦必赏之。况乎均在士人之列,同有勤事之忠者乎?人于平居无事,扼腕抵掌而谈,孰不曰我能临大节,死大难。及当小小利害,未必至于死也,而或有仓皇失措者有矣。又况矢石之下,剑刃之间,前有必死之形,而后有夷灭之祸,人亦何不设以身处其地而少亮之乎?

  夫考课之典,军旅之政,固并行而不相悖;然亦不可以混而施之。今人方有可录之功,吾且遂行其赏可矣。纵有既往之愆,亦得以今而赎。但据其显然可见者,毋深求其隐然不可见者赏行矣。而其人之过犹未改也,则从而行其黜谪。人将曰:昔以功而赏,今以罪而黜,功罪显而劝惩彰矣。今也将明军旅之赏,而阴以考课之意行于其间,人但见其赏未施而罚已及,功不录而罪有加,不能创奸警恶,而徒以阻忠义之气,快馋嫉之心。譬之投杯醪于河水,而曰:“是有醪焉,亦可饮而醉也”,非易牙之口将不能辨之矣,而求饮者之醉可得乎?

  人臣于国家之难,凡其心之可望,力之可为,涂肝脑而膏髓骨,皆其职分所当。然则此同事诸臣者,遂敢以此自为之功而邀赏于其上乎?顾臣与之同事同功,今赏积于臣,而彼有未逮,臣复抗颜直受而不以一言,是使朝廷之上果以其功独归于臣,而此诸人者之绩因臣之为蔽而卒无以自显于世也。且自平难以来,此同事诸人者,非独为已斥诸权奸之所诬构挫辱而已也,群憎众嫉,惟事指摘搜罗以为快,曾未见有鸣其不平而伸其屈抑者。幸而陛下龙飞,赫然开日月之光,英贤辅翼,廓清风而鼓震电,于是阴气始散而魍魉潜消。然而覆盆之下,尚或有未能自露者也。故臣敢不避矜夸僭妄之戮,而辄为诸臣者一诉其艰难抑郁之情。

  昔汉臣赵充国破羌而归,人有访之谦让功能者。充国曰:“吾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兵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老臣不以余命,一为主上明言其利害,卒使,谁当复言之者?”卒以实对。夫人之忠于国也,杀身夷族有不避,而乃避其自矜功伐之嫌乎?臣始遇变于丰城也,盖举事于仓卒茫昧之中,其时岂能逆睹其功之必就,谓有今日爵赏之荣而为哉?徒以事关宗社,是以不计成败利钝,捐身家,弃九族,但以输忠愤而死节,是臣之初心也。至于号告三军,则虽激之以忠义,而实歆之以爵禄延世之荣;励之以名节,而复动之以恩赏绚耀之美。是非敢以虚言诱之也,以为功而克成,则此爵禄恩赏亦有国之常典,理所必有也。今臣受殊赏而众有未逮,是臣以虚言罔诱其下,竭众人之死而共成之,掩众人之美而独取之,见利忘信,始之以忠信,终之以贪鄙,外以欺其下,而内失其初心,亦何颜面以视其人乎?故臣之不敢独当殊赏者,非不知封爵之为荣也,所谓有重于封爵者,故不为苟得耳。

  伏愿陛下鉴臣之言,不以为夸也,而因以察诸臣之隐;允臣之辞,不以为伪也,而因以普诸臣之施。果以其赏在所薄与,则臣亦不得而独厚;果以其赏或可厚与,则诸臣亦不得而遂薄也。江西同事诸臣,臣于前奏亦已略举;且该部具有成册可查,不敢复有所尘渎。臣在衰绖忧苦之中,非可有言之日,事不容已而有是举,不胜受恩感激,含哀冒死,战栗惶惧,恳切祈祷之至!

 

 

    ●顺生录之六 别录六奏疏六

 

    辞免重任乞恩养病疏

 

  嘉靖六年六月

  臣自正德十四年江西事平之后,身罹谗构,危疑汹汹,不保朝夕。幸遇圣上龙飞,天开日朗,鉴臣蝼蚁之忠,下诏褒扬洗涤,出臣于覆盆之下;进官封爵,召还京师。因乞便道归省,随蒙赐敕遣官奖劳慰谕,锡以银币,犒以羊酒。臣感激天恩,虽粉骨碎身,云何能报。不幸遭继父丧,未获赴阙陈谢。服满之后,又连年病卧,喘息奄奄,苟避形迹。皇上天高地厚之恩,迄今六年于此矣,尚未能一睹天颜,稽首阙廷之下,臣实瞻戴恋慕,昼夜热中,若身在芒刺。迩者曾蒙谢恩之召,臣之至愿;惟不能即时就道,顾乃病卧呻吟,徒北望感泣,神魂飞驰而已。

  今年六月初六日,兵部差官赍文前到臣家,内开奏奉钦依,以两广未靖,命臣总制军务,督同都御史姚镆等勘处者。臣闻命惊惶,莫知攸措。伏自思惟,臣于君命之召,当不俟驾而行,矧兹军旅,何敢言辞?顾臣病患久积,潮热痰嗽,日甚月深,每一发咳,必至顿绝,久始渐苏。乃者谢恩之行,轻舟安卧,尚未敢强,又况兵甲驱劳,岂复堪任。夫委身以图报,臣之本心也。若冒病轻出,至于偾事,死无及矣。

  臣又伏思两广之役,起于土官仇杀,比之寇贼之攻劫郡县,荼毒生灵者,势尚差缓。若处置得宜,事亦可集。姚镆平日素称老成慎重,一时利钝前却斯亦兵家之常,要在责成,难拘速效。御史石金据事论奏,是盖忠于陛下,将为国家宏仁覆久远之图,所以激励镆等,使之集谋决策,收之桑榆也。

  臣本书生,不习军旅,往岁江西之役,皆偶会机宜,幸而成事。臣之才识,自视未及姚镆,且近年以来,又已多病。况兹用兵举事,镆等必尝深思熟虑,得其始末条贯,中事少沮,辄以臣之庸劣参与其间,行事之际,所见或有同异,镆等益难展布。

  夫军旅之任,在号令严一,赏罚信果而已。慎择主帅,授铖分困,当听其所为。臣以为两广今日之事,宜专责镆等,隆其委任,重其威权,略其小过,假以岁月,而要其成功。至于终无底绩,然后别选才能,兼于民情土俗素相谙悉,如南京工部尚书胡世宁,刑部尚书李承勋者往代其任。

  夫朝廷用人,不贵其有过人之才,而贵其有事君之忠,苟无事君之忠,而徒有过人之才,则其所谓才者,仅足以济其一己之功利,全躯保妻子而已耳。如臣之迂疏多病,徒持文墨议论,未必能济实用者,诚宜哀其不逮,容令养疾田野。俟病痊之后,不终弃废,或可量置闲散之地,使自得效其涓埃。则朝廷于任贤御将之体,因物曲成之仁,道并行而不相背矣。臣不敢苟冒任使以欺国事,不胜感恩激义,恳切祈望之至!

 

    赴任谢恩遂陈肤见疏

 

  六年十二月初一日

  臣于病废之余,特蒙恩旨起用,授以两广军旅重寄。臣自惟朽才病质,深惧不任驱使,以误国事,具本辞免。过蒙圣旨“卿识敏才高,忠诚体国,今两广多事,方藉卿威望抚定地方,用纾朕南顾之怀。姚镆已致仕了,卿宜星夜前去,节制诸司,调度军马,抚剿贼寇,安戢兵民,勿再迟疑推诿,以负朕望。还差官铺马里赍文前去敦趣赴任行事,该部知道,钦此。”钦遵兵部移咨到臣,捧读感泣,莫知攸措。

  伏念世受国恩,粉骨齑骸,亦无能报。又况遭逢明圣,温旨勤拳若是,何能复顾其他。已于九月初八日扶病起程,沿途就医,服药调理,昼夜前进。奈秋暑旱涩,舟行甚难,至十一月二十日,始抵梧州。思恩、田州之事,尚未及会同各官查审区处,然臣沿途涉历,访诸士夫之论,询诸行旅之口,颇有所闻,不敢不为陛下一言其略。

  臣惟岑猛父子固有可诛之罪,然所以致彼若是者,则前此当事诸人亦宜分受其责。

  盖两广军门专为诸瑶、僮及诸流贼而设,朝廷付之军马钱粮事权,亦已不为不专且重,若使振其军威,自足以制服诸蛮。然而因循怠弛,军政日坏,上无可任之将,下无可用之兵,一有惊急,必须倚调土官狼兵,若猛之属者而后行事。故此辈得以凭恃兵力,日增其桀骜。今夫父兄之于子弟,苟役使频劳,亦且不能无倦;况于此辈夷犷之性,岁岁调发,奔走道途,不得顾其家室,其能以无倦且怨乎?及事之平,则又功归于上,而彼无所与。兼有不才有司,因而需索引诱,与之为奸,其能以无怒且慢乎?既倦且怨,又怒以慢;始而征发愆期,既而调遣不至。上嫉下愤,日深月积,劫之以势而威益亵,笼之以诈而术愈穷;由是谕之而益梗,抚之而益疑,遂至于有今日,加以叛逆之罪而欲征之。

  夫即其已暴之恶征之,诚亦非过,然所以致彼若是,已非一朝一夕之故。且当反思其咎,姑务自责自励,修我军政,布我威德,抚我人民,使内治外攘而我有余力,则近悦远怀而彼将自服,顾不复自反而一意愤怒之!

  夫所可愤者,不过岑猛父子及其党恶数人而已,其下万余之众,固皆无罪之人也。今岑猛父子及其党恶数人既云诛戮,已足暴扬,所遗二酋,原非有名恶目,自可宽宥者也。又不胜二酋之愤,遂不顾万余之命,竭两省之财,动三省之兵,使民男不得耕,女不得织,数千里内骚然涂炭者两年于兹。然而二酋之愤,至今尚未能雪也。徒尔兵连祸结,征发益多,财馈益殚,民困益深,无罪之民死者十已六七。山瑶海贼乘衅摇动,穷迫必死之寇既从而煽诱之,贫苦流亡之民又从而逃归之,其可忧危何啻十百于二酋者之为患。其事已兆而变已形,顾犹不此之虑,而汲汲于于二酋,则当事者之过计矣。

  今当事者之于是役,其悴心憔思亦可谓勤且至矣。特发于愤激而狃为其难,是以劳而未效。夫二酋者之沮兵拒险,亦不过畏罪逃死,苟为自全之计;非如四方流劫之贼攻城堡,掠乡村,虏财物,杀良民,日为百姓之患,人人欲得而诛之者。今驱困惫之民,使裹粮荷戈,以征不为民患、素无仇怨之虏,此人心之所以不奋,而事之所以难济也。

  又今狼达土汉官兵亦不下数万,与万余畏罪逋诛之虏相持已三月有余,而未能一决者,盖以我兵发机太早,而四面防守太密,是乃投之无所往,而示之以必不活,益使彼先虑预备,并心协力,坚其必死之志以抗我师。就使我师将勇卒奋,决能取胜,亦必多杀士众,非全军之道,又况人无战志,而徒欲合围待毙,坐收成功,此我兵之所以虽众而势日以懈,贼虽寡而志日以合,备日密而气日以锐者也。夫当事者之意,固无非欲计出万全,然以用兵而言,亦已失之巧迟,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矣。

  臣愚以为且宜释此二酋者之罪,开其自新之路。而彼犹顽梗自如,然后从而杀之,我亦可以无憾。苟可曲全,则且姑务息兵罢饷,以休养疮痍之民,以绝觊觎之奸,以弭不测之变。迨于区处既定,德威既洽,蛮夷悦服之后,此二酋者遂能改恶自新,则我亦岂必固求其罪。若其尚不知悛,执而杀之,不过一狱吏之事,何至兵甲之烦哉?

  或者以为征之不克,而遽释之,则纪纲疑于不振。臣窃以为不然。夫天子于天下之民物,如天覆地载,无不欲爱养而生全之,宁有蕞尔小丑,乃与之争愤求胜,而谓之振纪纲者?惟后世贪暴诸侯,强凌弱,众吞寡,则必务于求胜而后已,斯固五霸之罪人也。昔苗顽不即工,舜使禹、益徂征,三旬,苗民逆命,禹及班师振旅。夫以三圣人者为之君帅,以征一顽苗,谓宜终朝而克捷。顾历三旬之久,而复至于班师以归,自今言之,其不振甚矣;然终致有苗之格,而万世称圣;古之所谓振纪纲者,固若是耳。

  臣以匪才,缪膺重命,得总制四省军务,以从事于偏隅之小丑,非不知乘此机会,可以侥幸成功,苟免于怯懦退避。然此必多调军兵,多伤士卒,多杀无罪,多费粮饷,又不足以振扬威武,信服诸夷,仅能取快于二酋之愤,而忘其遗患于两省之民,但知徼功于目前,而不知投艰于日后。此人臣喜事者之利,非国家之福,生民之庇,臣所不忍也。

  臣又闻两广主计之吏,谓自用兵以来,所费银两已不下数十万,梧州库藏所遣,不满五万之数矣;所食粮米已不下数十万,梧州仓廪所存,不满一万之数矣。由是言之,尚可用兵不息,而不思所以善后之图乎?

  臣又闻诸两省士民之言,皆谓流官之设,亦徒有虚名而反受实祸。诘其所以,皆云思恩未设流官之前,土人岁出土兵三千以听官府之调遣;既设流官之后,官府岁发民兵数千以防土人之反覆。即此一事,利害可知。且思恩自设流官以来,十八九年之间,反者五六起,前后征剿,曾无休息,不知调集军兵若干,费用粮饷若干,杀伤良民若干。朝廷曾不能得其分寸之益,而反为之忧劳征发。浚良民之膏血而涂诸无用之地,此流官之无益,亦断然可睹矣。但论者皆以为既设流官而复去之,则有更改之嫌,恐启人言而招物议,是以宁使一方之民久罹涂炭,而不敢明为朝廷一言,宁负朝廷而不敢犯众议。甚哉!人臣之不忠也。苟利于国而庇于民,死且为之矣,而何人言物议之足计乎!

  臣始至,地方虽未能周知备历,然形势大略亦可概见。田州切邻交趾,其间深山绝谷,皆瑶、僮之所盘据,动以千百。必须仍存土官,则可藉其兵力,以为中土屏蔽。若尽杀其人,改土为流,则边鄙之患,我自当之,自撤藩篱,非久安之计,后必有悔。思恩、田州处置事宜,俟事平之日,遵照敕旨,公同各官另行议奏。但臣既有所闻见,不敢不先为陛下一言,使朝廷之上早有定处,臣等得一意奉行,不致往复查议,失误事机,可以速安反侧,实地方之幸,臣等之幸。臣不胜受恩感激,竭忠愿效之至。

 

    辞巡抚兼任举能自代疏

 

  七年正月初二日

  嘉靖六年十二月初二日,准本院咨节该吏部题奉圣旨:“王守仁暂令兼理巡抚两广等处地方,写敕与他,钦此。”钦遵外,臣闻命之余,愈增惶惧。

  窃念臣以迂疏多病之躯,缪承总制四省军务之命,既已有不胜其任之忧矣。方尔昼夜驱驰,图其所以仰副朝廷之重委者,而尚未知所措。今又加巡抚之责,岂其所能堪乎。况两广地方,比于他处,尤繁且难:蛮夷瑶、僮之巢穴,处处而是,攻劫抢掳之警报,日日而有;近年以来,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郡县之凋敝日甚,小民之困苦益深。巡抚之任,非得才力精强者,重其事权,渐其官阶,而久其职任,殆未可求效于岁月之间也。盖非重其事权则不可以渐其官阶,非渐其官阶则不以久其职任,非久其职任则凡所举动,多苟且目前之计,而不为日后久长之谋,邀一时之虚名,而或遗百年之实祸。膏泽未洽于下,而小民无爱戴感恋之诚;德威未敷于远,而蛮夷无信服归向之志。此巡抚两广之任,虽才能相继,而治效之所以未究也。

  切见致仕副都御史伍文定质性勇果,识见明达,往岁宁藩之变,尝从臣起兵讨逆,臣备知其能。今年力未衰,置之闲散,诚有可惜。若起而用之,以为巡抚,其于经略之方,抚绥之术,必能不负所委。及照刑部左侍郎梁村,新升南赣副都御史汪鋐,亦皆才能素著,抑且旧在两广,备谙土俗民情,皆足以堪斯任。乞敕吏部于三人之中选择而使之。臣之驽劣多病,俾得专意思、田之役,幸而了事,容令照旧回还原籍调理。非独巡抚得人,地方有所倚赖,而臣之不肖,亦苟免于覆餗之诮矣。

 

    奏报田州思恩平复疏

 

  七年二月十三日

  嘉靖七年正月二十七日,据广西田州府目民卢苏、陆豹、黄笋、胡喜、邢相、卢保、罗黄、王陈、罗宽、戴庆等连名具状,为悔罪投降,陈情乞恩事,投称:先因本府土官岑猛与泗城州屡年互相仇杀,获罪上司,于嘉靖五年六月内,致蒙奏请官兵征剿临境。岑猛自思原无反叛情由,意得招抚,先自同道士钱一真及亲信家人逃躲归顺州界,苏等俱各畏避,四散逃入山林;止有各处寄住客户千余,躲避不及,冒犯官军,俱蒙杀剿,目民人等俱不敢抵抗官军;惟有陆绶不曾远遁,当被擒斩;其余韦好、罗河等俱蒙官军陆续搜山杀死。蓦于当年九月内,归顺土官岑璋书报岑猛见在该州,前月已将道士钱一真功次假作猛解报军门,尔可作急平定地方,来迎尔主。苏等听信,遣人即送衣服槟榔等件。岑璋一一收受,言说岑猛不可轻易见人,官府得知累我。续于十月内,岑猛又差人促令邀同王受招复乡村,因见府治空虚,乘便入城休息。又遣迎岑猛、岑璋回说,尔今地方未定,姑候来春,我当发兵三十余营送尔主来,且替尔防宁。苏等因此逃命屯聚,以候岑猛,并无叛心。嘉靖六年正月,有人传说岑猛于天泉岩内急病身死,尸骨被岑璋烧毁,金银尽被收获。随遣人去归顺探问,又被岑璋杀死。苏等痛悔无由,窃思官男岑邦彦先已齐村病故,今闻岑猛又死,无可靠,欲出投诉。切见四方军马充斥,声言务要尽剿,又恐飞虫附火,必损其身;又蒙上司阴使王受图杀卢苏,又使卢苏图杀王受,反覆难信,投降无路,日切苦痛。今幸朝廷宽赦,钦命总制天星体天行道,按临在此,神鬼信服,苏等方敢舍命求生,率领盍府目民男子大小人等共计四万余名口尽数投降。伏乞悯念生灵草命,赦死立功,以赎前罪。哀乞怜悯岑猛原无反叛情罪,存其一脉,俯顺夷情,办纳粮差,实为万幸等情。

  并据思恩府头目王受、卢苏、黄容、卢平、韦文明、侣马、黄留、黄石、陆宗、覃鉴、潘成等,亦连名具状,告同前事,投称:本府原系土官,自改立流官,开图立里,土俗不便,奈缘小人冥顽,不谙汉法,屡次扰乱不定。受等同辞恳乞上司仍立目甲,不意反致官府嗔怪。近又蒙官兵征剿田州,要将受等一概诛灭,必要穷追逐捕,只得逃遁山林。兼以八寨蛮子原以剽掠为生,乘机假受姓名,每每攻图城邑,劫掳乡村,虚名受祸。受等即欲挺身投诉,见得四方军马把截,兼闻阴使卢苏图杀王受,又使王受图杀卢苏,反覆信,以此连年抱苦,控诉无由。且受等颇知利害,岂敢自速灭亡。今幸朝廷宽恩,命总制天星按临在此,神鬼信服,受等方敢率领所部目民男女大小人等共计三万余名口舍命投降,伏乞详情赦死,以全草命。更望俯顺夷情,仍复目甲,使得办纳粮差,实为万幸等因。各投诉到臣。

  据此照得先于嘉靖六年七月初七日,为地方事,节奉敕谕:“先该广西田州地方逆贼岑猛为乱,已令提督两广等官都御史姚镆等督兵进剿。随该各官奏称岑猛父子悉已擒斩,巢穴荡平,捷音上闻,已经降敕奖励,论功行赏。续该各官复奏恶目卢苏倡乱复叛,王受攻陷思恩。及节据石金所奏,前项地方卢苏、王受结为死党,互相依倚,祸孽日深,将来不可收拾。又参称先后抚臣举措失当,姚镆等攘夷无策,轻信寡谋,图田州已不可得,并思恩胥复失之,要得通信查究追夺。兵部议奏,以各官先后所论事宜,意见不同,且兵连两广调遣,事干邻境地方,必得重臣前去总制,督同议处,方得停当。今特命尔提督两广及江西、湖广等处地方军务,星驰前去彼处,即查前项夷情,田州因何复叛,思恩因何失守。督同姚镆等斟酌事势,将各夷叛乱未形者可抚则抚,反形已露者当剿即剿,一应主客官军,从宜调遣,主副将官及三司等官,悉听节制。公同计议应设土官、流官,何者经久利便。并先今抚镇等官,有功有过,分别大小轻重,明白奏闻区处。事体十分重大者,具奏定夺。朕以尔功绩久著,才望素隆,特兹简任。尔务以体国为心,闻命就道,竭忠尽力,大展谋猷,俾夷患殄除,地方安靖,以纾朕西南之忧。仍须深虑却顾,事出万全,一劳永逸,以为广人久远之休。毋得循例辞避,以孤众望,钦此。”

  钦遵,随于九月内节该兵部咨为辞免重任乞恩养病事,臣奏奉圣旨:“卿识敏才高,忠诚体国,今两广多事,方藉卿威望抚定地方,用纾朕南顾之怀。姚镆已致仕了,卿宜星夜前去,节制诸司,调度军马,抚剿贼寇,安戢兵民,勿再迟疑推诿,以负朕望。还差官铺马里赍文前去敦趣赴任行事。该部知道,钦此。”钦遵,当即启行,至十一月二十一日抵梧州莅任。

  十二月内,续准兵部咨为地方大计紧急用人事,该礼部右侍郎方献夫奏,节奉圣旨:“方献夫所奏关系地方大计,郑润、朱麟与姚镆事同一体,姚镆已着致仕,郑润等因贼情未宁,暂且留用。今既这等说,郑润取回,代替的朕自简用朱麟。应否去留着兵部会议,并堪任更代的,推举相应官两员来看。田州应否设都御史在彼住扎,还着王守仁议处,具奉定夺,钦此。”备咨前来知会,俱经钦遵外,本月初五日进至平南县地方,与都御史姚镆交代。二十二等日,太监郑润,总兵官朱麟陆续各回梧州、广州等处,听候新任。

  总兵、太监交代去讫,当臣公同巡按纪功御史石金,右布政林富,参政汪必东、邹輗,副使祝品、林大辂,佥事汪溱、张邦信、申惠、吴天挺,参将李璋、沈希仪、张经及旧任副总兵今闲住都指挥同知张祐,并各见在军前用事等官,会议得思恩、田州之役,兵连祸结两省,荼毒已逾二年,兵力尽于哨守,民脂竭于转输,官吏罢于奔走。即今地方已如破坏之舟,漂泊于颠风巨浪中,覆溺之患,汹汹在目,不待智者而知之矣。今若必欲穷兵雪愤,以收前功,未论其不克,纵复克之,亦有十患。何者?

  今皇上方推至孝以治天下,恻怛之仁,覆被海宇,惟恐一物不得其所,虽一夫之狱,犹虑有所亏枉,亲临断决,况兹数万无辜之赤子,而必欲穷搜极捕,使之噍类不遗,伤伐天地之和,亏损好生之德,其患一也。

  屯兵十万,日费千金,自始事以来,所费银米各已数十余万。前岁之冬,二酋复乱,至今且余二年。未尝与贼交一矢,接一战,而其费已若此;今若复欲进兵,以近计之,亦须数月,省约其费,亦须银米各十余万。计今梧州仓库所余银不满五万,米不满一万矣,兵连不息,而财匮粮绝,其患二也。

  调集之兵,远近数万,屯戍日久,人怀归思。兼之水土不服,而前岁之疫死者一二万人,众情忧惑。自顷以来,疾病死者不可以数,无日无之。溃散逃亡,追捕斩杀而不能禁。其未敌而已若此,今复驱之锋镝之下,必有土崩瓦解之势,其患三也。

  用兵以来,两省之民,男不得耕,女不得织,已余二年;衣食之道日穷,老稚转乎沟壑。今春若复进兵,又将废一年之耕,百姓饥寒切身,群起而为盗,不逞之徒,因而号召之,其祸殆有甚于思、田之乱者,其患四也。

  论者皆以不诛二酋则无以威服土官,其殆不然。今所赖以诛二酋者,乃皆土官之兵,而在我曾无一旅可恃之卒。又不能宣布主上威德,明示赏罚,而徒以市井狙狯之谋相欺相诱,计穷诈见,益为彼所轻侮。每一调发旗牌之官,十余往反,而彼犹骜然不出,反挟此以肆其贪求,纵其吞噬。我方有赖于彼,纵之而不敢问。彼亦知我之不能彼禁也,益狂诞而无所忌。岑猛之僭妄,亦由此等积渐成之。是欲诛一二逃死之遗孽,而养成十数岑猛,其患五也。

  两广盗贼,瑶、僮之巢穴动以数千百计,军卫有司营堡关隘之兵,时尝召募增补,然且不敷。今复尽取而聚之思、田之一隅,山瑶海寇,乘间窃发,遂至无可捍御。近益窥我空虚,出掠愈频,为患愈肆。今若复闻进兵,彼知事未易息,远近相煽蜂起,我兵势难中辍,救之不能,弃之不可,其为惨毒可忧,尤有甚于饥寒之民,其患六也。

  军旅一动,馈运之夫,骑征之马,各以千计。每夫一名,顾直一两;马一匹,四两;马之死者则又追偿其主之直;是皆取办于南宁诸属县。百姓连年兵疲,困苦已极,而复重之以此,其不亡而为盗者,则亦沟中之瘠矣,其患七也。

  两省土官于岑猛之灭,已各怀唇齿之疑,其各州土目于苏、受之讨,又皆有狐兔之憾,是以迟疑观望,莫肯效力。所凭恃者,独湖兵耳。然前岁之疫,湖兵死者过半,其间固多借倩而来,兵回之日,死者之家例有偿命银两,总其所费,亦以万数。今兹复调,踣顿道途。不得顾其家室,亦已三年,劳苦怨郁,潜逃而归者,相望于道,诛之不能,止因一隅之小愤,而重失三省土人之心,其间伏忧隐祸,殆难尽言,其患八也。

  田州外捍交趾,内屏各郡,其间深山绝谷,又皆瑶、僮之所盘据。若必尽诛其人,异时虽欲改土设流,亦已无民可守。非独自撤藩篱,势有不可,抑亦藉膏腴之田以资瑶、僮,而为边夷拓土开疆,其患九也。

  既以兵克,必以兵守,岁岁调发,劳费无已。秦时胜、广之乱,实兴于闾左之戍。且一夫制驭,变乱随生,反覆相寻,祸将焉极,其患十也。

  故为今日之举,莫善于罢兵而行抚;抚之有十善。

  活数万无辜之死命,以明昭皇上好生之仁,同符虞舜有苗之征,使远夷荒服无不感恩怀德,培国家元气以贻燕翼之谋,其善一也。息财省费,得节缩赢余以备他虞,百姓无椎脂刻髓之苦,其善二也。久戍之兵得遂其思归之愿,而免于疾病死亡脱锋镝之惨,无土崩瓦解之患,其善三也。又得及时耕种,不废农作,虽在困穷之际,然皆获顾其家室,亦各渐有回生之望,不致转徙自弃而为盗,其善四也。罢散土官之兵,各归守其境土,使知朝廷自有神武不杀之威,而无所恃赖于彼,阴消其桀骜之气,而沮慑其僭妄之心,反侧之奸自息,其善五也。远近之兵,各归旧守,穷边沿海,咸得修复其备御,盗贼有所惮而不敢肆,城郭乡村免于惊扰劫掠,无虚内事外,顾此失彼之患,其善六也。息馈运之劳,省夫马之役,贫民解于倒悬,得以稍稍苏复,起呻吟于沟壑之中,其善七也。土民释兔死狐悲之憾,土官无唇亡齿寒之危,湖兵遂全师早归之愿,莫不安心定志,涵育深仁而感慕德化,其善八也。思、田遗民得还旧土,招集散亡,复其家室,因其土俗,仍置酋长,彼将各保其境土而人自为守,内制瑶、僮,外防边夷,中土得以安枕无事,其善九也,土民既皆诚心悦服,不须复以兵守,省调发之费,岁以数千官军,免踣顿道途之苦,居民无往来骚屑之患,商旅能通行,农安其业,近悦远来,德威覃被,其善十也。

  夫进兵行剿之患既如彼,罢兵行抚之善复如此,然而当事之人乃犹往往利于进兵者,其间又有二幸四毁焉。下之人幸有数级之获,以要将来之赏;上之人幸成一时之捷,以盖日前之愆;是谓二幸。始谋请兵而终鲜成效,则有轻举妄动之毁;顿兵竭饷而得不偿失,则有浪费财力之毁;聚数万之众,而竟无一战之克,则有退缩畏避之毁;循土夷之情,而拂士夫之议,则有形迹嫌疑之毁;是谓四毁。二幸蔽于其中,而四毁惕于其外,是以宁犯十患而不顾,弃十善而不为。夫人臣之事君也,杀其身而苟利于国,灭其族而有裨于上,皆甘心焉;岂以侥幸之私,毁誉之末,而足以挠乱其志者!今日之抚,利害较然,事在必行,断无可疑者矣。于是众皆以为然。

  二十六日,臣至南宁府,乃下令尽撤调集防守之兵,数日之内,解散而归者数万有余。湖兵数千,道阻且远,不易即归,仍使分留南宁、宾州,解甲休养,待间而发。

  初,卢苏、王受等闻臣奉命前来查勘,始知朝廷亦无必杀之意,皆有投生之念,日夜悬望,惟恐臣至之不速。已而闻太监、总兵等官复皆相继召还,至是又见防守之兵尽撤,其投生之念益坚,乃遣其头目黄富等十余人于正月初七日先付军门诉苦,愿得扫境投生,惟乞宥免一死。臣等谕以朝廷之意正恐尔等亏枉,故特遣大臣前来查勘,开尔等更生之路,尔等果能诚心投顺,决当贷尔之死。因复开陈朝廷威德,备写纸牌,使各持归省谕卢苏、王受等。大意以为:

  岑猛父子纵无叛逆之谋,即其凶残酷暴,慢上虐下,自有可诛之罪。今其父子党与俱已伏其辜,尔等原非有名恶目,本无大罪,至于部下数万之众,尤为无辜。今因尔等阻兵负险,致令数万无辜之民破家失业,父母死亡,妻子离散,奔逃困苦,已将两年;又上烦朝廷兴师命将,劳扰三省之民,尔等之罪固已日深。但念尔等所以阻兵负险者亦无他意,不过畏罪逃死,苟为自全之计,其情亦有可悯。方今圣上推至孝之仁,以子爱黎元,惟恐一物不得其所,虽一夫之狱,尚恐或有亏枉,亲临断决,何况尔等数万之命,岂肯轻意剿杀。故今特遣大臣前来查勘,开尔更生之路,非独救此数万无辜之民,亦使尔等得以改恶从善,舍死投生。牌至,尔等部下兵夫即可解散,各归复业安生。尔等即时出来投到,决当宥尔之死,全尔身家。若迟疑观望,则天讨遂行,后悔无及。限尔二十日内;尔若不至,是朝廷必欲开尔生路,而尔必欲自求死路,进兵杀尔,亦可以无憾矣。

  苏、受等得牌,皆罗拜踊跃,欢声雷动。当即撤守备,具衣粮,尽率其众扫境来归,本月二十六日,俱至南宁府城下,分屯为四营。明日,苏、受等皆囚首自缚,各与其头目数百人赴军门投见。号哀控诉,各具投状,告称前情,乞免一死,愿得竭力报效。

  臣等看得苏、受等所诉情节,亦与臣等前后所闻所访大略相同,其间虽有饰说,亦多真情,良可哀悯,因复照前牌谕所称,谕以朝廷恩德。以为朝廷既已赦尔等之死,许尔投降,宁肯诱尔至此,又复杀尔,亏失信义;尔之一死,决当宥尔矣,尔可勿复忧疑。但尔苏、受二人拥众负险,虽由畏死,然此一方为尔之故,骚扰二年有余,至上烦九重虑,下疲三省之民,若不略示责罚,亦何以舒泄军民之愤。于是下卢苏、王受于军门,各杖之一百,众皆合辞扣首,为之请命,乃解其缚,谕以:“今日宥尔一死者,是朝廷天地好生之仁;杖尔一百者,乃我等人臣执法之义。”于是众皆扣首悦服。臣亦随至其营,抚定余众,皆莫不感泣欢呼,皆谓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报。

  及据状末告“乞怜悯岑猛原无反叛情罪,存其一脉,俯顺夷情,办纳粮差”一节,自臣奉命而来,沿途询诸商买行旅,访诸士夫军民,莫不以为宜从夷俗,仍立土官,庶可永久无变;不然,反覆之患终恐不免。及臣至此,又公同大小各官审度事势,屡经酌量议处,亦皆以为治夷之道,宜顺其情。臣于先次谢恩本内,已经略具奏闻,至是因其控告哀切,当即遵照敕谕便宜事理,许以其情奏请。且谕以朝廷之意无非欲生全尔等,尔等但要诚心向化,改恶从善,竭忠报国,勿虑朝廷不能顺尔之情,于是又皆感激欢呼,皆谓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报,且乞即愿杀贼立功以赎前罪。臣因谕以朝廷意惟愿生全尔等,今尔方来投生,岂忍又驱之兵刃之下。尔等逃窜日久,家业破荡,且宜速归,完尔家室,及时耕种,修复生理。至于各处盗贼,军门自有区处,不须尔等剿除;待尔家事稍定,徐当调发尔等。于是又皆感激欢呼,皆谓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报。臣于是遂委右布政林富,旧任总兵官张祐分投省谕,安插其众,俱于二月初八日督令各归复业去讫。地方之事幸遂平定。

  皆皇上至孝达顺之德,感格上下,神武不杀之威,震慑鬼神,风行于朝堂之上,而草偃于百蛮之表,是以班师不待七旬,而顽夷即尔来格,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全活数万生灵,是所谓“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也。臣以蹇劣,缪承任使,仰赖鸿休,得免罪责,快睹盛明,岂胜庆幸。

  除将设立土官及地方一应经久事宜,遵照敕旨,公同各官再行议处,另行具奏外,缘系奏报平复地方事理,为此具本,专差冠带舍人王洪亲赍,谨具题知。

 

    地方紧急用人疏

 

  七年二月十五日

  先该礼部右待郎方献夫奏前事,节奉圣旨:“田州应否设都御史在彼住扎,还着王守仁议处,具奏定夺,钦此。”兵部备咨前来知会,除钦遵外,随于今年正月二十七日该思恩、田州二府土目卢苏、王受等各率众数万自缚归降,该臣遵照敕谕事理,悉已抚定。当遣广西右布政林富,旧任副总兵张祐,分投督领各夷,各归原土复业安生。已经具本奏报外。

  照得思恩、田州连年兵火杀戮之余,官府民居悉已烧毁破荡,虽蔀屋寻丈之庐,亦遭翻挖发掘,曾无完土,荒村僻坞,不遗片瓦尺椽,伤心惨目,诚不忍见,各夷近已诚心投服,毁弃兵戈,卖刀买牛,见已各事田作;自后反侧之患,以臣料之,或已可免。但其风景凄戚,生意萧条,忧惶困苦之余,无以自存,必得老成宽厚之人抚恤绥柔之,臣等见其悲惨无聊之状,诚亦未忍一旦弃去而不顾。况思、田去梧州军门水路一月之程,一时照料,有所不及。近又与各官议欲于田州建立流官府治,以制御土官;修复城池廨宇等项,必须劳民动众,自非素得夷情者为之经理区画,各夷雕弊之余,岂复堪此骚屑;况议设知府等官皆未曾到,一应事务,莫有任其责者。

  看得右布政林富慈祥恺悌,识达行坚,素立信义,见在思、田地方安插各夷。合无准如方献夫所奏,将林富量改宪职,仍听臣等节制,暂于思、田地方往来住扎,抚循缉理,其于事理,亦甚相应。

  臣又看得思、田地方原系蛮夷瑶、僮之区,不可治以中土礼法,虽流官之设,尚且不可,又况常设重臣,住扎其地,岂其所堪;则其供馈之费,送迎之劳,必且重贻地方异日之扰,斯亦不可不预言之者。合无将本官廪给口粮一应合用之费,及往来夫马一应合用之人,俱于南宁府卫取办,银两于库贮军饷内支给,一不以于思、田之人;俟一年之后,各夷生理渐复,府治城郭廨宇渐以完备,则将林富量移别处任用;而思、田止存知府理治,或设兵备官一员于宾州住扎,或就以南宁兵备兼理,不时往来抚循。如此,则目前既可以得抚定绥柔之益,而日后又可以免困顿烦劳之扰。臣之愚见,所议如此,惟复别有定夺,均乞圣明裁处。

 

    地方急缺官员疏

 

  七年二月十八日

  先据广西副总兵李璋呈前事,看得柳、庆地方新任参将王继善既已病故,地方盗贼生发,不可一日缺官,乞暂委相应官一员前去代理等因到臣。该臣看得柳、庆地方,近因思、田用兵不息,瑶贼乘间出掠;参将王继善既已病故,而该道守巡兵备等官又以思、田之役皆在军门督饷督哨,地方重寄,委无一官之托。为照参将沈希仪虽系专设田州住扎官员,然田州之事,臣与各官见驻南宁,自可分理。本官旧在柳、庆,夷情土俗,备能谙悉,而谋勇才能,足当一面,求可委用,无逾本官者。该臣遵照钦奉敕谕便宜事理,就行暂委本官前去管理参将行事,听候奏请外。

  近该思恩、田州土目卢苏、王受等率众归降,该臣行委右布政林富,闲住副总兵张祐,分投督领各夷各归原土复业安生,今各夷见已卖刀买牛,争事农作,度其事势,将来或可以无反侧之患;则前项驻扎参将,似亦可以无设。但今议于田州修复流官府治以控制土官,则城郭廨宇之役,未免劳民动众;疮痍大病之后,各夷岂复堪此。臣等议调腹里安靖地方官军、打手之属约二千名,隐然有屯戍之形,而实以备修建之役,庶几工可速就而又得免于起夫之扰。然非统驭得人,则于各夷或亦未免有所惊疑。除布政林富已另行议奏外,看得闲住总兵张祐才识通敏,计虑周悉,将略堪折冲之任,文事兼抚绥之长,今又见在思、田地方安插各夷,皆能得其欢心。乞敕兵部俯从臣议,将张佑复其旧职,暂委督令前项各兵,经理修建之役。仍令与布政林富更互往来于思、田之间,省谕安抚诸夷。其宇悉已完备,则将张祐量改他处任用,而田州止存知府理治,仍乞将沈希仪或就改驻柳、庆地方守备。惟复别有定夺,均乞圣明裁处。

 

    处置平复地方以图久安疏

 

  七年四月初六日

  臣闻传说之告高宗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今天下郡县之设,乃有大小繁简之别,中土边方之殊,流官土袭之不同者,岂故为是多端哉?盖亦因其广谷大川风土之异气,人生其间,刚柔缓急之异禀,服食器用,好恶习尚之异类,是以顺其情不违其俗,循其故不异其宜,要在使人各得其所,固亦惟以乱民而已矣。

  臣以迂庸,缪膺重命,勘处兵事于兹土,节该钦奉敕谕,谓“可抚则抚,当剿即剿”。是陛下之心,惟在于除患安民,未尝有所意必也。又节该钦奉敕谕,谓“贼平之后,公同议处,应设土官流官,何者经久利便”。是陛下之心,惟在于安民息乱,未尝有所意必也。始者思、田梗化,既举兵而加诛矣,因其悔罪来投,遂复宥而释之。固亦莫非仰体陛下不嗜杀人之心,惓惓忧悯赤子之无辜也。然而今之议者,或以为流官之设,中土之制也,已设流官而复去之,则嫌于失中土之制;土官之设,蛮夷之俗也,已去土官而复设之,则嫌于从蛮之俗。二者将不能逃于物议,其何以能建事而底绩乎!

  是皆不然。夫流官设而夷民服,何苦而不设流官乎?夫惟流官一设,而夷民因以骚乱,仁人君子亦安忍宁使斯民之骚乱,而必于流官之设者?土官去而夷民服,何苦而必土官乎?夫惟土官一去而夷民因以背叛,仁人君子亦安忍宁使斯民之背叛,而必于土官之去者。是皆虞目前之毁誉,避日后之形迹,苟为周身之虑,而不为国家思久长之图者也。其亦安能仰窥陛下如天之仁,固平平荡荡,无偏无党,惟以乱民为心乎!

  臣于思恩、田州平复之后,即已仰遵圣谕,公同总镇、镇巡、副参、三司等官太监张赐、御史石金等议应设流官、土官,何者经久利便,不得苟有嫌疑避忌,而心有不尽,谋有不忠。乃皆以为宜仍土官以顺其情,分土目以散其党,设流官以制其势。盖蛮夷之性,譬犹禽兽麋鹿,必欲制以中土之郡县,而绳之以流官之法,是群麋鹿于堂室之中,而欲其驯扰帖服,终必触樽俎,翻几席,狂跳而骇掷矣。故必放之闲旷之区,以顺适其犷野之性;今所以仍土官之旧者,是顺适其犷野之性也。然一惟土官之为,而不思有以散其党与制其猖獗,是纵麋鹿于田野之中,而无有乎墙墉之限,豮牙童梏之道,终必长奔直窜而无以维絷之矣。今所以分立土目者,是墙墉之限,豮牙童梏之道也。然分立土目而终无连属纲维于其间,是畜麋鹿于苑囿,而无守视之人以时守其墙墉,禁其群触,终将逾垣远逝而不知,践禾稼,决藩篱,而莫之省者。今所以特设流官者,是守视苑囿之人也。

  议既佥同,臣犹以为土夷之心未必尽得,而穷山僻壤或有隐情也,则亦安能保其必行乎。则又备历田州、思恩之境,按行其村落而经理其城堡,因而以其所以处之之道询诸其目长,率皆以为善。又以询诸其父老子弟,又皆以为善。又以询诸其顽钝无耻,斯役下贱之徒,则又亦皆以为善。然后信其可以久行,而庶或幸免于他日之戮也矣,夫然后敢具本以请。亦恃圣明在上,洞见万里,而无微不烛,故臣得以信其愚忠,不复有所顾忌。然犹反覆其辞而更互其说者,非敢有虞于陛下不能亮臣之愚,良以今之士人,率多执己见而倡臆说,亦足以摇众心而偾成事,故臣不避烦舌之腾者,亦欲因是以晓之也。烦渎圣听,臣不胜战粟惶惧之至!

  缘系处置平复地方以图久安长治事理,未敢擅便,为此开坐具本请旨。

  计开:

  一,特设流官知府以制土官之势。

  臣等议得:思、田初服,朝廷威德方新,今虽仍设土官,数年之间,决知可无反侧之虑。但十余年后,其众日聚,其力日强,则其志日广,亦将渐有纵肆并兼之患。故必特设流官知府以节制之。其御之之道,则虽不治以中土之经界,而纳其岁办租税之人,使之知有所归效;虽不莅以中土之等威,而操其袭授调发之权,使之知有所统摄;虽不绳以中土之礼教,而制其朝会贡献之期,使之知有所尊奉;虽不严以中土之法禁,而申其冤抑不平之鸣,使之知有所赴诉;因其岁时伏腊之请,庆贺参谒之来,而宣其间隔之情,通其上下之义;矜其不能,教其不逮,寓警戒于温恤之中,消倔强于涵濡之内,使之日驯月习,忽不自知其为善良之归。盖含洪坦易以顺其俗,而委曲调停以制其乱,此今日知府之设,所以异于昔日之流官,而为久安长治之策也。

  臣等看得田州故地宽衍平旷,堪以建设流官衙门。但其冲射凶恶,居民弗宁。今拟因其城垣略加改创修理,备立应设衙门。地僻事简,官不必备。环府之田二甲,皆以属之府官。府官既无民事案牍之扰,终岁可以专力于农,为之辟其荒芜,备其旱潦,通其沟洫;丁力不足,则听其募人耕种,官给牛具种子。岁收其入三分之一以廪官吏,而其余以食佃人,城之内外,渐置佃人庐舍,而岁益增募招徕以充实之。田州旧有商课,仍许设于河下薄取其税,以资祭祀宾旅柴薪马夫之给。凡流官之所须者,一不以及于土夷。如此,则虽草创之地,而三四年后,亦可以渐为富庶之乡。若其经营之始,则且须仰给于南宁府库。逮其城郭府治完备,事体大定,然后总会其土夷之所输,公田之所入,商税之所积,每岁若干,而官吏之所需者每岁若干,斟酌通融,立为经久之计。又必上司之制用者务从宽假,无太苛削,官吏其土者得以优裕展布,无局促牵制之繁,此又体悉远臣绥柔荒服之道也。至于思恩旧已设有流官,但因开图立里,绳以郡县之法,是以其民遂乱。今宜照旧仍设流官知府,听其土目各以土俗自治;而其连属制御之道,悉如臣等前之所议,庶可经久无患,均乞圣明裁处。

  一,仍立土官知州以顺土夷之情。

  臣等议得:岑氏世有田州,其系恋之私恩久结于人心。今岑猛虽诛,各夷无贤愚老少,莫不悲怆怀思,愿得复立其后。故苏、受之变,翕然蜂起,不约而同。自官府论之,则皆以为苗顽逆命之徒;在各夷言之,则皆自以为婴、臼存孤之义。故自兵兴以来,远近军民往往亦有哀怜其志,而反不直官府之为者。况各夷告称其先世岑伯颜者,尝钦奉太祖高皇帝敕旨:“岑、黄二姓五百年忠孝之家,礼部好生看他,着江夏侯护送岑伯颜为田州府土官知府,职事传授子孙,代代相继承袭,钦此。”钦遵,其后如岑永通、岑祥、岑绍、岑鉴、岑镛、岑溥皆尝著征讨之绩,有保障之功,猛之暴虐骚纵,罪虽可戮,而往岁姚源之役,近年刘召之剿,亦皆间关奔走,勤劳在人。各夷告称官兵未进之先,猛尚遣人奉表朝贺贡献,又遣人赍本赴京控诉;官兵将进之时,猛遂率众远遁,未尝敢有抗拒。以此言之,其无反叛之谋,踪迹颇明。今欲仍设土官以顺各夷之情,而若非岑氏之后,彼亦终有未服。故今日土官之立,必须岑氏子孙而后可。

  臣等看得田州府城之外,西北一隅,地形平坦,堪以居民。议以其地降为田州,而于旧属四十八甲之内,割其八甲以属之,听以其土俗自治。立岑猛之子一人,始授以署州事吏目;三年之后,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判官;六年之后,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为同知;九年之后,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为知州,使承岑氏之祀而隶之流官知府。其制御之道,则悉如臣等前之所议。如此,则朝廷于讨猛之罪,记猛之劳,追录其先世之忠,俯顺其下民之望者,兼得之矣。昔文武之政,罪人不孥,兴灭继绝,而天下之民归心。远近蛮夷见朝廷之所以处岑氏者若此,莫不曰猛肆其恶而举兵加诛,法之正也;明其非叛而不及其孥,仁之至也;录其先忠而不绝其祀,德之厚也;不利其土而复与其民,义之尽也;矜其冥顽而曲加生全,恩之极也。即此一举,而四方之土官莫不畏威怀德,心悦诚服,信义昭布,而蛮夷自此大定矣。此今日知州之设,所以异于昔日之土官,而为久安长治之策也。

  臣等又看得岑猛之子,存者二人,其长者为岑邦佐,其幼者为岑邦相。邦佐自幼出继武靖州为知州;前者徒以诛猛之故,有司奏请安置于漳州。然彼实无可革之罪,今日田州之立,无有宜于邦佐者。但武靖当瑶贼之冲,而邦佐素得其民心,其才足能制御;迩者武靖之民以盗贼昌炽,州民无主之故,往往来告,愿得复还邦佐为知州,以保障地方。臣等方欲为之上请,如欲更一人,诸夷未必肯服。莫若仍以邦佐归之武靖,而立邦相于田州。用其强立有能者于折冲捍御之所,而存其幼弱未立者于安守宗祀之区,庶为两得其宜。至于思恩,则岑浚之后已绝,自不必复有土官之设矣。均乞圣明裁处。

  一,分设土官巡检以散各夷之党。

  臣等议得:土官知州既立,若仍以各土目之兵尽属于知州,则其势并力众,骄恣易生,数年之后,必有报仇复怨,吞弱暴寡之事,则土官之患,犹如故也。且土目既属于土官,而操其生杀予夺之权,则彼但惟土官之是从,宁复知有流官知府者!则流官知府虽欲行其控御节制之道,施其绥怀抚恤之仁,亦无因而与各土目者相接矣。

  故臣等议以旧属八甲割以立州之外,其余四十甲者,每三甲或二甲立以为一巡检司,而属之流官知府;每司立土巡检一员,以土目之素为众所信服者为之,而听其各以土俗自治;其始授以署巡检司事土目,三年之后,而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冠带;六年之后,而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为土巡检;其粮税之人,则径纳于流官知府,而不必转输于州之土官,以省其费;其军马之出,亦径调于流官知府,而不必转发于州之土官,以重其劳。其官职土地,各得以传诸子孙,则人人知自爱惜,而不敢轻犯法;其袭授予夺,皆必经由于知府,则人人知所依附,而不敢辄携二。势分难合,息朋奸济虐之谋;地小易制,绝恃众跋扈之患。如此,则土官既无羽翼爪牙之助,而不敢纵肆于为恶;土目各有土地人民之保,而不敢党比以为乱。此今日巡检之设,所以异于昔日之土目,而为久安长治之策也。

  至于思恩事体,悉与田州无异,亦宜割其目甲,分立以为土巡检司,听其以土俗自治,而属之流官知府;其办纳兵粮与连属制御之道,一如田州。则流官之设,既不失朝廷之旧,巡司之立,又足以散土夷之党,而土俗之治,复可以顺远人之情,一举而两得矣。均乞圣明裁处。

  一,田州既改流官,亦宜更其府名。

  初,岑猛之将变,忽有石自田州江心浮出,倾卧岸侧。其时民间有“田石倾,田州兵。田石平,田州宁”之谣。猛甚恶之,禁人勿言,密起百余人夜平其石。旦即复倾。如是者屡屡,已而果有兵变。今年二月,卢苏等既有投顺,归视其石,则已平矣。皆共喜异,传以为祥。臣至田州,亲视其石,闻土人之言如此。民间多取“田宁”二字私拟其名。臣等欲乞朝廷遂以此意命之;虽非大义所关,亦足以新耳目而定人心之一端也。

  其该府所设官员,臣等拟于知府之外,佐二则同知或通判一员,首领则经历知事各一员,吏胥略具而已。今见在者,已有通判张华,知事林光甫,照磨李世亨;其知府亦已选有一员陈能,然至今尚未到任。臣尝访询其故,咸谓陈能原奉朝旨,升广西布政司右参政,管田州府事,又赐之敕旨,以重其权。吏部奏有钦依令其先赴该司到任,然后往莅田州。该司左布政严紘谓其既掌府事,即系属官,不得于该司到任。陈能遂竟还原籍,至今亦不复来。参照严紘妄自尊大,但知立上司之体势,而辄敢慢视敕旨,蔑废部移,固已深为可罪。陈能则褊狭使气,徒欲申一己之小愤,而遂尔委朝命于草莱,弃职任如敝屣;使为人臣者而皆若是,则地方之责焉所寄托,而朝廷威令何以复行乎!臣等所访如此,但未委虚的。乞将二人通行提究,重加惩戒,以警将来。臣观陈能气性悻悻若此,亦非可使以绥柔新附之民者。看得广东化州知州林宽,旧任南康通判,剪缉安义诸贼,甚得调理;且其才识通敏,干办勤励,臣时巡抚江西,深知其有可用;近因田州改建府治,修复城垣,地方无官可任,已经行文委令经理其事。即若升以该府同知,而使之久于其职,其所建立,必有可观。迨其累有成绩,遂擢以为知府,使终身其地,彼亦欣然过望,必且乐为不倦;为益地方,决知不少矣。

  大抵田州之乱起于搜剔太甚,今其归附,皆出诚心,原非以兵力强取而得者。故不必过为振厉驾抑,急其机防,反足生变;但与之休养生息,略施控御其间可矣。夫走狗逐兔,而捕鼠以狸,人之才器,各有所宜也。伏乞圣明采择。

  一,思恩府设立流官,亦宜如田州之数。

  其知府一员吴期英见在,但已屡有奔逃之辱,难以复临其下,然未有可去之罪,且宜改用于他所,姑使之自效可矣。看得柳州府同知桂鏊,督饷宾州,思恩之人闻其行事,颇知信向;近以修复思恩府治,委之经理,其所谋猷,虽未见有大过于人,然皆平实详审,不为浮饰,似于思恩之人为宜。苟未能灼知超然卓异之才,举而用之,以一新政化,则得如鏊者器而使之,姑且修弊补罅,休劳息困,以与久疲之民相安于无事,当亦能有所济也。乞敕吏部再加裁酌而改用之。

  一,田州各甲,今拟分设为九土巡检司;其思恩各城头,今拟分设为九土巡检司;各立土目之素为众所信服者管之。其连属之制,升授之差,俱已备有前议。但各甲、城头既已分析,若无人管理,复恐或生弊端。臣等遵照敕谕便宜事理,已先行牌仰各头目暂且各照分掌管,办纳兵粮,候奏请命下,然后钦遵施行。

  一,田州凌时甲、完冠砦陶甲、腮水源坤官位甲、旧朔勒甲兼州子半甲共四甲半,拟立为凌时土巡检司,拟以土目龙寄管之;缘龙寄先来投顺,故分甲比众独多。

  一,田州砦马甲、略罗博、温甲共三甲,拟立为砦马土巡检司,拟以土目卢苏管之。

  一,田州大田子甲、那带甲、锦养甲共三甲,拟立为大田土巡检司,拟以土目黄富管之。

  一,田州万洞甲、周甲共二甲,拟立为万洞土巡检司,拟以土目陆豹管之。

  一,田州阳院右邓甲、控讲水册槐并畔甲共二甲,拟立为阳院土巡检司,拟以土目林盛管之。

  一,田州思郎那召甲、舍甲共二甲,拟立为思郎土巡检司,拟以土目胡喜管之。

  一,田州累彩甲、子轩忧甲、笃忭下甲共三甲,拟立为累彩土巡检司,拟以土目卢凤管之。

  一,田州怕何甲、速甲,共二甲,拟为怕何土巡检司,拟以土目罗玉管之。

  一,田州武龙甲、里定甲共二甲,拟立为武龙巡检司,拟以土目黄笋管之。

  一,田州栱甲、白石甲共二甲,拟立为栱甲土巡检司,拟以土目邢相管之。

  一,田州床甲、砦例甲共二甲,拟立为床甲土巡检司,拟以土目卢保管之。

  一,田州婪凤甲、工尧降甲共二甲,拟立为婪凤土巡检司,拟以土目黄陈管之。

  一,田州下隆甲、周甲共二甲,拟立为下隆土巡检司,拟以土目黄对管之。

  一,田州县甲、环甫蛙可甲共二甲,拟立为县甲土巡检司、拟以土目罗宽管之。

  一,田州篆甲、炼甲共二甲,拟立为篆甲土巡检司,拟以土目王莱管之。

  一,田州桑砦甲、义宁江那半甲共一甲半,拟立为砦桑土巡检司,拟以土目戴德管之。

  一,田州思幼东平夫棒甲尽甲子半甲共一甲半,拟立为思幼土巡检司,拟以土目杨赵管之。

  一,田州侯周怕丰甲一甲,拟立为侯周土巡检司,拟以土目戴庆管之。

  一,思恩兴隆七城头兼都阳十城头,拟立为土巡检司,拟以土目韦贵管之;缘韦贵先来向官,故授地比众独多。

  一,思恩白山七城头兼丹良十城头,拟立为白山土巡检司,拟以土目王受管之。

  一,思恩定罗十二城头,拟立为定罗土巡检司,拟以土目徐五管之。

  一,思恩安定六城头,拟立为安定土巡检司,拟以土目潘良管之。

  一,思恩古零、通感、那学、下半四堡四城头,拟立为古零土巡检司,拟以土目覃益管之。

  一,思恩旧城十一城头,拟立旧城土巡检司,拟以土目黄石管之。

  一,思恩那马十六城头,拟立为那马土巡检司,拟以土目苏关管之。

  一,思恩下旺一城头,拟立为下旺土巡检司,拟以土目韦文明管之。

  一,思恩都阳中团一城头,拟立为都阳土巡检司,拟以土目王留管之。

  右各目之内,惟田州之龙寄,思恩之韦贵、徐五,事体于各目不同,而韦贵又与徐五、龙寄稍异。盖韦于事变之始即来投顺官府,又尝效有勤劳,宜不待三年,而即与之以实授土巡检以旌其功;徐五亦随韦贵顺投,而效劳不及,龙寄虽无功劳,而投顺在一年之前,二人者宜次韦贵,不待三年而即与之以冠带,三年而即与之以实授土巡检。如此,则功罪之大小,投顺之先后,皆有差等,而劝惩之道著矣。或又以卢苏、王受不当与各土目并立者。臣等又以为不然。方其率众为乱,则苏、受者固所谓罪之魁矣;及其率众来降,则苏、受者,又所谓功之首也。况二府目民又皆素服二人,今若立各土目,而二人不与,非但二人者未能帖然于众目之下,众目固亦未敢安然而处其上,非所以为定乱息争之道也。故臣等仍议以卢苏、王受为众目之首,庶几事体稳帖,而人心允服矣。

  一,田州、思恩各官目人等见监家属男妇,初拟解京,今各目人等即已投顺,则其家属男妇相应给还领养。均乞圣明裁允。

  一,田州新服,用夏变夷,宜有学校。但疮痍逃窜之余,尚无受廛之民,焉有入学之士。况齐膳廪饩,俱无所出,即欲建学,亦为徒劳。然风化之原,终不可缓。臣等议欲于附近府州县学教官之内,令提学官选委一员,暂领田州学事,听各学生徒之愿改田州府学及各处儒生之愿来田州附籍入学者,皆令寄名其间。所委教官,时至其地相与讲肄游息,或于民间兴起孝弟,或倡远近举行乡约,随事开引,渐为之兆。俟休养生息一二年后,流移尽归,商旅凑集,民居已觉既庶,财力渐有可为,则如学校及阴阳医学之类,典制之所宜备者,皆听该府官以次举行上请,然后为之设官定制。如此,则施为有渐而民不知扰,似亦招徕填实之道,鼓舞作新之机也。均乞圣明裁处。

  一,思、田去梧州水陆一月之程,军门隔远,难于控驭调度;兼之府治虽立,而规制未成,流官虽设,而职守未定;且疮痍未复,人心忧惶,须得重臣抚理。臣等已经具题,乞将右布政林富量升宪职,存留旧任;副总兵张祐,使之更迭往来于二府地方,绥缉经理;仍乞赐以便宜规敕书,将南宁、宾州等府卫州县及东兰、南丹、泗城、那地、都康、向武等土官衙门俱听林富等节制。臣等所议地方经久事宜,候奏请命下之日,悉以委之林富等,使之钦遵,以次施行,庶几事无隳堕,而功可责成矣。


    ●顺生录之七 别录七奏疏七

 

    征剿稔恶瑶贼疏

 

  七年四月十五日

  据留抚田州、思恩等处地方,广西布政司右布政林富,原任副总兵都指挥同知张祐等会呈前事,开称:“田州、思恩平复,居民悉已各安生理,土夷亦皆各事农耕,地方实已万幸。但惟八寨瑶贼,积年千百成徒,流劫州县乡村,杀害良民,虏掠子女生口财物,岁无虚月,月无虚旬。民遭荼毒冤苦,屡经奏告,乞要分兵剿灭者,已不知几百十番。为因地方多事,若要进兵,未免重为民困,是以官府隐忍抚谕,冀其悔罪改过。而彼乃悍然不顾,愈加凶横,出劫益频。盖缘此贼有众数万,盘据山谷,凭恃险阻,南通交趾等夷,西接云、贵诸蛮,东北与断藤、牛肠、仙台、花相、风门、佛子及柳、庆、府江、古田诸处瑶贼回旋连络,延袤周遭二千余里,东掠西窜,南摽北突。近因思、田扰攘,各贼乘机出攻州县乡村,远近相煽,几为地方大变。仰赖朝廷威令传播,苟幸未动。缘此瑶贼之与居民,势不两立,若瑶贼不除,则居民决无安生之理。乞要乘此军威,速加征剿,庶不贻患地方。缘由呈乞照详施行等因。”

  据此行间,随据左江道守巡守备等官,左参议汪必东,佥事吴天挺,参将张经等会呈,为请兵征剿积年穷凶极恶瑶贼,以除民患事,开称:“断藤峡、牛肠、六寺、磨刀等处瑶贼,上连八寨诸蛮,下通白竹、古陶、罗凤、仙台、花相、风门、佛子等峒各贼,累年攻劫郡县乡村,杀人放火,虏掠子女财畜,民遭荼毒,逃窜死亡,抛弃田业,居民日少,村落日空,延袤千百里内,皆已变为盗贼之区。各处被害军民,累奏请兵诛剿,为因地方多事,兵力不敷,官府隐忍招抚,期暂少息,而各贼愈肆猖獗。近因思、田用兵,遂与八寨及白竹、古陶、罗凤等贼乘势朋比连结,杀虏抢劫,月无虚旬;扇惑摇动,将成大变。仰赖神武传播,幸未举发。近幸思、田之诸夷感慕圣化,悉已自缚归降,远近向服;各山瑶、僮,亦皆出来投抚,请给告示,愿求自新,从此不敢为恶。虽其诚伪未可逆料,然皆尚有畏惧之心。独此断藤各巢逆贼,自知罪在不赦,恃险如故,截路劫村,略无忌惮。若不乘此军威,进兵剿灭,将来祸患,焉有纪极。”缘由会案呈详到臣。

  照得臣近因思、田之役,奉命前来,驻军南宁府地方,与八寨瑶贼相去六日之程。朝廷德威宣布,虽外国远夷皆知震慑向慕,输情纳款;而此瑶贼独敢拥众千百,四出劫掠武缘等处乡村,杀人放火,略无忌惮,此臣所亲知;即此焻炽桀骜,平时抑又可知。及照牛肠、六寺、磨刀、古竹、古陶、罗凤、仙台、花相、风门、佛子等巢稔恶各贼,自弘治、正德以来,至于今日,二三十年之间,节该桂平等县被害人户李子太等前后控奏,乞行剿除民害,不下数十余次,皆有部咨行令勘议计剿;若不及今讨伐,其为地方之患,终无底极,诚有如各官所呈者。况臣驻札南宁,小民纷纷诉苦,请兵急救荼毒,皆为朝不谋夕。各贼之恶,委已数穷贯满,神怒人怨,难复逋诛。即欲会案奏请,俟命下之日行事,切恐声迹昭彰,反致冲突奔窜。则虽调十数万之众,以一二年为期,亦未易平荡了事。照得臣节该钦奉敕谕:“但遇贼寇生发,即便相机,可抚则抚,可捕则捕,钦此。”钦遵,为照思、田变乱之时,该前都御史等官姚镆等奏调湖广永、保二司土兵前来南宁等处听用,近幸地方悉已平靖,各兵正在班师放回之际,归途所经,正与各贼巢穴相去不远;况思、田二府新附,土目卢苏、王受等感激朝廷生全之恩,屡乞杀贼报效。俱各遵奉敕谕事理,除一面量调官军,协同前项各兵,行委左江道守巡参将等官监统永、保二司宣慰官男领各头目土兵人等分道进剿牛肠、六寺、仙台、花相等贼,并行留抚思、田布政及右江分巡兵备守备等官监统思、田土目兵夫分道进剿八寨等贼,所获功次,俱仰该道分巡兵备官收解、纪功御史纪验、造册奏报,及行总镇太监张赐密切公同行事,并密行镇巡等官知会外,缘系征剿积年稔恶瑶贼,以除民患,以安地方事理,为此具本题知。

 

    举能抚治疏

 

  七年五月二十五日

  案照先该礼部右侍郎方献夫奏前事,节奉圣旨:“田州应否设都御史在彼住扎,还着王守仁议处具奏定夺,钦此。”兵部备咨前来知会,随钦遵外,随于今年正月二十七日,该思恩、田州二府土目卢苏、王受等各率众数万,自缚归降,该臣遵照敕谕事理,悉已抚定。当遣广东右布政林富,旧任副总兵张祐,分投督领各夷,各归原土复业安生。已经具本奏报外,为照思恩、田州连年兵火杀戮之余,官府民居,悉已烧毁破荡,虽蔀屋寻丈之庐,亦遭翻挖发掘,曾无完土,荒村僻坞,不遗片瓦尺椽,伤心惨目,诚不忍见。各夷近已诚心投服,毁弃兵戈,卖刀买牛,见已各事田作;自后反侧之患,以臣料之,或已可免。但其风最凄戚,生意萧条,忧惶困苦之余,无以自存,非得老成宽厚之人抚恤绥柔之,臣等见其悲惨无聊之状,诚亦未忍一旦弃去而不顾。况思、田去梧州军门水路一月之程,一时照料,有所不及。近又与各官议欲于田州建立流官府治,以制御土官;修复城池廨宇等项,必须劳民动众,自非素得夷情者为之经理区画,各夷雕弊之余,岂复堪此骚屑;况议设知府等官,皆未曾到,一应事务,莫有任其责者。该臣看得右布政林富,慈祥恺悌,识达行坚,素立信义,见在思、田地方安插,各夷皆能得其欢心。合无准如方献夫所奏,将林富量升宪职,仍听臣等节制,暂于思、田地方往来住札,抚循缉理,其于事理,亦甚相应。俟一二年后,各夷生理渐复,府治城郭廨宇渐已完备,则将林富量移别处任用,而思、田止存知府理治,或设兵备官一员于宾州住札,或就以南宁兵备兼理,不时往来抚循。如此,则目前既可以得抚定绥柔之益,而日后又可以免困顿劳烦之扰。已经具本于本年二月十五日差舍人汤祥赍奏请旨。

  续为处置平复地方,以图久安长治事,节该臣看得思恩、田州二府地方,府治虽立而规制未成,流官虽设而职守未定,且疮痍未服,人心忧惶,乞将右布政林富量升宪职,及存留旧任;副总兵张祐,使之更迭往来于二府地方绥缉经理;仍乞赐以便宜敕书,将南宁、贵州等府卫州县及东兰、南丹、泗城、那地、都康、向武等土官衙门俱听林富等节制。臣等所议地方经久事宜,候奏请命下之日,悉以委之林富等,使之钦遵,以次施行,庶几事无隳堕而功可责成。又经条陈具本于本年四月初六日差承差杨宗赍奏请旨,俱未奉明示。

  本年五月二十二日,本官已蒙钦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抚治湖广郧阳等处地方去讫,所有思、田二府抚循缉理官员,尚未奉有成命。如蒙皇上轸念边方,俯从臣等所请,乞于两广及邻省附近地方各官内选用,庶可今其作速到任,不致久旷职业。臣本昧于知人,不敢泛然僭举。切照广东右布政使王大用,湖广按察使周期雍,皆才识过人,可以任重致远。臣往年巡抚南赣,二臣皆在属司,为兵备佥事,与之周旋兵革之间,知其皆肯实心干事。江西未叛一年之前,臣尝与周期雍密论宸濠之恶,不可不为之备,期雍归去汀、漳,即为养兵蓄锐以待。及臣遇变丰城,传檄各省,独期雍与布政席书闻变即发。当是时四方援兵皆莫敢动,迄宸濠就擒,竟无一人至者,独席书行至中途,复受臣檄,归调海沧打手,又行至中途,闻事平而止。其先后引领至江西省城者,惟周期雍、王大用两人而已。当时以捷奏既上,随复谗言朋兴,各臣之忠勤,遂不及一白,臣为之每怀歉然。即是而观,其能竭忠赴义,不肯上负国家,亦可知矣。乞敕吏部酌臣所议,于二臣之内选用其一,非惟地方付托得人,永有所赖,而臣等亦可免于身后之戮,地方幸甚。

 

    边方缺官荐才赞理疏

 

  七年七月初六日

  迩者思恩、田州之变,诸夷感慕圣化,悔罪求生。已蒙浩荡之仁,宥纳而抚全之,地方亦即宁定矣。但凋弊之余,必须得人以时绥缉。况两府设立流官衙门及修筑城池营堡等项,百务并举,若无专官夙夜经理催督,则事无统纪,功难责成。已经臣等具题,乞将右布政林富等升职留抚;随蒙将林富升任去讫。又经臣等仍乞推选相应官员替任,俱未奉明旨。

  臣看得今岁例当朝觐,各该掌印官员不久皆将赴京,而广西布、按二司等官适多迁转去任者,右布政林富升郧阳副都御史,参政黄芳升江西布政副使,李如圭升陕西按察使,参政龙诰、参议汪必东、佥事吴天挺等督押湖兵出境,往复之间,即须半年,参议邹輗、佥事申惠皆赍捧表笺进京,其余虽有一二新任官员,皆未到任,止存左布政严紘,按察使钱宏各掌司印,佥事张邦信分巡桂林,李杰分巡苍梧,而臣在南宁、思、田等处舆疾往来调度,再无一官随从赞理者。近日止有兵备副使翁素来管右江道事,缘其才性乃慈祥恺悌之人,用之中土,分理司事,足为循良;而置之边方瘴毒多事之乡,则其禀质稍弱,不耐崎险,易生疾病,似于风土亦非所宜。臣看得为民副使陈槐,平生奋志忠节,才既有为,而又能不避艰险。致仕知府朱衮,年力壮健,才识通敏。去任副使施儒,学明气充,忠信果断。闲往副使杨必进,晓练军务,识达事机。此四人者皆堪右江兵备之任。施儒旧为兵备于潮、惠,杨必进旧为兵备于府江,皆尝著有成绩,两地夷民至今思念不忘。若于四人之中选用其一,其余地方之事必有所济。

  及照田州新附之地,知府陈能尚未到任。该臣看得化州知州林宽,旧在江西,知其才能足充任使,已经具奏行委,见在该府管事。但其禀质乃亦不禁炎瘴,于风土非宜,莅事以来,终月卧病,呻吟床席,躯命且不能保,又何能经理地方之事乎?臣又访得潮州府推官李乔木者,才力足以有为,而又熟知土俗夷情,服于水土;但系梧州籍贯,稍有乡里之嫌。臣看得广西军卫有司衙门所属官员及各学教职,亦皆多用本省士人,今田州虽设流官知府,而其所属乃皆土夷,自无乡里之嫌可避,亦与各教职无异者。乞敕吏部改用林宽于别地,俯采臣议,将李乔木改升田州同知;庶可使之久于其任,以责成功,则地方之幸,臣之幸也。

  臣惟任贤图治,得人实难,其在边夷绝域反覆多事之地,则其难尤甚。何者?反覆边夷之地,非得忠实勇果通达坦易之才,固未易以定其乱。有其才矣,使不谙其土俗而悉其情性,或过刚使气,率意径行,则亦未易以得其心。得其心矣,使不耐其水土,而多生疾病,亦不能以久居于其地,以收积累之效,而成可底之绩。故用人于边方,必兼是三者而后可。即如右江一兵备,此臣之所最切心者,臣窃为吏部私计其人,终夜不寝,而思之竟未见有快心如意者,盖兼是三者而求之也。如前所举四人者,固皆可用之才,今乃皆为时例所拘,弃置不用,而更劳心远索,则亦过矣。

  臣近于南宁、思、田诸处,因无可用之才,调取其发身科第以迁谪而至者三四人,其志向才识果自不群,足可任用。但到未旬日而辄以患病告归,皆相继狼狈扶携而去矣。不得已,就其见在者而使之,则皆庸劣陋下,素不可齿于士类者。然无可奈何,则略其全体之恶而用其一肢之能,既其终事,所就不能以尺寸,而破坏则寻丈矣。用是观之,亦何怪乎斯土之民愈困,乱愈积,而祸日以深也哉!是固相沿积习之弊,不及今一洗而改革之,边患未见其能有瘳也。

  夫今之以朝觐考察而去者,固多贪暴不才之人矣;其间乃有虽无过人之才,而亦无显著之恶,尚在可用不可用之间者,皆未暇论;至其平生磊落自负,卓然思有所建立,而其学识才能果足以有为者,乃为一时爱憎毁誉之所乱,亦遂忞然就抑而去,斯固天下之所共为不平,公论弥彰者,孰得而终掩之。陛下何不使在位大臣一时各举十余人之可用者,陛下合而考之:若一人举之而九人不举,未可也;三人举之而七人不举,已在所察矣;五人举之而五人不举,其察又宜详矣;或七人八人举之而一二人不举,则其人之可用亦断在不疑者矣。若此者,亦在朝觐二次三次之后,或七年、或十年而后一举,夫身退十年之后,则是非已明,公论已定,虽有党比,自不能容。今边方绝域,无可用之人,至取其庸劣陋下者而使之,以滋益地方之苦弊。其豪杰可用之才,乃为时例所拘,弃置而不用。夫所谓时例者,固朝廷为之也,可拘而拘,不可拘而不拘,无不可者。陛下何忍一方之祸患日深月积,乃惜破例,而用一人以救之乎?夫考察而去者,果皆贪恶庸劣陋之徒,则固营营苟苟,无时而不侥幸以求进。若磊落自负,有过人之见者,则虽屈抑而退,自放于山水田野之间,亦足以自乐。今若用之于边夷困弊之地,殆亦未必其所欲。但为朝廷爱惜人才,则当此宵旰侧席,遑遑求贤之日,而使有用之才废弃终身,乃不得已至取其庸陋下者而用之,以益民困,岂不大可惜乎?臣因地方缺人,心切其事,不觉其言之烦渎。伏望陛下恕其愚妄,下臣议于吏部,采择而去取之。臣不胜渎冒恐惧之至!

 

    八寨断藤峡捷音疏

 

  七年七月初十日

  据湖广按察司分巡上湖南道监军佥事汪溱,广西按察司分巡左江道监军佥事吴天挺,分巡右江道监军副使翁素等会呈,节据广西领哨浔州卫指挥马文瑞、王勋、唐宏、卞琚、张缙、千户刘宗本,永顺统兵宣慰彭明辅,官男彭宗舜,保靖统兵宣慰彭九霄,及辰州等卫部押指挥彭飞、张恩等,各呈前事,职等遵奉统领各该军兵,依期于本年四月初二日密到龙村埠登岸。当蒙统督参将张经,都指挥谢珮,督同宣慰彭明辅,分布官男彭宗舜,头目彭明弼、彭杰,领土兵一千六百名;随同领哨指挥马文瑞,头目向永寿、严谨,领土兵一千二百名;随同领哨指挥王勋,又督同宣慰彭九霄等,分布官男彭荩臣,下报效头目彭志明,领土兵六百名;随同领哨指挥唐宏,头目彭九皋,领土兵六百名;随同领哨指挥卞琚,头目彭辅,领土兵六百名;随同领哨指挥张缙,头目贾英,领土兵六百名;随同领哨千户刘宗本,并各哨官员,领浔州等卫所及武靖州汉土官兵乡导人等,共一千余名;永顺进剿牛肠,保靖进剿六寺等贼巢,刻定初三日寅时一齐抵巢。

  各贼先防湖兵经过,各将家属生畜驱入巢后大山潜伏;贼首胡缘二等各率徒党团结防拒。然访知本院住札南宁,寂无征剿消息,又不见调兵集粮,而湖兵之归,又皆偃旗息鼓,略无警备,遂皆怠弛,不以为意。至是突遇官兵四面攻围,各贼仓惶失措,然犹恃其骁悍,蜂拥来敌。当有彭明辅、彭九霄、彭宗舜并头目田大有、彭辅等,督率目兵,奋不顾身,冲突矢石,敌杀数合,贼锋摧败。当阵生擒斩获首贼并次从贼徒、贼级六十九名颗,俘获男妇及夺回被虏人口、牛只、器械等项数多。余贼退败,复据仙女大山,凭险结寨。各兵追围,攀木缘崖,设策仰攻至初四日,复破贼寨,当阵生擒斩获首贼并次从贼徒、贼级六十二名颗。初五日,复攻破油砟、石壁、大陂等巢,生擒斩获首贼及次从贼徒、贼级七十九名颗,俘获男妇、牛只、器械等项数多。余贼奔至断藤峡、横石江边,因追兵紧急,争渡覆溺死者,约有六百余徒。官兵复从后奋勇追杀,当阵生擒获斩首贼及次从贼徒、贼级六十五名颗,俘获男妇、牛畜、器械等项数多。各贼间有一二漏网,亦皆奔窜他境。官兵追杀,至于本月初十日,遍搜山峒无遗。禀蒙收兵,回至浔州府住札间。随蒙本院密切牌谕,复令职等移兵进剿仙台等贼。

  就于本月十一日夤夜仍前分布各哨官兵,遵照牌内方略,永顺于盘石、大黄江登岸,进剿仙台、花相等处;保靖于乌江口、丹竹埠登岸,进剿白竹、古陶、罗凤等处。刻定于十三日寅时一齐抵巢。各贼闻知牛肠等巢破灭,方怀疑惧,谋欲据险自固。贼首黄公豹、廖公田等各率徒党,沿途设伏埋签,合势出拒。官兵骤进,翕如风雨。各贼虽已夺气,然犹舍死冲敌,比之牛肠等贼凶恶尤甚。各该官兵奋勇夹击,争先陷阵,生擒斩获首贼及次从贼徒、贼级四百九十名颗,俘获贼属男妇、牛畜、器械等项数多。各贼奔入永安边界,地名立山,恃险结寨。当蒙摘调指挥王良辅并目兵彭恺等于本月二十四日亦各分路并进,奋勇争先,四面仰攻。贼乃败散,当阵生擒斩获首贼及次从贼徒、贼级一百七十二名颗,俘获男妇、牛畜、器械数多。余贼远窜,追杀无遗。

  又据把截邀击参将沈希仪解报擒斩首从贼徒、贼级八十六名颗。把截头目邓宗七,抚瑶老人陈嘉猷,旗军洪狗驴等,及贵县典史苏桂芳,把隘指挥孙龙官、舍覃铻,浔州府捕盗通判徐俊,平南知县刘乔等,亦各呈解擒斩首从贼徒、贼级八十一名颗,俘获男妇器械等项数多。

  又该督兵右布政林富,旧任副总兵张祐等,遵奉本院方略,分督田州府报效头目卢苏等目兵及官军人等三千名,思恩府报效头目王受等目兵及官军人等二千名,韦贵等目兵,及官军乡款人等一千一百名,照依分定哨道,进剿八寨稔恶瑶贼,刻期于本年四月二十三日卯时一齐抵巢。先于二十二日晚,于新墟地方集各土目人等申布本院密授方略,乘夜衔枚速进,所过村寨,寂然不知有兵。黎明各抵贼寨,遂突破石门天险,我兵尽人。贼方惊觉,皆以为兵从天降,震骇溃窜,莫知所为。我兵乘胜追斩,各贼且奔且战。薄午,四远各寨骁贼聚众二千余徒,各执长标毒弩,并势呼拥来拒,极其猛悍。我兵鼓噪奋击而前,声震崖谷,无不一当十。贼既行失险夺气,而我兵俞战益奋,贼不能支,遂大奔溃。当阵生擒斩获首贼及次从贼徒、贼级二百九十一名颗,俘获男妇、畜产、器械数多。贼皆分阵聚党,奔入极高大山,据险立寨。我兵亦分道追蹑围剿,然崖壁峻绝,我兵自下仰攻,战势不便;贼从巅崖发石滚木,多为所伤。于是多方设策,夜发精锐,掩其不备。二十四日,我兵复攻破古蓬等寨,生擒斩获首贼及次从贼徒、贼级共一百三名颗,俘获数多。二十八日复攻破周安等寨,生擒斩获首贼及次从贼徒、贼级共一百四十六名颗,俘获数多。五月初一日,复攻破古钵等寨,生擒斩获首从贼徒、贼级一百二十七名颗,俘获数多。初十日,复攻破都者峒等寨,斩获首从贼徒、贼级一百四名颗,俘获数多。

  本月十二等日,复据参将沈希仪解到督领指挥孙继武等官军及迁江土目兵夫人等于高径、洛春、大潘等处追剿邀击各寨奔贼,斩获首从贼徒、贼级九十八名颗;都指挥高松解到督领指挥程万全等官军及土目兵夫人等于思卢、北山等处搜剿截捕各寨奔贼,斩获首从贼徒、贼级九十一名颗;又据同知桂鏊监督思恩土目韦贵、徐五等目兵分剿铜盆等寨,斩获首从贼徒、贼级一百九十二名颗,俘获数多;又据通判陈志敬督领武缘、应虚等处乡兵搜剿大鸣等山奔贼,斩获首从贼徒、贼级八十六名颗。

  又于本月十七等日,卢苏、王受等复攻破黄田等寨,斩首从贼徒、贼级三百六十二名颗,俘获数多。六月初七等日,复攻破铁坑等寨,斩获首从贼徒、贼级二百五十三名颗,俘获数多。又据指挥康寿、松千黉、王俊等督领官兵于录茅等处把隘搜截,斩获首从贼徒、贼级四十八名颗。

  各贼始虽败溃,然犹或散或合,至是见其渠魁骁悍,悉就擒斩,遂各深逃远窜。其稍有强力者尚一千余徒,将奔往柳、庆诸处贼巢。我兵四路夹追,及之于横水江。各贼皆已入舟离岸,兵不能及。然贼众船小,皆层叠而载,舟不可运;复因争渡,自相格斗,适遇飓风大作,各船尽覆,浮迫登岸得不死者,仅十二余徒而已。我兵既无舟渡,又风雨益甚,遂各归营。既晴,我兵仍分路入山搜剿,各贼茫无踪迹。又复深入,见崖谷之间,颠堕而死者不可胜计,臭恶薰蒸,不可复前。远近崖峒之中,林木之下,堆叠死者男妇老少大约且四千有余。盖各贼皆仓卒奔逃,不曾赍有禾米,大雨之中,饥饿经旬,而既晴之后,烈日焚炙,瘴毒蒸炽,又且半月有余,故皆糜烂而死。八寨之贼略已荡尽,虽有脱网,亦不能满数十余徒矣。

  本院议于八寨之中,据其要害,移设卫、所以控制诸蛮,复于三里设县,以迭相引带。亲临相视思恩府基,景定卫县规则。其时暑毒日甚,山溪水涨,皆恶流臭秽,饮者皆成疫痢。本院因见各贼既已扫荡,而我兵又多疾疫死亡,乃遂班师而出。

  照得各职于本年三月二十三等日,先奉本院钧牌:“据左江道守巡、守备等官呈称断藤峡等处瑶贼,上连八寨,下通仙台、花相等峒,累年攻劫郡县乡村,杀害军民,累奏请兵诛剿,乞要乘此兵威剿灭等因,行仰各职监统各该官兵进剿各贼。谕令未至信地三日之前,停军中途,候约参将张经,与同守巡各官集议,先将进兵道路之险夷远近,各巢贼徒之多寡强弱,及所过良民村分之经由往复,面同各乡导人等逐一备细讲究明白,务要彼此习熟,若出一人;然后刻定日时,偃旗息鼓,寂若无人,密至信地,乘夜速发,务使迅雷不及掩耳,将各稔恶贼魁尽数擒剿,以除民害,以靖地方。除临阵斩获外,其余胁从老弱,一切皆可宥免。今兹之举,惟以定乱安民为事,不以多获首级为功。各官务要仰体朝廷忧悯困穷之心,俯念地方久罹荼毒之苦,仍要禁约军兵人等,所过良民村分,毋得侵扰一草一木,有犯令者,当依军法斩首示众。各官既有地方责任,兼复素怀忠义,当兹委任,务竭心力以祛患安民。事完之日,通将获过功次开报纪功御史纪验,以凭奏报。”奉此各职会同参议汪必东,佥事汪溱、吴天挺,参将张经,都指挥谢珮,遵照军门成算,分布各哨官兵,申明纪律,严督依期进剿前项各贼巢穴,获功解报闻。

  随准参将张经手本密奉本院钧牌:“仰候牛肠事毕,即便移兵进剿古陶诸贼。就使各贼先已闻风逃遁,亦须整兵深入,扫其巢穴,以宣声罪致讨之威。若其遂能悔罪效顺,亦宜姑与招安。如其仍前凭险纵恣,两征不已至于三,三征不已至于四,务在殄灭,以绝祸根。各官就彼分定哨道,永顺进剿仙台诸处,保靖进剿白竹诸处,各分乡导人等引路进兵,务在计虑周悉,相机而行,各毋偏执己见,致有误事。彼中事势,参将张经久于其地,必能知悉,仍要本官勇当力任,断决而行,不得含糊两可,终难辞责。”又经遵照方略,依期进剿,获功解报闻。

  又于四月初五等日,各职先奉本院密切钧牌:“据右布政林富,副总兵张祐等呈称八寨瑶贼,毒害万民,千百里内,涂炭已极。乞要乘此军威,急除一方大患等因。本院看得八寨之贼,既极骁猛,而石门天险,自来兵不能入,此可以计取,未易以兵力图者。迩者思、田既附,湖兵尚留,彼贼心怀疑惧,必已设有备御。今各州狼兵悉已罢敌,而思、田新附之民方各归事农耕,湖兵又已撤回,彼必以我为无复有意于彼,是以近日稍稍复出剽掠,是殆以此探望官府举动。今我若罔闻知,且听其出没,彼亦放纵懈弛,谓我不复能为。此正天亡之时,机不可失。前者思、田各目感激朝廷再生之恩,求欲立功报效。当时许其休息三月,然后调用。今已及期,仰右布政林富,副总兵张祐照牌事理,即便分投密切起调各目兵夫,迂路前到南宁面听约束行事。”各职遵奉起调,行至新墟地方,又密奉进兵方略,刻定日期。当即遵奉连夜分哨速进,遂克攻破巢穴,连战皆捷,斩获功次解报间。

  职等各蒙巡按广西监察御史石金案验:“为纪获功次事,案行该道,各不妨监督,如遇参将张经,旧任副总兵张祐等官各解到擒斩贼人贼级并俘获贼属男妇牛马,俱要就彼审验真的,事完通查获功员役,分别首从功次多寡,缘由造册赍报,以凭覆审奏报等因。”除遵奉外,今据进剿断藤峡谷,各哨土目官兵解到生擒斩获首从贼徒、贼级一千一百四名颗,俘获贼属五百六十八名口;进剿八寨,各哨土目官兵解到生擒斩获首从贼徒、贼级一千九百一名颗,俘获贼属五百八十七名口。两处共计擒斩获三千五名颗,俘获贼属一千一百五十五名口。除遵照案验事理,再行验实造册另报外,其各哨解到到生擒、斩获、俘获等项功次数目,合先开报。

  职等会同参照断藤峡诸贼连络数十余巢,盘亘三百余里,彼此掎角结聚,慰险稔恶,流劫郡县乡村。自国初以来,屡征不服;至天顺年间,该都御史韩雍统兵二十余万来平两广,然后破其巢穴。兵退未久,各贼复攻陷浔州,据城大乱。后复合兵攻剿,兼行招抚,然后退还巢穴。自是而后,官府曲加抚处,或时暂有数月之安,而稍不如意,辄复猖獗,杀掠愈毒。盖其祖父以来,狠戾相承,凶恶成性,不可改化。近年以来,官府剿抚之计益穷,各贼残毒之害日甚,盖已至于不可支持矣。至于八寨诸贼,尤为凶悍猛恶,利镖毒弩,莫当其锋;且其寨壁天险,进兵无路。自国初韩都督尝以数万之众围困其地,亦不能破,竟从招抚;其后屡次合剿,一无所获,反多挠丧;惟成化年间,土官岑瑞能慑服诸瑶,尝合各州狼兵一入其巢穴,斩获二百余级;已而贼势大涌,力不能支,当遂退兵,亦以招安而罢。自是而后,莫可谁何,流劫远近,岁无虚月,民遭荼毒,冤苦无所控吁。自思、田多事,两地之贼相连煽动,将有不可明言之变,千里之间,方尔汹汹朝夕。今幸朝廷威德宣扬,军门方略密授,因湖广之回兵而利导其顺便之势,作思、田之新附而善用其报效之机,翕若雷霆,疾如风雨,事举而远近不知有兵兴之役,敌破而士卒莫测其举动之端。两地进兵,各不满八千之众,而三月报绩。共已逾三千之功,盖其劳费未及大征十之一,而其斩获加于大征三之二,远近室家相庆,道路欢腾,皆以为数十年来未见其斯举也。

  职等承乏任使,虽冲冒炎毒,攀援险阻,不敢不竭力效命;但仅遵奉方略,安能仰赞一筹。照得宣慰彭明辅、彭九霄,官男彭宗舜等扶病冒暑,督兵剿贼,颠顿崖谷,仆而益奋,遂能扫荡巢穴,殄灭渠党。即其忠义激发,诚亦人所难能。其思、田报效头目卢苏、王受等,感激再生之恩,共竭效死之报,自备资粮,争先首敌,遂破贼险,捣自昔不到之巢,斩自来难敌之寇。盖有仰攻险寨堕崖而碎首者,犹曰:“我死不憾”;亦有仰受贼弩挂树而裂肢者,犹曰:“我死甘心。”民间传诵,以为卢苏、王受昔未招抚,惟恐其为地方之患,今既招抚,乃复为地方除患,啧啧称叹,谓其竭忠报德之诚,虽子弟之于父兄,亦不能是过矣。再照督兵、督哨、防截、给饷等项,凡有事于军前各官,虽其职有崇卑,功有大小,然皆冲冒矢石炎瘴,备历险阻艰难,比之往来大征,合围守困,坐待成功,其为利害劳逸,相去倍蓰。均乞录奏,以劝将来等因到臣。

  照得先该各官呈称前项各巢各贼积年穷凶稔恶,千百里内,被其惨毒,万姓冤苦,朝不保夕,乞要乘此军威,急救一方涂炭等因。其时臣方驻札南宁,目睹其害,诚不忍坐视斯民之苦,一至此极。及查兵部屡次咨来题奉钦依事理,要将前项各贼即行发兵计剿,以除民患,正亦臣等职所当尽之责。但虑贼众势大,连络千里,可以计破,难以力攻。欲俟再行奏请,命下然后举行,必致形迹昭闻,虽用十万之师,图以岁年,亦未可克。故遂仰遵钦奉敕谕:“但有贼盗生发,当抚则抚,可剿则剿”及“便宜行事”事理,一面密切相机行事,及密行总镇太监张赐知会,随该镇守两广丰城侯李旻亦相继到任,又经转行知会外。

  今据各呈前因,该臣等会同总镇太监张赐,总兵李旻,及镇巡三司等官,看得八寨、断藤、牛肠、六寺、磨刀、古陶、白竹、罗凤、龙尾、仙台、花相等贼巢穴连络,盘据千百余里,凶悍骁猛,酷虐万姓,流毒一方,自来征剿所不能克;果已贯盈罪极,神怒人怨,委有如各官所呈者。是诚两广盗贼之渊薮根柢,此而不去,两广盗贼终未有衰息之渐也。乃今于三月之内,止因湖广便道之归师,及用思、田报效之新附,两地进兵,不满八千,而斩获三千有奇,巢穴扫荡,一洗万民之冤,以除百年之患。此岂臣等知谋才略之所能及,皆是皇上除患救民之诚心,默赞于天地鬼神,而神武不杀之威,任人不疑之断,震慑远迩,感动上下;且庙廊诸臣咸能推诚举任,公同协赞,惟国是谋,与人为善。故臣等得以展布四体,无复顾虑,信其力之所能为,竭其心之所可尽,动无不宜,举无弗振,诸将用命,军士效力,以克致此。虽未足为可称之功,而朝廷之上所以能使臣等获成是功者,实可以为后世行事之法矣。不然,则兵耗财竭,凋弊困苦之余,仅仅自守,尚恐未克,而况敢望此意外之事哉?

  照得宣慰彭明辅、彭九霄、官男彭宗舜等,皆冲犯暑毒,身亲陷阵,事竣之后,狼狈扶病而归,生死皆未可必。其官男彭荩臣者,亦遣家丁远来报效。两年之间颠顿道途,疾疫死亡,诚有人情所不能堪者。而彭明辅等忠义奋发,略无悔怠,即其一念报国之诚,殊有所不可泯者。至于思、田报效头目卢苏、王受等,感激朝廷再生之恩,自备资粮,力辞军饷,实能舍死破敌,争先陷阵,惟恐功效不立,无以自白其本心。谓子弟之于父兄,亦不过是,诚非虚言。此皆臣所亲见者也。

  及照留抚思、田右布政林富,已闻都御史之擢,而忠义激发,犹且不计体面,必欲督兵入巢,破贼而后出。是尤人所难能。旧任副总兵张祐,参将张经、沈希仪,湖广督兵佥事汪溱,广西督兵佥事吴天挺,参议汪必东,副使汪素,湖广督兵都指挥谢珮,广西都指挥高崧,及各督哨、督押、指挥等官马文瑞、王勋、唐宏、卞琚、张缙、彭飞、张恩、周彻宗、赵璇、林节、刘镗、武銮,千户刘宗本等,督剿县丞林应聪,主簿李本,并防截、搜捕、调度、给饷等项官员知府程云鹏、蒋山卿,同知桂鏊、史立诚、舒柏,通判陈志敬、徐俊,知州林宽、李东,谕召知县刘乔,县丞杜桐、萧尚贤,经历周奎等,虽其才猷功绩各有大小等级之殊,而利害勤苦,亦有缓急久暂之异,然当兹炎毒暑雨之中,瘴疫薰蒸,经冒锋镝之场,出入崎险之地,固皆同效捍勤事之绩,均有百死一生之危者也。

  伏望皇上明昭军旅之政,既行庙堂协赞举任之上赏,亦录诸臣分职供事之微劳,及将宣慰彭明辅等特加升奖,官男彭宗舜、彭荩臣免其赴京,就彼袭替,以旌其报国之义。土目卢苏、王受等,亦曲赐恩典,或不待三年而遂锡之冠带,以励其报效之忠。如此,庶几功无不赏,而益兴忠义之心,赏当其功,而自息侥幸之望矣。

  臣以懦劣迂疏,缪蒙不世之知遇,授以军旅重任,言无不录,计无不行,且又慰以温旨,使之不必顾忌。臣伏读感泣,自誓此生鞠躬尽死以报深恩。今兹之役,本无足言,然亦自幸苟无覆败,以免戮辱。但恨身婴危疾,自后任劳颇难,已具本告回养病,乞赐俯允,俾得全复余生,尚有图报之日,臣不胜愿望!

 

    处置八寨断藤峡以图永安疏

 

  嘉靖七年七月十二日

  照得臣于去岁奉命勘处思、田两府,皆蒙皇上天地好生之仁,悉从宽宥。两府人民今皆复业安居,化为无事宁靖之地,自此可以永无反覆之患,而免于防守屯息之劳矣。惟是八寨及断藤峡诸贼,积年痛毒生民,千百里内,涂炭已极。臣既目睹其害,不忍坐视而不救,遂遵奉敕谕事理,乘机举兵征剿。仰赖神武威德,幸已剪灭荡平;一方倒悬之苦,略已为之一解。但将来之患,不可以不预防,而事机之会,亦不可以轻失。臣因督兵,亲历诸巢,见其形势要害,各有宜改立卫所,开设县治,以断其脉络而扼其咽喉者。若失今不为,则数年之间,贼以渐复,归聚生息,不过十年,又有地方之患矣。臣以多病之故,自度精神力量断已不能了此;但已心知其事势不得不然,不敢仰负陛下之托,俯贻地方之忧,辄已遵奉敕谕,便宜事理,一面相度举行,不避烦渎之诛,开陈上请,乞赐采择施行,实地方之幸,臣等之幸。

  计开:

  一,移筑南丹卫城于八寨。

  臣等看得八寨之贼实为柳、庆诸贼之根柢。盖其东连柳州陇蛤、三都岭、三北四等处贼峒以数十,北连庆远忻城、东欧、莫往、八仙等处贼峒亦以数十,西连东兰等州及夷江、土者等处贼峒以十数,南接思恩及宾州上林县诸处贼村亦以十数。各处贼巢虽多,其小者仅百数人,大者不过数百人及千人而止。各贼巢穴皆有山溪之限,险厄之守,不相通和。至期有急,或欲有所攻劫,纠合会聚,然后有一二千之众,多至数千者。惟八寨之贼每寨有众千余,四山环合,同据一险;无事则分路出劫,有警急奔入其巢;数千之众皆不纠而聚,不约而同,不谋而合。故名虽为“八”实则一寨,此八寨之贼所以势众力大,而自来攻之有不能克者也。各巢之贼皆倚恃八寨为逋逃主,每有缓急,一投八寨,即无所致其穷诘。八寨为之一呼,则群贼皆应声而聚。故群贼之于八寨,犹车轮之有轴,树木之有本。若八寨不除,则群贼决无衰息之期也。今幸八寨悉已破荡,正宜乘此平靖之时,据其要害,建置卫所,以控驭群贼。

  臣等看得周安堡正当八寨之中,四方贼巢道路之所,会议于其地创筑一城,度可以居数千之众者,而移设南丹一卫于其间。盖南丹卫旧在南丹州地方,为广西极边穷苦之地,非中土之人所可居者。故自先年屡求内徙,今已三迁而至宾州,遂为中土富乐之乡。宾州既有守御千户一所官军,而又益以南丹一卫,自远来徙,无片田尺土之籍,但惟安居坐食,取给于宾州。州城之内,皆职官旗舍之居;州民反避处于四远村寨;每遇粮差徭役,然后入城。故州官号令不行于城中,而政事牵沮,地方益弊。今计一卫之官军虽不满五百之数,盖尽移其家众则亦不下二千。以二千之众,而屯聚于一城,其气势亦已渐盛,足充守御。遂清理屯田之在八寨者,使之屯种,又分拨各贼占据之田,使各官军得以为业,以稍省俸给月粮之费,彼亦无不乐从。且宾州之城既空,又可以还聚居民,修复有司之治,亦事之两便者也。

  臣等又看得迁江八所皆土官、指挥、千、百户等职,旧有狼兵数千,以分制八寨瑶贼之势。后因贼势日盛,各官皆不敢复入,反遂与之交通结契,及为之居停指引,分其劫掠之所得,共为地方之害,已非一日。官府察知其奸,欲加惩究,则又倚贼为重,不可根极。近臣督兵其地,悉将各官遵照敕谕事理,绑赴军门,议欲斩首示众,以警远近。而各官哀求免死,愿得杀贼立功自赎。然其时贼势已平,遂许其各率土兵入屯八寨,就与该卫官军分工效力,助筑城垣。待城完之日,就与城外别筑营堡,与南丹卫官军掎角而守。亦各分拨贼田,使之耕种,以资衣粮。今八所土兵虽已比旧衰耗,然亦尚有四千余众;若留其微弱者四所于外,以分屯其所遗之田,而调其强盛者四所于内,合南丹一卫之众以守,亦且四千有余,隐然足为柳、庆之间一巨镇矣。此镇一立,则各贼之脉络断,咽喉绝,自将沮丧震慑,其势莫敢轻动;稍有反侧者,据险出兵而扑之,夕发而旦至,各贼之交,自不能合,如取机上之肉,下箸无弗得者;此真破车轮之轴,而诸辐自解,伐树木之本,而众干自枯。不过十年,柳、庆诸贼不必征剿,皆将效顺而服化矣。伏乞圣明裁允。

  一,改筑思恩府城于荒田

  臣等看得思恩旧治,原在寨城山内,尚历高山数十余里。其后土官岑浚始移出,地名桥利,就岩险垒石为城而居,四面皆斩山绝壁,府治亦在瑯确之上,芒利砱砑之石冲射抵触,如处戈矛剑戟之中。自岑浚被诛,继是二十余年,反者数起,曾不能有一岁之安。人皆以为风气所使,虽未可尽信,然顽石之上,不生嘉禾,而阴崖之下,必有狐鼠,要亦事理之有然者。况其地瘴雾昏塞,薄午始开,中土之人来居,辄生疾疫。自春初思、田归附之后,臣时即已经营料理其事,竟未能有相应之地。近因督剿八寨,复亲往相度,乃于未至桥利六十里外地名荒田者,其地四野宽衍,皆膏腴之田,而后山起伏蜿蜒,敷为平原,环抱涵蓄,两水夹绕后山而出,合流于前,屈曲数十里,入武缘江水达于南宁,四面山势重叠盘回,皆轩豁秀丽,真可以建立府治。臣因信宿其地,为之景定方向,创设规则。诸夷来集,莫不踊跃欢喜,争先趋事赴工。遂令署府事同知桂鏊督令各役择日兴工。

  盖思恩旧治皆在万山之中,水道不通,故各夷所须鱼盐诸货类,皆远出展转鬻买,往反旬月,十不致一,常多匮绝。旧府既地险气恶,又无所资食,故各夷终岁不一至府治,情益疏离,易生嫌隙。今府治既通江水,商货自集,诸夷所须,皆仰给于府,朝夕络绎,自然日加亲附归向。而武缘都里,旧尝割属思恩者,其始多因路险地隔,不供粮差;今荒田就系武缘止戈乡一图二图之地,四望平野,坦然大道,朝往夕反,无复阻隔;则该府之官自可因城头巡检之制,循土俗以顺各夷之情,又可开图立里,用汉法以治武缘之众。夷夏交和,公私两便,则改筑思恩府成于荒田者,是亦保治安民,势不容已之事。伏乞圣明裁允。

  一,改凤化县治于三里

  臣等勘得思恩旧有凤化一县,然无城郭县治廨宇;选来知县等官,多借居民村,或寄其家眷于宾州诸处,而迁徙无常,如流寓者然。上司怜其所依泊,则委之管理别印,或以公务差遣,往来于外,以苟岁月。故凤化之在思恩,徒寄虚名,而实无县治。臣近督剿八寨,看得上林县地名三里者,乃在八寨之间。其地平广博衍,东西数里外,石山周围,如城自厚,极高;石山之间,独抽土山一脉,起顿昂伏,分为两股,环抱而前,遂有两水夹流土山之外,当心交合,出水之口,石山十余重,错互回盘,转折二三十里,极外;石山合为城门,水从此出,是为外隘。其间多良田茂林,村落相望,前此居民十余家,皆极饶富,后为寨贼所驱杀占据,遂各四散逃亡,不敢归视其土者,已二十余年。今各贼既灭,遂空其地。不及今创设县治以据其险,或有漏殄之贼潜回其间,日渐生息结聚,后阻石门之险,前守外隘之塞,不过数年,又将渐为地方之梗矣。故臣以为宜割上林上、下无虞乡三里之地属之思恩,而移设凤化县治于其内。量为筑立城垣廨宇,选委才能之官兴督其役。远近闻之,不过三四月,而逃亡之民将尽来归,各修复其田业,供其粮差,蔚然遂可以成一方之保障。且其南通南丹新卫五六十里,南丹在石门之内,凤化当石门之外,内外声势连合,而石门之险亡。西至思恩一百余里,取道于那学,沿途村寨,荒塞日久,因此两地之人往来络绎,而道途益通。又上林旧在大鸣山与八寨各贼之间,势极孤悬,今得凤化为之唇齿,气势日益,虽割三里之地以与凤化,而绿茅、绿筱等村寨旧所亡失土田,皆将以次归复,则亦失之于东而收于西矣。

  及照思恩虽已设立流官知府,然其所属皆土目巡检,旧属凤化一县亦皆徒寄空名,实未尝有,今割武缘止戈一图二图之地改筑思恩府城,而又割上林上、下无虞三里之地改设凤化县治,固于思恩亦已稍有资辅。但自凤化三里至于思恩一百五六十里,中间尚隔上林一县。臣以为并割上林一县而通以属之思恩,似于事势为便,而于体统尤宜。何者?

  柳州一府所属二州十县,宾州盖柳州所属者,且有上林、迁江两县,今思恩既设流官知府,固亦一府之尊,而反不若柳州所属之一州也,其于体统亦有所未称矣。况宾州自有十五里,而又有迁江一县,虽割上林以与思恩,其地犹倍于思恩,未为遽损也。上林之属宾州与属思恩,均之为一属邑,亦未有所加损也。然以之属于思恩,则思恩始可以成一府之规模,而其间有无相须,缓急相援,气势相倚,流官之体统益尊,则土俗之归向益谨,郡县之政化日新,则夷民之感发日易,固有不可尽言之益也。

  夫立新县以扼据地险,改属县以辅成府治,是皆所以父安地方者也。伏乞圣明裁允。

  一,添设流官县治于思龙。

  照得南宁自宣化县至于田宁,逆流十日之程。宣化所属如思龙、十图等处,相去尚有五日六日,其间错以土夷村寨,地既隔越,而穷乡小民,畏见官府,故其粮差多在县之宿奸老蠹与之包团,因而以一科十,小民不胜迫胁,往往逃入夷寨,土夷又从而暴之,地日凋残,盗贼日起。近年以来,思龙之图乡民屡次奏乞添设县治以便粮差。盖亦内迫于县民之奸,外苦于土夷之暴,不得已而然。臣因人抚田宁,亲历其所。民之拥道控告者以千数,因停舟其地,为之经理相度。得村名那久者,其地亦宽平深厚,江水萦迥环匝;傍有一江来会,亦正于此合流。沿江民居千余家,竹树森翳,烟火相接,且向武各州道路皆经由其傍,亦为四通之地。若于此分割宣化县思龙一、五、六、七、八、九、十、十二及西乡之六、八图共十里之地而设立一县治,则非独以便穷乡小民之粮差赋役,亦足以镇据要害,消沮盗贼。其间小民村居,如那茄、马坳、三颜、那排之类,未可悉数,皆久已沦入于夷,今若县治一立,则此等村寨诸夷自不得而隐占,皆将渐次归复流官,而其地遂接比于田宁,固可以所设之县而遂以属之田宁矣。

  夫南宁一府所属一州三县。而宣化一县自有五十二里,今虽分割十里之地以与田宁,而宣化尚有四十二里,一县之地,犹四倍于一府也。况田宁又系新创流官府治,所统皆土目巡检,今得此一属县为之傍辅,又自不同。臣于前割上林以属思恩之议,已略言之矣。且左江一带,自苍梧以达南宁,皆在流官腹里之地;自南宁以达于田宁,自田宁以通于云、贵、交趾,则皆夷村土寨。稍有疑传,易成阏隔。今田宁、思恩二府既皆改设流官,与南宁鼎峙而立,而又得此新创一县以疏附交连于其间,平居无事,商货流通,厚生利用,一旦或有境外之役,道路所经,皆流官衙门,从门庭中度兵,更无阻隔之患。此亦安民经国之事,势所当为者也。伏乞圣明裁允,仍定赐县名,选官给印,地方幸甚。

  一,增筑守镇城堡于五屯。

  照得断藤峡诸贼既平,守巡各官议调土、汉官兵数千于浔州,以防不测。该臣看得各贼既灭,纵有一二漏网,其势非三四年亦未能复聚。为今之计,正宜剿抚并行。盖破灭穷凶各贼者,所以惩恶,而抚恤向化诸瑶者,所以劝善。今惩恶之余,即宜急为劝善之政,使军卫有司各官分投遍历向化村寨,慰劳而存恤之,给以告示,赐以鱼盐,因而为之选立酋长;谕以朝廷所以征剿各巢者,为其稔恶也,今尔等向化村寨,自安心乐业,益坚为善之志;但有反侧悖乱者,即宜擒送官府,自当重赏,以酬尔劳;其漏殄诸贼,果能诚心悔恶,亦皆许其归附,待以良民。夫使向化者益劝于为善而日加亲附,则恶党自孤,贼势自散,不复能合;纵遗一二,终将屈而顺服矣。乃今则不然,贼既破剿而犹屯兵不散,使漏殄之徒得以藉口摇惑远近;其向化村分又略不加恤,奸恶之民复乘机而驱胁虐害之。彼见贼已破灭而复聚兵,已心怀惊疑矣,而又外惑于贼党之扇摇,内激于奸民之驱胁,遂勾结相连而起也;近年以来所以乱始平而变复作,皆迷误于相沿之弊而不察也。今各贼新破,势决未敢轻出,虽屯数千之众,不过困顿坐食,徒秽扰民居,耗竭粮饷,而实无益于事。今始一解其倒悬,又复自聚无用之兵以重困之,此岂计之得者哉?惟于各寨之中,相其要害之地,创立一镇以控制之,此则事理之所当行,亦正宜乘此扫荡之余而速图之者。

  其在断藤、牛肠诸处,则既切近浔州府卫,不必更有所设。至于四方各寨,遍历其要害险阻,则惟五屯正当风门、佛子诸巢穴,而西通府江,北接荔浦各处瑶贼,最为紧要之区,宜设一镇,以控御远迩。而旧已有千户所统率官兵,亦几及一千之数,困于差徭,日渐躲避于附近土目村寨,官司失于清理,止有五百,其后上司不闻地方之艰难,又于五百之中分调哨守于他所,而所余遂不满二百。即而贼乱四起,守御缺乏,则又取调潮州之兵数百以来协守五屯。事既纷乱,人无所遵,兼以统驭非人,故地方遂致大坏;且其屯堡墙垣亦甚卑隘,不足以壮威设险。今宜开拓其地,增筑高城,度可以居二千之众,而设守备衙门于其内;取回五百之中分调哨守于他所之兵,其自潮州调来协守者,则尽数发还原卫,以免两地各兵背离乡土之苦,往复道路之费;仍于附近土寨目兵之中,清查拣补其原避差役者,务足原数一千;选委智略忠勇之官一员重任而专责之,使之训练抚摩,敷之以威信,而怀之以仁恩;务在地险既设而士心益和,自然动无不克而行无不利。参将兵备各官,又不时新至其地经理而振作之,或案行其村寨,或劝督其农耕,或召其顽梗而曲示训惩,或进其善良而优加奖赐,或救恤其灾患,或听断其是非,如农夫之去稂莠而养嘉禾,渐次耕耨而耘锄之。无事之时,随意取调附近土官兵款或百人或七八十人,以协同哨守为名,使之两月一更班,而络绎往来于道路,以惯习远近各巢之耳目。自后我兵出入,自将无所惊疑。果有凶梗,当事举动,然后密调精悍可用土目一二千名,如寻常哨守然,以次潜集城中,畜力养锐,相机而发。夫无事而屯数千之兵,则一月粮饷费逾千金,若每一年无屯军之费,用之以筑城设险,犒赏兵士,招来远人,办何军不行,何工不就?此增筑城堡以据要害,所谓谋成而敌自败,城完而寇自解,险设而敌自摧,威霸而奸自伏,正宜及今为之,而亦事势之不可已焉者也。伏乞圣明裁允。

 

    查明岑邦相疏

 

  七年七月十九日

  准兵部咨:该本部题节奉钦依:“岑邦佐仍武靖知州,岑邦相着王守仁再查明白具奏,钦此。”钦遵,照得先该臣等具题前事,内一件:“仍立土官知州以顺土夷之情”。臣等议得岑氏世有田州,久结于人心,岑猛虽没,诸夷莫不愿得复立其后;议于开设流官知府之外,就于该府四十八甲之内,割其八甲,降设田州,立岑猛之子一人,始授以署州事吏目;三年之后,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为判官;六年之后,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为同知;九年之后,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为知州。使承岑氏之祀而隶之流官知府。

  当时臣等通拘该府大小土目及乡老人等审问,岑猛之子应该承立者何人。乃众口一词,以为岑猛四子,长子岑邦佐系正妻张氏所出,次子岑邦彦系庶妾林氏所出,三子岑邦辅系外婢所生,四子岑邦相系次妾韦氏所出。猛嬖溺林氏,而张氏失爱,故邦佐自幼出继武靖,而以邦彦承袭官职。今邦彦既死,应该承立者莫宜于邦佐。

  臣等当看得武靖地方正当瑶贼之冲,而邦佐自幼出继,该州之民信服归戴已久;况其才力,足能制御各瑶,近日该州土目人等又相继恳恩来告,愿得复还邦佐;今欲改立一人,亦未有可以代邦佐者。臣恐一失武靖各目之心,则于地方又多生一事;莫若仍还邦佐于武靖,一以御地方之患,一以顺各夷之情。至于田州新立,不过苟以无绝岑氏之祀,此其才否优劣,固有不必深论者。因论以邦佐出继武靖既久,朝廷事体已定,不可复还,宜立其次者,岑邦辅则可。于是各目人等又众口一词,以为邦辅名虽岑猛外婢所生,其实来历不明,合府之民,皆不欲立。惟邦相则次妾所生,实系岑猛的亲骨血;况其质貌厚重谨实,众心归服;立继岑氏,庶不绝其真正一脉。臣等议得仍立土官者,专为不绝岑氏之后,以顺诸夷之情也。今众心若此,亦合俯顺。故当时直断邦辅谓非岑猛之子,而止谓岑猛之子存者二人,亦所以正名慎始,杜日后之纷争也。俱具奏之时,因本内事体多端,文以繁琐,若再加详说,诚恐有渎圣听,故遂简略其词。

  今蒙朝廷明见万里,洞彻细微,复命臣等查奏;闻命惶惧,无所措躬。因思岑邦辅尚存,当时奏内不曾详开所以不立邦辅之故,而直言岑猛之子存者二人,果系情节脱落,事体欠明;臣等疏漏之罪,万死有不容赦者矣。臣等近复通拘该府土目乡老人等再加审问,而众口一词,执说如前,陈请益笃。臣等反覆思惟,其事诚亦必须如此,而后稳帖无弊;故仍照原议上请。盖此等关系地方之事,臣等言虽或有所不敢尽,而心已无所不用其极,必求事出万全,永久无患,然后乃敢具奏。伏乞圣明宥其疏漏万死之诛,仍敕该部俯从原议,立岑邦相于田州,以曲顺各夷之情。其岑邦辅者,听其以官族名目随住。如此,则名正事成,而人心允服,实地方之幸,臣等之幸。

 

    奖励赏赍谢恩疏

 

  七年九月二十日

  准兵部咨为奏报平复地方事,该臣题该本部覆题,节奉圣旨:“王守仁受命提督军务,莅任未久,乃能开诚布恩,处置得宜,致令叛夷畏服,率众归降,罢兵息民,其功可嘉。写敕差行人赍去奖励,还赏银五十两,紵丝四表里,布政司买办羊酒送用,钦此。”随于本年九月初八日,该行人冯恩赍捧敕书并前项彩币银两等项到,于广州府地方奉迎入城,当除望阙谢恩,钦遵收领外,臣时卧病床褥,已余一月,扶疾兴伏,感激惶惧,颠顿昏眩,莫知攸措。已而渐复苏息,伏自念思恩、田州数万赤子,皆畏死逃生,本无可诛之罪。而前此当事者议欲剿灭,故皆汹汹思乱,既已陷之必死之地,而无复生全之心矣。仰赖皇上好生之仁,轸念远夷,惟恐一物不得其所,特遣臣来勘处。臣亦何能少效一筹,不过宣扬深仁,敷昭神武,而旬月之间,遂皆回心向化,舍死投生,面缚来归。是皆皇上圣德格天,至诚所感,不疾而速,是以绥之斯来,动之斯和,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此岂臣等知谋才力能致毫发于其间哉?今乃误蒙洪恩,重颁大赏,且又特遣行人赍敕远临,事尤出于常格之外。臣亦何功,而敢当此;臣亦何人,而敢望此。只受之余,战悚惶惑,徒有感泣,惟誓此生鞠躬尽瘁,竭犬马之劳,以图报称而已。臣病日亟,自度此生恐不复能奔走阙廷,一睹天颜,以少罄其蝼蚁葵藿之诚,臣不胜刻心镂骨,感激恋慕之至!

 

    乞恩暂容回籍就医养病疏

 

  七年十月初十日

  臣以忧病,跗伏田野,六年有余。蒙陛下赐之再生之恩,锡之分外之福,每思稽首阙廷,一睹天颜,以申其蝼蚁感激之诚,遂其葵藿倾戴之愿。既困疾病,复畏讥谗,六年之间,瞻望太息,竟未敢一出门庭。夫蒙人一顾之恩,尚必思其所以为酬,受人一言之知,亦必图其所以为报,何况君臣大义,天高地厚之恩!上之所以施于其下者,如雨露之沾濡,无时或息,而下之所以承乎其上者,乃如顽石朽株,略无生动,此虽禽兽异类,稍有知觉者,亦不能忍于其心。是以每一念及,则哽咽涕下,徒日夜痛心惕骨,行吁坐叹而已。

  迩者缪蒙陛下过采大臣之议,授以军旅重寄。自知才不胜任,病不任劳,辄乃触冒上陈辞谢。又蒙温旨眷覆,慰谕有加。伏读感泣,不复能顾其他,即日矢死就道。既而沿途备访其所以致此变乱之由,熟思其所以经理斡旋之计,乃甚有牴牾矛盾者。而其事势既口颠覆破漏,如将倾之屋,半溺之舟,莫知所措。其惟恐付托不效以孤陛下生成之德,以累大臣荐举之明,于是始益日夜危惧,而病亦愈甚。乃不意到任以来,旬月之间,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两顽民帖然来服;千里之内,去荆棘而行成坦途。其间虽有数处强大贼巢,素为广西众贼之渊薮根株,屡尝征讨而不克者,亦就湖广撤回之兵而乘其取道之便,用两广新附之民而鼓其报效之勇,财力不至于大费,小民不及于疲劳,遂皆歼厥渠魁,荡平巢穴,而远近略已宁靖。是皆陛下好生之至德昭格于上下,不杀之神武幽赞于神明,是以不言而信,不怒而威,阴宥默相,以克有此;固非愚臣意望之所敢及,岂其知谋才力为能办此哉?窃自喜幸,以为庶得藉此以免于覆败之戮,不为诸臣荐扬之累,足矣。而臣之病势乃日益增剧,百疗无施。臣又思之,是殆功过其事,名浮其实,福逾其分,所谓小人而有非望之获,必有意外之灾者也。

  臣自往年承乏南赣,为炎毒所乍,遂患咳嗽之疾,岁益滋甚。其后退伏林野,虽得稍就清凉,亲近医药,而病亦终不能止,但遇暑热,辄复大作。去岁奉命入广,与旧医偕行,未及中途,医者先以水土不服,辞疾归去。是后,既不敢轻用医药,而风气益南,炎毒益甚。今又加以遍身肿毒,喘嗽昼夜不息,心恶饮食,每日强吞稀粥数匙,稍多辄又呕吐。当思恩、田州之役,其时既已力疾从事,近者八寨既平,议于其中移卫设所,以控制诸蛮,必须身亲相度,方敢具奏;则又冒暑舆疾,上下岩谷,出入茅苇之中,竣事而出,遂尔不复能兴。今已舆至南宁,移卧舟次,将遂自梧道广,待命于韶、雄之间。

  新任太监、总兵亦皆相继莅任,各能守法奉公,无地方骚扰之患,两省巡按等官,又皆安靖行事,创涤往时烦苛搜刻之弊,方务安民。今日之两广,比之异时,庶可谓无事矣。臣虽病发而归,亦可以无去后之忧者。

  夫竭忠以报国,臣之素志也;受陛下之深恩,思得粉身碎骨以自效,又臣近岁之所日夜切心者也。病日就危,尚求苟全以图后报,而为养病之举,此臣之所大不得已也。惟陛下鉴臣一念报主之诚,固非苟为避难以自偷安,能悯其濒危垂绝不得已之至情,容臣得暂回原籍就医调治,幸存余息,鞠躬尽瘁,以报陛下,尚有日也。臣不胜恳切哀求之至!

 

 

    ●顺生录之八 年谱一

 

    自成化王辰始生至正德戊寅征赣

 

  先生讳守仁,字伯安,姓王氏。其先出晋光禄大夫览之裔,本琅琊人,至曾孙右将军义之,徙居山阴;又二十三世迪功郎寿,自达溪徙余姚;今遂为余姚人。寿五世孙纲,善鉴人,有文武才。国初诚意伯刘伯温荐为兵部郎中,擢广东参议,死苗难。子彦达缀羊革裹尸归,是为先生五世祖。御史郭纯上其事于朝,庙祀增城。彦达号秘湖渔隐,生高祖,讳与准,精《礼》、《易》、尝著《易微》数千言。永乐间,朝廷举遗逸,不起,号遁石翁。曾祖讳世杰,人呼为槐里子,以明经贡太学卒。祖讳天叙,号竹轩,魏尝斋瀚尝立传,叙其环堵萧然,雅歌豪吟,胸次洒落,方之陶靖节、林和靖。所著有《竹轩稿》、《江湖杂稿》行于世。封翰林院修撰。自槐里子以下,两世皆赠嘉议大夫、礼部右侍郎,追赠新建伯。父讳华,字听辉,别号实庵,晚称海日翁,尝读书龙泉山中,又称龙山公。成化辛丑,赐进士及第第一人,仕至南京吏部尚书,进封新建伯。龙山公常思山阴山水佳丽,又为先世故居,复自姚徙越城之光相坊居之。先生尝筑阳明洞,洞距越城东南二十里,学者咸称阳明先生云。

  宪宗成化八年壬辰九月丁亥,先生生。

  是为九月三十日。太夫人郑娠十四月。祖母岑梦神人衣绯玉云中鼓吹,送儿授岑,岑警寤,已闻啼声。祖竹轩公异之,即以云名。乡人传其梦,指所生楼曰“瑞云楼”。十有二年丙申,先生五岁。

  先生五岁不言。一日与群儿嬉,有神僧过之曰:“好个孩儿,可惜道破。”竹轩公悟,更今名,即能言。一日诵竹轩公所尝读过书。讶问之。曰:“闻祖读时已默记矣。”十有七年辛丑,先生十岁,皆在越。

  是年龙山公举进士第一甲第一人。

  十有八年壬寅,先生十一岁,寓京师。

  龙山公迎养竹轩翁,因携先生如京师,先生年才十一。翁过金山寺,与客酒酣,拟赋诗,未成。先生从傍赋曰:“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纱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客大惊异,复命赋蔽月山房诗。先生随口应曰:“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明年就塾师,先生豪迈不羁,龙山公常怀忧,惟竹轩公知之。一日,与同学生走长安街,遇一相士。异之曰:“吾为尔相,后须忆吾言:须拂领,其时入圣境;须至上丹台,其时结圣胎;须至下丹田,其时圣果圆。”先生感其言,自后每对书辄静坐凝思。尝问塾师曰:“何为第一等事?”塾师曰:“惟读书登第耳。”先生疑曰:“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龙山公闻之笑曰:“汝欲做圣贤耶?”

  二十年甲辰,先生十三岁,寓京师。

  母太夫人郑氏卒。居丧哭泣甚哀。

  二十有二年丙午,先生十五岁,寓京师。

  先生出游居庸三关,即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询诸夷种落,悉闻备御策;逐胡儿骑射,胡人不敢犯。经月始返。一日,梦谒伏波将军庙,赋诗曰:“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题文尚不磨。”时几内石英、王勇盗起,又闻秦中石和尚、刘千斤作乱,屡欲为书献于朝。龙山公斥之为狂,乃止。

  孝宗弘治元年戊申,先生十七岁,在越。

  七月,亲迎夫人诸氏于洪都。

  外舅诸公养和为江西布政司参议,先生就官署委禽。合卺之日,偶闲行入铁柱宫,遇道士趺坐一榻,即而叩之,因闻养生之说,遂相与对坐忘归。诸公遣人追之,次早始还。

  官署中蓄纸数箧,先生日取学书,比归,数箧皆空,书法大进。先生尝示学者曰:“吾始学书,对模古帖,止得字形。后举笔不轻落纸,凝思静虑,拟形于心,久之始通其法。既后读明道先生书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既非要字好,又何学也?乃知古人随时随事只在心上学,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后与学者论格物,多举此为证。

  二年己酉,先生十八岁,寓江西。

  十二月,夫人诸氏归余姚。

  是年先生始慕圣学。先生以诸夫人归,舟至广信,谒娄一斋谅,语宋儒格物之学,谓“圣人必可学而至”,遂深契之。

  明年龙山公以外艰归姚,命从弟冕、阶、宫及妹婿牧,相与先生讲析经义。先生日则随众课业,夜则搜取诸经子史读之,多至夜分。四子见其文字日进,尝愧不及,后知之曰:“彼已游心举业外矣,吾何及也!”先生接人故和易善谑,一日悔之,遂端坐省言。四子未信,先生正色曰:“吾昔放逸,今知过矣。”自后四子亦渐敛容。

  五年壬子,先生二十一岁,在越。

  举浙江乡试。

  是年场中夜半见二巨人,各衣绯绿,东西立,自言曰:“三人好作事。”忽不见。已而先生与孙忠烈燧、胡尚书世宁同举。其后宸濠之变,胡发其奸,孙死其难,先生平之,咸以为奇验。

  是年为宋儒格物之学。先生始待龙山公于京师,遍求考亭遗书读之。一日思先儒谓“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沉思其理不得,遂遇疾。先生自委圣贤有分,乃随世就辞章之学。

  明年春,会试下第,缙绅知者咸来慰谕。宰相李西涯戏曰:“汝今岁不第,来科必为状元,试作来科状元赋。”先生悬笔立就。诸老惊曰:“天才!天才!”退有忌者曰:“此子取上第,目中无我辈矣。”及丙辰会试,果为忌者所抑。同舍有以不第为耻者,先生慰之曰:“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识者服之。归余姚,结诗社龙泉山寺。致仕方伯魏瀚平时以雄才自放,与先生登龙山,对弈联诗,有佳句辄为先生得之,乃谢曰:“老夫当退数舍。”

  十年丁己,先生二十六岁,寓京师。

  是年先生学兵法。当时边报甚急,朝廷推举将才,莫不遑遽。先生念武举之设,仅得骑射搏击之士,而不能收韬略统驭之才。于是留情武事,凡兵家秘书,莫不精究。每遇宾宴,尝聚果核列阵势为戏。

  十一年戊午,先生二十七岁,寓京师。

  是年先生谈养生。先生自念辞章艺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师友于天下又不数遇,心持惶惑。一日读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乃悔前日探讨虽博,而未尝循序以致精,宜无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渐渍洽浃,然物理吾心终若判而为二也。沉郁既久,旧疾复作,益委圣贤有分。偶闻道士谈养生,遂有遗世入山之意。

  十有二年己未,先生二十八岁,在京师。

  举进士出身。

  是年春会试。举南宫第二人,赐二甲进士出身第七人,观政工部。

  疏陈边务。

  先生未第时尝梦威宁伯遗以弓剑。是秋钦差督造威宁伯王越坟,驭役夫以什伍法,休食以时,暇即驱演“八阵图”。事竣,威宁家以金帛谢,不受;乃出威宁所佩宝剑为赠,适与梦符,遂受之。时有星变,朝廷下诏求言,及闻达虏猖獗,先生复命上边务八事,言极剀切。

  十有三年庚申,先生二十九岁,在京师。

  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

  十有四年辛酉,先生三十岁,在京师。

  奉命审录江北。

  先生录囚多所平反。事竣,遂游九华,作《游九华赋》,宿无相、化城诸寺。是时道者蔡蓬头善谈仙,待以客礼请问。蔡曰:“尚未。”有顷,屏左右,引至后亭,再拜请问。蔡曰:“尚未。”问至再三,蔡曰:“汝后堂后亭礼虽隆,终不忘官相。”一笑而别。闻地藏洞有异人,坐卧松毛,不火食,历岩险访之。正熟睡,先生坐傍抚其足。有顷醒,惊曰:“路险何得至此!”因论最上乘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后再至,其人已他移,故后有会心人远之叹。

  十有五年壬戌,先生三十一岁,在京师。

  八月,疏请告。

  是年先生渐悟仙、释二氏之非。先是五月复命,京中旧游俱以才名相驰骋,学古诗文。先生叹曰:“吾焉能以有限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也!”遂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行导引术。久之,遂先知。一日坐洞中,友人王思舆等四人来访,方出五云门,先生即命仆迎之,且历语其来迹。仆遇诸途,与语良合。众惊异,以为得道。久之悟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又屏去。已而静久,思离世远去,惟祖母岑与龙山公在念,因循未决。久之,又忽悟曰:“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去,是断灭种性矣。”明年遂移疾钱塘西湖,复思用世。往来南屏、虎跑诸刹,有禅僧坐关三年,不语不视,先生喝之曰:“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睁睁看甚么!”僧惊起,即开视对语。先生问其家。对曰:“有母在。”曰:“起念否?”对曰:“不能不起。”先生即指爱亲本性谕之,僧涕泣谢。明日问之,僧已去矣。

  十有七年甲子,先生三十三岁,在京师。

  秋,主考山东乡试。

  巡按山东监察御史陆偁聘主乡试,试录皆出先生手笔。其策问议国朝礼乐之制:老佛害道,由于圣学不明;纲纪不振,由于名器太滥;用人太急,求效太速;及分封、清戎、御夷、息讼,皆有成法。录出,人占先生经世之学。

  九月改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

  十有八年乙丑,先生三十四岁,在京师。

  是年先生门人始进。学者溺于词章记诵,不复知有身心之学。先生首倡言之,使人先立必为圣人之志。闻者渐觉兴起,有愿执贽及门者。至是专志授徒讲学。然师友之道久废,咸目以为立异好名,惟甘泉湛先生若水时为翰林庶吉士,一见定交,共以倡明圣学为事。

  武宗正德元年丙寅,先生三十五岁,在京师。

  二月,上封事,下诏狱,谪龙场驿驿丞。

  是时武宗初政,奄瑾窃柄。南京科道戴铣、薄彦徽等以谏忤旨,逮击诏狱。先生首抗疏救之,其言:“君仁臣直。铣等以言为责,其言如善,自宜嘉纳;如其未善,亦宜包容,以开忠谠之路。乃今赫然下令,远事拘囚,在陛下不过少示惩创,非有意怒绝之也。下民无知,妄生疑惧,臣切惜之!自是而后,虽有上关宗社危疑不制之事,陛下孰从而闻之?陛下聪明超绝,苟念及此,宁不寒心?伏愿追收前旨,使铣等仍旧供职,扩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圣德昭布,远迩人民胥悦,岂不休哉!”疏入,亦下诏狱。已而廷杖四十,既绝复苏。寻谪贵州龙场驿驿丞。

  二年丁卯,先生三十六岁,在越。

  夏,赴谪至钱塘。

  先生至钱塘,瑾遣人随侦。先生度不免,乃托言投江以脱之。因附商船游舟山,偶遇飓风大作,一日夜至闽界。比登岸,奔山径数十里,夜扣一寺求宿,僧故不纳。趋野庙,倚香案卧,盖虎穴也。夜半,虎绕廊大吼,不敢入。黎明,僧意必毙于虎,将收其囊;见先生方熟睡,呼始醒,惊曰:“公非常人也!不然,得无恙乎?”邀至寺。寺有异人,尝识于铁柱宫,约二十年相见海上;至是出诗,有“二十年前曾见君,今来消息我先闻”之句。与论出处,且将远遁。其人曰:“汝有亲在,万一瑾怒逮尔父,诬以北走胡,南走粤,何以应之?”因为蓍,得《明夷》,遂决策返。先生题诗壁间曰:“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因取间道,由武夷而归。时龙山公官南京吏部尚书,从鄱阳往省。十二月返钱塘,赴龙场驿。

  是时先生与学者讲授,虽随地兴起,未有出身承当,以圣学为己任者。徐爱,先生妹婿也,因先生将赴龙场,纳贽北面,奋然有志于学。爱与蔡宗兖、朱节同举乡贡,先生作《别三子序》以赠之。

  三年戊辰,先生三十七岁,在贵阳。

  春,至龙场。

  先生始悟格物致知。龙场在贵州西北万山丛棘中,蛇虺魍魉,蛊毒瘴疠,与居夷人鳺舌难语,可通语者,皆中土亡命。旧无居,始教之范土架木以居。时瑾憾未已,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乃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而从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饲之;又恐其怀抑郁,则与歌诗;又不悦,复调越曲,杂以诙笑,始能忘其为疾病夷狄患难也。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乃以默记《五经》之言证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经臆说》。居久,夷人亦日来亲狎。以所居湫湿,乃伐木构龙冈书院及寅宾堂、何陋轩、君子亭、玩易窝以居之。思州守遣人至驿侮先生,诸夷不平,共殴辱之。守大怒,言诸当道。毛宪副科令先生请谢,且谕以祸福。先生致书复之,守惭服。水西安宣慰闻先生名,使人馈米肉,给使令,既又重以金帛鞍马,俱辞不受。始朝廷议设卫于水西,既置城,已而中止,驿传尚存。安恶据其腹心,欲去之,以问先生。先生遗书析其不可,且申朝廷威信令甲,议遂寝。已而宋氏酋长有阿贾、阿札者叛宋氏,为地方患,先生复以书诋讽之。安悚然,率所部平其难,民赖以宁。

  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岁,在贵阳。

  提学副使席书聘主贵阳书院。

  是年先生始论知行合一。始席元山书提督学政,问朱陆同异之辨。先生不语朱陆之学,而告之以其所悟。书怀疑而去。明日复来,举知行本体证之《五经》诸子,渐有省。往复数四,豁然大悟,谓“圣人之学复睹于今日;朱陆异同,各有得失,无事辩诘,求之吾性本自明也。”遂与毛宪副修葺书院,身率贵阳诸生,以所事师礼事之。

  后徐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决于先生。先生曰:“试举看。”爱曰:“如今人已知父当孝,兄当弟矣,乃不能孝弟,知与行分明是两事。”先生曰:“此被私欲隔断耳,非本体也。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复本体,故《大学》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夫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色时已是好矣,非见后而始立心去好也。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臭时,已是恶矣,非闻后而始立心去恶也。又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体。”爱曰:“古人分知行为二,恐是要人用工有分晓否?”先生曰:“此正失却古人宗旨。某尝说知是行之主意,行实知之功夫;知是行之始,行实知之成;已可理会矣。古人立言所以分知行为二者,缘世间有一种人,懵懵然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是之为冥行妄作,所以必说知而后行无缪。又有一种人,茫茫然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是之为揣摸影响,所以必说行而后知始真。此是古人不得已之教,若见得时,一言足矣。今人却以为必先知然后能行,且讲习讨论以求知,俟知得真时方去行,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某今说知行合一,使学者自求本体,庶无支离决裂之病。”

  五年庚午,先生三十九岁,在吉。

  升庐陵县知县。

  先生三月至庐陵。为政不事威刑,惟以开导人心为本。莅任初,首询里役,察各乡贫富奸良之实而低昂之。狱牒盈庭,不即断射。稽国初旧制,慎选里正三老,坐申明亭,使之委曲劝谕。民胥悔胜气嚣讼,至有涕泣而归者。由是囹圄日清。在县七阅月,遗告示十有六,大抵谆谆慰父老,使教子弟,毋令荡僻。城中失火,身祷返风,以血禳火,而火即灭。因使城中辟火巷,定水次兑运,绝镇守横征,杜神会之借办,立保甲以弭盗,清驿递以延宾旅。至今数十年犹踵行之。

  语学者悟人之功。先是先生赴龙场时,随地讲授,及归过常德、辰州,见门人冀元亨、蒋信、刘观时辈俱能卓立,喜曰:“谪居两年,无可与语者,归途乃幸得诸友!悔昔在贵阳举知行合一之教,纷纷异同,罔知所入。兹来乃与诸生静坐僧寺,使自悟性体,顾恍恍若有可即者。”既又途中寄书曰:“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也。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拿,未知为已,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明道云:‘才学便须知有用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诸友宜于此处着力,方有进步,异时始有得力处也。”

  冬十有一月,入觐。

  先生入京:馆于大兴隆寺,时黄宗贤绾为后军都督府都事,因储柴墟巏请见。先生与之语,喜曰:“此学久绝,子何所闻?”对曰:“虽粗有志,实未用功。”先生曰:“人惟患无志,不患无功。”明日引见甘泉,订与终日共学。

  按宗贤至嘉靖壬午春复执贽称门人。

  十有二月,升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

  论实践之功。先生与黄绾、应良论圣学久不明,学者欲为圣人,必须廓清心体,使纤翳不留,真性始见,方有操持涵养之地。应良疑其难。先生曰:“圣人之心如明镜,纤翳自无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驳蚀之镜,须痛刮磨一番,尽去驳蚀,然后纤尘即见,才拂便去,亦不消费力。到此已是识得仁体矣。若驳蚀未去,其间固自有一点明处,尘埃之落,固亦见得,才拂便去;至于堆积于驳蚀之上,终弗之能见也。此学利困勉之所由异,幸勿以为难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恶难,其间亦自有私意气习缠蔽,在识破后,自然不见其难矣。古之人至有出万死而乐为之者,亦见得耳。向时未见得里面意思,此功夫自无可讲处,今已见此一层,却恐好易恶难,便流入禅释去也。”

  按先生立教皆经实践,故所言恳笃若此。自揭良知宗旨后,吾党又觉领悟太易,认虚见为真得,无复向里着己之功矣。故吾党颖悟承速者,往往多无成,甚可优也。

  六年辛未,先生四十岁,在京师。

  正月,调吏部验封清吏司主事。

  论晦庵、象山之学。王舆庵读象山书有契,徐成之与辩不决。先生曰:“是朱非陆,天下论定久矣,久则难变也。虽微成之之争,舆庵亦岂能遽行其说乎?”成之谓先生漫为含糊两解,若有以阴助舆庵而为之地者。先生以书解之曰:“舆庵是象山,而谓其专以尊德性为主。今观《象山文集》所载,未尝不教其徒读书。而自谓理会文字颇与人异者,则其意实欲体之于身。其亟所称述以诲人者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曰:‘克己复礼。’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夺。’是数言者,孔子、孟轲之言也,乌在其为空虚乎?独其易简觉悟之说,颇为当时所疑。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忽之间而已。亦何必讳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于其异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舆庵之是象山,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吾兄是晦庵,而谓其专以道问学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曰:‘非存心无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是其为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性为事,而又乌在其为支离乎?独其平日汲汲于训解,虽韩文、《楚辞》、《阴符》、《参同》之属,亦必与之注释考辨,而论者遂疑玩物。又其心虑恐学者之躐等,而或失之于妄作,必先之以格致而无不明,然后有以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世之学者挂一漏万,求之愈烦,而失之愈远,至有弊力终身,苦其难而卒无所入,而遂议其支离。不知此乃后世学者之弊,而当时晦庵之自为,则亦岂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尽其所以是,则其所疑而非者,亦岂尽其所以非乎?仆尝以为晦庵之与象山,虽其所以为学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为圣人之徒。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童而习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于论辩者。而独惟象山之学,则以其尝与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篱之;使若由、赐之殊科焉则可矣,而遂摈放废斥,若碔砆之与美玉,则岂不过甚矣乎?故仆尝欲冒天下之讥,以为象山一暴其说,虽以此得罪无恨。晦庵之学既已章明于天下,而象山犹蒙无实之诬,于今且四百年,莫有为之一洗者。使晦庵有知,将亦不能一日安享于庙庑之间矣。此仆之至情,终亦必为兄一吐露者,亦何肯慢为两解之说以阴助于舆庵已乎?”

  二月,为会试同考试官。

  是年僚友方献夫受学。献夫时为吏部郎中,位在先生上,比闻论学,深自感悔,遂执贽事以师礼。是冬告病归西樵,先生为叙别之。

  十月,升文选清吏司员外郎。

  送甘泉奉使安南。先是先生升南都,甘泉与黄绾言于冢宰杨一清,改留吏部。职事之暇,始遂讲聚。方期各相砥切,饮食启处必共之。至是甘泉出使安南封国,将行,先生惧圣学难明而易惑,人生别易而会难也,乃为文以赠。略曰:“颜子没而圣人之学亡,曾子唯一贯之旨传之孟轲。绝又二千余年,而周、程续。自是而后,言益详,道益晦。孟氏患杨、墨,周、程之际,释、老大行。今世学者皆知尊孔、孟,贱杨、墨,摈释、老,圣人之道若大明于世。然吾从而求之,圣人不得而见之矣,其能有若墨氏之兼爱者乎?其能有若杨氏之为我者乎?其能有若老氏之清净自守、释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以杨、墨、老、释之思哉?彼于圣人之道异,然犹有自得也。而世之学者,章绘句琢以夸俗,诡心色取,相饰以伪,谓圣人之道劳苦无功,非复人之所可为,而徒取辩于言辞之间,古之人有终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为若是亦足矣,而圣人之学遂废。则今之所大患者,岂非记诵辞章之习?而弊之所从来,无亦言之太详、析之太精者之过欤?某幼不问学,陷溺于邪僻者二十年,而始究心于老、释。赖天之灵,因有所觉,始乃沿周、程之说求之,而若有得焉,顾一二同志之外,莫予冀也,岌岌乎仆而复兴。晚得于甘泉湛子,而后吾之志益坚,毅然若不可遏。则予之资于甘泉多矣。甘泉之学,务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疑其为禅。诚禅也,吾犹未得而见,而况其所志卓尔若此?则如甘泉者,非圣人之徒欤?多言又乌足病也?夫多言不足以病甘泉,与甘泉之不为多言病也,吾信之。吾与甘泉,有意之所在,不言而会,论之所及,不约而同,期于斯道,毙而后已者,今日之别,吾容无言?夫惟圣人之学,难明而易惑,习俗之降愈下而抑不可回,任重道远,虽已无俟于言,顾复于吾心,若有不容已也,则甘泉亦岂以予言为缀乎?”

  七年壬申,先生四十一岁,在京师。

  三月,升考功清吏司郎中。

  按《同志考》,是年穆孔晖、顾应祥、郑一初、方献科、王道、梁谷、万潮、陈鼎、唐鹏、路迎、孙瑚、魏廷霖、萧鸣凤、林达、陈洸及黄绾、应良、朱节、蔡宗兖、徐爱同受业。

  十二月,升南京太仆寺少卿,便道归省。

  与徐爱论学。爱是年以祁州知州考满进京,升南京工部员外郎。与先生同舟归越,论《大学》宗旨。闻之踊跃痛快,如狂如醒者数日,胸中混沌复开。仰思尧、舜、三王、孔、孟千圣立言,人各不同,其旨则一。今之《传习录》所载首卷是也。其自叙云:“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骇愕不定,无人头处。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功夫,明善是诚身功夫,穷理是尽性功夫,道问学是尊德性功夫,博文是约礼功夫,惟精是惟一功夫,诸如此类,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八年癸酉,先生四十二岁,在越。

  二月,至越。

  先生初计至家即与徐爱同游台、荡,宗族亲友绊弗能行。五月终,与爱数友期候黄绾不至,乃从上虞入四明,观白水,寻龙溪之源;登杖锡,至雪窦,上千丈岩,以望天姥、华顶;欲遂从奉化取道赤城。适久旱,山田尽龟圻,惨然不乐,遂自宁波还余姚。绾以书迎先生。复书曰:“此行相从诸友,亦微有所得,然无大发明。其最所歉然,宗贤不同兹行耳。后辈习气已深,虽有美质,亦渐消尽。此事正如淘沙,会有见金时,但目下未可必得耳。”先生兹游虽为山水,实注念爱、绾二子。盖先生点化同志,多得之登游山水间也。

  冬十月,至滁州。

  滁山水佳胜,先生督马政,地僻官闲,日与门人遨游瑯琊、瀼泉间。月夕则环龙潭而坐者数百人,歌声振山谷。诸生随地请正,踊跃歌舞。旧学之士皆日来臻。于是从游之众自滁始。

  孟源问:“静坐中思虑纷杂,不能强禁绝。”先生曰:“纷杂思虑,亦强禁绝不得;只就思虑萌动处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后,有个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精专无纷杂之念;《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

  九年甲戌,先生四十三岁,在滁。

  四月,升南京鸿胪寺卿。

  滁阳诸友送至鸟衣,不能别,留居江浦,候先生渡江。先生以诗促之归曰:“滁之水,入江流,江潮日复来滁州。相思若潮水,来往何时休?空相思,亦何益?欲慰相思情,不如崇令德。掘地见泉水,随处无弗得。何必驱驰为?千里远相即。君不见尧羹与舜墙?又不见孔与蹠对面不相识?逆旅主人多殷勤,出门转盼成路人。”

  五月,至南京。

  自徐爱来南都,同志日亲,黄宗明、薛侃、马明衡、陆澄、季本、许相卿、王激、诸偁、林达、张寰、唐俞贤、饶文璧、刘观时、郑骝、周积、郭庆、栾惠、刘晓、何鳌、陈杰、杨杓、白说、彭一之、朱箎辈,同聚师门,日夕渍砺不懈。客有道自滁游学之士多放言高论,亦有渐背师教者。先生曰:“吾年来欲惩末俗之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吾已悔之矣。故南畿论学,只教学者存天理,去人欲,为省察克治实功。”王嘉秀、萧惠好谈仙佛,先生尝警之曰:“吾幼时求圣学不得,亦尝笃志二氏。其后居夷三载,始见圣人端绪,悔错用功二十年。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故不易辨,惟笃志圣学者始能究析其隐微,非测忆所及也。”

  十年乙亥,先生四十四岁,在京师。

  正月,疏自陈,不允。

  是年当两京考察,例上疏。

  立再从子正宪为后。

  正宪字仲肃,季叔易直先生兖之孙,西林守信之第五子也。先生年四十四,与诸弟守俭、守文、守章俱未举子,故龙山公为先生择守信子正宪立之,时年八龄。

  是年御史杨典荐改祭酒,不报。

  八月,拟《谏迎佛疏》。

  时命太监刘允、乌思藏赍幡供诸佛,奉迎佛徒。允奏请盐七万引以为路费,许之。辅臣杨廷和等与户部及言官各疏执奏,不听。先生欲因事纳忠,拟疏欲上,后中止。

  疏请告。

  是年祖母岑太夫人年九十有六,先生思乞恩归一见为诀,疏凡再上矣,故辞甚恳切。

  十有一年丙子,先生四十五岁,在南京。

  九月,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

  是时汀、漳各郡皆有巨寇,尚书王琼特举先生。

  十月,归省至越。

  王思舆语季本曰:“阳明此行,必立事功。”本曰:“何以知之?”曰:“吾触之不动矣。”

  十有二年丁丑,先生四十六岁。

  正月,至赣。

  先生过万安,遇流贼数百,沿途肆劫,商舟不敢进。先生乃联商舟,结为阵势,扬旗鸣鼓,如趋战状。贼乃罗拜于岸,呼曰:“饥荒流民,乞求赈济!”先生泊岸,令人谕之曰:“至赣后,即差官抚插。各安生理,毋作非为,自取戮灭。”贼惧散归。以是年正月十六日开府。

  行十家牌法。先是赣民为洞贼耳目,官府举动未形,而贼已先闻。军门一老隶奸尤甚。先生侦知之,呼入卧室,使之自择生死。隶乃输情吐实。先生许其不死。试所言悉验。乃于城中立十家牌法。其法编十家为一牌,开列各户籍贯、姓名、年貌、行业,日轮一家,沿门按牌审察,遇面生可疑人,即行报官究理。或有隐匿,十家连坐。仍告谕父老子弟:“务要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妇随,长惠幼顺;小心以奉官法,勤谨以办国课,恭俭以守家业,廉和以处乡里;心要平恕,毋得轻易忿争;事要含忍,毋得辄兴词讼;见善互相劝勉,有恶互相惩戒;务兴礼让之风,以成敦厚之俗。”

  选民兵。先生以南、赣地连四省,山险林深,盗贼盘据,三居其一,窥伺剽掠,大为民患;当事者每遇盗贼猖獗,辄复会奏请调土军狼达,往返经年,靡费逾万;逮至集兵举事,即已魍魉潜形,班师旋旅,则又鼠狐聚党,是以机宜屡失,而备御益弛。先生乃使四省兵备官,于各属弩手、打手、机快等项,挑选骁勇绝群、胆力出众者,每县多或十余人,少或八九人,务求魁杰;或悬召募,大约江西、福建二兵备各以五六百名为率,广东、湖广二兵备各以四五百名为率,中间更有出众者,优其廪饩,署为将领。除南、赣兵备自行编选,余四兵备官仍于每县原额数内拣选可用者,量留三分之二,委该县贤能官统练,专以守城防隘为事;其余一分,拣退疲弱不堪者,免其著役,止出工食,追解该道,以益募赏。所募精兵,专随各兵备官屯扎,别选官分队统押教习之。如此,则各县屯戍之兵,既足以护守防截,而兵备募召之士,又可以应变出奇;盗贼渐知所畏,平良益有所恃而无恐矣。二月,平漳寇。

  初,先生道闻漳寇方炽,兼程至赣,即移文三省兵备,克期起兵。自正月十六日莅任,才旬日,即议进兵。兵次长富村,遇贼大战,斩获颇多。贼奔象湖山拒守。我兵追至莲花石,与贼对垒。会广东兵至,方欲合围,贼见势急,遂溃围而出。指挥覃桓、县丞纪镛马陷,死之。诸将请调狼兵,俟秋再举,先生乃责以失律罪,使立功自赎。诸将议犹未决,先生曰:“兵宜随时,变在呼吸,岂宜各持成说耶?福建诸军稍缉,咸有立功赎罪心,利在速战。若当集谋之始,即掩贼不备,成功可必。今既声势彰闻,各贼必联党设械,以御我师,且宜示以宽懈。而犹执乘机之说以张皇于外,是徒知吾卒之可击,而不知敌之未可击也。广东之兵意在倚重狼达土军,然后举事,诸贼亦候吾土兵之集,以卜战期,乘此机候,正可奋怯为勇,变弱为强。而犹执持重之说,以坐失事机,是徒知吾卒之未可击,而不知敌之正可击也。善用兵者,因形而借胜于敌,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胜负之算,间不容发,乌可执滞哉?”于是亲率诸道锐卒进屯上杭,密敕群哨,佯言犒众退师,俟秋再举。密遣义官曾崇秀觇贼虚实,乘其懈,选兵分三路,俱于二月十九日乘晦夜衔枚并进,直捣象湖,夺其隘口。诸贼失险,复据上层峻壁,四面滚木垒石,以死拒战。我兵奋勇鏖战,自辰至午,呼声振地。三省奇兵从间鼓噪突登,乃惊溃奔走。遂乘胜追剿。已而福建兵攻破长富村等巢三十余所,广东兵攻破水竹、大重坑等巢一十三所,斩首从贼詹师富、温火烧等七千有奇,俘获贼属、辎重无算,而诸洞荡灭。是役仅三月,漳南数十年逋寇悉平。

  是月奏捷,具言福建佥事胡琏、参政陈策、副使唐泽、知府钟湘、广东佥事顾应祥、都指挥杨懋、知县张戬劳绩,赐敕奖赍,其余升赏有差。初议进兵,谕诸将曰:“贼虽据险而守,尚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则用邓艾破蜀之策,从间道以出。若贼果盘据持重,可以计困,难以兵克,则用充国破羌之谋,减冗兵以省费。务在防隐祸于显利之中,绝深奸于意料之外,此万全无失者也。”已而桓等狃于小胜,不从间道,故违节制,以致挫衂。诸将志沮,遂请济师。先生独以为,见兵二千有余,已为不少,不宜坐待济师以自懈,遥制以失机也。遂亲督兵而出,卒成功。

  四月,班师。

  时三月不雨。至于四月,先生方驻军上杭,祷于行台,得雨,以为未足。及班师,一雨三日,民大悦。有司请名行台之堂曰:“时雨堂”,取王师若时雨之义也;先生乃为记。

  五月,立兵符。

  先生谓:“习战之方,莫要于行伍;治众之法,莫先于分数。”将调集各兵,每二十五人编为一伍,伍有小甲;五十人为一队,队有总甲;二百人为一哨,哨有长,有协哨二人;四百人为一营,营有官,有参谋二人;一千二百人为一阵,阵有偏将;二千四百人为一军,军有副将、偏将无定员,临事而设。小甲于各伍之中选才力优者为之,总甲于小甲之中选才力优者为之,哨长于千百户义官之中选材识优者为之。副将得以罚偏将,偏将得以罚营官,营官得以罚哨长,哨长得以罚总甲,总甲得以罚小甲,小甲得以罚伍众:务使上下相维,大小相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自然举动齐一,治众如寡,庶几有制之兵矣。编选既定,仍每五人给一牌,备列同伍二十五人姓名,使之连络习熟,谓之伍符。每队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总甲,一藏本院,谓之队符。每哨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哨长,一藏本院,谓之哨符,每营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营官,一藏本院,谓之营符。凡遇征调发符,比号而行,以防奸伪。其诸缉养训练之方,旗鼓进退之节,务济实用行之。

  奏设平和县,移枋头巡检司。

  先生以贼据险,久为民患,今幸破灭,须为拊背扼吭之策,乃奏请设平和县治于河头,移河头巡检司于枋头;盖以河头为诸巢之咽喉,而枋头又河头之唇齿也。且曰:“方贼之据河头也,穷凶极恶,至动三军之众,合二省之力,而始克荡平。若不及今为久远之图,不过数年,势将复起,后悔无及矣。盖盗贼之患,譬诸病人,兴师征讨者,针药攻治之方;建县抚辑者,饮食调摄之道;徒恃攻治,而不务调摄,则病不旋踵,后虽扁鹊,仓公,无所施其术也。”

  按是月闻蔡宗兖、许相卿、季本、薛侃、陆澄同举进士,先生曰:“入仕之始,意况未免摇动,如絮在风中,若非粘泥贴网,亦自主张未得。不知诸友却何如?想平时工夫,亦须有得力处耳。”又闻曰仁在告买田霅上,为诸友久聚之计,遗二诗慰之。

  六月,疏请疏通盐法。

  始,都御史陈金以流贼军饷,于赣州立厂抽分广盐,许至袁、临、吉三府发卖。然起正德六年至九年而止。至是,先生以敕谕有便宜处置语,疏请暂行,待平定之日,仍旧停止。从之。

  九月,改授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给旗牌,得便宜行事。

  南、赣旧止以巡抚莅之,至都御史周南会请旗牌,事毕缴还,不为定制。至是,先生疏请,遂有提督之命。后不复,更疏以:“我国家有罚典,有赏格。然罚典止行于参提之后,而不行于临阵对敌之时;赏格止行于大军征剿之日,而不行于寻常用兵之际,故无成功。今后凡遇讨贼,领兵官不拘军卫有司,所领兵众,有退缩不用命者,许领兵官军前以军法从事;领兵官不用命者,许总统官军前以军法从事。所领兵众,有对敌擒斩功次,或赴敌阵亡,从实具报,覆实奏闻,升赏如制。若生擒贼徒,问明即押赴市曹,斩之以徇,庶使人知警畏,亦可比于令典决不待时者。如此,则赏罚既明,人心激励;盗起即得扑灭,粮饷可省,事功可建。”又曰:“古者赏不逾时,罚不后事。过时而赏,与无赏同;后事而罚,不罚同。况过时而不赏,后事而不罚,其何以齐一人心,作兴士气?虽使韩、白为将,亦不能有所成。诚得以大军诛赏之法,责而行之于平时,假臣等令旗令牌,便宜行事:如是而兵有不精,贼有不灭,臣等亦无以逃其死矣!”事下兵部尚书王琼,覆奏以为宜从所请。于是改巡抚为提督,得以军法从事,钦给旗牌八面,悉听便宜。既而镇守太监毕真谋于近幸,请监其军。琼奏以为兵法最忌遥制,若使南、赣用兵而必待谋于省城镇守,断乎不可;惟省城有警,则听南、赣策应。事遂寝。

  按敕谕有曰:“江西南安、赣州地方,与福建汀、漳二府,广东南、韶、潮、惠四府,及湖广彬州、桂阳县,壤地相接,山岭相连,其间盗贼不时生发,东追则西窜,南捕则北奔。盖因地方各省,事无统属,彼此推调,难为处置。先年尝设有都御史一员,巡抚前项地方,就令督剿盗贼。但责任不专,类多因循苟且,不能申明赏罚,以励人心,致令盗贼滋多,地方受祸。今日所奏及各该部覆奏事理,特改命尔提督军务,抚安军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应军马钱粮事宜,但听便宜区画,以足军饷。但有盗贼生发,即便设法调兵剿杀,不许踵袭旧弊,招抚蒙蔽,重为民患。其管领兵快人等官员,不问文职武职,若在军前违期,并逗遛退缩者,俱听军法从事。生擒盗贼,鞠问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

  抚谕贼巢。

  是时漳寇虽平,而乐昌、龙川诸贼巢尚多啸聚,将用兵剿之,先犒以牛酒银布,复谕之曰:“人之所共耻者,莫过于身被为盗贼之名;人心之所共愤者,莫过于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骂尔等为盗,尔必愤然而怒;又使人焚尔室庐,劫尔财货,掠尔妻女,尔必怀恨切骨,宁死必报。尔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尔宁独不知?乃必欲为此,其间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为官府所迫,或是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其中,后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悯。然亦皆由尔等悔悟不切耳。尔等当时去做贼时,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从善,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耶?若尔等肯如当初去做贼时拼死出来,求要改行从善,我官府岂有必要杀汝之理?尔等久习恶毒,忍于杀人,心多猜疑。岂知我上人之心,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况于人命关天?若轻易杀之,冥冥之中,断有还报,殃祸及于子孙,何苦而必欲为此。我每为尔等思念及此,辄至于终夜不能安寝,亦无非欲为尔寻一生路。惟是尔等冥顽不化,然后不得已而兴兵,此则非我杀之,乃天杀之也。今谓我全无杀人之心,亦是诳尔;若谓必欲杀尔,又非吾之本心。尔等今虽从恶,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须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之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杀二子,不得已也。吾于尔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恶迁善,号泣投诚,为父母者,亦必哀悯而赦之。何者?不忍杀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于尔等,亦正如此。闻尔等为贼,所得苦亦不多,其间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尔为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饶富,而安享逸乐,放心纵意,游观城市之中,优游田野之内。岂如今日,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潜形遁迹,忧苦终身,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乎?尔等若能听吾言,改行从善,吾即视尔为良民,更不追尔旧恶。若习性已成,难更改动,亦由尔等任意为之。吾南调两广之狼达,西调湖湘之士兵,亲率大军,围尔巢穴,一年不尽,至于两年;两年不尽,至于三年。尔之财力有限,吾之兵粮无穷,纵尔等皆为有翼之虎,谅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矣。呜呼!民吾同胞,尔等皆吾赤子,吾终不能抚恤尔等,而至于杀尔,痛哉!痛哉!兴言至此,不觉泪下。”

  按是谕文蔼然哀怜无辜之情,可以想见虞廷于羽之化矣。故当时酋长苦黄金巢、卢珂等,即率众来投,愿效死以报。

  疏谢升赏。

  朝廷以先生平漳寇功,升一级,银二十两,紵丝二表里,降敕奖励,故有谢疏。

  疏处南,赣商税。

  始,南安税商货于折梅亭;以资军饷,后多奸弊,仍并府北龟角尾,以疏闻。

  十月,平横水、桶冈诸寇。

  南、赣西接湖广桂阳,有桶冈、横水诸贼巢;南接广东乐昌,东接广东龙川,有浰头诸贼巢。大贼首谢志珊,号征南王,纠率大贼钟明贵、萧规模、陈曰能等,约乐昌高快马等大修战具,并造吕公车。闻广东官兵方有事府江,欲先破南康,乘虚入广。先是湖广巡抚都御史陈金题请三省夹攻。先生以桶冈、横水、左溪诸贼荼毒三省,其患虽同,而事势各异:“以湖广言之,则桶冈为贼之咽喉,而横水,左溪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则横水、左溪为之腹心,而桶冈为之羽翼。今议者不去腹心,而欲与湖广夹攻桶冈,进兵两寇之间,腹背受敌,势必不利。今议进兵横水、左溪,克期在十一月朔。贼见我兵未集,师期尚远,必以为先事桶冈,观望未备。乘此急击之,可以得志。由是移兵临桶冈,破竹之势成矣。”于是决意先攻横水、左溪,分定哨道,指授方略,密以十月己酉进兵。至十一月己巳,凡破贼巢五十余,擒斩大贼首谢志珊等五十六,从贼首级二千一百六十八,俘获贼属二千三百二十四。众请乘胜进兵桶冈。先生复以桶冈天险,四塞中坚,其所由入,惟锁匙龙、葫芦洞。察坑、十八磊、新池五处,然皆架栈梯壑,于崖巅坐发垒石,可以御我师。虽上章一路稍平,然迂回半月始达,湖兵从人,我师复往,事皆非便。况横水、左溪余贼悉奔入,同难合势,为守必力。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今我欲乘全胜之锋,兼三日之程,争百里之利,以顿兵于幽谷,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矣。莫若移屯近地,休兵养威,使人谕以祸福,彼必惧而请伏。或有不从,乘而袭之,乃可以逞。因使其党往说之。贼喜,方集议,而横水、左溪奔入之贼果坚持不可。往复迟疑,不暇为备,而我兵分道疾进,前后合击,贼遂大败。破巢三十余,擒斩大贼首蓝天凤等三十四,从贼首级一千一百四,俘获贼属二千三百,捷闻,赐敕奖谕。

  是役也,监军副使杨璋,参议黄宏,领兵都指挥许清,指挥使郏文,知府邢珣、季斅、伍文定、唐淳,知县王天与、张戬,指挥余恩、冯翔、县丞舒富,随征参谋等官,指挥谢泉、冯廷瑞、姚玺,同知朱宪,推官危寿、徐文英,知县陈允谐、黄文鸑、宋瑢、陆璥,千户陈伟、高睿等咸上功。

  酋长谢志珊就擒,先生问曰:“汝何得党类之众若此?”志珊曰:“亦不容易。”曰:“何?”曰:“平生见世上好汉,断不轻易放过;多方钩致之,或纵其酒,或助其急,待其相德,与之吐实,无不应矣。”先生退语门人曰:“吾儒一生求朋友之益,岂异是哉?”

  十二月,班师。

  师至南康,百姓沿途顶香迎拜。所经州、县、隘、所,各立生祠。远乡之民,各肖像于祖堂,岁时尸祝。

  闰十二月,奏设崇义县治,及茶寮隘上堡、铅厂、长龙三巡检司。

  先生上言:“横水、左溪、桶冈诸贼巢凡八十余,界乎上犹、大庾、南康之中,四方相距各三百余里,号令不及,以故为贼所据。今幸削平,必建立县治,以示控制。议割上犹、崇议等三里,大庾、义安三里,南康、至坪一里,而特设县治于横水,道里适均,山水合抱,土地平坦。仍设三巡检司以遏要害。茶陵复当桶冈之中,西通桂阳、桂东,南连仁化。乐昌,北接龙泉、永新,东入万安、兴国,宜设隘保障。令千户孟俊伐木立栅,移皮袍洞隘兵,而益以邻近隘夫守焉。”议上,悉从之,县名崇义。

  十有三年戊寅,先生四十七岁,在赣。

  正月,征三浰。

  与薛侃书曰:“即日已抵龙南,明日入巢,四路皆如期并进,贼有必破之势矣。向在横水,尝寄书仕德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数日来,谅已得必胜之策,奏捷有期矣,何喜如之!梁日孚、杨仕德诚可与共学。廨中事累尚谦。小儿正宪,犹望时赐督责。”时延尚谦为正宪师,兼倚以衙中政事,故云。

  二月,奏移小溪驿。

  小溪驿旧当南康、南安中。丙子,大庾峰山里民惧贼仇杀,自愿筑城为卫。至是年二月,奏移驿其中。

  三月,疏乞致仕,不允。

  以病也。

  袭平大帽、浰头诸寇。

  先生议攻取之宜,先横水,次桶冈,次与广东徐图浰头。方进兵横水时,恐浰头乘之,乃为告谕,颇多感动。惟池仲容曰:“我等为贼非一年,官府来招非一次,告谕何足凭?待金巢等无事,降未晚也。”金巢等至,乃释罪,推诚抚之,各愿自投。于是择其众五百人从征横水。横水既破,仲容等始惧,遣其弟池仲安来附,意以缓兵。先生觉之。比征桶冈,使截路上新池,以迂其归,内严警备,外若宽假。被害者皆言池氏凶狡,两经夹剿无功。其曰:“狼兵易与耳,调来须半年,我避不须一月。”谓来不能速,留不能久也。咸请济师,不从。乃密画方略,使各归部集,候期遏贼。及桶冈破,贼益惧,私为战守之备。复使人赐酋牛酒,以察其变。贼度不可隐,诈称龙川新民卢珂、郑志高等将行掩袭,故豫为防,非虞官兵也。佯信之,因怒珂等擅兵仇杀,移檄龙川,使廉实将伐木开道讨之。贼闻且信且惧,复使来谢。会珂等告变,先生欲藉珂以绐三浰,密语珂曰:“吾姑毁状,汝当再来;来则受杖三十,系数旬,乃可。”珂知,既喜诺。先生复授其意参随,密示行杖人,令极轻。至是假怒珂,数罪状,且将逮其属尽斩之。而阴纵其弟集兵。先生先期召巡捕官,佯曰:“今大征已毕,时和年丰,可令民家盛作鼓乐、大张灯会乐之,亦数十年一奇事也。”又曰:“乐户多住龟角尾,恐招盗,曷迁入城来。”于是街巷俱然灯鸣鼓。已旬余,又遣指挥余恩及黄表颁历三浰,推心招徕之、时仲容等疑先生图己,既得历,稍安。黄表辈从容曰:“若辈新民,礼节生疏,我来颁历,若可高坐乎?”于是仲容率其党九十三人,皆悍酋,来营教场;而自以数人入见。先生呵曰:“若皆吾新民,不入见而营教场,疑我乎?”仲容惶恐曰:“听命耳。”即遣人引至祥符宫,见物宇整洁,喜出望外。是时十二月二十三也。先生既遣参随数人馆伴,复制青衣油靴,教之习礼,以察其志意所向。审其贪残终不可化,而士民咸诟于道曰:“此养寇贻害。”先生复决歼魁之念矣。逾日辞归,先生曰:“自此至三浰八九日,今即往,岁内未必至家;即至,又当走拜正节,徒自取劳苦耳。闻赣州今岁有灯,曷以正月归乎?”数日,复辞,先生曰:“正节尚未犒赏,奈何?”初二日,令有司大烹于宫,以次日宴。是夕,令龙光潜入甲士,诘旦,尽歼之。先生自惜终不能化,日已过未刻,不食,大脑晕,呕吐。先时尝密遣千户孟俊督珂弟,集兵以防其变,及是夜将半,自率军从龙南、冷水直捣下斅。贼故阻水石,错立水中。先生蹑跷先行,诸军继之,无溺者。门坚甚。先生摘百人,卷旗持炮火,缘后山登。须臾,后山炮火四发,旗帜满山,守者狼顾,门遂破。时正月七日丁未也。兵备副使杨璋,守备指挥郏文,知府陈祥、邢珣、季斅,推官危寿,指挥余恩、姚玺,县丞舒富皆从。凡破巢三十有八,擒斩贼首五十八,从贼二千余,余奔九连山往议。九连山横亘数百里,四面陡绝,须半月始达,而贼已据险。先生选精锐七百余,皆衣贼衣,佯奔溃,乘暮至贼崖下。贼下招之,我兵佯应。既度险,扼其后路。次日,从上下击,西路伏起,一鼓擒之。抚其降酋张仲全等二百余人。视地里险易,立县置隘,留兵防守而归。

  先生未至赣时,已闻有三省夹攻之议。即谓“夹攻大举,恐不足以灭贼”,乃进《攻治疏》。谓:“朝廷若假以赏罚,使得便宜行事,动无掣肘,可以相机而发,一寨可攻,则攻一寨;一巢可扑,则扑一巢。量其罪恶之浅深,而为剿抚之先后,则可以省供馈征调之费。日剪月削,澌尽灰灭。此则如昔人拔齿之喻,齿拔而儿不觉者也。若欲夹攻以快一朝之忿,则计贼二万,须兵十万;积粟料财,数月而事始集。兵未出境,贼已深逃,锋刃所加,不过老弱胁从之辈耳。况狼兵所过,不减于盗。近年江西有姚源之役,福建有汀、漳之寇,府江之师,方集于两广,偏桥之讨,未息于湖、湘,若复加以大兵,民将何以堪命?此则一拔去齿,而儿亦随毙者也。”是疏方上,而夹攻成命已下矣。先生又以为夹攻之策,名虽三省大举,其实举动次第,自有先后。如江西之南安,有上犹、大庾、桶冈等处贼巢,与湖广桂东、桂阳接境,夹攻之举,止宜江西与湖广会合,而广东于仁化县要害把截,不与焉。赣州之龙南,有浰头贼巢,与广东龙川接境,夹攻之举,止宜江西与广东会合,而湖广不与焉。广东乐昌、乳源贼巢,与湖广宜章县接境;惠州贼巢,与湖广临武县接境;仁化县贼巢,与湖广桂阳县接境;夹攻之举,止宜湖广、广东二省会合,而江西于大庾县要害把截,不与焉。若不此之察,必欲通待三省兵齐,然后进剿,则老师费财,为害匪细矣。今并力于上犹也,则姑遣人佯抚乐昌诸贼,以安其心。彼见广东既未有备,而湖广之兵又不及己,乃幸旦夕之生,必不敢越界以援上犹。及上犹既举,而湖广移兵以合广东,则乐昌诸贼其势已孤。二省兵力益专,其举益易,当是之时,龙川贼巢相去辽绝,自以为风马牛不相及,彼见江西之兵又彻,意必不疑。班师之日,出其不意,回军合击,蔑有不济者矣。疏上,朝廷许以便宜行事。桶冈既灭,湖广兵期始至。恐其徒劳远涉,即奖励统兵参将史春,使之即日回军,及计斩浰头,广东尚不及闻。皆与前议合。

  四月,班师,立社学。

  先生谓民风不善,由于教化未明。今幸盗贼稍平,民困渐息,一应移风易俗之事,虽未能尽举,姑且就其浅近易行者,开导训诲。即行告谕,发南、赣所属各县父老子弟,互相戒勉,兴立社学,延师教子,歌诗习礼。出入街衢,官长至,俱叉手拱立。先生或赞赏训诱之。久之,市民亦知冠服,朝夕歌声,达于委巷,雍雍然渐成礼让之俗矣。

  按《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曰:“今教童子者,当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其培植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戏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号呼啸于咏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导之习礼者,非但肃其威仪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让,而动荡其血脉,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所以沉潜反复而存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若责其检束,而不知导之以礼,求其聪明,而不知养之以善;彼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寇仇而不欲见矣:求其为善也得乎?”

  五月,奏设和平县。

  和平县治本和平峒羊子地,为三省贼冲要路。其中山水环抱,土地坦平,人烟辏集,千有余家。东去兴宁、长乐、安远,西抵河源,南界龙川,北际龙南,各有数日程。其山水阻隔,道路辽远,人迹既稀,奸宄多萃。相传原系〔一〕循州龙川、雷乡一州二县之地,后为贼据,止存龙川一县。洪武中,贼首谢士真等相继作乱,遂极陵夷。先生谓宜乘时修复县治,以严控制;改和平巡检司于浰头,以遏要害。议上,悉从之。

  六月,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荫子锦衣卫,世袭百户。辞免,不允。

  旌横水、桶冈功也,先生具疏辞免曰:“臣过蒙国恩,授以巡抚之寄。时臣方抱病请告,偶值前官有托疾避难之嫌,朝廷谴之简书,臣遂狼狈莅事。当是时,兵耗财匮,盗炽民穷,束手无策。朝廷念民命之颠危,虑臣力之薄劣,本兵议假臣以赏罚,则从之;议给臣以旗牌,则从之;议改臣以提督,则从之;授之方略,而不拘以制;责其成功,而不限以时;由是臣得以伸缩如志,举动自由,一鼓而破横水,再鼓而灭桶冈。振旅复举,又一鼓而破三浰,再鼓而下九连。皆本兵之议,朝廷之断也。臣亦何功之有,而敢冒承其赏乎?况臣福过灾生,已尝恳疏求告;今乃求退获进,引咎蒙赉,其如赏功之典何?”奏人,不允。

  七月,刻古本《大学》。

  先生出入贼垒,未暇宁居,门人薛侃、欧阳德、梁焯、何廷仁、黄弘纲、薛俊、杨骥、郭治、周仲、周冲、周魁〔二〕、郭持平、刘道、袁梦麟、王舜鹏、王学益、余光、黄槐密、黄蓥、吴伦、陈稷刘、鲁扶敝、吴鹤、薛侨、薛宗铨、欧阳昱,皆讲聚不散。至是回军休士,始得专意于朋友,日与发明《大学》本旨,指示入道之方。先生在龙场时,疑朱子《大学章句》非圣门本旨,手录古本,伏读精思,始信圣人之学本简易明白。其书止为一篇,原无经传之分。格致本于诚意,原无缺传可补。以诚意为主,而为致知格物之功,故不必增一敬字。以良知指示至善之本体,故不必假于见闻。至是录刻成书,傍为之释,而引以叙。

  刻《朱子晚年定论》。

  先生序略曰:“昔谪官龙场,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余,恍若有悟。证诸《六经》、《四子》,洞然无复可疑。独于朱子之说,有相牴牾,恒疚于心。切疑朱子之贤,而岂其于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复取朱子之书而检求之。然后知其晚岁固已大悟旧说之非,痛悔极艾,至以为自诳诳人之罪,不可胜赎。世之所传《集注》、《或问》之类,乃其中年未定之说,自咎以为旧本之误,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诸《语类》之属,又其门人挟胜心以附己见,固于朱子〔三〕平日之说犹有大相缪戾者。而世之学者,局于见闻,不过持循讲习于此,其于悟后之论,概乎其未有闻。则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无以自暴于后世也乎?予既自幸说之不缪于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学者,徒守朱子中年未定之说,而不复知求其晚岁既悟之论,竞相呶呶,以乱正学,不自知其已入于异端,辄采录而裒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几无疑于吾说,而圣学之明可冀矣。”

  《与安之书》曰:“留都时,偶因饶舌,遂至多口,攻之者环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说,集为定论,聊藉以解纷耳。门人辈近刻之雩都,初闻甚不喜,然士夫见之,乃往往遂有开发者,无意中得此一助,亦颇省颊舌之劳。近年篁墩诸公尝有《道一》等编,见者先怀党同伐异之念,故卒不能有入,反激而怒。今但取朱子之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辞,虽有褊心,将无所施其怒矣。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

  八月,门人薛侃刻《传习录》。

  侃得徐爱所遗《传习录》一卷,序二篇,与陆澄各录一卷,刻于虔。

  是年爱卒,先生哭之恸,爱及门独先,闻道亦早。尝游南岳,梦一瞿县抚其背曰:“尔与颜子同德,亦与颜子同寿。”自南京兵部郎中告病归,与陆澄谋耕霅上之田以俟师。年才三十一。先生每语辄伤之。

  九月,修濂溪书院。

  四方学者辐辏,始寓射圃,至不能容,乃修濂溪书院居之。

  先生大征既上捷,一日,设酒食劳诸生,且曰:“以此相报。”诸生瞿然问故。先生曰:“始吾登堂,每有赏罚,不敢肆,常恐有愧诸君。比与诸君相对久之,尚觉前此赏罚犹未也,于是思求其过以改之。直至登堂行事,与诸君相对时无少增损,方始心安。此即诸君之助,固不必事事烦口齿为也。”诸生闻言,愈省各畏。

  十月,举乡约。

  先生自大征后,以为民虽格面,未知格心,乃举乡约告谕父老子弟,使相警戒,辞有曰:“顷者顽卒倡乱,震惊远迩。父老子弟,甚忧苦骚动。彼冥顽无知,逆天叛伦,自求诛戮,究言思之,实足悯悼。然亦岂独冥顽者之罪,有司抚养之有缺,训迪之无方,均有责焉。虽然,父老之所以倡率饬励于平日,无乃亦有所未至欤?今倡乱渠魁,皆就擒灭,胁从无辜,悉已宽贷,地方虽以宁复,然创今图后,父老所以教约其子弟者,自此不可以不豫。故今特为保甲之法,以相警戒。聊属父老,其率子弟慎行之。务和尔邻里,齐尔姻族,德义相劝,过失相规,敦礼让之风,成淳厚之俗。”

  十有一月,再请疏通盐法。

  据户部覆疏,所允南、赣暂行盐税例止三年。先生念连年兵饷,不及小民,而止取盐税,所谓:不加赋而财足,所助不少。且广盐止行于南、赣,其利小,而淮盐必行于袁、临、吉,以滩高也。故三府之民,长苦乏盐。而私贩者,水发,舟多蔽河而下,寡不敌众,势莫能遏。乃上议以为广盐行,则商税集,而用资于军饷,赋省于贫民。广盐止,则私贩兴,而弊滋于奸宄,利归于豪右。况南、赣巢穴虽平,残党未尽,方图保安之策,未有撤兵之期。若盐税一革,军饷之费,苟非科取于贫民,必须仰给于内帑。夫民已贫而敛不休,是驱之从盗也;外已竭而殚其内,是复残其本也。臣窃以为宜开复广盐,著为定例。”朝廷从之,至今军民受其利。

 

    校勘记

 

  〔一〕 系,原本误作“非”,据《四部业刊》本改。

  〔二〕 周魁,钱德洪嘉靖《文录》本作“刘魁”

  〔三〕 朱子,底本误作“诸子”,据《四部业刊》本改。

 

 

    ●顺生录之九 年谱二

 

    自正德己卯在江西至正德辛巳归越

 

  十有四年己卯,先生四十八岁,在江西。

  正月,疏谢升荫。

  以三浰、九连功荫子锦衣卫,世袭副千户。上疏辞免,谓荫子实非常典,私心终有未安;疾病已缠,图报无日。疏入,不允。

  疏乞致仕,不允。

  以祖母疾亟故也。上书王晋溪琼曰:“郴、衡诸处群孽,漏殄尚多。盖缘进剿之时,彼省土兵不甚用命,广兵防夹稍迟,是以致此。闽中之变,亦由积渐所致。始于延平,继于邵武,又发于建宁、于汀漳、于沿海诸卫所。将来之祸,不可胜言,固非迂劣如某所能办此也。又况近日祖母病危,日夜痛苦,方寸已乱。望改授,使全首领以归。”

  六月,奉敕勘处福建叛军,十五日丙子,至丰城,闻宸濠反,遂返吉安,起义兵。

  时福州三卫军人进贵等胁众谋叛,奉敕往勘。以六月初九日启行,十五日午,至丰城,知县顾佖迎,告濠反。先生遂返舟。

  先是宁藩世蓄异志,至濠奸恶尤甚。正德初,与瑾纳结,尝风南昌诸生呈举孝行,抚按诸司表奏,以张声誉。安成举人刘养正,素有词文名,屈致鼓众,株连富民,朘剥财产,纵大贼闵念四、凌十一等四出劫掠,以佐妄费。按察使陆完因濠器重,遂相倾附。及为本兵,首复护卫,树羽翼。而濠欲阴入第二子为武宗后,其内宫阎顺等潜至京师,发奏,朝廷置不问,且谪顺等孝陵净军。濠益无忌。完改吏部。王琼代为本兵,度濠必反,乃申军律,督责抚臣修武备,以待不虞。而诸路戒严,捕盗甚急。凌十一系狱劫逃,琼责期必获。濠始恐,复风诸生颂己贤孝,挟当道奏之。武宗见奏,惊曰:“保官好升,保宁王贤孝,欲何为耶?”是时江彬方宠幸,太监张忠欲附彬以倾钱宁,闻是言,乃密应曰:“钱宁、臧贤交通宁王,其意未可测也。”太监张锐初通濠,复用南昌人张仪言,附忠、彬自固。而御史熊兰居南昌,素仇濠,少师杨廷和亦欲革护卫免患,交为内主。上乃令太监韦霖传旨。故事王府奏事人辞见有常,今稽违非制,于是试御史萧淮上疏曰:“近奉敕旨,王人无事不得延留京师,臣有以仰窥陛下微意矣。臣不忍隐默,窃见宁王不遵祖训,包藏祸心,多杀无辜,横夺民产,虐害忠良,招纳亡命,私造兵器,潜谋不轨。交通官校有年,如致仕侍郎李仕实,前镇守太监毕真,及诸前后附势者,皆今日乱臣贼子,关系宗社安危,非细故也。或逮系至京,或坐名罢削。布政使郑岳、副使胡世宁,皆守正蒙害;宜亟起用,庶几人知顺逆,祸变可弥矣。”疏入,忠、彬等赞之,欲内阁降敕责镇巡,而给事中徐之鸾、御史沈约等又具奏其不法。廷和恐祸及,欲濠上护卫自赎。同官外廷不知也。

  一日,驸马都尉崔元遣问琼曰:“适闻宣召,明早赴阙,何事?”琼问廷和。廷和佯惊曰:“何事?”琼微笑曰:“公勿欺我。”廷和忸怩徐曰:“宣德中,有疑于赵,尝命驸马袁泰往谕,竟得释,或此意也。”明旦,琼至左顺门,见元领敕,谓曰:“此大事,何不廷宣?”乃留,当廷领之。敕有曰:“萧淮所言,关系宗社大计,朕念亲亲,不忍加兵,特遣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顾寿往谕,革其护卫。”元领敕既行,廷和复令兵部发兵观变。琼曰:“此不可泄。近给事中孙懋易赞建议选兵操江,为江西流贼设备。疏入,留中日久,第请如拟行之,备兵之方无出此矣。”廷和默然。会濠侦卒林华者,闻朝议二三,不得实,书夜奔告。值濠生辰,宴诸司,闻言大惊,以为诏使此来,必用昔日蔡震擒荆藩故事。且旧制凡抄解宫眷,始遣驸马亲臣,固不记赵王事也。宴罢,密召士实、刘吉等谋之。养正曰:“事急矣,明旦诸司入谢,即可行事。”是夜集兵以俟。比旦,诸司入谢,濠出立露台,宣言于众曰:“汝等知大义否?”都御史孙燧对曰:“不知。”濠曰:“太后有密旨,令我起兵监国,汝保驾否?”燧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此是大义,不知其他。”濠怒令缚之。按察司副使许逵从下大呼曰:“朝廷所遣大臣,反贼敢擅杀耶!”骂不绝口。校尉火信曳出惠民门外,同遇害。是时日午,天忽阴曀,遂劫镇巡诸司下狱,夺其印。于是太监王宏、御史王金、公差主事马思聪、金山布政使胡濂、参政陈杲、刘斐、参议许效廉、黄宏、佥事顾凤、都指挥许清、白昂,皆在系。思聪、宏不食死。濠乃伪置官属,以吉暨余钦、万锐等为太监,迎士实为太师,先期迎养正、南浦驿为国师,闵念四等各为都指挥,参政王伦为兵部尚书,季斅暨佥事潘鹏、师夔辈俱听役。胁布政使梁宸、按察使杨璋、副使唐锦、都指挥马骥,移咨府部,传檄远近,革年号,斥乘舆。分遣所亲娄伯、王春等四出收兵。

  始濠闻武宗嬖伶官臧贤,乃遣秦荣就学音乐,馈万金及金丝宝壶。一日,武宗幸贤,贤以壶注酒,讶其精泽巧丽,曰:“何从得此?”贤吐实。武宗曰:“宁叔何不献我?”是时小刘新得幸,濠失贿,深衔之。比罢归,小刘笑曰:“爷爷尚思宁王物,宁王不思爷爷物足矣!不记荐疏乎?”武宗乃益疑忠、彬,因赞萧疏,遂及贤,贤不知也。濠遣人留贤家,多复壁,外钥木橱,开则长巷,后通屋,甚隐,人无觉者。有旨大索贤家,林华遽走会同馆,得马,故速归。

  初,宁献王臞仙传惠、靖、康三王,康王久无子,宫人南昌冯氏以成化丁酉生濠。康王梦蛇入宫,啖人殆尽,心恶之,欲弗举,以内人争免,遂匿优人家,与秦溁同寝处。稍长,淫宫中。康王忧愤且死,不令入诀。弘治丙辰袭位,通书史歌词。至是谋逆,期以八月十五日因入试官吏生校举事,比林华至,始促反。

  十九日,疏上变。

  濠既戕害守臣,因劫诸司据会城,乃悉拘护卫集亡命,括丁壮,号兵十万,夺运船顺下。戊寅,袭南康,知府陈霖等遁。己卯,袭九江,兵备曹雷、知府汪颖、指挥刘勋等遁,属县闻风皆溃。濠初谋欲径袭南京,遂犯北京,故乘胜克期东下。先生闻变,返舟,值南风急,舟弗能前,乃焚香拜泣告天曰:“天若哀悯生灵,许我匡扶社稷,愿即反风。若无意斯民,守仁无生望矣。”须臾,风渐止,北帆尽起。濠遣内官喻才领兵追急,是夜乃与幕士萧禹、雷济等潜入鱼舟得脱。然念两京仓卒无备,欲沮挠之,使迟留旬月。于是故为两广机密大牌,备兵部咨及都御史颜咨云:“率领狼达官兵四十八万江西公于。”令雷济等飞报摇之。濠见檄,果疑惧,迟延未发。先生四昼夜至吉安,明日庚辰,上疏告变。乃与知府伍文定等计,传檄四方,暴发逆濠罪状,檄列郡起兵以勤王。疏留。复命巡按御史谢源、伍希儒、纪功,张疑兵于丰城,又故张接济官军公移,备云兵部咨题,准令许泰、却永分领边军四万,从凤阳陆路进;刘晖、桂勇分领京边官军四万,从徐淮水陆并进,王守仁领兵二万,杨旦等领兵八万,陈金等领兵六万,分道并进,克期夹攻南昌。且以原奉机密敕旨为据,故令各兵徐行,待其出城,遮击前后以误之。又为李士实、刘养正内应伪书,贼将凌十一、闵念四投降密状,令济光等亲人计入于濠。濠乃留兵会城以观变。至七月三日,谍知非实,乃属宗支栱樤与万锐等留兵万余守南昌,遣潘鹏持檄说安庆,季斅说吉安,而自与宗支栱栟、士实、养正等东下。贼众六万人,号十万,以刘吉为监军,王纶参赞军务,指挥葛江为伪都督,总一百四十余队,分五哨。出鄱阳,过九江,令师夔守之,直趋安庆。时钦、凌等攻围虽已浃旬,知府张文锦、守备都指挥杨锐、指挥使崔文同守不下。

  按是时巡抚南畿都御史李克嗣飞章告变,琼请会议左顺门。众观望,犹不敢斥言濠反。琼独曰:“竖子素行不义,今仓卒举乱,殆不足虑。都御史王守仁据上游蹑之,成擒必矣。”乃从直房顷刻覆十三疏,首请下诏削濠属籍,正贼名。次请命将出师,趋南都,命伯方寿祥防江都,御史俞谏率淮兵翊南都,尚书王鸿儒主给饷。次请命守仁率南赣兵由临、吉,都御史秦金率湖兵由荆、瑞会南昌,克嗣镇镇江,许廷光镇浙江,业兰镇仪真,遏贼冲。传檄江西诸路,但有忠臣义士,能倡义旅以擒反者,封侯。又请南京守备操江武职并五府掌印佥书官各自陈取上裁,务在得人,以固根本。诏悉从之。先生在吉安,守益趋见曰:“闻濠诱叶芳兵夹攻吉安。”先生曰:“芳必不叛。诸贼旧以茅为屋,叛则焚之。我过其巢,许其伐钜木创屋万余。今其党各千余,不肯焚矣。”益曰:“彼从濠,望封拜,可以寻常计乎?”先生默然良久曰:“天下尽反,我辈固当如此做。”益惕然,一时胸中利害如洗。次早复见曰:“昨夜思之,濠若遣逮老父奈何?已遣报之,急避他所。”

  壬午,再告变。

  叛党方盛,恐中途有阻,故再上。

  疏乞便道省葬,不允。

  先生起兵,未奉成命。上便道省葬疏,意示遭变暂留,姑为牵制攻讨,俟命师之至,即从初心。时奉旨:“著督兵讨贼,所奏省亲事,待贼平之日来说。”

  疏上伪檄。

  六月二十二日,参政季斅同南昌府学教授赵承芳旗校十二人赍伪檄榜谕吉安府,至墨潭,领哨官缚送军门。先生即固封以进。其疏略曰:“陛下在位一十四年,屡经变难,民心骚动,尚尔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谋动干戈,冀窃大宝。且今天下之觊觎,岂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言念及此,懔骨寒心。昔汉武帝有轮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诏,而士民感泣。伏望皇上痛自克责,易辙改弦;罢出奸谀,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绝迹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则太平尚有可图,群臣不胜幸甚。”

  甲辰,义兵发吉安。丙午,大会于樟树。己酉,誓师。庚戌,次市汊。辛亥,拔南昌。

  先生闻濠兵既出,乃促列郡兵克期会于樟树,自督知府伍文定等及通判谈储、推官王暐,以十三日甲辰发吉安。于是临江知府戴德孺、袁州知府徐琏、赣州知府邢珣、瑞州通判胡尧元、童琦、南安推官徐文英、赣州都指挥余恩、新淦知县李美、泰和知县李楫、宁都知县王天与、万安知县黄冕,各以其兵来赴。己酉,誓师于樟树,次丰城。谍知贼设伏于新旧厂,以为省城之应,乃遣奉新知县刘守绪领兵从间道夜袭破之。庚戌,发市汊,分布既定,薄幕齐发。辛亥黎时,各至信地。先是城中为备甚严,及厂贼溃奔入城,一城皆惊。又见我师骤集,益夺其气。众乘之,呼噪梯絙而登,遂入城,擒栱樤、万锐等千有余人,所遗宫眷纵火自焚。先生乃抚定居民,分释协从,封府库,收印信,人心始宁。于是胡濂、刘裴、许效廉、唐锦、赖凤、王玘等皆自投首。初,会兵樟树,众以安庆被围,急宜引兵赴之。先生曰:“今南康、九江皆为贼据,我兵若越二城,直趋安庆,贼必回军死门,是我腹背受敌也。莫若先破南昌,贼失内据,势必归援。如此,则安庆之围自解,而贼成擒矣。”卒如计云。

  遂促兵追濠。甲寅,始接战。乙卯,战于黄家渡。丙辰,战于八字脑。丁巳,获濠樵舍,江西平。

  初,濠闻南昌告急,即欲归援,遂解安庆围,移沅子港。先分兵二万趋南昌,身旋继之。二十二日,先生侦知其故,问众计安出?多以贼势强盛,宜坚壁观衅,徐图进止。先生曰:“贼势虽强,未逢大敌,惟以爵赏诱之。今进不得逞,退无所归,众已消沮。若出奇击惰,不战自溃:所谓先人有夺人之气也。”会抚州知府陈槐、进贤知县刘源清提兵亦至。乃遣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各领兵五百,分道并进,击其不意。又遣余恩以兵四百,往来湖上诱致之。陈槐、胡尧元、童琦、谈储、王暐、徐文英、李美、李楫、王冕、王轼、刘守绪、刘源清等,各引兵百余,四面张疑设伏,候文定等合击之。分布既定,甲寅,乘夜急进。文定以正兵当贼锋,恩继之,珣绕出贼后,琏、德孺张两翼以分其势。乙卯,贼兵鼓噪乘风逼黄家渡,气骄甚。文定、恩佯北以致之。贼争趋利,前后不相及。珣从后横击,直贯其中。文定、恩乘之,夹以两翼,四面伏起。贼大溃,退保八字脑。濠惧,厚赏勇者,且令尽发九江、南康守城兵益之。是日建昌知府曾玙兵亦至。先生以为九江不破,则湖无外援;南康不复,则我难后蹑。乃遣槐领兵四百,合饶州知府林瑊兵攻九江,以广信知府周朝佐取南康。丙辰,贼复并力挑战。我兵少却,文定立铳炮间,火燎其须,殊死战。炮人濠副舟,贼大败,擒斩二千余,溺死者无算。乃聚樵舍,连舟为方阵,尽出金银赏士。先生乃密为火攻具,使珣击其左,琏、德孺出其右,恩等设伏,期火发以合。丁巳,濠方晨朝群臣,责不用命者,将引出斩之。争论未决,我兵掩至,火及濠副舟,众遂奔散。妃嫔与濠泣别,多赴水死。濠为知县王冕所执,与其世子眷属,及伪党士实、养正、刘吉、余钦、王纶、熊琼、卢衍、卢横、丁樻、王春、吴十三、秦荣、葛江、刘勋、何塘、王行、吴七、火信等数百,复执胁从官王宏、王金、杨璋、金山、王畴、程杲、潘鹏、梁宸、郏文、马骥,白昂等,擒斩三千,落水二万余,衣甲器械财物与浮尸横十余里。余贼数百艘逃溃,乃分兵追剿。戊午,及于昌邑,大破之。至吴城,复斩擒千余,死水中殆尽。己未,得槐等报,各擒斩复千余。盖自起兵至破贼,曾不旬日,纪功凡一万一千有奇。初先生屡疏力疾赴闽,值宁藩变,臣子义不容舍。又阖省方面并无一人,事势几会,间不容发,故复图为牵制攻守,以俟命师之至。疏入未报,即以捷闻。

  洪尝见龙光述张疑行间事甚悉,尝问曰:“事济否?”先生曰:“未论济与不济,且言疑与不疑。”光曰:“疑固不免。”曰:“但得渠一疑,事济矣。”后遇河图为武林驿丞,又言公欲稽留宸濠,何时非间,何事非间。尝问光曰:“曾会刘养正否?”光对曰:“熟识。”即使光行间,移养正家属城内,善饮食之。缚赍檄人欲斩,济蹑足,遂不问。一日发牌票二百余,左右莫知所往。临省城,先以顺逆祸福之理谕官民。闻锐与瑞昌王助逆,遣其心腹胡景隆招回各兵,以离其党。徒见成功之易,而不知其伐谋之神也。黄弘纲闻安吉居人疑曰:“王公之戈,未知何向?”亟入告,先生笑而不答。出兵誓师,斩失律者殉营中,军士股慄,不敢仰视,不知即前赍檄人也。后贼平,张、许谤议百出,天下是非益乱,非先生自信于心,乌能遽白哉?

  先是先生思豫备,会汀、漳兵备佥事周期雍以公事抵赣,知可与谋,且官异省,屏左右语之。雍归,即阴募骁勇,部勒以俟,故晨奉檄而夕就道。福建左布政使席书、岭东兵备佥事王大用,亦以兵来,道闻贼平,乃还。致仕都御史林俊闻变,夜范锡为佛狼机铳,并火药法,遣仆从间道来遗,勉以讨贼。

  先生入城,日坐都察院,开中门,令可见前后。对士友论学不辍。报至,即登堂遣之。有言伍焚须状,暂如侧席,遣牌斩之。还坐,众咸色怖惊问。先生曰:“适闻对敌小却,此兵家常事,不足介意。”后闻濠已擒,问故行赏讫,还坐,咸色喜惊问。先生曰:“适闻宁王已擒,想不伪,但伤死者众耳。”理前语如常。傍观者服其学。

  濠就擒,乘马入,望见远近街衢行伍整肃,笑曰:“此我家事,何劳费心如此!”一见先生,辄诧曰:“娄妃,贤妃也。自始事至今,苦谏未纳,适投水死,望遣葬之。”比使往,果得尸,盖周身皆纸绳内结,极易辨。娄为谅女,有家学,故处变能自全。

  八月,疏谏亲征。

  是时兵部会议命将讨贼。武宗诏曰:“不必命将,朕当亲率六师,奉天征讨。”于是假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行事,命太监张永、张忠、安边伯许泰、都督刘晖,率京边官军万余,给事祝续、御史张纶,随军纪功。虽捷音久上,不发,皆云:“元恶虽擒,逆党未尽,不捕必遗后患。”先生具疏谏止,略曰:“臣于告变之后,选将集兵,振威扬武,先攻省城,虚其巢穴,继战鄱湖,击其惰归。今宸濠已擒,谋党已获,从贼已扫,闽、广赴调军士已散,地方惊搅之民已帖。窃惟宸濠擅作辟威,睥睨神器,阴谋久蓄;招纳叛亡,辇毂之动静,探无遗迹;广置奸细,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发谋之始,逆料大驾必将亲征,先于沿途伏有奸党,期为博浪、荆轲之谋。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阙门,式昭天讨。然欲付之部下各官,诚恐潜布之徒乘隙窃发;或虞意外,臣死有余憾矣。”盖时事方艰,贼虽擒,乱未已也。

  是月疏免江西税,益王,淮王饷军,留朝觐官,恤重刑以实军伍,处置署印府县从逆人,参九江、南康失事,便道省葬,前后凡九上。

  再乞便道省葬,不允。

  与王晋溪书曰:“始恳疏乞归,以祖母鞠育之恩,思一面为诀。后竟牵滞兵戈,不及一见,卒抱终天之痛。今老父衰疾,又复日亟,而地方已幸无事,何惜一举手投足之劳,而不以曲全之乎?”

  九月壬寅,献俘钱塘,以病留。

  九月十一日,先生献俘发南昌。忠、泰等欲追还之,议将纵之鄱湖,俟武宗亲与遇战,而后奏凯论功。连遣人追至广信。先生不听,乘夜过玉山、草萍驿。张永候于杭,先生见永谓曰:“江西之民,久遭濠毒,今经大乱,继以旱灾,又供京边军饷,困苦既极,必逃聚山谷为乱。昔助濠尚为胁从,今为穷迫所激,奸党群起,天下遂成土崩之势。至是兴兵定乱,不亦难乎?”永深然之,乃徐曰:“吾之此出,为群小在君侧,欲调护左右,以默辅圣躬,非为掩功来也。但皇上顺其意而行,犹可挽回,万一若逆其意,徒激群小之怒,无救于天下大计矣。”于是先生信其无他,以濠付之,称病西湖净慈寺。

  武宗尝以威武大将军牌遣锦衣千户追取宸濠,先生不肯出迎。三司苦劝。先生曰:“人子于父母乱命,若可告语,当涕泣以从,忍从谀乎?”不得已,令参随负敕同迎以入。有司问劳锦衣礼,先生曰:“止可五金。”锦衣怒不纳。次日来辞,先生执其手曰:“我在正德间下锦衣狱甚久,未见轻财重义有如公者。昨薄物出区区意,只求备礼。闻公不纳,令我惶愧。我无他长,止善作文字。他日当为表章,令锦衣知有公也。”于是复再拜以谢。其人竟不能出他语而别。奉敕兼巡抚江西。

  十一月,返江西。

  先生称病,欲坚卧不出,闻武宗南巡,已至维扬,群奸在侧,人情汹汹。不得已,从京口将径趋行在。大学士杨一清固止之。会奉旨兼巡抚江西,遂从湖口还。

  忠等方挟宸濠搜罗百出,军马屯聚,糜费不堪。续、纶等望风附会,肆为飞语,时论不平。先生既还南昌,北军肆坐慢骂,或故冲导起衅。先生一不为动,务待以礼。豫令巡捕官谕市人移家于乡,而以老羸应门。始欲犒赏北军,泰等预禁之,令勿受。乃传示内外,谕北军离家苦楚,居民当敦主客礼。每出,遇北军丧,必停车问故,厚与之榇,嗟叹乃去。久之,北军咸服。会冬至节近,预令城市举奠。时新经濠乱,哭亡酹酒者声闻不绝。北军无不思家,泣下求归。先生与忠等语,不稍徇,渐已知畏。忠、泰自居所长,与先生较射于教场中,意先生必大屈。先生勉应之,三发三中,每一中,北军在傍哄然,举手啧啧。忠、泰大惧曰:“我军皆附王都耶!”遂班师。

  十有五年庚辰,先生四十九岁,在江西。

  正月,赴召次芜湖。寻得旨,返江西。

  忠、泰在南都谗先生必反,惟张永持正保全之。武宗问忠等曰:“以何验反?”对曰:“召必不至。”有诏面见,先生即行。忠等恐语相违,复拒之芜湖半月。不得已,入九华山,每日宴坐草庵中。适武宗遣人觇之,曰:“王守仁学道人也,召之即至,安得反乎?”乃有返江西之命。始忠等屡矫伪命,先生不赴,至是永有幕士顺天、检校钱秉直急遣报,故得实。

  先生赴召至上新河,为诸幸谗阻不得见。中夜默坐,见水波拍岸,汩汩有声。思曰:“以一身蒙谤,死即死耳,如老亲何?”谓门人曰:“此时若有一孔可以窃父而逃,吾亦终身长往不悔矣。”

  江彬欲不利于先生,先生私计彬有他,即计执彬武宗前,数其图危宗社罪,以死相抵,亦稍偿天下之忿。徐得永解。其后刑部判彬有曰:“虎旅夜惊,已幸寝谋于牛首;宫车宴驾,那堪遗恨于豹房。”若代先生言之者。

  以晦日重过开先寺,留石刻读书台后,词曰:“正德己卯六月乙亥,宁藩濠以南昌叛,称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庆,远近震动。七月辛亥,臣守仁以列郡之兵复南昌,宸濠擒,余党悉定。当此时,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于赫皇威!神武不杀,如霆之震,靡击而折。神器有归,孰敢窥窃。天鉴于宸濠,式昭皇灵,嘉靖我邦国。正德庚辰正月晦,提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书。”从征官属列于左方。明日游白鹿洞,徘徊久之,多所题识。

  二月,如九江。

  先生以车驾未还京,心怀忧惶。是月出观兵九江,因游东林、天池、讲经台诸处。

  是月,还南昌。

  三月,请宽租。

  江西自己卯三月不雨,至七月,禾苗枯死。继遭濠乱,小民乘隙为乱。先生尽心安戢,许乞优恤。至是部使数至,督促日追,先生上疏略曰:“日者流移之民,闻官军将去,稍稍胁息,延望归寻故业,足未入境,而颈已系于追求者之手矣!夫荒旱极矣,而因之以变乱;变乱极矣,而又加之以师旅;师旅极矣,而又加之以供馈。益之以诛求,亟之以征敛。当是之时,有目者不忍观,有耳者不忍闻,又从而剼其膏血,有人心者尚忍乎?宽恤之虚文,不若蠲租之实惠;赈济之难及,不若免税之易行。今不免租税,不息诛求,而徒曰宽恤赈济,是夺其口中之食,而曰吾将疗汝之饥;刳其腹肾之肉,而曰吾将救汝之死:凡有血气者,皆将不信之矣。”

  按是年与巡按御史唐龙、朱节上疏计处宁藩变产官银,代民上纳,民困稍苏。

  三疏省葬,不允。

  五月,江西大水,疏自劾。

  是年四月,江西大水,漂溺公私庐舍,田野崩陷。先生上疏自劾四罪。且曰:“自春入夏,雨水连绵,江湖涨溢,经月不退。自赣、吉、临、瑞、广、抚、南昌、九江、南康,沿江诸路,无不被害。黍苗沦没,室庐漂荡,鱼鳖之民聚栖于木杪,商旅之舟经行于闾巷,溃城决堤,千里为壑,烟火断绝,惟闻哭声。询之父老,皆谓数十年所未有也。伏惟皇上轸灾恤变,别选贤能,代臣巡抚。即不以臣为显戮,削其禄秩,黜还田里,以为人臣不职之戒,庶亦有位知警,民困可息,天变可弭,人怒可泄:而臣亦死无憾矣。”

  按是时武宗犹羁南畿,进谏无由,姑叙地方灾异以自劾,冀君心开悟而加意黎元也。

  六月,如赣。

  十四日,从章口入玉笥大秀宫。十五日,宿云储。十八日,至吉安,游青原山,和黄山谷诗,遂书碑。行至泰和,少宰罗钦顺以书问学。先生答曰:“来教训某《大学》古本之复,以人之学,但当求之于内,而程、朱格物之说,不免求之于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补之传。非敢然也。学岂有内外乎?《大学》古本乃孔门相传旧本耳。朱子疑其有脱误,而改正补缉之;在某则谓其本无脱误,悉从其旧而已矣。失在过信孔子则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传也。夫学贵得之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之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且旧本之传数千载矣,今读其文辞,既明白而可通,论其功夫,又易简而可入,亦何所按据而断其此段之必在于彼,彼段之必在于此?与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误?而遂正补缉之,无乃重于背朱而轻于叛孔已乎?来教谓:‘如必以学不资于外求,但当反观内省以为务,则“正心诚意”四字,亦何不尽之有?何必入门之际,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诚然诚然。若语其要,则‘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诚意’?‘诚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详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所以为精一之学,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无内外,性无内外,故学无内外。讲习讨论,未尝非内也;反观内省,未尝遗外也。夫谓学必资于外求,是以己性为有外也,是义外也,用智者也;谓反观内省为求之于内,是以己性为有内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故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学矣。格物者,《大学》之实下手处,彻首彻尾,自始学至圣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门之际,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以用力日可见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诚意者,诚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岂有内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则谓之性;以其主宰而言,则谓之心;以其主宰之发动而言,则谓之意;以其发动之明觉而言,则谓之知;以其明觉之感应而言,则谓之物。故就物而言,谓之格;就知而言,谓之致,就意而言,谓之诚;就心而言,谓之正。正者,正此也;诚者,诚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谓穷理以尽也。天下无性外之理,无性外之物。学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认理为外,认物为外,而不知义外之说,孟子盖尝辟之,乃至袭陷其内而不觉,岂非亦有似是而难明者欤?不可以不察也。凡执事所以致疑于格物之说者,必谓其是内而非外也;必谓其专事于反观内省之为,而遗弃其讲习讨论之功也;必谓其一意于纲领本原之约,而脱略于支条节目之详也;必谓其沉溺于枯杭虚寂之偏,而不尽于物理人事之变也。审如是,岂但获罪于圣门,获罪于朱子?是邪说诬民,叛道乱正,人得而诛之也,而况于执事之正直哉?审如是,世之稍明训诂,闻先哲之绪纶者,皆知其非也,而况执事之高明乎哉?凡某之所谓格物,其于朱子九条之说,皆包罗统括于其中;但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谓毫厘之差耳。然毫厘之差,而千里之谬实起于此,不可不辨。”

  是月至赣。

  先生至赣,大阅士卒,教战法。江彬遣人来观动静。相知者俱请回省,无蹈危疑。先生不从,作《啾啾吟》解之,有曰:“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西家小儿不识虎,持竿驱虎如驱牛。”且曰:“吾在此与童子歌诗习礼,有何可疑?”门人陈九川等亦以为言。先生曰:“公等何不讲学,吾昔在省城,处权竖,祸在目前,吾亦帖然;纵有大变,亦避不得。吾所以不轻动者,亦有深虑焉耳。”

  洪昔葺师疏,《便道归省》与《再报濠反疏》同日而上,心疑之,岂当国家危急存亡之日而暇及此也?当是时,倡义兴师,濠且旦夕擒矣,犹疏请命将出师,若身不与其事者。至《谏止亲征疏》,乃叹古人处成功之际难矣哉!

  七月,重上江西捷音。

  武宗留南都既久,群党欲自献俘袭功。张永曰:“不可。昔未出京,宸濠已擒,献俘北上,过玉山,渡钱塘,经人耳目,不可袭也。”于是以大将军钧帖令重上捷音。先生乃节略前奏,入诸人名于疏内,再上之。始议北旋。

  尚书霍韬曰:“是役也,罪人已执,犹动众出师;地方已宁,乃杀民奏捷。误先朝于过举,摇国是于将危。盖忠、泰之攘功贼义,厥罪滔天,而续、纶之诡随败类,其党恶不才亦甚矣。”御史黎龙曰:“平藩事,不难于成功,而难于倡义。盖以逆濠之反,实有内应,人怀观望,而一时勤王诸臣,皆捐躯亡家,以赴国难。其后忌者构为飞语,欲甘心之,人心何由服乎?后有事变,谁复肯任之者?”费文献公宏《送张永还朝序》曰:“兹行也,定祸乱而不必功出于己:开主知而不使过归乎上;节财用不欲久困乎民;扶善类而不欲罪移非辜。且先是发瑾罪状,首以规护卫为言,实以逆谋之成,萌于护卫之复,其早辨预防,非有体国爱民之心,不能及此。”

  洪谓:“平藩事不难于倡义,而难于处忠、泰之变。盖忠、泰挟天子以偕乱,莫敢谁何?豹房之谋,无日不在畏,即据上游不敢骋,卒能保乘舆还宫,以起世宗之正始。开先勒石所谓:‘神器有归,孰敢窥窃。’又曰:‘嘉靖我邦国。’则改元之兆先征于兹矣。噫!岂偶然哉!”

  先生在赣时,有言万安上下多武士者。先生令参随往纪之。命之曰:“但多膂力,不问武艺。”已而得三百余人。龙光问曰:“宸濠既平,纪此何为?”曰:“吾闻交址有内难,出其不意而捣之,一机会也。”后二十年,有登庸之役,人皆相传先生有预事谋,而不知当时计有所在也。

  八月,咨部院雪冀元亨冤状。

  先是宸濠揽结名士助己,凡仕江右者,多隆礼际。武陵冀元亨为公子正宪师,忠信可托,故遣往谢,徉与濠论学。濠大笑曰:“人痴乃至此耶!”立与绝。比返赣述故,先生曰:“祸在兹矣。”乃卫之间道归。及是张、许等索衅不得,遂逮元亨,备受考掠,无片语阿顺。于是科道交疏论辩,先生备咨部院白其冤。世宗登极,诏将释。前已得疾,后五日卒于狱。同门陆澄、应典辈备棺殓。讣闻,先生为位恸哭之。元亨字惟乾,举乡试。其学以务实不欺为主,而谨于一念。在狱视诸囚不异一体,诸囚日涕泣,至是稍稍听学自慰。湖广逮其家,妻李与二女俱不怖,曰:“吾夫平生尊师讲学,肯有他乎?”手治麻枲不辍。暇则诵《书》歌《诗》。事白,守者欲出之。李曰:“不见吾夫,何归?”按察诸僚妇欲相会,辞不敢赴。已乃洁一室,就视则囚服不释麻枲。有问者,答曰:“吾夫之学不出闺门衽席间。”闻者悚愧。元亨既卒,先生移文恤其家。

  罗洪先赠女兄夫周汝方序略曰:“忆龙冈尝自赣病归,附庐陵刘子吉舟。刘与阳明先生素厚善,会母死,往请墓志。实濠事暗相邀结,不合而返。至舟,顾龙冈呻吟昏瞀,意其熟寝也。呼门人王储,叹曰:‘初意专倚阳明,两日数调以言,若不喻意,更不得一肯綮,不上此船明矣。此事将遂已乎,且吾安得以一身当重担也?’储拱手曰:‘先生气弱,今天下属先生,先生安所退托?阳明何足为有无哉?’刘曰:‘是固在我,多得数人更好。阳明曾经用兵尔。’储曰:‘先生以阳明为才乎,吾见其怯也。’刘曰:‘诚然。赣州峒贼,髦头耳,乃终日练兵,若对大敌,何其张皇哉?’相与大笑而罢。龙冈反舍,语予若此,己卯二月也。其年六月,濠反,子吉与储附之。七月,阳明先生以兵讨贼。八月俘濠。是时议者纷然,予与龙冈窃叹莫能辨。比见诋先生者,问之曰:‘吾恶其言是而行非,盖其伪也。龙冈舌尚在,至京师,见四方人士,犹有为前言者否乎?盍以语予者语之。’其后养正既死,先生过吉安,令有司葬其母,复为文以奠。辞曰:‘嗟嗟!刘生子吉,母死不葬,爰及干戈;一念之差,遂至于此,呜呼哀哉!今吾葬子之母,聊以慰子之魂。盖君臣之义,虽不得私于子之身,而朋友之情,犹得以尽于子之母也,呜呼哀哉!’其事在是年六月。”

  闰八月,四疏省葬,不允。

  初,先生在赣,闻祖母岑太夫人讣,及海日翁病,欲上疏乞归,会有福州之命。比中途遭变,疏请命将讨贼,因乞省葬。朝廷许以贼平之日来说。至是凡四请。尝闻海日翁病危,欲弃职逃归,后报平复,乃止。一日,问诸友曰:“我欲逃回,何无一人赞行?”门人周仲曰:“先生思归一念,亦似著相。”先生良久曰:“此相安能不著?”

  九月,还南昌。

  先生再至南昌。武宗驾尚未还宫,百姓嗷嗷,乃兴新府工役,檄各院道取濠废地逆产,改造贸易,以济饥代税,境内稍苏。尝遗守益书曰:“自到省城,政务纷错,不复有相讲习如虔中者。虽自己舵柄不敢放手,而滩流悍急,须仗有力如吾谦之者持篙而来,庶能相助更上一滩耳。”泰州王银服古冠服,执木简,以二诗为贽,请见。先生异其人,降阶迎之。既上坐,问:“何冠?”曰:“有虞氏冠。”问:“何服?”曰:“老莱子服。”曰:“学老莱子乎?”曰:“然。”曰:“将止学服其服,未学上堂诈跌掩面啼哭也?”银色动,坐渐侧。及论致知格物,悟曰:“吾人之学,饰情抗节,矫诸外;先生之学,精深极微,得之心者也。”遂反服执弟子礼。先生易其名为“艮”,字以“汝止。”

  进贤舒芬以翰林谪官市舶,自恃博学,见先生问律吕。先生不答,且问元声。对曰:“元声制度颇详,特未置密室经试耳。”先生曰:“元声岂得之管灰黍石间哉?心得养则气自和,元气所由出也。《书》云‘诗言志’,志即是乐之本;‘歌永言’,歌即是制律之本。永言和声,俱本于歌。歌本于心,故心也者,中和之极也。”芬遂跃然拜弟子。

  是时陈九川、夏良胜、万潮、欧阳德、魏良弼、李遂、舒芬及袭衍日侍讲席,而巡按御史唐龙、督学佥事邵锐,皆守旧学相疑,唐复以彻讲择交相劝。先生答曰:“吾真见得良知人人所同,特学者未得启悟,故甘随俗习非。今苟以是心至,吾又为一身疑谤,拒不与言,于心忍乎?求真才者,譬之淘沙而得金,非不知沙之汰者十去八九,然未能舍沙以求金为也。”当唐、邵之疑,人多畏避,见同门方巾中衣而来者,俱指为异物。独王臣、魏良政、良器、钟文奎、吴子金等挺然不变,相依而起者日众。

  十有六年辛巳,先生五十岁,在江西。

  正月,居南昌。

  是年先生始揭致良知之教。先生闻前月十日武宗驾入宫,始舒忧念。自经宸濠、忠、泰之变,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难,出生死,所谓考三王,建天地,质鬼神,俟后圣,无弗同者。乃遗书守益曰:“近来信得致信得致良知三字,真圣门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尽,今自多事以来,只此良知无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澜浅濑,无不如意,虽遇颠风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没溺之患矣。”一日,先生喟然发叹。九川问曰:“先生何叹也?”曰:“此理简易明白若此,乃一经沉埋数百年。”九川曰:“亦为宋儒从知解上入,认识神为性体,故闻见日益,障道日深耳。今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复奚疑?”先生曰:“然譬之人有冒别姓坟墓为祖墓者,何以为辨?只得开圹将子孙滴血,真伪无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实千古圣圣相传一点滴骨血也。”又曰:“某于此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得来,不得已与人一口说尽。只恐学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种光景玩弄,不实落用功,负此知耳。”先生自南都以来,凡示学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为本。有问所谓,则令自求之,未尝指天理为何如也。间语友人曰:“近欲发挥此,只觉有一言发不出,津津然如含诸口,莫能相度。”久乃曰:“近觉得此学更无有他,只是这些子,了此更无余矣。”旁有健羡不已者,则又曰:“连这些子亦元放处。”今经变后,始有良知之说。

  录陆象山子孙。

  先生以象山得孔、孟正传,其学术久抑而未彰,文庙尚缺配享之典,子孙未沾褒崇之泽,牌行抚州府金溪县官吏,将陆氏嫡派子孙,仿各处圣贤子孙事例,免其差役;有俊秀子弟,具名提学道送学肄业。

  按象山与晦翁同时讲学,自天下崇朱说,而陆学遂泯。先生刻《象山文集》,为序以表彰之。席元山尝闻先生论学于龙场,深病陆学丕显,作《鸣冤录》以寄先生。称其身任斯道,庶几天下非之而不顾。

  五月,集门人于白鹿洞。

  是月,先生有归志,欲同门久聚,共明此学。适南昌府知府吴嘉聪欲成府志,时蔡宗兗为南康府教授,主白鹿洞事,遂使开局于洞中,集夏良胜、舒芬、万潮、陈九川同事焉。先生遗书促邹守益曰:“醉翁之意盖有在,不专以此烦劳也。区区归遁有日。圣天子新政英明。如谦之亦宜束装北上,此会宜急图之,不当徐徐而来也。”

  庚辰春,甘泉湛先生避地发履冢下,与霍兀崖韬、方叔贤同时家居为会,先生闻之曰:“英贤之生,何幸同时共地,又可虚度光阴,失此机会耶?”是秋,兀崖过洪都,论《大学》,辄持旧见。先生曰:“若传习书史,考正古今,以广吾见闻则可;若欲以是求得入圣门路,譬之采摘枝叶,以缀本根,而欲通其血脉,盖亦难矣。”至是,甘泉寄示《学庸测》,叔贤寄《大学》、《洪范》。先生遗书甘泉曰:“随处体认天理,是真实不诳语。究兄命意发端,却有毫厘未协。修齐治平,总是格物,但欲如此节节分疏,亦觉说话太多。且语意务为简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莫若浅易其词,略指路径,使人自思得之,更觉意味深长也。”遗书叔贤曰:“道一而已。论其大本一原,则《六经》、《四书》无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范》之于《大学》而已。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实之疏密,枝叶之高下,亦欲尽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君子论学固惟是之从,非以必同为贵。至于入门下手处,则有不容于不辨者。”先是伦彦式以训尝过虔中问学,是月遣弟以谅遗书问曰:“学无静根,感物易动,处事多悔,如何?”先生曰:“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学而别求静根,故感物而惧其易动;感物而惧其易动,是故处事而多悔也。心无动静者也,故君子之学,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祗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迎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六月,赴内召,寻止之,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遂疏乞便道省葬。

  六月十六日,奉世宗敕旨,以“尔昔能剿平乱贼,安静地方,朝廷新政之初,特兹召用。敕至,尔可驰驿来京,毋或稽迟。”先生即于是月二十日起程,道由钱塘。辅臣阻之,潜讽科道建言,以为“朝廷新政,武宗国丧,资费浩繁,不宜行宴赏之事”。先生至钱塘,上疏恳乞便道归省。朝廷准令归省,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按《乞归省疏》略曰:“臣自两年以来,四上归省奏,皆以亲老多病,恳乞暂归省视。复权奸谗嫉,恐罹暧昧之祸,故其时虽以暂归为请,而实有终身丘壑之念矣。既而天启神圣,人承大统,亲贤任旧,向之为谗嫉者,皆以诛斥,阳德兴而公道显。臣于斯时,若出陷阱而登之春台也,岂不欲朝发夕至,一快其拜舞踊跃之私乎?顾臣父老且病,顷遭谗构,朝夕常有父子不相见之痛。今幸脱洗殃咎,复睹天日,父子之情,固思一见颜面以叙其悲惨离隔之怀。况臣取道钱塘,迂程乡土,止有一日。此在亲交之厚,将不能已于情,而况父子乎?然不以之明请于朝,而私窃行之,是欺君也;惧稽延之戮,而忍割情于所生,是忘父也。欺君者不忠,忘父者不孝:故臣敢冒罪以请。”

  与陆澄论养生:“京中人回,闻以多病之故,将从事于养生。区区往年盖尝毙力于此矣。后乃知养德、养身只是一事。元静所云‘真我’者,果能戒谨恐惧而专心于是,则神住、气住、精住,而仙家所谓长生久视之说,亦在其中矣。老子、彭篯之徒,乃其禀赋有若此者,非可以学而至。后世如白玉蟾、丘长春之属,皆是彼所称述以为祖师者,其得寿皆不过五六十。则所谓长生之说,当必有所指也。元静气弱多病,但宜清心寡欲,一意圣贤,如前所谓‘真我’之说;不宜轻信异道,徒自惑乱聪明,毙精竭神,无益也。”

  八月,至越。

  九月,归余姚省祖莹。

  先生归省祖莹,访瑞云楼,指藏胎衣地,收泪久之,盖痛母生不及养,祖母死不及殓也。日与宗族亲友宴游,随地指示良知。德洪昔闻先生讲学江右,久思及门,乡中故老犹执先生往迹为疑,洪独潜伺动支,深信之,乃排众议,请亲命,率二侄大经、应扬及郑寅、俞大本,因王正心通贽请见。明日,夏淳、范引年、吴仁、柴凤、孙应奎、诸阳、徐珊、管州、谷钟秀、黄文涣、周于德、杨珂等凡七十四人。

  十月二日,封新建伯。

  制曰:“江西反贼剿平,地方安定,各该官员,功绩显著。你部里既会官集议,分别等第明白。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还兼两京兵部尚书,照旧参赞机务,岁支禄米壹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给与诰卷,子孙世世承袭。正德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准兵部吏部题。”差行人赍白金文绮慰劳。兼下温旨存问父华于家,赐以羊酒。至日,适海日翁诞辰,亲朋咸集,先生捧觞为寿。翁蹙然曰:“宁濠之变,皆以汝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难平矣而卒平。谗构朋兴,祸机四发,前后二年,岌乎知不免矣。天开日月,显忠遂良,穹官高爵,滥冒封赏,父子复相见于一堂,兹非其幸欤!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虽以为幸,又以为惧也。”先生洗爵而跪曰:“大人之教,儿所日夜切心者也。”闻者皆叹会遇之隆,感盈盛之戒。

 

 

    ●顺生录之十 年谱三

 

    自嘉靖壬午在越至嘉靖己丑丧归越

 

  嘉靖元年壬午,先生五十一岁,在越。

  正月,疏辞封爵。

  先是先生平贼擒濠,俱琼先事为谋,假以便宜行事,每疏捷,必先归功本兵,宰辅憾焉。至是,欲阻先生之进,乃抑同事诸人,将纪功册改造,务为删削。先生曰:“册中所载,可见之功耳。若夫帐下之士,或诈为兵檄,以挠其进止;或伪书反间,以离其腹心;或犯难走役,而填于沟壑;或以忠抱冤,而构死狱中,有将士所不与知,部领所未尝历,幽魂所未及泄者,非册中所能尽载。今于其可见之功,而又裁削之,何以励效忠赴义之士耶!”乃上疏乞辞封爵,且谓:“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大于掩人之善,恶莫深于袭下之能,辱莫重于忘己之耻:四者备而祸全。此臣之不敢受爵者,非以辞荣也,避祸焉尔已。”疏上,不报。

  二月,龙山公卒。

  二月十二日己丑,海日翁年七十,疾且革。时朝廷推论征藩之功,进封翁及竹轩、槐里公,俱为新建伯。是日,部咨适至,翁闻使者已在门,促先生及诸弟出迎,曰:“虽仓遽,乌可以废礼?”问已成礼,然后瞑目而逝。先生戒家人勿哭,加新冕服拖绅,饬内外含禭诸具,始举哀,一哭顿绝,病不能胜。门人子弟纪丧,因才任使。以仙居金克厚谨恪,使监厨。克厚出纳品物惟谨,有不慎者追还之,内外井井。室中斋食,百日后,令弟侄辈稍进乾肉,曰:“诸子豢养习久,强其不能,是恣其作伪也。稍宽之、使之各求自尽可也。”越俗宴吊,客必列饼糖,设文绮,烹鲜割肥,以竞丰侈,先生尽革之。惟遇高年远客,素食中间肉二器,曰:“斋素行于幕内,若使吊客同孝子食,非所以安高年而酬宾旅也。”后甘泉先生来吊,见肉食不喜,遣书致责。先生引罪不辩。是年克厚与洪同贡于乡,连举进士,谓洪曰:“吾学得司厨而大益,且私之以取科第。先生常谓学必操事而后实,诚至教也。”

  先生卧病,远方同志日至,乃揭帖于壁曰:“某鄙劣无所知识,且在忧病奄奄中,故凡四方同志之辱临者,皆不敢相见;或不得已而相见。亦不敢有所论说,各请归而求诸孔、孟之训可矣。夫孔、孟之训,昭如日月,凡支离决裂,似是而非者,皆异说也。有志于圣人之学者,外孔、孟之训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于萤爝之微也,不亦缪乎?”

  七月,再疏辞封爵。

  七月十九日,准吏部咨:“钦奉圣旨:卿倡义督兵,剿除大患,尽忠报国,劳绩可嘉,特加封爵,以昭公义。宜勉承恩命,所辞不允。”先是先生上疏辞爵,乞普恩典,盖以当国者不明军旅之赏,而阴行考察,或赏或否,或不行赏而并削其绩,或赏未及播而罚已先行,或虚受升职之名而因使退闲,或冒蒙不忠之号而随以废斥,乃叹曰:“同事诸臣,延颈而待且三年矣!此而不言,谁复有为之论列者?均秉忠义之气,以赴国难,而功成行赏,惟吾一人当之,人将不食其余矣。”乃再上疏曰:“日者宸濠之变,其横气积威,虽在千里之外,无不震骇失措,而况江西诸郡县近切剥床者乎?臣以逆旅孤身,举事其间。然而未受巡抚之命,则各官非统属也;未奉讨贼之旨,其事乃义倡也,若使其时郡县各官,果畏死偷生,但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为辞,则臣亦可如何哉?然而闻臣之调,即感激奋励,挺身而来,是非真有捐躯赴难之义,戮力报主之忠,孰肯甘粉齑之祸,从赤族之诛,以希万一难冀之功乎?然则凡在与臣共事者,皆有忠义之诚者也。夫考课之典,军旅之政,固并行而不相悖,然亦不可混而施之。今也将明旅之赏,而阴以考课之意行于其间,人但见其赏未施而罚已及,功不录而罪有加,不能创奸警恶,而徒以阻忠义之气,快谗嫉之心;譬之投杯醪于河水,而求饮者之醉,可得乎?”疏上不报。

  时御史程启充、给事毛玉倡议论劾,以遏正学,承宰辅意也。陆澄时为刑部主事,上疏为六辩以折之。先生闻而止之曰:“无辩止谤,尝闻昔人之教矣。况今何止于是。四方英杰,以讲学异同,议论纷纷,吾侪可胜辩乎?惟当反求诸己,苟其言而是欤,吾斯尚有未信欤,则当务求其非,不得辄是己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欤,吾斯既以自信欤,则当益求于自慊,所谓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则今日之多口,孰非吾侪动心忍性,砥砺切磋之地乎?且彼议论之兴,非必有所私怨于我,亦将以为卫夫道也。况其说本自出于先儒之绪论,而吾侪之言骤异于昔,反若凿空杜撰者,固宜其非笑而骇惑矣。未可专以罪彼为也。”

  是月德洪赴省城,辞先生请益。先生曰:“胸中须常有舜、禹有天下不与气象。”德洪请问。先生曰:“舜、禹有天下而身不与,又何得丧介于其中?”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岁,在越。

  二月。

  南宫策士以心学为问,阴以辟先生。门人徐珊读《策问》,叹曰:“吾恶能昧吾知以幸时好耶!”不答而出。闻者难之。曰:“尹彦明后一人也。”同门欧阳德、王臣、魏良弼等直接发师旨不讳,亦在取列,识者以为进退有命。德洪下第归,深恨时事之乖。见先生,先生喜而相接曰:“圣学从兹大明矣。”德洪曰:“时事如此,何见大明?”先生曰:“吾学恶得遍语天下士?今会试录,虽穷乡深谷无不到矣。吾学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

  邹守益、薛侃、黄宗明、马明衡、王艮等侍,因言谤议日炽。先生曰:“诸君且言其故。”有言先生势位隆盛,是以忌嫉谤;有言先生学日明,为宋儒争异同,则以学术谤;有言天下从游者众,与其进不保其往,又以身谤。先生曰:“三言者诚皆有之,特吾自知诸君论未及耳。”请问。曰:“吾自南京已前,尚有乡愿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处,更无掩藏回护,才做得狂者。使天下尽说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请问乡愿狂者之辨。曰:“乡愿以忠信廉洁见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无忤于小人,故非之无举,刺之无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洁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坏矣,故不可与人尧、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纷嚣俗染,举不足以累其心,真有凤凰翔于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惟不克念,故阔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坏而庶可与裁。”曰:“乡愿何以断其媚世?”曰:“自其议狂狷而知之。狂狷不与俗谐,而谓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乡愿志也。故其所为皆色取不疑,所以谓之‘似’。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于时者,不过得乡愿之似而已。然究其忠信廉洁,或未免致疑于妻子也。虽欲纯乎乡愿,亦未易得,而况圣人之道乎?”曰:“狂狷为孔子所思,然至于传道,终不及琴张辈而传曾子,岂曾子亦狷者之流乎?”先生曰:“不然,琴张辈狂者之禀也,虽有所得,终止于狂。曾子中行之禀也,故能悟入圣人之道。”

  先生《与黄宗贤书》曰:“近与尚谦、子华、宗明讲《孟子》‘乡愿狂狷’一章,颇觉有所警发,相见时须更一论。四方朋友来去无定,中间不无切磋砥励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担荷得者,亦自少见。大抵近世学者无有必为圣人之志,胸中有物,未得清脱耳。闻引接同志,孜孜不怠,甚善!但论议须谦虚简明为佳。若自处过任,而词意重复,却恐无益而有损。”

  《与尚谦书》曰:“谓自咎罪疾只缘轻傲二字,足知用力恳切。但知轻傲处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却轻傲,便是格物。得致知二字,千古人品高下真伪,一齐觑破,毫发不容掩藏:前所论乡愿,可熟味也。二字在虔时终日论此,同志中尚多未彻。近于古本序中改数语,颇发此意,然见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纸,幸更熟味。此乃千古圣学之秘,从前儒者多不善悟到,故其说入于支离外道而不觉也。”

  九月,改葬龙山公于天柱峰。郑太夫人于徐山。

  郑太夫人尝附葬余姚穴湖,既改殡郡南石泉山,及合葬公,开圹有水患,先生梦寐不宁,遂改葬。

  十有一月,至萧山。

  见素林公自都御史致政归,道钱塘,渡江来访,先生趋迎于萧山,宿浮峰寺。公相对感慨时事,慰从行诸友,及时勉学,无负初志。

  张元冲在舟中问:“二氏与圣人之学所差毫厘,谓其皆有得于性命也。但二氏于性命中著些私利,便谬千里矣。今观二氏作用,亦有功于吾身者,不知亦须兼取否?”先生曰:“说兼取,便不是。圣人尽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尽性至命中完养此身谓之仙;即吾尽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谓之佛。但后世儒者不见圣学之全,故与二氏成二见耳。譬之厅堂三间共为一厅,儒者不知皆吾所用,见佛氏,则割左边一间与之;见老氏,则割右边一间与之;而己则自处中间,皆举一而废百也。圣人与天地民物同体,儒、佛、老、庄皆吾之用,是之谓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谓小道。”

  三年甲申,先生五十三岁,在越。

  正月。

  门人日进。

  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称门生,然性豪旷不拘小节,先生与论学有悟,乃告先生曰:“大吉临政多过,先生何无一言?”先生曰:“何过?”大吉历数其事。先生曰:“吾言之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我常言而何?”大吉笑谢而去。居数日,复自数过加密,且曰:“与其过后悔改,曷若预言不犯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谢而去。居数日,复自数过益密,且曰:“身过可勉,心过奈何?”先生曰:“昔镜未开,可得藏垢;今镜明矣,一尘之落,自难住脚。此正人圣之机也,勉之!”于是辟稽山书院,聚八邑彦士,身率讲习以督之。于是萧谬、杨汝荣、杨绍芳等来自湖广,杨仕鸣、薛宗铠、黄梦星等来自广东,王艮、孟源、周冲等来自直隶,何秦、黄弘纲等来自南赣,刘邦采、刘文敏等来自安福,魏良政、魏良器等来自新建,曾忭来自泰和。宫刹卑隘,至不能容。盖环坐而听者三百余人。先生临之,只发《大学》万物同体之旨,使人各求本性,致极良知以至于至善,功夫有得,则因方设教。故人人悦其易从。

  海宁董沄号萝石,以能诗闻于江湖,年六十八,来游会稽,闻先生讲学,以杖肩其瓢笠诗卷来访。入门,长揖上坐。先生异其气貌,礼敬之,与之语连日夜。沄有悟,因何秦强纳拜。先生与之徜徉山水间。沄日有闻,忻然乐而忘归也。其乡子弟社友皆招之反,且曰:“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是?”沄曰:“吾方幸逃于苦海,悯若之自苦也,顾以吾为苦耶!吾方扬鬐于渤澥,而振羽于云霄之上,安能复投网罟而入樊笼乎?去矣,吾将从吾之所好。”遂自号曰从吾道人,先生为之记。

  八月,宴门人于天泉桥。

  中秋月白如昼,先生命侍者设席于碧霞池上,门人在侍者百余人。酒半酣,歌声渐动。久之,或投壶聚算,或击鼓,或泛舟。先生见诸生兴剧,退而作诗,有“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之句。明日,诸生入谢。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陈,思鲁之狂士。世之学者,没溺于富贵声利之场,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脱。及闻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缘,皆非性体,乃豁然脱落。但见得此意,不加实践以入于精微,则渐有轻灭世故,阔略伦物之病。虽比世之庸庸琐琐者不同,其为未得于道一也。故孔子在陈思归,以裁之使入于道耳。诸君讲学,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见此,正好精诣力造,以求至于道。无以一见自足而终止于狂也。”

  是月,舒柏有敬畏累洒落之问,刘侯有入山养静之问。先生曰:“君子之所谓敬畏者,非恐惧忧患之谓也,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之谓耳。君子之所谓洒落者,非旷荡放逸之谓也,乃其心体不累于欲,无入而不自得之谓耳。夫心之本体,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灵觉,所谓良知也。君子戒惧之功,无时或间,则天理常存,而其昭明灵觉之本体,自无所昏蔽,自无所牵扰,自无所歉馁愧作,动容周旋而中礼,从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谓真洒落矣。是洒落生于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于戒慎恐惧之无间。孰谓敬畏之心反为洒落累耶?”谓刘侯曰:“君子养心之学如良医治病,随其虚实寒热而斟酌补泄之,是在去病而已,初无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专欲入坐穷山,绝世故,屏思虑,则恐既已养成空寂之性,虽欲勿流于空寂,不可得矣。”

  论圣学无妨于举业。

  德洪携二弟德周仲实读书城南。洪父心渔翁往视之。魏良政、魏良器辈与游禹穴诸胜,十日忘返。问曰:“承诸君相携日久,得无妨课业乎?”答曰:“吾举子业无时不习。”家君曰:“固知心学可以触类而通,然朱说亦须理会否?”二子曰:“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说,譬之打蛇得七寸矣,又何忧不得耶?”家君疑未释,进问先生。先生曰:“岂特无妨,乃大益耳!学圣贤者,譬之治家,其产业、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请客,出其所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还以自享,终身用之无穷也。今之为举业者,譬之治家不务居积,专以假贷为功,欲请客,自厅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幸而来,则诸贷之物一时丰裕可观;客去,则尽以还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请客不至,则时过气衰,借贷亦不备;终身奔劳,作一窭人而已。是求无益于得,求在外也。”明年乙酉大比,稽山书院钱楩与魏良政并发解江、浙。家君闻之笑曰:“打蛇得七寸矣。”

  是时大礼议起,先生夜坐碧霞池,有诗曰:“一雨秋凉入夜新,池边孤月倍精神。潜鱼水底传心诀,楼鸟枝头说道真。莫谓天机非嗜欲,须知万物是吾身。无端礼乐纷纷议,谁与青天扫旧尘?”又曰:“独坐秋庭月色新,乾坤何处更闲人?高歌度与清风去,幽意自随流水春。千圣本无心外诀,《六经》须拂镜中尘。却怜扰扰周公梦,未及惺惺陋巷贫。”盖有感时事,二诗已示其微矣。

  四月,服阕,朝中屡疏引荐。霍兀涯、席元山、黄宗贤、黄宗明先后皆以大礼问,竟不答。

  十月,门人南大吉续刻《传习录》。

  《传习录》薛侃首刻于虔,凡三卷。至是年,大吉取先生论学书,复增五卷,续刻于越。

  四年乙酉,先生五十四岁,在越。

  正月,夫人诸氏卒。四月,祔葬于徐山。

  是月,作稽山书院《尊经阁记》。略曰:“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犹之富家者之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亡失散,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成规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于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

  按,是年南大吉匾莅政之堂曰“亲民堂”,山阴知县吴嬴重修县学,提学佥事万潮与监察御史潘仿拓新万松书院于省城南,取试士之未尽录者廪饩之,咸以记请,先生皆为作记。

  六月,礼部尚书席书荐。

  先生服阕,例应起复,御史石金等交章论荐,皆不报。尚书席书为疏特荐曰:“生在臣前者见一人,曰杨一清;生在臣后者见一人,曰王守仁。且使亲领诰卷,趋阙谢恩。”于是杨一清入阁办事。明年有领卷谢恩之召,寻不果。

  九月,归姚省墓。

  先生归,定会于龙泉寺之中天阁,每月以朔望初八廿三为期。书壁以勉诸生曰:“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承诸君子不鄙,每予来归,咸集于此,以问学为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间又不过三四会。一别之后,辄复离群索居,不相见者动经年岁。然则岂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蘖之畅茂条达,不可得矣。故予切望诸君勿以予之去留为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虽有俗事相妨,亦须破冗一会于此。务在诱掖奖劝,砥砺切磋,使道德仁义之习日亲日近,则势利纷华之染亦日远日疏:所谓相观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会之时,尤须虚心逊志,相亲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为益,或议论未合,要在从容涵育,相感以成;不得动气求胜,长傲遂非,务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己之长,攻人之短,粗心浮气,矫以沽名,讦以为道,挟胜心而行愤嫉,以圮族败群为志,则虽日讲时习于此,亦无益矣。”

  答顾东桥璘书有曰:“朱子所谓格物云者,是以吾心而求理于事事物物之中,如求孝子之理于其亲之谓也。求孝之理果在于吾之心耶?抑果在于亲之身耶?假而果在于亲之身,而亲没之后,吾心遂无孝之理与?见孺子之入井,必有恻隐之理,是恻隐之理果在孺子之身与?抑在于吾身之良知与?以是例之,万事万物之理,莫不皆然。是可以见析心与理为二之非矣。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故曰:‘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与理而为一者也。合心与理而为一,则凡区区前之所云,与朱子晚年之论,皆可不言而喻矣。”又曰:“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良知也。其虚灵明觉之良知应感而动者,谓之意;有知而后有意,无知则无意矣。知非意之体乎?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于事亲,即事亲为一物;意用于治民,则治民为一物;意用于读书,即读书为一物;意用于听讼,即听讼为一物;凡意之所在,无有无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无是意,即无是物。物非意之用乎?‘格’字之义,有以‘至’字训者。如‘格于文祖’,必纯孝诚敬,幽明之间,无一不得其理,而后谓之格;有苗之顽,实文德诞敷而后格,则亦兼有‘正’字之义在其间,未可专以‘至’字尽之也。如‘格其非心’,‘大臣格君心之非’之类,是则一皆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义,而不可以‘至’字为训矣。且《大学》格物之训,又安知不以‘正’字为义乎?如以‘至’字为义者,必曰穷至事物之理,而后其说始通。是其用功之要全在一‘穷’字,用力之地全在一‘理’字也。若上去一‘穷’字,下去一‘理’字,而直曰‘致知在至物’,其可通乎?夫穷理尽性,圣人之成训见于《系辞》者也。苟格物之说而果即穷理之义,则圣人何不直曰‘致知在穷理’,而必为此转折不完之语,以启后世之弊耶?盖《大学》格物之说,自与《系辞》穷理大旨虽同,而微有分辨。穷理者,兼格致城正而为功也;故言穷理,则格致诚正之功皆在其中;言格物,则必兼举致知、诚意、正心,而后其功始备而密。今偏举格物而遂谓之穷理,此非惟不得格物之旨,并穷理之义而失之矣。”其末继以拔本塞源之论,其略曰:“圣人之心,视天下之人无内外远近,凡有血气,皆其昆弟赤子之亲,莫不安全而教养之,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特其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甚有视其父子、兄弟如仇仇者。圣人有忧之,是以推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复其心体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则尧、舜、禹之相授,所谓‘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其节目,则舜之命契,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当是之时,人无异见,家无异习,安此者谓之圣,勉此者谓之贤,而背此者,虽启明如朱,亦谓之不肖。下至闾井田野农工商贾之贱,莫不皆有是学,而惟以成其德行为务。何者?无有闻见之杂,记诵之烦,辞章之靡滥,功利之驰逐,而但使之孝其亲,弟其长,信其朋友,以复其心体之同然,则人亦孰不能之乎?学校之中,惟以成德为事;有长于礼乐,长于政教,长于水土播植者,则就其成德而因使益精其能。迨夫举德而任,则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视才之称否,而不以崇卑为轻重;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苟当其能,则终身安于卑琐而不以为贱。当是时,才质之下者,则安其农工商贾之分,各勤其业以相生相养,而无有乎希高慕外之心;才能之异若皋、夔、稷、契者,则出而各效其能,或营衣食,或通有无,或备器用,集谋并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愿。譬之一身,目不耻其无聪,而耳之所涉,目必营焉;足不耻其无执,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盖其元气充周,血脉条畅,是以痒疴呼吸,感触神应,有不言而喻之妙。此圣人之学所以惟在复心体之同然,而知识技能,非所以与论也。三代以降,教者不复以此为教,而学者不复以此为学。霸者之徒,窃取先生之近似者,假之于外以内济其私,天下靡然宗之,圣人之道遂以芜塞。世之儒者慨然悲伤,蒐猎先圣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补于煨烬之余,圣学之门墙遂不可复观。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其出而仕也,理钱谷者,则欲并夫兵刑;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故不能其事,则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说,则不可以要其誉;记诵之广,适以长其敖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辩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呜呼!以若是之积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讲之以若是之学术,宜其闻吾圣人之教,而视之以为赘疣柄凿矣。非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者,吾谁与望乎!”

  十月,立阳明书院于越城。

  门人为之也。书院在越城西郭门内光相桥之东。后十二年丁酉,巡按御史门大周汝员建祠于楼前,匾曰:“阳明先生祠”。

  五年丙戌,先生五十五岁,在越。

  三月,与邹守益书。

  守益谪判广德州,筑复古书院以集生徒,刻《谕俗礼要》以风民俗。书至,先生复书赞之曰:“古之礼存于世者,老师宿儒当年不能穷其说,世之人苦其烦且难,遂皆废置而不行。故今之为人上而欲导民于礼者,非详且备之为难,惟简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为贵耳。中间如四代位次,及祔祭之类,向时欲稍改以从俗者,今昔斟酌为之,于人情甚协。盖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礼,皆因人情而为之节文,是以行之万世而皆准。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传记之讹阙,则必古今风气习俗之异宜者矣。此虽先王未之有,亦可以义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袭礼也。后世心学不讲,人失其情,难乎与之言礼。然良知之在人心,则万古如一日,苟顺吾心之良知以致之,则所谓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矣。非天子不议礼制度,今之为此,非以议礼为也,徒以末世废礼之极,聊为之兆以兴起之,故特为此简易之说,欲使之易知易从焉耳。冠婚丧祭之外,附以乡约,其于民俗亦甚有补。至于射礼,似宜别为一书以教学者,而非所以求谕于俗。今以附于其间,却恐民间以非所常行,视为不切;又见其说之难晓,遂并其冠婚丧祭之易晓者而弃之也。文公《家礼》所以不及于射,或亦此意也与?”

  按祠堂位祔之制。

  或问:“文公《家礼》高曾祖祢之位皆西上,以次而东,于心切有未安。”先生曰:“古者庙门皆南向,主皆东向。合祭之时,昭之迁主列于北牖,穆之迁主列于南牖,皆统于太祖东向之尊,是故西上,以次而东。今祠堂之制既异于古,而又无太祖东向之统,则西上之说诚有所未安。”曰:“然则今当何如?”曰:“礼以时为大,若事死如事生,则宜以高祖南向,而曾祖祢东西分列,席皆稍降而弗正对,似于人心为安。曾见浦江之祭,四代考妣皆异席,高考妣南向,曾祖祢考皆西向,妣皆东向,各依世次,稍退半席。其于男女之别,尊卑之等,两得其宜。但恐民间厅事多浅隘,而器物亦有所不备,则不能以通行耳。”又问:“无后者之祔,于己之子侄,固可下列矣,若在高曾之行,宜何如祔?”先生曰:“古者大夫三庙,不及其高矣。适士二庙,不及其曾矣。今民间得祀高曾,盖亦体顺人情之至,例以古制,则既为僭,况在行之无后者乎?”古者士大夫无子,则为之置后,无后者鲜矣。后世人情偷薄,始有弃贫贱而不嗣者。古所谓无后,皆殇子之类耳。祭法:王下祭殇五,适子,适孙,适曾孙,适玄孙,适来孙。诸侯下祭三,大夫二,适士及庶人祭子而止。则无后之祔,皆子孙属也。今民间既得假四代之祀,以义起之,虽及弟侄可矣。往年湖湘一士人家,有曾伯祖与堂叔祖皆贤而无后者,欲为立嗣,则族众不可,欲弗祀,则思其贤有所不忍。以闻于某。某曰:‘不祀二三十年矣,而追为之祀,势有所不行矣。若在士大夫家,自可依古族属之义,于春秋二社之次,特设一祭。凡族之无后而亲者,各以昭穆之次配祔之,于义亦可也。’”

  四月,复南大吉书。

  大吉入觐,见黜于时,致书先生,千数百言,勤勤恳恳,惟以得闻道为喜,急问学为事,恐卒不得为圣人为忧,略无一字及于得丧荣辱之间。先生读之叹曰:“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于是复书曰:“世之高抗通脱之士,捐富贵,轻利害,弃爵禄,决然长往而不顾者,亦皆有之。彼其或从好于外道诡异之说,投情于诗酒山水技艺之乐,又或奋发于意气,牵溺于嗜好,有待于物以相胜,是以去彼取此而后能。及其所之既倦,意衡心郁,情随事移,则忧愁悲苦,随之而作,果能捐富贵,轻利害,弃爵禄,快然终身,无入而不自得已乎?夫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见其良知之昭明灵觉,廓然于太虚而同体。太虚之中,何物不有,而无一物能为太虚之障碍。故凡慕富贵,忧贫贱,欣戚得丧,爱憎取舍之类,皆足以蔽吾聪明睿知之体,窒吾渊泉时出之用。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尘沙,聪耳之中而塞之以木楔也。其疾痛郁逆,将必速去之为快,而何能忍于时刻乎?关中自古多豪杰。横渠之后,此学不讲,或亦于四方无异矣。自此有所振发兴起,变气节为圣贤之学,将必自吾元善昆季始也。今日之归,谓天为无意乎?”

  答欧阳德书。

  德初见先生于虔,最年少,时已领乡荐。先生恒以“小秀才”呼之。故遣服役,德欣欣恭命,虽劳不怠。先生深器之。嘉靖癸未第进士,出守六安州。数月,奉书以为初政倥偬,后稍次第,始得于诸生讲学。先生曰:“吾所讲学,正在政务倥偬中。岂必聚徒而后为讲学耶?”又尝与书曰:“良知不因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孔子云:‘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良知之外,则无知矣。故致良知是圣门教人第一义。今云专求之见闻之末,则落在第二义矣。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则语意之间未免为二。此与专求之见闻之末者,虽稍不同,其为未得精一之旨则一也。”

  德洪与王畿并举南宫,俱不廷对,偕黄弘纲、张元冲同舟归越。先生喜,凡初及门者,必令引导,俟志定有入,方请见。每临坐,默对焚香,无语。

  八月,答聂豹书。

  是年夏,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钱塘来见先生。别后致书,谓:“思、孟、周、程无意相遭于千载之下,与其尽信于天下,不若真信于一人。道固自在,学亦自在。”先生答书略曰:“读来谕,诚见君子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乃区区则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间,非以计人之信与不信也。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无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务致其良知,则自能公是非,同好恶,视人犹己,视国犹家,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求天下无治不可得矣。古之人所以能见善不啻若己出,见恶不啻若己入,视民之饥溺,犹己之饥溺,而一夫不获,若己推而纳诸沟中者,非故为是而蕲天下之信己也;务致其良知,求其自慊而已矣。后世良知之学不明,天下之人外假仁义之名,而内以行私利之实:诡词以阿俗,矫行以干誉;掩人之善,而袭以为己长。讦人之私,而窃以为己直;忿以相胜,而犹谓之徇义;险以相倾,而犹谓之疾恶;妒贤嫉能,而犹自以为公是非;恣情纵欲,而犹自以为同好恶。相凌相贼,自其一家骨肉之亲,已不能无彼此藩篱之隔,而况于天下之大,民物之众,又何能一体而视之乎!仆诚赖天之灵,偶有见于良知之学,以为必由此而后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则为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见其若是,遂相于非笑而诋斥,以为是病狂丧心之人耳。呜呼!吾方疾痛之切体,而暇计人之非笑乎!昔者孔子之在当时,有议其为谄者,有议其为佞者,有毁其未贤,诋其为不知礼,而侮之以为“东家丘”者,有嫉而阻之者,有恶而欲杀之者。晨门荷蒉之徒,皆当时之贤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虽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无疑于其所见,不悦于其所欲往,而且以之为迂。则当时之不信夫子者,岂特十之一二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于道路,而不假于暖席者,宁以蕲人之信我知我而已哉?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为己任?顾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彷徨四顾,相求其有助于我者,相与讲去其病耳。今诚得豪杰同志之士,共明良知之学于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一洗谗妒胜忿之习,以跻于大同,则仆之狂病,固将脱然以愈,而终免于丧心之患矣,岂不快哉!会稽素号山水之区,深林长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无时不宜。良朋四集,道义日新。天地之间,宁复有乐于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仆与二三同志,方将请事斯语,奚暇外慕?独其切肤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辄复云尔。”

  按,豹初见称晚生,后六年出守苏州,先生已违世四年矣。见德洪、王畿曰:“吾学诚得诸先生,尚冀再见称贽,今不及矣。兹以二君为证,具香案拜先生。”遂称门人。

  十一月庚申,子正亿生。

  继室张氏出。先生初得子,乡先达有静斋、六有者,皆逾九十,闻而喜,以二诗为贺。先生次韵谢答之,有曰“何物敢云绳祖武?他年只好共爷长”之句,盖是月十有七日也。

  先生初命名正聪,后七年壬辰,外舅黄绾因时相避讳,更今名。

  十二月,作《惜阴说》。

  刘邦采合安福同志为会,名曰“惜阴”,请先生书会籍。先生为之说曰:“同志之在安成者,间月为会五日,谓之“惜阴”,其志笃矣。然五日之外,孰非惜阴时乎?离群而索居,志不能无少懈,故五日之会,所以相稽切焉耳。呜乎!天道之运,无一息之或停,吾心良知之运,亦无一息之或停。良知即天道,谓之‘亦’,则犹二之矣。知良知之运无一息之或停者,则知惜阴矣。知惜阴者,则知致其良知矣。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其所以学如不及,至于发愤忘食也。尧、舜兢兢业业,成汤日新又新,文王纯亦不已,周公坐以待旦:惜阴之功,宁独大禹为然?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知微之显,可以入德矣。’或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利,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然则小人亦可谓之惜阴乎?”

  按,先生明年丁亥过吉安,寄安福诸同志书曰:“诸友始为惜阴之会,当时惟恐只成虚语,迩来乃闻远近豪杰闻风而至者以百数,此可以见良知之同然,而斯道大明之几于此亦可以卜之矣。明道有云:‘宁学圣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此为有志圣人而未能真得圣人之学者,则可如此说。若今日所讲良知之说,乃真是圣学之的传,但从此学圣人,却无不至者。惟恐吾侪尚有一善成名之意,未肯专心致志于此耳。

  六年丁亥,先生五十六岁,在越。

  正月。

  先生与宗贤书曰:“人在仕途,比之退处山林时,工夫难十倍;非得良友时时警发砥砺,平日志向鲜有不潜移默夺,弛然日就颓靡者。近与诚甫言,京师相与者少,二君必须彼此约定,便见微有动气处,即须提起致良知话头,互相规切。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愤怒嗜欲正到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不能也。然见得良知亲切时,其功夫又自不难,缘此数病,良知之所本无,只因良知昏昧蔽塞而后有,若良知一提醒时,即如白日一出,魍魉自消矣。《中庸》谓:‘知耻近乎勇。’只是耻其不能致得自己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语不能屈服得人,意气不能陵轧得人,愤怒嗜欲不能直意任情为耻;殊不知此数病者,皆是蔽塞自己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耻者。古之大臣,更不称他知谋才略,只是一个断断无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已。诸君知谋才略,自是超然出于众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己良知,未全得断断休休体段耳。须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实康济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不负如此圣明之君,方能不枉此出世一遭也。”

  四月,邹守益刻《文录》于广德州。

  守益录先生文字请刻。先生自标年月,命德洪类次,且遗书曰:“所录以年月为次,不复分别体类,盖专以讲学明道为事,不在文辞体制间也。”明日,德洪掇拾所遗请刻,先生曰:“此便非孔子删述《六经》手段。三代之教不明,盖因后世学者繁文盛而实意衰,故所学忘其本耳。比如孔子删《诗》,若以其辞,岂止三百篇;惟其一以明道为志,故所取止。此例《六经》皆然。若以爱惜文辞,便非孔子垂范后世之心矣。”德洪曰:“先生文字,虽一时应酬不同,亦莫不本于性情;况学者传诵日久,恐后为好事者搀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矣。”先生许刻附录一卷,以遣守益,凡四册。

  五月,命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征思、田。

  六月,疏辞,不允。

  先是广西田州岑猛为乱,提督都御史姚镆征之。奏称猛父子悉擒,已降敕论功行赏讫。遗目卢苏、王受构众煽乱,攻陷思恩。镆复合四省兵征之,久弗克;为巡按御史石金所论。朝议用侍郎张璁、桂萼荐,特起先生总督两广及江西、湖广军务,度量事势,随宜抚剿,设土官流官孰便,并核当事诸臣功过以闻;且责以体国为心,毋或循例辞避。先生闻命,上疏言:“臣伏念君命之召,当不俟驾而行,矧兹军旅,何敢言辞?顾臣患痰疾增剧,若冒疾轻出,至于偾事,死无及矣。臣又复思,思、田之役,起于土官仇杀,比之寇贼之攻劫郡县,荼毒生灵者,势尚差缓。若处置得宜,事亦可集。镆素老成,一时利钝,亦兵家之常。御史石金据事论奏,所以激励镆等,使之善后,收之桑榆也。臣以为今日之事,宜专责镆等,隆其委任,重其威权,略其小过,假以岁月,而要其成功。至于终无底绩,然后别选才能,兼谙民情土俗,如尚书胡世宁、李承勋者,往代其任,事必有济。”疏入,诏镆致仕,遣使敦促上道。

  八月。

  先生将入广,尝为《客坐私祝》曰:“但愿温恭直谅之友,来此讲学论道,示以孝友谦和之行,德业相劝,过失相规,以教训我子弟,使无陷于非僻;不愿狂躁惰慢之徒,来此博弈饮酒,长傲饰非,导以骄奢淫荡之事,诱以贪财黩货之谋,冥顽无耻,扇惑鼓动,以益我子弟之不肖。呜乎!由前之说,是谓良士;由后之说,是为凶人;我子弟苟远良士而近凶人,是谓逆子。戒之戒之!嘉靖丁亥八月,将有两广之行,书此以戒我子弟,并以告夫士友之辱临于斯者,请一览教之。”

  九月壬午,发越中。

  是月初八日,德洪与畿访张元冲舟中,因论为学宗旨。畿曰:“先生说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此恐未是究竟话头。”德洪曰:“何如?”畿曰:“心体既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知亦是无善无恶,物亦是无善无恶。若说意有善有恶,毕竟心亦未是无善无恶。”德洪曰:“心体原来无善无恶,今习染既久,觉心体上见有善恶在,为善去恶,正是复那本体功夫。若见得本体如此,只说无功夫可用,恐只是见耳。”畿曰:“明日先生启行,晚可同进请问。”是日夜分,客始散,先生将入内,闻洪与畿候立庭下,先生复出,使移席天泉桥上。德洪举与畿论辩请问。先生喜曰:“正要二君有此一问!我今将行,朋友中更无有论证及此者,二君之见正好相取,不可相病。汝中须用德洪功夫,德洪须透汝中本体。二君相取为益,吾学更无遗念矣。”德洪请问。先生曰:“有只是你自有,良知本体原来无有,本体只是太虚。太虚之中,日月星辰,风雨露雷,阴霾饐气,何物不有?而又何一物得为太虚之障?人心本体亦复如是。太虚无形,一过而化,亦何费纤毫气力?德洪功夫须要如此,便是合得本体功夫。”畿请问。先生曰:“汝中见得此意,只好默默自修,不可执以接人。上根之人,世亦难遇。一悟本体,即见功夫,物我内外,一齐尽透,此颜子、明道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二君已后与学者言,务要依我四句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以此自修,直跻圣位;以此接人,更无差失。”。畿曰:”本体透后,于此四句宗旨何如?”先生曰:“此是彻上彻下语,自初学以至圣人,只此功夫。初学用此,循循有入,虽至圣人,穷究无尽。尧、舜精一功夫,亦只如此。”先生又重嘱付曰:“二君以后再不可更此四句宗旨。此四句中人上下无不接着。我年来立教,亦更几番,今始立此四句。人心自有知识以来,已为习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著实。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是日洪、畿俱有省。

  甲申,渡钱塘。

  先生游吴山、月岩、严滩,俱有诗。过钓台曰:“忆昔过钓台,驱驰正军旅。十年今始来,复以兵戈起。空山烟雾深,往迹如梦里。微雨林径滑,肺病双足胝。仰瞻台上云,俯濯台下水。人生何碌碌?高尚乃如此。疮痛念同胞,至人匪为己。过门不遑入,忧劳岂得已。滔滔良自伤,果哉末难已。”跋曰:“右正德己卯献俘行在,过钓台而弗及登,今兹复来,又以兵革之役,兼肺病足疮,徒顾瞻怅望而已。书此付桐庐尹沈元材刻置亭壁,聊以纪经行岁月云耳。时从行进士钱德洪、王汝中、建德尹杨思臣及元材,凡四人。”

  丙申,至衢。

  西安雨中,诸生出候,因寄德洪、汝中,并示书院诸生:“几度西安道,江声暮雨时。机关鸥鸟破,踪迹水云疑。仗钺非吾事,传经愧尔师。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门期。”德洪、汝中方卜筑书院,盛称天真之奇,并寄及之:“不踏天真路,依稀二十年。石门深竹径,苍峡泻云泉。泮壁环胥海,龟畴见宋田。文明原有象,卜筑岂无缘?”今祠有仰止祠、环海楼、太极云、泉泻云诸亭。

  戊戌,过常山。

  诗曰:长生徒有慕,苦乏大药资。名山遍深历,悠悠鬓生丝。微躯一系念,去道日远而。中岁忽有觉,九还乃在兹。非炉亦非鼎,何坎复何离?本无终始究,宁有死生期?彼哉游方士,诡辞反增疑。纷然诸老翁,自传困多岐。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为?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十月,至南昌。

  先生发舟广信,沿途诸生徐樾,张士贤、桂輗等请见,先生俱谢以兵事未暇,许回途相见。徐樾自贵溪追至余干,先生令登舟。樾方自白鹿洞打坐,有禅定意。先生目而得之,令举似。曰:“不是。”已而稍变前语。又曰:“不是。”已而更端。先生曰:“近之矣。此体岂有方所,譬之此烛,光无不在,不可以烛上为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光。”直指出舟外水面曰:“此亦是光。”樾领谢而别。明日至南浦,父老军民俱顶香林立,填途塞巷,至不能行。父老顶舆传递入都司。先生命父老军民就谒,东入西出,有不舍者,出且复入,自辰至未而散,始举有司常仪。明日谒文庙,讲《大学》于明伦堂,诸生屏拥,多不得闻。唐尧臣献茶,得上堂旁听。初尧臣不信学,闻先生至,自乡出迎,心已内动。比见拥谒,惊曰:“三代后安得有此气象耶!”及闻讲,沛然无疑。同门有黄文明、魏良器辈笑曰:“逋逃主亦来投降乎?”尧臣曰:“须得如此大捕人,方能降我,尔辈安能?”

  至吉安,大会士友螺川。

  诸生彭簪、王钊、刘阳、欧阳瑜等偕旧游三百余,迎入螺川驿中。先生立谈不倦,曰:“尧、舜生知安行的圣人,犹兢兢业业,用困勉的工夫。吾侪以困勉的资质,而悠悠荡荡,坐享生知安行的成功,岂不误己误人?”又曰:“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虚,变通不居。若假以文过饰非,为害大矣。”临别嘱曰:“工夫只是简易真切,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

  十一月,至肇庆。

  是月十八日抵肇庆。先生寄书德洪、畿曰:“家事赖廷豹纠正,而德洪、汝中又相与薰陶切劘于其间,吾可以无内顾矣。绍兴书院中同志,不审近来意向如何?德洪、汝中既任其责,当能振作接引,有所兴起。会讲之约,但得不废,其间纵有一二懈弛,亦可因此夹持,不致遂有倾倒。余姚又得应元诸友作兴鼓舞,想益日异而月不同。老夫虽出山林,亦每以自慰。诸贤皆一日千里之足,岂俟区区有所警策,聊亦以此视鞭影耳。即日已抵肇庆,去梧不三四日可到。方入冗场,绍兴书院及余姚各会同志诸贤,不能一一列名字。”

  乙未,至梧州,上谢恩疏。

  二十日,梧州开府。十二月朔,上疏曰:“田州之事,尚未及会议审处。然臣沿途咨访,颇有所闻,不敢不为陛下一言其略。臣惟岑猛父子固有可诛之罪,然所以致彼若是者,则前此当事诸人,亦宜分受其责。盖两广军门专为诸瑶、僮及诸流贼而设,事权实专且重,若使振其兵威,自足以制服诸蛮。夫何军政日坏,上无可任之将,下无可用之兵,有警必须倚调土官狼兵,若猛之属者,而后行事。故此辈得以凭恃兵力,日增桀骜。及事之平,则又功归于上,而彼无所与,固不能以无怨愤。始而征发愆期,既而调遣不至。上嫉下愤,日深月积,劫之以势而威益亵,笼之以诈而术愈穷。由是谕之而益梗,抚之而益疑,遂至于有今日。今山瑶海贼,乘衅摇动,穷追必死之寇,既从而煽诱之,贫苦流亡之民,又从而逃归之,其可忧危奚啻十百于二酋者之为患。其事已兆,而变已形,顾犹不此之虑,而汲汲于二酋,则当事者之过计矣。臣又闻诸两广士民之言,皆谓流官久设,亦徒有虚名,而受实祸。诘其所以,皆云未设流官之前,土人岁出土兵三千,以听官府之调遣;既设流官之后,官府岁发民兵数千,以防土人之反覆。即此一事,利害可知。且思恩自设流官,十八九年之间,反者数起,征剿日无休息。浚良民之膏血,而涂诸无用之地,此流官之无益,亦断可识矣。论者以为既设流官,而复去之,则有更改之嫌,恐招物议,是以宁使一方之民久罹涂炭,而不敢明为朝廷一言,宁负朝廷,而不敢犯众议。甚哉!人臣之不忠也。苟利于国而庇于民,死且为之,而何物议之足计乎!臣始至,虽未能周知备历,然形势亦可概见矣。田州切近交趾,其间深山绝谷,瑶、僮盘据,动以千百。必须存土官,藉其兵力,以为中土屏蔽。若尽杀其人,改土为流,则边鄙之患,我自当之;自撤藩篱,后必有悔。”奏下,尚书王时中持之,得旨:“守仁才略素优,所议必自有见。事难遥度,俟其会议熟处,要须情法得中,经久无患。事有宜亟行者,听其便宜,勿怀顾忌,以贻后患。”

  初,总督命下,具疏辞免;及豫言处分思、田机宜,凡当路相知者,皆寓书致意。与杨少师曰:“惟大臣报国之忠,莫大于进贤去谗。自信山林之志已坚,而又素受知己之爱,不复嫌避,故辄言之。乃今适为己地也。昔有以边警荐用彭司马者,公独不可,曰:‘彭始成功,今或少挫,非所以完之矣。’公之爱惜人才,而欲成全之也如此,独不能以此意推之某乎?果不忍终弃,病痊,或使得备散局,如南北太常国子之任,则图报当有日也。”与黄绾书曰:“往年江西赴义将士,功久未上,人无所动,再出,何面目见之?且东南小丑,特疮疥之疾;百辟谗嫉朋比,此则腹心之祸,大为可忧者。诸公任事之勇,不思何以善后?大都君子道长,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元气自复。但去病太亟,亦耗元气,药石固当以渐也。”又曰:“思、田之事,本无紧要,只为从前张皇太过,后难收拾:所谓生事事生是已。今必得如奏中所请,庶图久安,否则反覆未可知也。”与方献夫书曰:“圣主聪明不世出,今日所急,惟在培养君德,端其志向,于此有立,是谓一正君而国定。然非真有体国之诚,其心断断休休者,亦徒事其名而已。”又曰:“诸公皆有荐贤之疏,此诚君子立朝盛节,但与名其间,却有所未喻者。此天下治乱盛衰所系,君子小人进退存亡之机,不可以不慎也。譬诸养蚕,便杂一烂蚕其中,则一筐好蚕尽为所坏矣。凡荐贤于朝,与自己用人不同:自己用人,权度在我;若荐贤于朝,则评品宜定。小人之才,岂无可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痈之功,但混于参苓蓍术之间而进之,鲜不误矣。”又曰:“思、田之事已坏,欲以无事处之。要已不能;只求减省一分,则地方亦可减省一分之劳扰耳。此议深知大拂喜事者之心,然欲杀敌千无罪之人,以求成一将之功,仁者之所不忍也。”

  十有二月,命暂兼理巡抚两广,疏辞,不允。

  七年戊子,先生五十七岁,在梧。

  二月,思、田平。

  先生疏略曰:“臣奉有成命,与巡按纪功御史石金、布政使林富等,副使祝品、林文辂等,参将李璋、沈希仪等,会议思、田之役,兵连祸结,两省荼毒,已逾二年,兵力尽于哨守,民脂竭于转输,官吏罢于奔走;今日之事,已如破坏之舟,漂泊于颠风巨浪,覆溺之患,汹汹在目,不待知者而知之矣。”因详其十患十善,二幸四毁,反覆言之。且曰:“臣至南宁乃下令尽撤调集防守之兵,数日之内,解散而归者数万。惟湖兵数千,道阻且远,不易即归,仍使分留宾宁,解甲休养,待间而发。初苏、受等闻臣奉命处勘,始知朝廷无必杀之意,皆有投生之念,日夜悬望,惟恐臣至之不速。已而闻太监、总兵相继召还,至是又见守兵尽撤,其投生之念益坚,乃遣其头目黄富等先赴军门诉苦,愿得扫境投生,惟乞宥免一死。臣等谕以朝廷之意,正恐尔等有所亏枉,故特遣大臣处勘,开尔等更生之路;尔等果能诚心投顺,决当贷尔之死。因复露布朝廷威德,使各持归省谕,克期听降。苏、受等得牌,皆罗拜踊跃,欢声雷动;率众扫境,归命南宁城下,分屯四营。苏、受等囚首自缚,与其头目数百人赴军门请命。臣等谕以朝廷既赦尔等之罪,岂复亏失信义;但尔等拥众负固,虽由畏死,然骚动一方,上烦九重之虑,下疲三省之民,若不示罚,何以泄军民之愤?于是下苏、受于军门,各杖之一百,乃解其缚,谕于今日宥尔一死者,朝廷天地好生之仁,必杖尔示罚者,我等人臣执法之义。于是众皆叩首悦服,臣亦随至其营,抚定其众,凡一万七千,濈濈道路,踊跃欢闻,皆谓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报,且乞即愿杀贼立功赎罪。臣因谕以朝廷之意,惟欲生全尔等,今尔等方来投生,岂忍又驱之兵刃之下。尔等逃窜日久,且宜速归,完尔家室,修复生理。至于诸路群盗,军门自有区处,徐当调发尔等。于是又皆感泣欢呼,皆谓朝廷如此再生之恩,我等誓以死报。臣于是遂委布政使林富、前副总张祐督令复业,方隅平安。是皆皇上神武不杀之威,风行于庙堂之上,而草偃于百蛮之表,是以班师不待七旬,而顽夷即尔来格,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全活数万生灵。是所谓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也。”疏入,敕遣行人奖励,赏银五十两,紵丝四袭,所司备办羊酒,其余各给赏有差。先生为文勒石曰:“嘉靖丙戌夏,官兵伐田,随与思、恩之人相比相煽,集军四省,汹汹连年。于时皇帝忧悯元元,容有无辜而死者乎?乃令新建伯王守仁曷往视师,其以德绥,勿以兵虔。班师撤旅,信义大宣。诸夷感慕,旬日之间,自缚来归者一万七千。悉放之还农,两省以安。昔有苗徂征,七旬来格;今未期月而蛮夷率服,绥之斯来,速于邮传,舞于之化,何以加焉。爰告思、田,毋忘帝德。爰勒山石,昭此赫赫。文武圣神,率土之滨。凡有血气,莫不尊亲。”

  四月,议迁都台于田州,不果。

  先是有制,王守仁暂令兼理巡抚两广,既受命,先生乃疏言:“臣以迂疏多病之躯,谬承总制四省军务之命,方怀不胜其任之忧,今又加以巡抚之责,岂其所能堪乎?且两广之事,实重且难,巡抚之任,非得才力精强者,重其事权,进其官阶,而久其职任,殆未可求效于岁月之间也。致仕副都御史伍文定,往岁宁藩之变,常从臣起兵,具见经略;侍郎梁材、南赣副都御史汪鋐,亦皆才能素著,足堪此任;愿选择而使之。”会侍郎方献夫建白,宜于田州特设都御史一人,抚绥诸夷,下议。先生复疏言:“布政使林富可用,或量改宪职,仍听臣等节制,暂于思、田住札,抚绥其众。然而要之蛮夷之区,不可治以汉法,虽流官之设,尚且弗便,而又可益之以都台乎?今且暂设,凡一切廪饩车马,悉取办于南宁府卫,取给于军饷,不以干思、田之人。俟年余经略有次,思、田止责知府理治,或设兵备宪臣一人于宾州,或以南宁兵备兼理;如此,则目前既得辑宁之效,而日后又可免烦劳之扰矣。”又以柳庆缺参将,特荐用沈希仪,且请起用前副总兵张祐,俾与富协心共事。未几,升富副都御史,抚治郧阳以去。先生再荐布政使王大用、按察使周期雍,又以边方缺官,且言副使陈槐、施儒、杨必进,知府朱衮,皆堪右江兵备之任;知州林宽可为田州知府;推官李乔木可为同知。且言:“任贤图治,得人实难,其在边方反覆多事之地,其难尤甚。盖非得忠实、勇果、通达、坦易之才,未易以定其乱。有其才矣,使不谙其土俗,则亦未易以得其本心。得其心矣,使不耐其水土,亦不能以久居其地,以成其功。故用人于边方,必兼是三者而后可。如前四人者,固皆可用之才;今乃皆为时例所拘,弃置不用,而更劳心远索,则亦过矣。”疏上,俱未果行。

  兴思、田学校。

  先生以田州新服,用夏变夷,宜有学校。但疮痍逃窜,尚无受廛之民,即欲建学,亦为徒劳。然风化之原,又不可缓也。乃案行提学道,著属儒学,但有生员,无拘廪增,愿改田州府学,及各处儒生愿附籍入学者,本道选委教官,暂领学事,相与讲肄游息,兴起孝弟,或倡行乡约,随事开引,渐为之兆。俟建有学校,然后将各生徒通发该学肄业,照例充补廪增起贡。

  五月,抚新民。

  先生因左江道参议等官汪必东等称:“古陶、白竹、石马等贼,近虽诛剿,然尚有流出府江诸处者。诚恐日后为患,乞调归顺土官岑瓛兵一千名,万承、龙英共五百名,或韦贵兵一千名,住扎平南、桂平冲要地方。”及该府知府程云鹏等亦申量留湖兵,及调武靖州狼兵防守。乃谕之曰:“始观论议,似亦区画经久之计;徐考成功,终亦支吾目前之计。盖用兵之法,伐谋为先;处夷之道,攻心为上。今各瑶征剿之后,有司即宜诚心抚恤,以安其心。若不服其心,而徒欲久留湖兵,多调狼卒,凭藉兵力,以威劫把持,谓为可久之计,则亦末矣。殊不知远来客兵,怨愤不肯为用,一也。供馈之需,稍不满意,求索訾詈,将无抵极,二也。就居民间,骚扰浊乱,易生仇隙,三也。困顿日久,资财耗竭,适以自弊,四也。欲借此以卫民,而反为民增一苦;欲借此以防贼,而反为吾招一寇,其可行乎?合行知府程云鹏、公同指挥周胤宗,及各县知县等官,亲至已破贼巢各邻近良善村寨,以次加厚抚恤,给以告示,犒以鱼盐,待以诚信,敷以德恩。谕以朝廷所以诛剿各贼者,为其稔恶不悛,若尔等良善守分村寨,我官府何尝轻动尔等一草一木?尔等各宜益坚向善之心,毋为彼所扇惑摇动。从而为之推选众所信服,立为酋长,以连属之。若各贼果能改恶迁善,实心向化,今日来投,今日即待以良善,决不追既往之恶。尔等即可以此意传告开谕之。我官府亦就实心抚安招来,量给盐米,为之经纪生业。亦就为之选立酋长,使有统率,毋令涣散。一面清查侵占田土,开立里甲,以息日后之争。禁约良民,毋使乘机报复,以激其变。如农夫之植嘉禾,以去稂莠,深耕易耨,芸菑灌溉,专心一事,勤诚无情,必有秋获。夫善者益知所动,则助恶者日衰;恶者益知所惩,则向善者益众:此抚柔之道,而非专有恃于甲兵者也。”又曰:“该府议欲散撤顾倩机快等项,调取武靖州土兵,使之就近防守一节,区画颇当。然以三千之众,而常在一处屯顿坐食,亦未得宜。必须分作六班,每五百名为一班,每两个月日而更一次。若有雕剿等项,然后通行起调,然必须于城市别立营房,毋使与民杂处,然后可免于骚扰嫌隙。盖以十家牌门之兵,而为守土安民之本;以武靖起调之兵,而备追捕剿截之用:此亦经权交济相须之意也。自今以后,免其秋调各处哨守等役,专在浔州地方听凭守备参将调用。凡遇紧急调取,即要星驰赴信地,不得迟违时刻。守巡各官,仍要时加戒谕抚辑,毋令日久玩弛,又成虚应故事。”

  六月,兴南宁学校。

  先生谓:“理学不明,人心陷溺,是以士习日偷,风教不振。”日与各学顺生朝夕开讲,已觉渐有奋发之志。又恐穷乡僻邑,不能身至其地,委原任监察御史降合浦县丞陈逅主教灵山诸县,原任监察御史降揭阳县主簿季本主教敷文书院。仍行牌谕曰:“仰本官每日拘集该府县学诸生,为之勤勤开诲,务在兴起圣贤之学,一洗习染之陋。其诸生该赴考试者,临期起送;不该赴试者,如常朝夕娶会。考德问业之外,或时出与经书论策题目,量作课程;就与讲析文义,以无妨其举业之功。大抵学绝道丧之余,未易解脱旧闻旧见,必须包蒙俯就,涵育薰陶,庶可望其渐次改化。谅本官平素最能孜孜汲引,则今日必能循循善诱。诸生之中,有不率教者,时行槚楚,以警其情。本院回军之日,将该府县官员师生查访勤惰,以示劝惩。”

  又牌谕曰:“照得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冠婚丧祭,固宜家喻而户晓者。今皆废而不讲,欲求风俗之美,其可得乎?况兹边方远郡,土夷错杂,顽梗成风,有司徒具刑驱势迫,是谓以火济火,何益于治?若教之以礼,庶几所谓小人学道则易使矣。福建莆田生员陈大章,前来南宁游学,叩以冠婚乡射诸仪,颇能通晓。近来各学诸生,类多束书高阁,饱食嬉游,散漫度日。岂若使与此生朝夕讲习于仪文节度之间,亦足以收其放心,固其肌肤之会,筋骸之束,不犹愈于博弈之为贤乎?仰南宁府官吏即便馆谷陈生于学舍,于各学诸生之中,选取有志习礼及年少质美者,相与讲解演习。自此诸生得于观感兴起,砥砺切磋,修之于其家,而被于里巷,达于乡村;则边徼之地,遂化为邹鲁之乡,亦不难矣。”

  七月,袭八寨、断藤峡,破之。

  八寨、断藤峡诸蛮贼,有众数万,负固稔恶,南通交趾诸夷,西接云、贵诸蛮,东北与牛场、仙台、花相、风门、佛子及柳庆、府江、古田诸瑶回旋连络,延袤二千余里,流劫出没,为害岁久。比因有事思、田,势不暇及。至是,先生以思、田既平,苏、受新附,乃因湖广保靖归师之便,令布政使林富、副总兵张祐等,出其不意,分道征之。富、祐率右江及思、田兵进剿八寨诸贼。参议汪必东、副使翁素、佥事汪溱,率左江及永、保土兵进剿断藤峡诸贼。令该道分巡兵备收解,纪功御史册报,及行太监张赐并各镇巡知会,一月之内,大破其众,斩获三千有奇。先生见诸贼巢穴既已扫荡,而我兵疾疫,遂班师奏捷。

  按,疏言:“断藤峡诸贼,犄角屯聚,自国初以来,屡征不服。至天顺间,都御史韩雍统兵二十万,然后破其巢穴。撤兵无何,贼复攻陷浔州,据城大乱。后复合兵,量从剿抚。自后窃发无时,凶恶成性,不可改化。至于八寨诸贼,尤为凶猛,利镖毒弩,莫当其锋;且其寨壁天险,进兵无路。自国初都督韩观,尝以数万之众围困其地,亦不能破,竟从招抚而罢。报后兴师合剿,一无所获,反多挠丧。惟成化间,土官岑瑛尝合狼兵深入,斩获二百。已而贼势大涌,力不能支,亦从抚罢。今因湖广之回兵,而利导其顺便之势,作思、田之新附,而善用其报效之机。两地进兵,各不满八千之众,而三月报捷,共已逾三千之功。两广父老皆以为数十年来未有此举也。”

  疏请经略思、田及八寨、断藤峡。

  初,先生既平思、田,乃上疏曰:“臣以迂庸,缪当兵事于兹土,承制假以抚剿便宜。是陛下之心惟在于除患安民,未尝有所意必也。又谕令贼平之后,议设土流孰便。是陛下之心惟在于安民息乱,未尝有所意必也。始者思、田梗化,既举兵而加诛矣,因其悔罪投降,遂复宥而释之。固亦莫非仰承陛下不嗜杀人之心,惓惓忧悯赤子之无辜也。凡为经略事宜有三:特设流官知府以制土官之势;仍立土官知府以顺土夷之情;分设土官巡检以散各夷之党。拟府名为‘田宁’,以应谶谣,而定人心。设州治于府之西北,立猛第三子邦相为吏目。待其有功,渐升为知州。分设思恩土巡检司九,田州土巡检司十有八,以苏、受并土目之为众所服者世守之。”既而复破八寨、断藤峡。又上疏曰:”臣因督兵亲历诸巢,见其形势要害,各有宜改立卫所,开设县治,以断其脉络,而扼其咽喉者。若失今不为,则数年之间,贼复渐来,必归聚生息;不过十年,又有地方之患矣。臣以遵制便宜,相度举行,凡为经略事宜有六:移南丹卫城于八寨;改筑思恩府治于荒田;改凤化县治于三里;增设隆安县治;置流官于思龙,以属田宁;增筑守镇城堡于五屯。”事下,本兵持之,户部复请覆勘,学士霍韬等上疏曰:“臣等广人也,是役也,臣等尝为守仁计曰:‘前当事者,凡若三省兵若干万,梧州军门费用军储若干万,复从广东布政司支用银米若干万,杀死、疫死官兵、土兵若干万,仅得田州小宁五十日,而思恩叛矣。’今守仁不杀一卒,不费斗米,直宣扬威德,遂使思、田顽叛,稽首来服。虽舜格有苗,何以过此?乃若八寨贼、断藤峡贼,又非思、田之比。八寨为诸贼渊薮,而断藤峡为八寨羽翼也。广西有八寨诸贼,犹人有心腹病也。八寨不平,则两广无安枕期也。今守仁沉机不露,一举平之。百数十年豺虎窟穴,扫而清之,如拂尘然。臣等是以叹服守仁能体陛下之仁,以怀绥思、田向化之民;又能体陛下之义,以讨服八寨、断藤梗化之贼:仁义两得之也。夫守仁之成功,有八善焉:乘湖兵归路之便,兵不调而自集,一也。因思、田效命之助,劳而不怨,二也。机出意外,贼不能遁,所诛者渠恶,非滥杀报功者比,三也。因归师无粮运费,四也。一举成功,民不知扰,五也。平八寨、平断藤峡,则极恶者先诛,其细小巢穴,可渐德化,得抚剿之宜,六也。八寨不平,则西而柳、庆,东而罗旁、禄水、新宁、思平之贼,合数千里,共为窟穴,虽调兵数十万,未易平伏,今八寨平定,则诸贼可以渐次抚剿,两广良民可以渐次安业,纾圣明南顾之忧,七也。韩雍虽平断藤峡贼矣,旋复有倡乱者,八寨乃百六十年所不能诛之剧贼。今守仁既平其巢窟,即徙建城邑以镇定之,则恶贼失险,后日不能为变,逋贼来归,且化为良民矣。诛恶绥良,得民父母之体,八也。或议:‘守仁奉命有事思、田,遂剿八寨,可乎?’臣则曰:昔吴、楚反攻梁,景帝诏周亚夫救梁。亚夫不奉诏,而绝吴、楚粮道,遂破吴、楚,而平七国,安汉社稷。传曰:‘阃以外,将军制之。’又曰:‘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专之可也,古之道也。’是故亚夫知制吴、楚,在绝其食道,而不在于救梁;是故虽有诏命,有所不受。今守仁知思、田可以德怀也,遂纳其降而安定之。知八寨诸贼未易服也,遂因时仗义而讨平之。虽无诏命,先发后闻可也,况有便宜从事之旨乎?或曰:‘建置城邑,大事也;区处钱粮,户部职也;不先奉命而辄兴工,可乎?’臣则曰:昔者范仲淹之守西边也,欲筑大顺城,虑敌人争之,乃先具版筑,然后巡边,急速兴工,一月成城。西夏觉而争之,已不及矣。守仁于建置城邑之役,不仰足户部而后有处,其以一肩而分圣明南顾之忧,不以为功,反以为过,可乎?臣等目击八寨之贼,为地方大患百数十年,一旦仰赖圣明,任用守仁,以底平定,不胜庆忭,今兵部功赏未行,户部覆题再勘,臣恐机会一失,大功遂阻,城保不筑,逋贼复聚,地方可虑。是故冒昧建言,唯圣明察焉。”

  九月,疏谢奖励赏赉。

  赏思、田功也。九月初八日,行人冯恩赍捧钦赐至镇,故有谢疏。

  与德洪、畿书:“地方事幸遂平息,相见渐可期矣。近年不审同志聚会如何,得无法堂前今已草深一丈否?想卧龙之会,虽不能大有所益,亦不宜遂尔荒落;且存饩羊,后或兴起,亦未可知。余姚得应元诸友相与倡率,为益不小。近有人自家乡来,闻龙山之讲,至今不废,亦殊可喜。书到,望遍寄声,益相与勉之。九十弟与正宪辈,不审早晚能来亲近否?诱掖接引之功,与人为善之心,当不俟多喋也。魏廷豹决能不负所托,儿辈或不能率教,亦望相与夹持之。”

  十月,疏请告。

  先生以疾剧,上疏请告,具言:“臣自往年承乏南、赣,为炎毒所中,遂患咳痢之疾。岁益滋甚。其后退休林野,稍就医药,而疾亦终不能止。自去岁入广,炎毒益甚。力疾从事,竣事而出,遂尔不复能兴。今已舆至南宁,移卧舟次,将遂自梧道广,待命于韶、雄之间,夫竭忠以报国,臣之素志也。受陛下之深恩,思得粉身齑骨以自效,又臣之所日夜切心者也。病日就危,而尚求苟全以图后报,而为养病之举,此臣之所以大不得已也。”疏入,未报。

  谒伏波庙。

  先生十五岁时尝梦谒伏波庙,至是拜祠下,宛然如梦中,谓兹行殆非偶然。因识二诗。其一曰:“四十年前梦里诗,此行天定岂人为?徂征敢倚风云阵,所过如同时雨师。尚喜远人知向望,却惭无术救疮痍。从来胜算归廊庙,耻说兵戈定四夷。”其二诗曰:“楼船金鼓宿乌蛮,鱼丽群舟夜上滩。月绕旌旗千嶂静,风传铃木九溪寒。荒夷未必先声服,神武由来不杀难。想见虞廷新气象,两阶干羽五云端。”是月与豹书:“近岁山中讲学者,往往多说勿忘勿助工夫甚难。问之,则云:‘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难。’区区因问之云:‘忘是忘个甚么?助是助个甚么?’其人默然无对,始请问。区区因与说:‘我此间讲学,却只说个必有事焉,不说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时时去集义。若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间断,此便是忘了,即须勿忘。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须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间提撕警觉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间断,即不须更说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须更说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简易,何等洒脱自在。今却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悬空守着一个勿忘勿助,漭漭荡荡,只做得个沉空守寂,学成一个痴騃汉,事来,即便牵滞纷扰,不复能经纶宰制。此皆由学术误人之故,甚可悯矣。’”

  又与邹守益书曰:“随处体认天理,勿忘勿助之说,大约未尝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未免捕风捉影。纵令鞭辟向里,亦与圣门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尘。若复失之毫厘,便有千里之缪矣。世间无志之人,既已见驱于声利辞章之习,间有知得自己性分当求者,又被一种似是而非之学兜绊羁縻,终身不得出头。缘人未有真为圣人之志,未免挟有见小欲速之私,则此种学问极足支吾眼前得过。是以虽在豪杰之士,而任重道远,志稍不力,即且安顿其中者多矣。”

  祀增城先庙。

  先生五世祖讳纲者,死苗难,庙祀增城。是月,有司复新祠宇,先生谒祠奉祀。过甘泉先生庐,题诗于壁曰:“我祖死国事,肇礼在增城。荒祠幸新复,适来奉初蒸。亦有兄弟好,念言思一寻。苍苍见葭色,宛隔环瀛深。入门散图史,想见抱膝吟。贤郎敬父执,童仆意相亲。病躯不遑宿,留诗慰殷勤。落落千百载,人生几知音。道同著形迹,期无负初心。”又题甘泉居曰:“我闻甘泉居,近连菊坡麓。十年劳梦思,今来快心目。徘徊欲移家,山南尚堪屋。渴饮甘泉泉,饥食菊坡菊。行看罗浮云,此心聊复足。”与德洪、畿书:“书来见近日工夫之有进,足为喜慰!而余姚、绍兴诸同志又能相聚会讲切,奋发兴起,日勤不懈,吾道之昌,真有火燃泉达之机矣,喜幸当何如哉!此间地方悉已平靖,只因二三大贼巢,为两省盗贼之根株渊薮,积为民患者,心亦不忍不为一除剪,又复迟留二三月;今亦了事矣,旬月间便当就归途也。守俭、守文二弟,近承夹持启迪,想亦渐有所进。正宪尤极懒惰,若不痛加针砭,其病未易能去。父子兄弟之间,情既迫切,责善反难,其任乃在师友之间。想平日骨肉道义之爱,当不俟于多嘱也。”与何性之书:“区区病势日狼狈,自至广城,又增水泻,日夜数行不得止。至今遂两足不能坐立,须稍定,即逾岭而东矣。诸友皆不必相候。果有山阴之兴,即须早鼓钱塘之舵,得与德洪、汝中辈一会聚,彼此当必有益。区区养病本去已三月,旬日后必得旨。亦遂发舟而东,纵未能遂归田之愿,亦必得一还阳明洞,与诸友一面而别,且后会又有可期也。千万勿复迟疑,徒耽误日月。总及随舟而行,沿途官吏送迎请谒,断亦不能有须臾之暇。宜悉此意,书至即拨冗。德洪、汝中辈,亦可促之早为北上之图。伏枕潦草。”

  十一月乙卯,先生卒于南安。

  是月廿五日,逾梅岭至南安。登舟时,南安推官门人周积来见。先生起坐,咳喘不已。徐言曰:“近来进学如何?”积以政对。遂问道体无恙。先生曰:“病势危亟,所未死者,元气耳。”积退而迎医诊药。廿八日晚泊,问:“何地?”侍者曰:“青龙铺。”明日,先生召积人。久之,开目视曰:“吾去矣!”积泣下,问“何遗言?”先生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复何言?”顷之,瞑目而逝,二十九日辰时也。赣州兵备门人张思聪追至南安,迎入南野驿,就中堂沐浴衾敛如礼。先是先生出广,布政使门人王大用备美材随舟。思聪亲敦匠事,铺梱设褥,表里裼袭。门人刘邦采来奔丧事。十二月三日,思聪与官属师生设祭入棺。明日,舆榇登舟。士民远近遮道,哭声振地,如丧考妣。至赣,提督都御史汪鋐迎祭于道,士民沿途拥哭如南安。至南昌,巡按御史储良材、提学副使门人赵渊等请改岁行,士民昕夕哭奠。

  八年己丑正月,丧发南昌。

  是月连日逆风,舟不能行。赵渊祝于柩曰:“公岂为南昌士民留耶?越中子弟门人来候久矣。”忽变西风,六日直至弋阳。先是德洪与畿西渡钱塘,将入京殿试,闻先生归,遂迎至严滩,闻讣,正月三日成丧于广信,讣告同门。是日,正宪至。初六日,会于弋阳。初十日,过玉山,弟守俭、守文,门人栾惠、黄洪、李珙、范引年、柴凤至。

  二月庚午,丧至越。

  四日,子弟门人奠柩中堂,遂饰丧纪,妇人哭门内,孝子正宪携弟正亿与亲族子弟哭门外,门人哭幕外,朝夕设奠如仪。每日门人来吊者百余人,有自初丧至卒葬不归者。书院及诸寺院聚会如师存。是时朝中有异议,爵荫赠谥诸典不行,且下诏禁伪学。詹事黄绾上疏曰:“忠臣事君,义不苟同;君子立身,道无阿比。臣昔为都事,今少保桂萼时为举人,取其大节,与之交友。及臣为南京都察院经历,见大礼不明,相与论列。相知二十余年,始终无间。昨臣荐新建伯王守仁堪以柄用,萼与守仁旧不相合,因不谓然,小人乘间构隙。然臣终不以此废萼平生也。但臣于事君之义,立身之道,则有不得不明者。臣所以深知守仁者,盖以其功与学耳。然功高而见忌,学古而人不识,此守仁之所以不容于世也。盖其功之大者有四:其一,宸濠不轨,谋非一日,内而内臣如魏彬等,嬖幸如钱宁、江彬等,文臣如陆完等,为之内应;外而镇守如毕真、刘朗等,为之外应;故当时中外诸臣,多怀观望。若非守仁忠义自许,身任讨贼之事,不顾赤族之祸,倡义以勤王,运筹以伐谋,则天下安危未可知。今乃皆以为伍文定之功,是轻发纵而重走狗,岂有兵无胜算,而濠可徒搏而擒者乎?其二,大帽、茶寮、浰头、桶冈诸贼寨势连四省,兵连累岁。若非蚤平,南方自此多事。守仁临镇,次第底定。其三,田州、思恩构衅有年,事不得息,民不得已,故起守仁以往,定以兵机,感以诚信,乃使卢、王之徒崩角来降,感泣受杖,遂平一方之难。其四,自来八寨为两广腹心之疾,其间守戍官军,与贼为党,莫可奈何。守仁假永顺狼兵,卢、王降卒,并而袭之,遂去两广无穷之巨害,实得兵法便宜之算。夫兵凶战危,守仁所立战功,皆除大患,卒之以死勤事。夫兵政国之大事,宜为后世法,可以终泯其功乎?其学之大要有三:一曰‘致良知’实本先民之言,盖致知出于孔氏,而良知出于孟轲性善之论。二曰‘亲民’,亦本先民之言,盖《大学》旧本所谓亲民者,即百姓不亲之亲,凡亲贤乐利,与民同其好恶,而为洁矩之道者是已。此所据以从旧本之意,非创为之说也。三曰‘知行合一’,亦本先民之言,盖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只一事也。守仁发此,欲人言行相顾,勿事空言以为学也。是守仁之学,弗诡于圣,弗畔于道,乃孔门之正传也,可以终废其学乎?”然以萼之非守仁,遂致陛下失此良弼,使守仁不获致君尧、舜,谁之过与?臣不敢以此为萼是也。况赏罚者,御世之权。以守仁之功德,劳于王事,乃常典不及,削罚有加,废褒忠之典,倡党锢之禁,非所以辅明主也。守仁客死,妻子孱弱,家童载骨,藁埋空山,鬼神有知,当为恻然。臣实不忍见圣明之世有此事也。假使守仁生于异世,犹当追崇,况在今日哉?且永顺之众,卢、王之徒,素慕守仁威德;如此举措,恐失其望,关系夷情,亦非细故。臣昔与守仁为友,几二十年。一日愤寡过之不能,守仁从而觉之,若有深省,遂复师事之。是臣于守仁,实非苟然相信,如世俗师友者也。臣于君父之前,处师友之间,既有所怀,不敢不尽。昔萼为小人所谗,臣为之愤;既而得白,臣为之喜;固非臣之私也。今守仁之抱冤,亦犹萼之负屈。伏愿扩一视之仁,特敕所司,优以恤典赠谥,仍与世袭,并开学禁,以昭圣政。若此事不明,则萼之与臣,终不能以自忘。故臣敢言及于此,所以盖事陛下之忠,且以补萼之过,亦以尽臣之义也。”疏入,不报。于是给事中周延抗疏论列,谪判官。

  十一月,葬先生于洪溪。

  是月十一日发引,门人会葬者千余人,麻衣衰屦,扶柩而哭。四方来观者莫不交涕。洪溪去越城三十里,入兰亭五里,先生所亲择也。先是,前溪入怀与左溪会,冲啮右麓,术者心嫌,欲弃之。有山翁梦神人绯袍玉带立于溪上,曰:“吾欲还溪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泛,忽从南岸,明堂周阔数百尺,遂定穴。门人李珙等筑治,更番,昼夜不息者月余,而墓成。


      ●顺生录之十一 年谱附录一

 

    自嘉靖庚寅建精舍于天真山至隆庆丁卯复伯爵

 

  嘉靖九年庚寅五月,门人薛侃建精舍于天真山,祀先生。

  天真距杭州城南十里,山多奇岩古洞,下瞰八卦田,左抱西湖,前临胥海,师昔在越讲学时,尝欲择地当湖海之交,目前常见浩荡,图卜筑以居,将终老焉。起征思、田,洪、畿随师渡江,偶登兹山,若有会意者。临发以告,师喜曰:“吾二十年前游此,久念不及,悔未一登而去。”至西安,遗以二诗,有“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门期”及“文明原有象,卜筑岂无缘”之句。侃奔师丧,既终葬,患同门聚散无期,忆师遗志,遂筑祠于山麓。同门董沄、刘侯、孙应奎、程尚宁、范引年、柴凤等董其事,邹守益、方献夫、欧阳德等前后相役;斋庑庖湢具备,可居诸生百余人。每年祭期,以春秋二仲月仲丁日,四方同志如期陈礼仪,悬钟磬,歌诗,侑食。祭毕,讲会终月。

  十年辛卯五月,同门黄弘纲会黄绾于金陵,以先生胤子王正亿请婚。

  先是师殡在堂,有忌者行谮于朝,革锡典世爵。有司默承风旨媒孽,其家乡之恶少遂相煽,欲以鱼肉其子弟。胤子正亿方四龄,与继子正宪离仳窜逐,荡析厥居。明年夏,门人大学士方献夫署吏部,择刑部员外王臣升浙江佥事,分巡浙东,经纪其家,奸党稍阻。弘纲以洪,畿拟是冬赴京殿试,恐失所托。适绾升南京礼部侍郎,弘纲问计。绾曰:“吾室远莫计,有弱息,愿妻之。情关至戚,庶得处耳。”是月,洪、畿趋金陵为正亿问名。绾曰:“老母家居,未得命,不敢专。”洪、畿复走台,得太夫人命,于是同门王艮遂行聘礼焉。

  十一年壬辰正月,门人方献夫合同志会于京师。

  自师没,桂萼在朝,学禁方严。薛侃等既遭罪谴,京师讳言学。至是年,编修欧阳德、程文德、杨名在翰林,侍郎黄宗明在兵部,戚贤、魏良弼,沈谧等在科,与大学士方献夫俱主会。于时黄绾以进表入,洪、畿以趋廷对入,与林春、林大钦、徐樾,朱衡、王惟贤、傅颐等四十余人始定日会之期,聚于庆寿山房。

  九月,正亿趋金陵。

  正亿外侮稍息,内衅渐萌。深居家扃,同门居守者,或经月不得见,相怀忧逼。于是同门佥事王臣、推官李逢,与欧阳德、王艮、薛侨、李珙、管州议以正亿趋金陵,将依舅氏居焉。至钱塘,恶少有蹑其后载者。迹既露,诸子疑其行。请卜,得鼎二之上吉,乃徉言共分胤子金以归。恶党信为实,弛谋。有不便者,遂以分金腾谤,流入京师。臣以是被中黜职。

  十二年癸巳,门人欧阳德合同志会于南畿。

  自师没,同门既襄事于越。三年之后归散四方,各以所入立教,合并无时。是年,欧阳德、季本、许相卿、何廷仁、刘阳、黄弘纲嗣讲东南,洪亦假事入金陵。远方志士四集,类萃群趋,或讲于城南诸刹,或讲于国子鸡鸣。倡和相稽,疑辩相绎,师学复有继兴之机矣。

  十三年甲午正月,门人邹守益建复古书院于安福,祀先生。

  师在越时,刘邦采首创惜阴会于安福间月为会五日。先生为作《惜阴说》。既后,守益以祭酒致政归,与邦采、刘文敏、刘子和、刘阳、欧阳瑜、刘肇衮、尹一仁等建复古、连山、复真诸书院,为四乡会。春秋二季,合五郡,出青原山,为大会。凡乡大夫在郡邑者,皆与会焉。于是四方同志之会,相继而起,惜阴为之倡也。

  三月,门人李遂建讲舍于衢麓,祀先生。

  先自师起征思、田,舟次西安,门人栾惠、王玑等数十人雨中出候。师出天真二诗慰之。明年师丧,还玉山,惠偕同门王修、徐霈、林文[王夔]等迎榇于草萍驿,凭棺而哭者数百人。至西安,诸生追师遣教,莫知所寄。洪、畿乃与玑、应典等定每岁会期。是年遂为知府,从诸生请,筑室于衢之麓。设师位,岁修祀事。诸生柴惟道、徐天民、王之弼、徐惟缉、王之京、王念伟等,又分为龙游、水南会,徐用检、唐汝礼、赵时崇、赵志皋等为兰西会,与天真远近相应,往来讲会不辍,衢麓为之先也。

  五月,巡按贵州监察御史王杏建王公祠于贵阳。

  师昔居龙场,诲扰诸夷。久之,夷人皆式崇尊信。提学副使席书延至贵阳,主教书院。士类感德,翕然向风。是年杏按贵阳,闻里巷歌声,蔼蔼如越音;又见士民岁时走龙场致奠,亦有遥拜而祀于家者;始知师教入人之深若此。门人汤哻、叶梧、陈文学等数十人请建祠以慰士民之怀。乃为赎白云庵旧址立祠,置膳田以供祀事。杏立石作《碑记》。记略曰:“诸君之请立祠,欲追崇先生也。立祠足以追崇先生乎?构堂以为宅,设位以为依,陈俎豆以为享,祀似矣。追崇之实,会是足以尽之乎?未也。夫尊其人,在行其道,想像于其外,不若佩教于其身。先生之道之教,诸君所亲承者也。德音凿凿,闻者饫矣;光范不不,炙者切矣;精蕴渊渊,领者深矣。诸君何必他求哉?以闻之昔日者而倾耳听之,有不以道,则曰:‘非先生之法言也,吾何敢言?’以见之昔日者而凝目视之,有不以道,则曰‘非先生之德行也,吾何敢行?’以领之昔日者而潜心会之,有不以道,则曰:‘非先生之精思也,吾何敢思?’言先生之言,而德音以接也;行先生之行,而光范以睹也;思先生之思,而精蕴以传也,其为追崇也何尚焉!”

  十四年乙未,刻先生《文录》于姑苏。

  先是洪、畿奔师丧,过玉山,检收遣书。越六年,洪教授姑苏,过金陵,与黄绾、闻人诠等议刻《文录》。洪作《购遣文疏》,遣诸生走江、浙、闽、广、直隶搜猎逸稿。至是年二月,鸠工成刻。

  巡按直隶监察御史曹煜建仰止祠于九华山,祀先生。

  九华山在青阳县,师尝两游其地,与门人江囗囗、柯乔等宿化城寺数月。寺僧好事者,争持纸索诗,通夕洒翰不倦。僧蓄墨迹颇富,思师夙范,刻师像于石壁,而亭其上,知县祝增加葺之。是年煜因诸生请,建祠于亭前,扁曰“仰止”。邹守益捐资,令僧买赡田,岁供祀事。越隆庆戊辰,知县沈子勉率诸生讲学于斯,增葺垣宇赡田。煜祭文见《青阳志》。

  十五年丙申,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张景、提学佥事徐阶,重修天真精舍,立祀田。

  门人礼部尚书黄绾作《碑记》。记曰:“今多书院,兴必由人,或仕于斯,或游于斯,或生于斯,或功德被于斯;必其人实有足重者,表表在人,思之不见,而后立书院以祀之。聚四方有志,树之风声,讲其道以崇其化。浙江之上龙山之麓,有曰天真书院,立祀阳明先生者也。盖先生尝游于斯,既没,故于斯创精舍,讲先生之学,以明先生之道。夫人知之,岂待予言哉?正德己卯,宁濠之变,起事江右,将窥神器,四方岌岌,日危于死。浙为下游,通衢八道,财赋称甲。濠意欲先得之。故阴置腹心,计为之应。因先生据其上游,奋身独当之,濠速败,浙赖以宁,卒免锋刃荼毒之苦:皆先生之功也。则今日书院之创,非徒讲学,又以明先生之功也。书院始于先生门人行人薛侃、进士钱德洪、王畿,合同志之资为之。继而门人佥事王臣、主事薛侨,有事于浙,又增治之,始买田七十余亩。蒸尝辑理,岁病不给。侍御张君按浙,乃跻书院而叹曰,‘先生之学,论同性善。先生之功,在于社稷。皆所宜祀,矧覆泽兹土尤甚,恶可忽哉!’乃属提学佥事徐君阶,命绍兴推官陈让,以会稽废寺田八十余亩为庄,属之书院。又出法台赎金三百两,命杭州推官罗大用及钱塘知县王釴买宋人所为龟畴田九十余亩以益之。于是需足人聚,风声益树,而道化行矣。昔宋因书院而为学校,今于学校之外复立书院,盖久常特新之意与?予尝登兹山,坐幽岩,步危磴,俯江流之洄浙,引苍渤之冥茫,北览西湖,南目禹穴,云树苍苍,晴岚窅窅于是怆然而悲,悄然而戚,恍见先生之如在而能不忘也。乃知学校之设既远,远则常,常则玩,玩则怠,怠则学之道其疏乎?书院之作既近,近则新,新则惕,惕则励,励则学之道其修乎?兹举也,立政立教之先务,益于吾浙多矣。”

  十六年丁酉十月,门人周汝员建新建伯祠于越。

  是年汝员以御史按浙。先是师在越,四方同门来游日众,能仁、光相、至大、天妃各寺院,居不能容。同门王艮、何秦等乃谋建楼居斋舍于至大寺左,以居来学。师没后,同门相继来居,依依不忍去。是年,汝员与知府汤绍恩拓地建祠于楼前。取南康蔡世新肖师像,每年春秋二仲月,郡守率有司主行时祀。

  十一月,佥事沈谧建书院于文湖,祀先生。

  文湖在秀水县北四十里,广环十里,中横一州,四面澄碧,书院创焉。谧初读《传习录》,有悟师学,即期执贽请见。师征思、田,弗遂。及闻讣,追悼不已。后为行人,闻薛子侃讲学京师,乃叹曰:“师虽没,天下传其道者尚有人也。”遂拜薛子,率同志王爱等数十人讲学于其中,置田若干亩以赡诸生。是年,巡按御史周汝员立师位于中堂,春秋二仲月,率诸生虔祀事,歌师诗以侑食。既后,谧起佥江西,为师遍立南赣诸祠。比没,参政孙宏轼、副使刘悫设谧位,附食于师。谧子进士启原增置赡田,与爱等议附薛子位。祭期定季丁日。同志与祭天真者俱趋文湖,于今益盛。

  十七年戊戌,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傅凤翔建阳明祠于龙山。

  龙山在余姚县治右。辛巳年,师归省祖茔,门人夏淳、孙升、吴仁、管州、孙应奎、范引年、柴凤、杨珂、周于德、钱大经、应扬、谷钟秀、王正心、正思、俞大本、钱德、周仲实等,侍师讲学于龙泉寺之中天阁。师亲书三八会期于壁。吴仁聚徒于阁中,合同志讲会不辍。丁亥秋,师出征思、田,每遗书洪、畿,必念及龙山之会。是年传以诸生请建祠于阁之上方,每年春秋二仲月,有司主行时祀。

  十八年己亥,江西提学副使徐阶建仰止祠于洪都,祀先生。

  自阶典江西学政,大发师门宗旨,以倡率诸生。于是同门吉安邹守益、刘邦采、罗洪先,南昌李遂、魏良弼、良贵、王臣、裘衍、抚州陈九川、傅默、吴悌、陈介等,与各郡邑选士俱来合会焉。魏良弼立石纪事。

  吉安士民建报功祠于庐陵,祀先生。

  祠在庐陵城西隅。师自正德庚午莅庐陵,日进父老子弟告谕之,使之息争睦族,兴孝悌,敦礼让,民渐向化。兴利剔蠹,赈疫禳灾,皆有实惠。七越月而去,民追思之。既提督南赣,扫荡流贼,定逆濠之乱,皆切民命。及闻师讣,丧过河下,沿途哀号,如丧考妣。乃相与筑祠,名曰:“报功”,岁修私祀。后曾孔化、贺钧、周祉、王时椿,时槐、陈嘉谟等相与协成,制益宏丽,春秋郡有司主祀。十九年庚子,门人周桐、应典等建书院于寿岩,祀先生。

  寿岩在永康西北乡,岩多瑞石,空洞垲爽。四山环翠,五峰前拥。桐、典与同门李珙、程文德讲明师旨。嵌岩作室,以居来学。诸生卢可久、程梓等就业者百有余人。立师位于中堂,岁时奉祀,定期讲会,至今不辍。

  二十一年壬寅,门人范引年建混元书院于青田,祀先生。

  书院在青田县治。引年以经师为有司延聘主青田教事,讲艺中时发师旨。诸生叶天秩七十有余人,闻之惕然有感,复肃仪相率再拜,共进师学。又惧师联无所,树艺不固,乃纠材筑室,肖师像于中堂;谓范子之学出于王门,追所自也。范子卒,春秋配食。乞洪作《仰止祠碑记》,御史洪恒纪其详。后提学副使阮鹗增建为心极书院,畿作《碑记》。记略曰:“心极之义,其昉诸古乎?孔子‘《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以至定吉凶而生大业,所以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而冒天下之道,无非《易》也。《易》者无他,吾心寂感、有无相生之机之象也。天之道为阴阳;地之道为刚柔;人之道为仁义:三极于是乎立。象也者,像此者也。阴阳相摩,刚柔相荡,仁义相禅,藏乎无扃之键,行乎无辙之途,立乎无所倚之地,而神明出焉,万物备焉。故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此孔子之精蕴也。当时及门之徒,惟颜氏独得其宗。观夫喟然之叹,有曰:‘如有所立,卓尔。’有无之间不可以致诘,虽欲从之,未由也已。故曰‘发圣人之蕴,颜子也。’颜子没而圣学遂亡。后千余载,濂溪周子始复追寻其绪,发为‘无极而太极’之说,盖几之矣。而后儒纷纷之议,尚未能一无惑乎!千载之寥寥也。盖汉之儒者泥于有象,一切仁义、忠孝、礼乐、教化、经纶之迹,皆认以为定理,必先讲求穷索,执为典要,而后以为应物之则,是为有得于太极似矣,而不知太极为无中之有,不可以有名也。隋、唐以来,老、佛之徒起而攘臂其间,以经纶为糟粕,乃复矫以窃冥玄虚之见,甚至掊击仁义,荡灭礼教,一切归之于无,是为有得于无极似矣,而不知无极为有中之无,非可以无名也。周子洞见二者之弊,转相谬溺,不得已而救之,建立《图说》,以显圣学之宗,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中正仁义云者,太极之谓;而主静云者,无极之谓;人极于是乎立焉。议者乃以无极之言谓出于老氏,分中正仁义为动静,而不悟主静无欲之旨,亦独何哉?夫自伏羲一画以启心极之原,神无方而易无体,即无极也。孔子固已言之矣,而周子之得圣学之传无疑也。夫圣学以一为要。一者,无欲也。人之欲大约有二:高者蔽于意见;卑者蔽于嗜欲:皆心之累也。无欲则一;无欲则明通公溥而圣可学矣。君子寡欲,故修之而吉;小人多欲,故悖之而凶。吉凶之几,极之立与不立于此焉分,知此则知凾峰阮子所谓心极之说矣。”

  二十三年甲辰,门人徐珊建虎溪精舍于辰州,祀先生。精舍在府城隆兴寺之北。师昔还自龙场,与门人冀元亨、蒋信、唐愈贤等讲学于龙兴寺,使静坐密室,悟见心体。是年,珊为辰同知,请于当道,与诸同志大作祠宇、置赡田。邹守益为作《精舍记》,罗洪先作《性道堂记》。又有见江亭、玉芝亭、鸥鹭轩,珊与其弟杨珂俱多题志。

  二十七年戊申八月,万安同志建云兴书院,祀先生。

  书院在白云山麓,前对芙蓉峰,幕下秀出如圭,大江横其下。同志朱衡、刘道、刘弼、刘岘、王舜韶、吴文惠、刘中虚等迎予讲学于精修观,诸生在座者百五十人有奇。晚游城烟,见民居井落,邑屋华丽。洪曰:“民庶且富,而诸君敷教之勤若此,可谓礼义之乡矣。”衡曰:“是城四十年前犹为赤土耳。”问之。曰:“南、赣峒贼,流劫无常,妻女相率而泣曰:‘贼来曷避,惟一死可恃耳。’师来,荡平诸峒,百姓始得筑城生聚,乃有今日,皆师之赐也。”洪嘉叹不已。乃谓曰:“沐师德泽之深若此,南来郡邑,俱有祠祀,何是地独无?”众皆蹙然曰:“有志未遂耳。”乃责洪作疏纠材。是夕来相助者盈二百金。举人周贤宣作文祀土,众役并兴。中遭异议,止之。至嘉靖甲子,衡为尚书,贤宣为方伯,与太仆卿刘悫复完书业,祭祀规制大备,名曰:“云兴书院”云。

  九月,门人陈大伦建明经书院于韶,祀先生。

  书院在府城。先是同门知府郑骝作明经馆,与诸生课业,倡明师学。至是大伦守韶,因更建书院,立师位,与陈白沙先生并祀。是月,洪谒甘泉湛先生,逾庾岭,与诸生邓鲁、骆尧知、胡直、王城、刘应奎、钟大宾、魏良佐、潘槐、莫如德、张昂等六十三人谒师祠,相与人南华二贤阁,与邓鲁、胡直等共阐师说。至隆庆己巳,知府李渭大修祠宇,集诸生与黄城等身证道要,师教复振。

  二十九年庚戌正月,吏部主事史际建嘉义书院于溧阳,祀先生。

  书院在溧阳救荒淹。史际因岁青,筑淹塘以活饥民,塘成而建书院于上。延四方同志讲会,馆谷之。籍其田之所入,以备一邑饥荒,名曰“嘉义”,钦玉音也。际与吕光洵议延洪主教事。乃先币聘,越三年,兹来定盟。是月,同志周贤宣、赵大河、诸生彭若思、彭适、袁端化、王襞、徐大经、陈三谟等数十人,际率子侄史继源、继志、史铨、史珂、史继书、继辰、致詹,偕吾子婿叶迈、郑安元、钱应度、应量、应礼、应乐定期来会,常不下百余人。立师与甘泉湛先生位,春秋奉祀。

  《天成篇》揭嘉义堂示诸生曰:“吾人与万物混处于天地之中,为天地万物之宰者,非吾身乎?其能以宰乎天地万物者,非吾心乎?心何以能宰天地万物也?天地万物有声矣,而为之辨其声者谁欤?天地万物有色矣,而为之辨其色者谁欤?天地万物有味矣,而为之辨其味者谁欤?天地万物有变化矣,而神明其变化者谁欤?是天地万物之声非声也,由吾心听,斯有声也;天地万物之色非色也,由吾心视,斯有色也;天地万物之味非味也,由吾心尝,斯有味也;天地万物之变化非变化也,由吾心神明之,斯有变化也:然则天地万物也,非吾心则弗灵矣。吾心之灵毁,则声、色、味,变化不得而见矣。声、色、味变化不可见,则天地万物亦几乎息矣。故曰:‘人者,天地之心,万物之灵也,所以主宰乎天地万物者也。’吾心为天地万物之灵者,非吾能灵之也。吾一人之视,其色若是矣,凡天下之有目者,同是明也;一人之听,其声若是矣,凡天下之有耳者,同是聪也;一人之尝,其味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口者,同是嗜也;一人之思虑,其变化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心知者,同是神明也。匪徒天下为然也,凡前乎千百世已上,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无弗同也;后乎千百世已下,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亦无弗同也。然则明非吾之目也,天视之也;聪非吾之耳也,天听之也;嗜非吾之口也,天尝之也;变化非吾之心知也,天神明之也。故目以天视,则尽乎明矣;耳以天听,则竭乎听乎;口以天尝,则不爽乎嗜矣;思虑以天动,则通乎神明矣。天作之,天成之,不参以人,是之谓天能,是之谓天地万物之灵。

  吾心为天地万物之灵,惟圣人为能全之,非圣人能全之也,夫人之所同也。圣人之视色与吾目同矣,而目能不引于色者,率天视也;圣人之听声与吾耳同矣,而耳能不蔽于声者,率天听也;圣人之嗜味与吾口同矣,而口能不爽于味者,率天尝也;圣人之思虑与吾心知同矣,而心知不乱于思虑者,通神明也。吾目不引于色,以全吾明焉,与圣人同其视也;吾耳不蔽于声,以全吾聪焉,与圣人同其听也;吾口不爽于味,以全吾嗜焉,与圣人同其尝也;吾心知不乱于思虑,以全吾神明焉,与圣人同其变化也。故曰:“圣人可学而至,谓吾心之灵与圣人同也。然则非学圣人也,能自率吾天也。”

  吾心之灵与圣人同,圣人能全之,学者求全焉。然则何以为功耶?有要焉,不可以支求也。吾目蔽于色矣,而后求去焉,非所以全明也;吾耳蔽于声矣,而后求克焉,非所以全聪也;吾口爽于味矣,而后求复焉,非所以全嗜也;吾心知乱于思虑矣,而后求止焉,非所以全神明也。灵也者,心之本体也,性之德也,百体之会也;彻动静,通物我,亘古今,无时乎弗灵,无时乎或间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皆自率是灵以通百物,勿使间于欲焉已矣。其功虽不同,其灵未尝不一也。吾率吾灵而发之于目焉,自辨乎色而不引乎色,所以全明也;发之于耳焉,自辨乎声而不蔽乎声,所以全聪也;发之于口焉,自辨乎味而不爽乎味,所以全嗜也;发之于思虑焉,万感万应,不动声臭,而其灵常寂大者,立而百体通,所以全神明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必率是灵而无间于欲焉,是天作之,人复之,是之谓天成,是之谓致知之学。”

  增刻先生《朱子晚年定论》。《朱子定论》,师门所刻止一卷,今洪增录二卷,共三卷,际令其孙致詹梓刻于书院。

  重刻先生《山东甲子乡试录》。《山东甲子乡试录》皆出师手笔,同门张峰判应天府,欲番刻于嘉义书院,得吾师继子正宪氏原本刻之。

  四月,门人吕怀等建大同楼于新泉精舍,设师像,合讲会。

  精舍在南畿崇礼街。初,史际师甘泉先生,筑室买田为馆谷之资。是年,怀与李遂、刘起宗、何迁、余胤绪、吕光洵、欧阳塾、欧阳瑜、王与槐、陆光祖、庞嵩、林烈及诸生数十人,建楼于精舍,设师与甘泉像为讲会。会毕,退坐昧昧室,默对终夕而别。是月,洪送王正亿人胄监。至金山,遂人金陵趋会焉。何迁时为吏部文选司郎中,偕四司同僚邀余登报恩寺塔,坐第一层,问曰:“闻师门禁学者静坐,虑学者偏静沦枯槁也,似也。今学者初入门,此心久濡俗习,沦浃肤髓,若不使求密室,耳目与物无所睹闻,澄思绝虑,深入玄漠,何时得见真面目乎?师门亦尝言之,假此一段以补小学之功。又云:‘心罹疾痼,如镜面斑垢,必先磨去,明体乃见,然后可使一尘不容。’今禁此一法,恐令人终无所入。”洪对曰:“师门未尝禁学者静坐,亦未尝立静坐法以入人。”曰:“舍此有何法可入?”曰:“只教致良知。良知即是真面目。良知明,自能辨是与非,自能时静时动,不偏于静。”曰:“何言师门不禁静坐?”曰:“程门叹学者静坐为善学,师门亦然。但见得良知头脑明白,更求静处精炼,使全体著察,一滓不留;又在事上精炼,使全体著察,一念不欺。此正见吾体动而无动,静而无静,时动时静,不见其端,为阴为阳,莫知其始:斯之谓动静皆定之学。”曰:“偏于求静,终不可与入道乎?”曰:“离喜怒哀乐以求中,必非未发之中;离仁敬孝慈以求止,必非缉熙之止;离视听言动以求仁,必非天下归仁之仁。是动静有间矣,非合内合外,故不可与语入道。”曰:“师门亦有二教乎?”曰:“师尝言之矣,‘吾讲学亦尝误人,今较来较去,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众皆起而叹曰:“致知则存乎心悟,致知焉尽矣!”下塔,由画廊指《真武流形图》曰:“观此亦可以证儒佛之辩。”众皆曰:“何如?”曰:“真武山中久坐,无得,欲弃去。感老妪磨针之喻,复入山中二十年,遂成至道。今若画《尧流形图》,必从克明峻德,亲九族,以至协和万邦;画《舜流形图》,必从舜往于田,自耕稼陶渔,以至七十载陟方;又何时得在金碧山水中枯坐二三十年,而后可以成道耶?”诸友大笑而别。

  三十年辛亥,巡按贵州监察御史赵锦建阳明祠于龙场。

  龙场旧有龙冈书院,师所手植也。至是锦建祠三楹于书院北,旁翼两序,前为门,仍题曰“龙冈书院”,周垣缭之,奠师位于中堂。巡抚都御史张鹗翼、廉使张尧年、参政万虞恺、提学副使谢东山,共举祠祀。罗洪先撰《祠碑记》。记略曰:“予尝考龙场之事,于先生之学有大辨焉。夫所谓良知云者,本之孩童固有,而不假于学虑,虽匹夫匹妇之愚,固与圣人无异也。乃先生自叙,则谓困于龙场三年,而后得之。固有不易者,则何以哉?今夫发育之功,天地之所固有也。然天地不常有其功,一气之敛,闭而成冬,风露之撼薄,霜霰之严凝,陨积摧败,生意萧然,其可谓寂莫而枯槁矣。郁极而轧,雷霆奋焉。百蛰启,群草茁,氤氲动荡于宇宙之间者,则向之风霰为之也。是故藏不深则化不速,蓄不固则致不远,屈伸剥复之际,天地且不违,而况于人乎?先生以豪杰之才,振迅雄伟,脱屣于故常,于是一变而为文章,再变而为气节。当其倡言于逆瑾蛊政之时,挞之朝而不悔,其忧思恳款,意气激烈,议论铿訇,真足以凌驾一时而托名后世,岂不快哉!及其摈斥流离,而于万里绝域,荒烟深箐,狸鼯豺虎之区,形影孑立,朝夕惴惴,既无一可骋者;而且疾病之与居,瘴疠之与亲,情迫于中,忘之有不能,势限于外,去之有不可,辗转烦瞀,以需动忍之益,盖吾之一身已非吾有,而又何有于吾身之外。至于是,而后如大梦之醒,强者柔,浮者实,凡平日所挟以自快者,不惟不可以常恃,而实足以增吾之机械,盗吾之聪明。其块然而生,块然而死,与吾独存而未始加损者,则固有之良知也。然则先生之学,出之而愈张,晦之而愈光。鼓舞天下之人至于今日不怠者,非雷霆之震,前日之龙场,其风霰也哉?嗟乎!今之言良知者,莫不曰固有固有。问其致知之功,任其固有焉耳,亦尝于枯槁寂寞而求之乎?所谓盗聪明、增机械者,亦尝有辨于中否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岂有待于人乎?”

  三十一年壬子,提督南赣都御史张烜建复阳明王公祠于郁孤山。

  祠在赣州郁孤台前,濂溪祠之后。嘉靖初年,军卫百姓思师恩德不已,百姓乃纠材建祠于郁孤台,以虔尸祝。军卫官兵建祠于学宫右,塑像设祀,俱有成式。继后异议者,移郁孤祠像于报功祠后,湫隘慢亵,军民怀忿。至是,署兵备佥事沈谧访询其故,父老子弟相与涕泣申告。谧谒师像,为之泫然出涕。报功祠旧有赡田米三十八石,见供春秋二祭。郁孤祠则取诸赣县,均平银两。乃具申军门。

  烜如其议,修葺二祠,迎师像于郁孤台,庙貌严饰,焕然一新。军卫有司各申虔祝,父老子弟岁腊骏奔。烜作记,立石纪事。

  师自征三浰,山寇尽平。即日班师,立法定制。令赣属县俱立社学,以宣风教。城中立五社学,东曰义泉书院,南曰正蒙书院,西曰富安收院书,又西曰镇宁书院,北曰龙池书院。选生儒行义表俗者,立为教读。选子弟秀颖者,分入书院,教之歌诗习礼,申以孝悌,导之礼让。未期月而民心不变,革奸宄而化善良。市廛之民皆知服长衣,叉手拱揖而歌诵之声溢于委巷。浸浸乎三代之遗风矣。继后异议者尽堕成规,而五院为强暴者私据,礼乐之教息矣。至是,谧询士民之情,罪逐僭据,修举废坠,五社之学复完。慎选教读子弟而淬砺之,风教复兴,渢渢乎如师在日矣。

  建复阳明王公祠于南安。

  南安青龙铺,师所属纩之地也,士民哀号哭泣,相与建祠于学宫之右。岁时父老子弟奔走祝奠,有司即为崇祀,庙貌宏丽。后为京师流言,承奉风旨者,遂迁祠于委巷,隘陋污秽,人心不堪。谧与有司师生议,复旧址原制,楼五楹,前门五楹,取委巷祠址之值于民助。完工作,具申军门。

  烜从之。自是师祠与圣庙并垂不朽矣。

  三十二年癸丑,江西佥事沈谧修复阳明王公祠于信丰县。

  按谧《虔南公移录》曰:“赣州府所属十一县,俱有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阳明王公祠,巍然并存。盖因前院功业文章,足以匡时而华国;谋猷军旅,足以御暴而捍灾。南、赣士民咸思慕之。歌颂功德,久而不衰,尚有谈及而下泪者。本县原有祠堂,后有塞门什主者,废为宴憩之所,是诚何心哉!为此仰本县官史照牌事例,限三日内即查究清理,仍为洒扫立主,因旧为新。不惟一邑师生故老,得以俱兴瞻仰之私,而凡过信丰之墟者,咸得以尽展拜俎豆之礼。古人所谓爱礼存羊,礼失求野之意,即是可见矣。”时谧署南赣兵备事,故云。

  三月,改建王公祠于南康。

  南康旧有祠,在学宫右。后因异议者迁师像于旭山韩公祠内。谧往谒祠,见二像并存于一室:王公有祭而无祠;韩公有祠而无祭。其室且卑陋。访祠西有乡约所,前有堂三间,后有阁一座,规模颇胜。乃置师像于堂而复其祭。韩公祠另为立祭。使原有祠者,因祠而举祭;原有祭者,因祭而立祠。则两祠之势并峙,而各全其尊;报功之典同行,而咸尽其义矣。

  三月,安远县知县吴卜相请建王公报功祠。

  安远旧无师祠,百姓私立牌于小学,父老子弟相率馈奠,始伸岁腊之情。卜相见之,乃惕然曰:“此吾有司之责也。”乃具申旧院道谓:“前都御史阳明王公,功在天下,而安远为用武之地;教在万世,而虔州为首善之区。本县正德年间中,有广寇叶芳拥众数千,肆行剽掠,民不聊生。自受本院抚剿以来,立籍当差,无异于土著之齐民;后生小子,不忘乎良知之口授。今询舆情,择县西旧堤备所空处,堪以修建祠堂。本县将日逐自理词讼银两,买办供费,庶财省而功倍,祀专而民悦。”嘉靖二十九年。申据前提督军门卢,俱如议行之。见今像貌森严,祠宇宏丽,申兵备佥事沈、提督军门张,扁其堂曰“仰止”,门曰“报功祠”。烜为作记,立石纪事。

  四月,瑞金县知县张景星请建王公报功祠。

  按《虔南公移录》,景星申称:“正德初年,岁祲民饥,畲贼冲炽,民不聊生,逃亡过半。赖提督军门王公剪除凶恶,宣布德威,发粟赈饥,逃民复业。感恩思德,欲报无酎。今有耆民苏等愿自助财鸠工,拓乡校右,以崇祠像;李珩禄愿自助早田八十亩,以承春秋尸祝。”佥事沈谧嘉奖之,申照军门,张烜严立规制,题曰“报功”,立石纪事。

  六月,崇义县知县王廷耀重修阳明王公祠。

  崇义县在上犹、大庾、南康之中,相距各三百余里,师所奏建也。数十年来,居民井落,草木茂密,生聚繁衍。百姓追思功德,家设像以致奠祝。至是,廷耀请于前军门卢会民,建师祠于儒学东隅。卢从之。佥事沈谧、巡县廷耀,请新旧制。谧为增其未备,设制定祀如信丰诸县,立石纪事。

  九月,太仆少卿吕怀、巡按御史成守节改建阳明祠于琅琊山。

  山去城五里。旧有祠在丰乐亭右,湫隘不容俎豆。兹改建紫薇泉上。是年,畿谒师祠,与怀、戚贤等数十人大会于祠下。十月,洪自宁国与贡安国谒师祠,见同门高年,犹有能道师教人初人之功者。

  三十三年甲寅,巡按直隶监察御史闾东、宁国知府刘起宗建水西书院,祀先生。

  水西在泾县、大溪之西,有上中下三寺。初与诸生会集,寓于各寺方丈。既而诸生日众,僧舍不能容,乃筑室于上寺之隙地,以备讲肆。又不足,提学御史黄洪毗与知府刘起宗创议建精舍于上寺右。未就,巡按御史闾东、提学御史赵镗继至。起宗复申议。于是属知县邱时庸恢弘其制,督成之。邑之士民好义者,竞来相役。南陵县有寡妇陈氏,曹按妻也,遣其子廷武输田八十亩有奇,以廪饩来学。于时书院馆谷具备,遂成一名区云。起宗礼聘洪、畿间年至会。

  三十四年乙卯,欧阳德改建天真仰止祠。

  德揭天真祠曰:“据师二诗,石门、苍峡、龟畴、胥海皆上院之景,吾师神明所依也。今祠建山麓,恐不足以安师灵。”适其徒御史胡宗宪、提学副使阮鹗,俱有事吾浙,即责其改建祠于其上院,扁其额曰“仰止”。江西提学副使王宗沐访南康生祠,塑师像,遣生员徐应隆迎至新祠,为有司公祭,下祠塑师燕居像,为门人私祭。邹守益撰《天真仰止祠记》。记曰:“嘉靖丙辰,钱子德洪聚青原、连山之间,议葺《阳明先生年谱》,且曰:‘仰止之祠,规模耸旧观矣,宜早至一记之。’未果趋也。乃具颠末以告。天真书院本天真、天龙、净明三寺地。岁庚寅,同门王子臣、薛子侃、王子畿暨德洪建书院,以祀先生新建伯。中为祠堂,后为文明阁、藏书室、望海亭,左为嘉会堂、游艺所、传经楼,右为明德堂、日新馆,傍为翼室。置田以供春秋祭祀。岁甲寅,今总制司马梅林胡公宗宪按浙,今中丞阮公鹗视学,谋于同门黄子弘纲、主事陈子宗虞,改祠于天真上院,距书院半里许。以薛子侃、欧阳子德、王子臣附,俱有事师祠也。左为叙勋堂,右为斋堂,后崖为云泉楼,前为祠门。门之左通慈云岭,磴道横亘若虹。立石牌坊于岭上,题曰‘仰止’。下接书院,百步一亭,曰‘见畴’,曰‘泻云’,曰‘环海’。右拓基为净香庵,以居守僧。外为大门,合而题之曰‘阳明先生祠’。门外半壁池。跨池而桥曰‘登云桥’。外即龟田亭。其上曰‘太极’云。岁丁已春,总制胡公平海夷而归,思敷文教以戢武士,命同门杭二守、唐尧臣重刻先生《文录》、《传习录》于书院,以嘉惠诸生。重修祠宇,加丹堙泉石之胜,辟凝霞、玄阳之洞,梯上真,蹑蟾窟,经苍峡,采十真以临四眺,湘烟越峤,纵足万状,穷岛怒涛,坐收樽俎之间。四方游者愕然,以为造物千年所秘也。文明有象,先生尝咏之。而一旦尽发于群公,鬼神其听之矣。守益拜首而复曰:真之动以天也微矣,果畴而仰应,又畴而止之。先师之训曰:‘有而未尝有,是真有也;无而未尝无,是真无也;见而未尝见,是真见也。’而反覆师旨,慨乎颜子知几之传。故其诗曰:‘无声无臭,而乾坤万有基焉’,是无而未尝无也。又曰:‘不离日用常行,而直造先天未画焉’,是有而未尝有也。无而未尝无,故视听言动于天则,欲罢而不能;有而未尝有,故天则穆然,无方无体,欲从而末由。兹颜氏之所以为真见也。吾侪之服膺师训久矣,饬励事为,而未达行著习察之蕴,则倚于滞像,研精性命,而不屑人伦庶物之实;则倚于浚虚,自迩而远,自卑而高,未免于歧也。而入门升堂,奚所仰而止乎!独知一脉,天德所由立,而王道所由四达也。慎之为义,从心从真,不可人力加损。稍涉加损,便入人为而伪矣。古之人受命如舜,无忧如文,继志述事如武王、周公,格帝飨庙,运天下于掌,举由孝弟以达神明,无二涂辙。故曰: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指真之动以天也。先师立艰履险,磨瑕去垢,从直谏远谪,九死一生,沛然有悟于千圣相传之诀。析支离于众淆,融阙漏于二氏,独揭良知以醒群梦。故惠流于穷民,威袭于巨寇,功昭于宗社,而教思垂于喜类。虽罹谗而遇娼,欲掩而弥章。身没三十年矣,干戈倥偬中,表扬日力。此岂声音笑貌可袭取哉?惟梅林子尝学于金台,至取师门学术勋烈相与研之。既令余姚,谙练淬励,荐拜简命,神谋鬼谋,出入千古,旁观骇汗,而竟以成功,若于先师有默解者。继自今督我同游暨于来学,骏奔咏歌,务尽斋明盛服之实。其望也若跂,其至也若休,将三千三百,盎然仁体,罔俾支离阙漏。杂之以古所称忠信笃敬,参前倚衡,蛮貊无异于州里,省刑薄敛,亲上死长,持挺于秦、楚。是发先师未展之秘,达为赤舄,隐为陋巷,俾圣代中和位育之休熙,光天化日之中,是谓仰止之真。”

  三十五年丙辰二月,提学御史赵镗修建复初书院,祀先生。

  书院在广德州治。初邹守益谪判广德,创建书院,置赡田,以延四方来学。率其徒濮汉、施天爵过越,见师而还。复初之会,遂振不息。后汉、天爵出宦游,是会兴复不常者二十年。至洪、畿主水西会,往来广德,诸生张槐、黄中、李天秩等邀会五十人,过必与停骖信宿。是年,汉、天爵致政归,知州庄士元、州判何光裕,申镗复大修书院,设师位,以岁修祀事。

  五月,湖广兵备佥事沈宠建仰止祠于崇正书院,祀先生。

  书院在蕲州麒麟山。宠与州守同门谷钟秀建书院,以合州之选士,讲授师学。是年,与乡大夫顾问、顾阙,迎洪于水西。诸生钟沂、史修等一百十人有奇,合会于立诚堂。宠率州守首举祀事。属洪撰《仰止祠记》。其略曰:“二三子,尔知天下有不因世而异,不以地而隔,不为形而拘者,非良知之谓乎?夫子于诸生,世异地隔形疏,而愿祠而祀之,尸而祝之,非以良知潜通于其间乎?昔舜、文之交也,世之相后,千有余岁;地之相去千有余里,揆其道则若合符节者,何也?为其良知同也。苟求其同,岂惟舜、文为然哉?赤子之心与大人同;夫妇之愚不肖与圣人同;蒸民之不识不知与帝则同。故考诸往圣而非古也;俟诸百世而非今也;无弗同也,无弗足也。故历千载如一日焉,地不得而间也;通千万人如一心焉,形不得而狗也。三代而降,世衰道微,而良知真体炯然不灭。故夫子一登其端,而吾人一触其几,恍然如出幽谷而睹天日。故诸生得之易而信之笃者,为良知同也。虽然,诸生今日得之若易,信之若笃矣,亦尚思其难而拟其信之若未至乎?昔者夫子之始倡是学也,天下非笑诋訾,几不免于陷阱者屡矣。夫子悯人心之不觉也,忘其身之危困,积以诚心,稽以实得,见之行事。故天下之同好者,共起而以身承之,以政明之。故诸生之有今日,噫亦难矣!诸生今日之得若火燃泉达,能继是无间,必信其燎原达海,以及于无穷,斯为真信也已。是在二三子图之。”

  四十二年癸亥四月,先师年谱成。

  师既没,同门薛侃、欧阳德、黄弘纲、何性之、王畿、张元冲谋成年谱,使各分年分地搜集成藁,总裁于邹守益。越十九年庚戌,同志未及合并。洪分年得师始生至谪龙场,寓史际嘉义书院,具稿以复守益。又越十年,守益遣书曰:“同志注念师谱者,今多为隔世人矣,后死者宁无惧乎?”谱接龙场,以续其后,修饰之役,吾其任之。”洪复寓嘉义书院具稿,得三之二。壬戌十月,至洪都,而闻守益讣。遂与巡抚胡松吊安福,访罗洪先于松原。洪先开关有悟,读《年谱》若有先得者。乃大悦,遂相与考订。促洪登怀玉,越四月而谱成。

  八月,提学御史耿定向、知府罗汝芳建志学书院于宣城,祀先生。

  洪、畿初赴水西会,过宁国府,诸生周怡、贡安国、梅守德、沈宠、余珊、徐大行等二百人有奇,延至景德寺,讲会相继不辍。是年,畿至。定向、汝芳规寺隙地,建祠立祀,于今讲会益盛。后知府钟一元扁为“昭代真儒”,遵圣谕也。

  四十三年甲子,少师徐阶撰《先生像记》。

  记曰:“阳明先生像一幅,水墨写。嘉靖己亥,予督学江西,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二,朝衣冠像一。明年庚子夏,以燕居之一赠吕生,此幅是也。先生在正德间,以都御史巡抚南赣,督兵败宸濠,平定大乱,拜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其后以论学为世所忌,竟夺爵。予往来吉、赣,问其父老云,濠之未叛也,先生奉命按事福州,乞归省其亲,乘单舸下南昌。至丰城闻变,将走还幕府,为讨贼计。而吉安太守松月伍公议适合。郡又有积谷可养士,因留吉安。征诸郡兵与濠战湖中,败擒之,其事皆有日月可按覆。而忌者谓先生始赴濠之约,后持两端,遁归。为伍所强,会濠攻安庆不克,乘其沮丧,幸成功。夫人苟有约,其败征未见,必不遁。凡攻讨之事,胜则侯,不胜则族。苟持两端,虽强不必不留。武皇帝之在御也,政由嬖幸。濠悉与结纳,至或许为内应。方其崛起,天下皆不敢意其遽亡。先生引兵而西,留其家吉安之公署,聚薪环之。戒守者曰:‘兵败即纵火,毋为贼辱。’呜乎!此其功岂可谓幸成,而其心事岂不皎然如日月哉?忌者不与其功足矣。又举其心事诬之,甚矣小人之不乐成人善也。自古君子为小人所诬者多矣,要其终必自暴白。乃予所深慨者,今世士大夫,高者谈玄理,其次为柔愿,下者直以贪黩奔竞,谋自利其身。有一人焉,出死力,为国家平定大乱,而以忌厚诬之,其势不尽驱士类入于三者之途不止。凡为治不患无事功,患无赏罚。议论者,赏罚所从出也。今天下渐以多事,庶几得人焉,驰驱其间,而平时所议论者如此,虽在上智,不以赏罚为劝惩,彼其激励中才之具,不已疏乎?此予所深慨也。濠之乱,孙、许二公死于前,先生平定之于后,其迹不同,同有功于名教。江西会城,孙、许皆庙食,而先生无祠。予督学之二年,始祀先生于后圃。未几被召,因摹像以归,将示同志者,而首以赠吕生。予尝见人言,此像于先生极似。以今观之,貌殊不武,然独以武功显于此,见儒者之作用矣。吕生诚有慕乎,尚于其学求之。”

  巡按江西监察御史成守节重修洪都王公仰止祠。

  大学士李春芳作《碑记》。记曰:“阳明先生祠,少师存翁徐公督学江右时所创建也。公二十及第宏词博学,烨然称首词林,一时词林宿学,皆自以为不及。而公则曰:‘学岂文词已也。’日与文庄欧阳公穷究心学。闻阳明先生良知之说而深契焉。江右为阳明先生过化,公既阐明其学以训诸生,而又为崇祀无所,不足以击众志,乃于省城营建祠宇,肖先生像祀之。遴选诸生之俊茂者,乐群其中,名曰‘龙沙会’。公课艺暇,每以心得开示诸生。而一时诸生多所兴起云。既公召还,洊跻纶阁,为上所亲信,盖去江右几二十年矣。有告以祠宇倾圮者,则愀然动心,捐赐金九十,属新建钱令修葺之。侍御甘斋成君闻之曰:‘此予责也。’遂身任其事,鸠工招材,饰其所已敝,增其所未备,堂宇斋舍,焕然改观。不惟妥神允称,而诸生之兴起者,益勃勃不可御矣。噫!公当枢筦之任,受心膂之寄,无论几务丛委,即宸翰咨答,日三四至,而犹之不可以已也。夫致知学发自孔门,而孟子良知之说,则又发所未发。阳明先生合而言之曰‘致良知’,则好善恶恶之意诚,推其极,家国天下可坐而理矣。公笃信先生之学,而日以验之身心,施之政事,秉钧之初,即发私馈,屏贪墨,示以好恶,四海响风。不数年而人心吏治,翕然不变。此岂有异术哉?好善恶恶之意诚于中也。故学非不明之患,患不诚耳。知善知恶,良知具存。譬之大明当天,无微不照,当好当恶,当赏当罚,当进当退,锱铢不爽,各当天则。循其则而应之,则平平荡荡,无有作好,无有作恶,而天下平矣。故诚而自谦,则好人所好,恶人所恶,而为仁;不诚而自欺,则好人所恶,恶人所好,而为不仁。苟为不仁,生于其心,害于其事,蠹治戕民,有不可胜言者矣。公为此惧,又举明道《定性》、《识仁》二书发明其义,以示海内学者,而致知之学益明以切。诸生能心惟其义而体诸身,则于阳明先生之学几矣。业新舍者,其尚体公之意,而殚力于诚,以为他日致用之地哉!”

  四十五年丙寅,刻先生《文录续编》成。

  师《文录》久刻于世。同志又以所遣见寄,汇录得为卷者六。嘉兴府知府徐必进见之曰:“此于师门学术皆有关切,不可不遍行。”同志董生启予征少师存斋公序,命工入梓,名曰《文录续编》,并《家乘》三卷行于世云。

  今上皇帝隆庆元年丁卯五月,诏赠新建侯,谥文成。

  丁卯五月,诏病故大臣有应得恤典赠谥而未得者,许部院科道官议奏定夺。于是给事中辛自修、岑用宾等,御史王好问、耿定向等上疏:“原任新建伯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功勋道德,宜膺殊恤。”下吏、礼二部会议,得:“王守仁具文武之全才,阐圣贤之绝学,筮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珰,甘受炎荒之谪。建台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亲收社稷之功。伟节奇勋,久见推于舆论。封盟锡典,岂宜遽夺于身终?”疏上,诏赠新建侯,谥文成。制曰:“竭忠尽瘁,固人臣职分之常;崇德报功,实国家激劝之典。矧通侯班爵,崇亚上公,而节惠易名,荣逾华衮。事必待乎论定,恩岂容以久虚?尔故原任新建伯南京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维岳降灵,自天佑命。爰从弱冠,屹为宇宙人豪。甫拜省郎,独夺乾坤正论。身濒危而志愈壮;道处困而造弥深。绍尧、孔之心传,微言式阐;倡周、程之道术,来学攸宗。蕴蓄既宏,猷为不著;遗艰投大,随试皆宜;戡乱解纷,无施勿效。闽、粤之箐巢尽扫,而擒纵如神,东南之黎庶举安,而文武足宪。爰及逆藩称乱,尤资仗钺渊谋。旋凯奏功,速于吴、楚之三月;出奇决胜,迈彼淮、蔡之中宵。是嘉社稷之伟勋,申盟带砺之异数。既复抚夷两广,旋至格苗七旬。谤起功高,赏移罚重;爰遵遗诏,兼采公评,续相国之生封;时庸旌伐,追曲江之殊恤,庶以酬劳。兹赠为新建侯,谥文成,锡之诰命。于戏!钟鼎勒铭,嗣美东征之烈;券纶昭锡,世登南国之功。永为一代之宗臣,实耀千年之史册。冥灵不昧,宠命其承!”六月十七日,遣行人司行人赐造坟域,遣浙江布政使司堂上正官参政,与祭七坛。

  二年戊辰六月,先生嗣子正亿袭伯爵。

  元年三月,给事中辛自修、岑用宾等为开读事上疏,请复伯爵。吏部尚书杨博奉旨移咨江西巡抚都御史任士凭,会同巡按御史苏朝宗查覆征藩实迹,及浙江巡抚都御史赵孔昭、巡按御史王得春奏应复爵荫相同。于是吏部奉钦依会同成国公朱希忠、户部尚书马森等议得:“本爵一闻逆濠之变,不以非其职守,急还吉安,倡义勤王。未逾旬朔,而元凶授首,立消东南尾大之忧。不动声色,而奸宄荡平,坐贻宗磐石之固。较之开国佐命,时虽不同,拟之靖远咸宁,其功尤伟。委应补给诰券,容其子孙承袭,以彰与国咸休,永世无穷之报。”议上,诏遵先帝原封伯爵,与世袭。至三年五月,御史傅宠奏议爵荫,吏部复请钦依,会同成国公朱希忠、户部尚书刘体乾议得:“诚意伯刘基食粮七百石,乃太祖钦定;靖远伯王骥一千石,新建伯王守仁一千石,系累朝钦定,多寡不同。夫封爵之典,论功有六:曰开国,曰靖难,曰御胡,曰平番,曰征蛮,曰擒反;而守臣死绥,兵枢宣猷,督府剿寇,咸不与焉。盖六功者,关社稷之重轻,系四方之安危,自非茅土之封,不足以报之。至于死绥、宣猷、剿寇,则皆一身一时之事,锡以锦衣之荫则可,概欲剖符,则未可也。窃照新建伯王守仁,乃正德十四年亲捕反贼宸濠之功。南昌、南赣等府,虽同邦域,分土分民,各有专责,提募兵而平邻贼,不可不谓之倡义。南康、九江等处,首罹荼毒,且进且攻,人心摇动,以藩府而叛朝廷,不可不谓之劲敌。出其不意,故俘献于旬月之间。若稍怀迟疑,则贼谋益审,将不知其所终。攻其必救,故绩收乎万全之略。若少有疏虞,则贼党益繁,自难保其必济。肤功本自无前,奇计可以范后。靖远威宁,姑置不论,即如宁夏安化之变,比之江西,难易迥绝。游击仇钺,于时得封咸宁伯,人无间言。同一藩服捕反,何独于新建伯而疑之乎?所据南京各道御史,欲要改荫锦衣卫,于报功之典未尽,激劝攸关,难以轻拟。合无将王守仁男正亿袭新建伯,不必改议,以后子孙仍照臣等先次会题,明旨许其世袭。”诏从之,准照旧世袭。

  

 

    ●顺生录之十二 年谱附录二

 

    年谱旧序至论年谱书

 

  二十。乃作而叹曰:谱之成也,非苟然哉!阳明夫子身明其道于天下,绪山、念庵诸先生心阐斯道于后世;上以承百世正学之宗,下以启百世后圣之矩。读是谱者,可忽易哉!乃取叙书汇而录之,以附谱后。使后之志师学者,知诸先生为道之心身,斯谱其无穷乎?

 

    阳明先生年谱序

    钱德洪

 

  嘉靖癸亥夏五月,阳明先生年谱成,门人钱德洪稽首叙言曰:昔尧、舜、禹开示学端以相授受,曰“允执厥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噫!此三言者,万世圣学之宗与?“执中”,不离乎四海也。“中”也者,人心之灵,同体万物之仁也。“执中”而离乎四海,则天地万物失其体矣。故尧称峻德,以自亲九族,以至和万邦;舜称玄德,必自定父子以化天下。尧、舜之为帝,禹、汤、文、武之为王,所以致唐虞之隆,成三代之盛治者,谓其能明是学也。后世圣学不明,人失其宗,纷纷役役,疲极四海,不知“中”为何物。伯术兴,假借圣人之似以持世,而不知逐乎外者遗乎内也。佛老出,穷索圣人之隐微以全生,而不知养乎中者遗乎外也。教衰行弛,丧乱无日,天禄亦与之而永终。噫,夫岂无自而然哉!寥寥数千百年,道不在位,孔子出,祖述尧、舜、颜、曾、思、孟、濂溪、明道继之,以推明三圣之旨,斯道灿灿然复明于世。惜其空言无征,百姓不见三代之治,每一传而复晦,寥寥又数百年。

  吾师阳明先生出,少有志于圣人之学。求之宋儒不得,穷思物理,卒遇危疾,乃筑室阳明洞天,为养生之术。静摄既久,恍若有悟,蝉脱尘盆,有飘飘遐举之意焉。然即之于心若未安也,复出而用世。谪居龙场,衡困拂郁,万死一生,乃大悟“良知”之旨。始知昔之所求,未极性真,宜其疲神而无得也。盖吾心之灵,彻显微,忘内外,通极四海而无间,即三圣所谓“中”也。本至简也而求之繁,至易也而求之难,不其谬乎?征藩以来,再遭张、许之难,呼吸生死,百炼千摩,而精光焕发,益信此知之良,神变妙应而不流于荡,渊澄静寂而不堕于空,征之千圣莫或纰缪,虽百氏异流,咸于是乎取证焉。噫!亦已微矣。始教学者悟从静入,恐其或病于枯也,揭“明德”、“亲民”之旨,使加“诚意”、“格物”之功,至是而特揭“致良知”三字,一语之下,洞见全体,使人人各得其中。由是以昧入者以明出,以塞入者以通出,以忧愤入者以自得出。四方学者翕然来宗之。噫!亦云兆矣。天不[来犬心]欲遗,野死遐荒,不得终见三代之绩,岂非千古一痛恨也哉!

  师既没,吾党学未得止,各执所闻以立教。仪范隔而真意薄,微言隐而口说腾。且喜为新奇谲秘之说,凌猎超顿之见,而不知日远于伦物。甚者认知见为本体,乐疏简为超脱,隐几智于权宜,蔑礼教于任性。未及一传而淆言乱众,甚为吾党忧。迩年以来,亟图合并,以宣明师训,渐有合异统同之端,谓非良知昭晰,师言之尚足征乎?谱之作,所以征师言耳。始谋于薛尚谦,顾三纪未就。同志日且凋落,邹子谦之遗书督之。洪亦大惧湮没,假馆于史恭甫嘉义书院,越五月,草半就。趋谦之,而中途闻讣矣。偕抚君、胡汝茂往哭之。返见罗达夫闭关方严,及读谱,则喟然叹曰:“先生之学,得之患难幽独中,盖三变以至于道。今之谈‘良知’者,何易易也!”遂相与刊正。越明年正月,成于怀玉书院,以复达夫。比归,复与王汝中、张叔谦、王新甫、陈子大宾、黄子国卿、王子健互精校阅,曰:“庶其无背师说乎?”命寿之梓。然其事则核之奏牍,其文则禀之师言,罔或有所增损。若夫力学之次,立教之方,虽因年不同,其旨则一。洪窃有取而三致意焉。噫!后之读谱者,尚其志逆神会,自得于微言之表,则斯道庶乎其不绝矣。僭为之序。

 

    阳明先生年谱考订序

    罗洪先

 

  嘉靖戊申,先生门人钱洪甫聚青原,言年谱,佥以先生事业多在江右,而直笔不阿,莫洪先若,遂举丁丑以后五年相属。又十六年,洪甫携年谱稿二三册来,谓之曰:“戊申青原之聚,今几人哉!洪甫惧,始坚怀玉之留。”明年四月,年谱编次成书,求践约,会滁阳。胡汝茂巡抚江右,擢少司马,且行,刻期入梓,敬以旬日毕事。已而即工稍缓,复留月余。自始至卒,手自更正,凡八百数十条。其见闻可据者,删而书之。岁月有稽,务尽情实,微涉扬诩,不敢存一字。大意贵在传信,以俟将来。于是年谱可观。

  洪先因订年谱,反覆先生之学,如适途者颠仆沉迷泥淖中,东起西陷,亦既困矣,然卒不为休也。久之,得小蹊径,免于沾途,视昔之险道有异焉。在他人宜若可以已矣,然卒不为休也。久之,得大康庄,视昔之蹊径又有异焉。在他人宜若可以已矣,乃其意则以为出于险道而一旦至是,不可谓非过幸。彼其才力足以特立而困为我者固尚众也,则又极力呼号,冀其偕来以共此乐。而颠迷愈久,呼号愈切。其安焉而弗之悟者,顾视其呶呶,至老死不休,而翻以为笑。不知先生盖有大不得已者恻于中。呜呼!岂不尤异也乎?故善学者竭才为上,解悟次之,听言为下。盖有密证殊资,嘿持妙契,而不知反躬自求实际,以至不副夙期者,多矣。固未有历涉诸难,深入真境,而触之弗灵,发之弗莹,必有俟于明师面临,至语私授,而后信久远也。洪先谈学三年,而先生卒,未尝一日得及门。然于三者之辨,今已审矣。学先生之学者视此何哉?无亦曰是必有得乎其人,而年谱者固其影也。

 

    刻阳明先生年谱序

    王 畿

 

  年谱者何?纂述始生之年,自幼而壮,以至于终,稽其终始之行实而谱焉者也。其事则仿于《孔子家语》,而表其宗传,所以示训也。《家语》出于汉儒之臆说,附会假借,鲜稽其实;致使圣人之学黯而弗明,偏而弗备,驳而弗纯,君子病焉。求其善言德行,不失其宗者,莫要于《中庸》。盖子思子忧道学之失传,发此以诏后世。其言明备而纯,不务臆说;其大旨则在“未发之中”一言,即虞廷道心之微也。本诸心之性情,致谨于隐微显见之几,推诸中和位育之化,极之乎无声无臭,而后为至,盖家学之秘藏也。孟某氏受业子思之门,自附于私淑,以致愿学之诚;于尹、夷、惠则以为不同道;于诸子则以为姑舍是;自生民以来,莫盛于孔子,毅然以见而知之为己任,差等百世之上,若观诸掌中,是岂无自而然哉?所不同者何道,所舍者何物,所愿者何事,端绪毫厘之间,必有能辨之者矣。汉儒不知圣人之学本诸性情,屑屑然取证于商羊萍实,防风之骨,肃慎之矢之迹,以遍物为知,必假知识闻见助而发之,使世之学者不能自信其心,伥伥然求知于其外,渐染积习,其流之弊历千百年而未已也。

  我阳明先师崛起绝学之后,生而颖异神灵,自幼即有志于圣人之学。盖尝泛滥于辞章,驰骋于才能,渐溃于老释,已乃折衷于群儒之言,参互演绎,求之有年,而未得其要。及居夷三载,动忍增益,始超然有悟于“良知”之旨:无内外,无精粗,一体浑然,是即所谓“未发之中”也。其说虽出于孟某氏,而端绪实原于孔子。其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盖有不知而作,我无是也。”言“良知”无知而无不知也。而知识闻见不与焉。此学脉也。师以一人超悟之见,呶呶其间,欲以挽回千百年之染习,盖亦难矣。浸幽浸昌,浸微浸著,风动雷行,使天下靡然而从之,非其有得于人心之同然,安能舍彼取此,确然自信而不惑也哉?虽然,道一而已,学一而已。“良知”不由知识闻见而有,而知识闻见莫非“良知”之用。文辞者,道之华;才能者,道之干;虚寂者,道之原;群儒之言,道之委也,皆所谓“良知”之用也。有舍有取,是内外精粗之见未忘,犹有二也。无声无臭,散为万有,神奇臭腐,随化屡迁,有无相乘之机,不可得而泥也。是故溺于文辞,则为陋矣。道心之所达,“良知”未尝无文章也。役于才艺,则为鄙矣。天之所降,百姓之所与,“良知”未尝无才能也。老佛之沉守虚寂,则为异端。无思无为,以通天下之故,“良知”未尝无虚寂也。世儒之循守典常,则为拘方。有物有则,以适天下之变,“良知”未尝无典要也。盖得其要则臭腐化为神奇,不得其要则神奇化为臭腐。非天下之至一,何足以与于此?夫儒者之学,务于经世,但患于不得其要耳。昔人谓以至道治身,以土苴治天下,是犹泥于内外精粗之二见也。动而天游,握其机以达中和之化,非有二也。功著社稷而不尸其有,泽究生民而不宰其能,教彰士类而不居其德,周流变动,无为而成,莫非“良知”之妙用,所谓浑然一体者也。如运斗极,如转户枢,列宿万象,经纬阖辟,推荡出入于大化之中,莫知其然而然。信乎儒者有用之学,“良知”之不为空言也。师之缵承绝学,接孔孟之传以上窥姚姒,所谓闻而知之者非耶?

  友人钱洪甫氏与吾党二三小子虑学脉之无传而失其宗也,相与稽其行实终始之详,纂述为谱,以示将来。其于师门之秘,未敢谓尽有所发;而假借附会,则不敢自诬,以滋臆说之病。善读者以意逆之,得于言铨之外,圣学之明,庶将有赖,而是谱不为徒作也已。故曰所以示训也。

 

    

    胡 松

 

  人有恒言,真才固难,而全才尤难也。若阳明先生,岂不亶哉其人乎?方先生抗议忤权,投荒万里,处约居贫,困心衡虑,茕然道人尔。及稍迁令尹,渐露锋颖矣。未几内迁,进南太仆若鸿胪,官曹简暇,日与门人学子讲德问业,尚友千古。人皆譁之为禅。后擢佥副都御史至封拜,亦日与门人学子论学不辍。而山贼逆藩之变,一鼓歼之。于是人始服先生之才之美矣。虽服先生之才,而犹疑先生之学,诚不知其何也?

  松尝谓先生之学与其教人,大抵无虑三变。始患学者之心纷扰而难定也,则教人静坐反观,专事收敛。学者执一而废百也,偏于静而遗事物,甚至压世恶事,合眼习观,而几于禅矣,则揭言知行合一以省之。其言曰:“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又曰:“知为行主意,行为知工夫。”而要于去人欲而存天理。其后,又恐学者之泥于言诠,而终不得其本心也,则专以“致良知”为作圣为贤之要矣。不知者与未信者,则又病“良知”之不足以尽道,而群然吠焉。岂知“良知”即“良心”之别名。是“知”也,维天高明,维地广博,虽无声臭,万物皆备;古今千圣万贤,天下百虑万事,谁能外此“知”者。而“致”之为言,则笃行固执,允迪实际,服膺弗失,而无所弗用其极,并举之矣。岂专守灵明,用知而自私耶?用智自私,而不能流通著察于伦物云为之感,而或牵引转移于情染伎俩之私,虽名无不周遍,而实难于研虑,虽称莫之信果,而实近于荡恣,甚至藐兢业而病防检,私徒与而挟悻嫉,废人道而群鸟兽,此则禅之所以病道者尔!先生之学则岂其然乎?故其当大事,决大疑,夷大难,不动声色,不丧匕鬯,而措斯民于衽席之安,皆其“良知”之推致而无不足,而非有所袭取于外。

  他日读书,窃疑孔子之言,而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夫圣非夸也,未尝习为战与斗也,又非有祝诅厌胜之术也,而云必克与福,得无殆于诬欤?是未知天人之心之理之一也。夫君子斋戒以养心,恐惧而慎事,则与天合德,而聪明睿知,文理密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矣。则何福之不获,何战之弗克,而又奚疑焉?不然,传何以曰:“明乎郊社之礼,楴尝之义,治国其如视诸掌乎?”夫郊社、楴尝之礼,则何与于治国之事也?夫道一而已矣,通则皆通,塞则皆塞。文岂为文,武岂为武,盖尚父之鹰扬本于敬义,而周公之东征破斧实哀其人而存之。彼依托之徒,呼喝叱咤,豪荡弗检,自诡为道与学,而欲举天下之事,只见其劳而敝矣。

  绪山钱子,先生高第弟子也,编有先生年谱旧矣。而犹弗自信,溯钱塘,逾怀玉,道临川,过洪都,适吉安,就正于念庵诸君子。念庵子为之删繁举要,润饰是正,而补其阙轶,信乎其文则省,其事则增矣。计为书七卷,既成,则谓予曰:“君滁人,先生盖尝过化,而今继居其官,且与讨论,君宜叙而刻之。”余谢不敢而又弗克辞也,则以窃所闻于诸有道者论次如左,俾后世知先生之才之全,盖出于其学如此。必就其学而学焉,庶几可以弗畔矣夫。

 

    

    王宗沐

 

  昔者孔子自序其平生得学之年,自十五以至七十,然后能从心所欲,不逾矩。其间大都诣入之深,如浚井者,必欲极底里以成;而修持之渐,如历阶者,不容躐一级而进。至哉粹乎!千古学脉之的也。然宗沐尝仰而思之,使孔子不至七十而没,岂其终不至于从心耶?若再引而未没也,则七十而后,将无复可庸之功耶?嗟呼!此孔子所谓苦心,吾恐及门之徒,自颜、曾而下,有不得而闻者矣。

  夫矩,心之体而物之则也。心无定体,以物为体。方其应于物也,而体适呈焉,炯然焕然,无起无作,不以一毫智识意解参于其间,是谓动以天也,而自适于则。加之则涉于安排,减之则阙而不贯。毫厘几微,瞬目万里,途辙倚着,转与则背,此非有如圣人之志,毕余生之力,精研一守,以至于忘体忘物,独用全真,则固未有能凑泊其藩者。而况于横心之所欲,而望其自然不逾于矩哉?此圣学所以别于异端,毙而后已,不知老之将至者也。不逾矩由不惑出。而不惑者,吾心之精明本体,所谓知也。自宋儒濂溪、明道之没,而此学不传。

  我朝阳明王先生,盖学圣人之学者。其事功文章,与夫历涉发迹,颇为世所奇,而争传之以为怪。年几六十而没。而其晚岁,始专揭“致良知”为圣学大端,良有功于圣门。予尝览镜其行事,而参读其书,见其每更患难,则愈精明,负重难,则愈坚定;然后知先生英挺之禀虽异于人,而所以能邃于此学,而发挥于作用者,亦不能不待于历岁践悟之渐。而世顾奇其发迹与夫事业文章之余,夫亦未知所本也与?

  先生高弟余姚钱洪甫氏以亲受业,乃能谱先生履历始终,编年为书。凡世所语奇事不载,而于先生之学,前后悟入,语次犹详。书成而俾予为之序。

 

    论年谱书

    邹守益

 

  浮峰公归浙,托书促聚复真,以了先师年谱,竟不获报。乌泉归,审去岁兄在燕峰馆修年谱,以大水乃旋。今计可脱稿,为之少慰。同门群公如中离、静庵、善山、洛村、南野皆勤勤在念,又作隔世人矣。努力一来,了此公案,师门固不藉此,然后死者之责,将谁执其咎,伫望伫望!归自武夷,劳与暑并,静养寡出,始渐就愈。老年精力,更须爱惜,愿及时励之。风便,早示瑶音,以快悬跂。

 

    论年谱书凡九首

    罗洪先

 

  数年一晤,千里而来,人生几何,几聚散遂已矣,可不悲哉!信宿相对,受益不浅。正通书炉峰问行踪,书扇至矣。好心指摘,感骨肉爱,儿辈何知,辱诲真语,且波其父,两世衔戢,如何为报?计南浦尚有数月留,稍暇裁谢也。年谱自别后即为册事夺去,自朝至暮,不得暇,竟无顷刻相对。期须于岁晚图之,幸无汲汲。所欲语诸公者,面时当不忘。别后见诸友幸语收静之功。居今之世,百务纷纷,中更不回首,宁有生意。不患其不发扬,患不枯槁耳。会语教儿辈者可以语诸友也,如何?

  天寒岁暮,孤舟漾漾,不知何日始抵南浦,此心念之。忽思年谱非细事,兄亦非闲人,一番出游,一番岁月,亦无许多闲光阴。须为决计,久留僻地一二月,方可成功。前所言省城内外,终属喧嚣是非之场,断非著书立言之地,又不过终日揖让饮宴而已,何益于久处哉?今为兄计,岁晚可过鲁江公连山堂静处;且须谢绝城中士友,勿复往来。可久则春中始发,不然初正仍鼓怀玉之棹。闲居数月,日间会友,皆立常规。如此,更觉稳便。即使柏泉公有扳留意,亦勿依违。如此,方有定向,不至优游废事矣。弟欲寄语并谱草,亦当觅便风不长远也。深思为画此策,万万俯听,不惑人言,至恳至恳!

  玉峡人来,得手书,知兄拳拳谱草。前遇便曾附一简,为公画了谱之计极周悉,幸俯听。且近时人之好尚不同,讹言诮谤,极能败人兴味。纵不之顾,恐于侍坐之愆,不免犯瞽之戒,知公必不忍也。附此不尽。

  倏焉改岁,区区者年六十矣。七十古稀,亦止十年间。十年月日,可成何事?前此只转瞬耳,可不惧哉!前连二书,望留兄了谱事。只留鲁江兄宅上,百凡皆便。有朋友相聚者,令寄食于邻。如此,宾主安矣。不然,柏泉公有馆谷之令,则处怀玉为极当,好景好人好日月,最是难得。如不肖弟者,已不得从,可轻视哉!省中万不可留,毋为人言所诳,再嘱再嘱!年谱一卷,反覆三日,稍有更正。前欲书者,乃合卺日事。而观纲上言学,心若未安,今已入目。于目中诸书揭标,令人触目,亦是提醒人处。入梓日以白黑地别之。二卷、三卷如举“良知”之说,皆可揭标于目中矣,望增入。不识兄今何在,便风示知之。

  正月遣使如吴江迎沈君,曾附年谱稿并小简上,想已即达。龙光之聚,言之使人兴动。弟谬以不肖所讲言之诸兄,是执事说假譬以兴发之。在诸君或有自得,在不肖闻之愧耳。供张不烦有司,甚善。只恐往来酬应,亦费时日。兼彼此不便,则何如?诸君之意方专诚,不知何以为去留也?年谱续修者,望寄示。柏泉公为之序,极善,俟人至当促之。来简“精诣力究”四字,真吾辈猛省处;千载圣人不数数,只为欠此四字。近读《击壤》之集,亦觉此老收手太早。若是孔子,直是停脚不得也。愿共勉之。

  承别简数百言,反覆于仆之称谓。谓仆心师阳明先生,称后学不称门人,与童时初志不副。称门人于没后,有双江公故事可援,且谬加许可,以为不辱先生门墙。此皆爱仆太过,特为假借推引耳。在仆固有所不敢。窃意古人之称谓,皆据实不苟焉,以著诚也。昔之愿学孔子者莫如孟子。孟子尝曰:“予未得为孔子徒也。”盖叹之也。彼其叹之云者,谓未得亲炙见而知之,以庶几于速肖焉耳,固未始即其愿学而遂自谓之徒也。夫得及门,虽互乡童子亦与其进;不得及门,虽孟子不敢自比于三千。后之师法者,宜如何哉?此仆之所以不敢也。虽然,仆于先生之学,病其未有得耳。如得其门,称谓之门不门,何足轻重?是为仆谋者,在愿学,不在及门也。今之称后学者,恒不易易。必其人有足师焉,然后书之。如是则仆之称谓,实与名应,宜不可易。若故江公与仆两人,一则尝侍坐,一则未纳贽,事体自别,不得引以为例。且使仆有不得及门之叹,将日俯焉跂而及之,亦足以为私淑之助,未惟戚也。惟兄言。

  廿六日吐泄大作,医云内有感冒,五日后方云无事。在五六日中,自分与兄永诀。方见门前光景,未能深入,究意亦无奈何。惟此自知耳,虽父子间,不能一语接也。初四日复见正月廿日书,始知廿四之期决不可留,人为怅怅。盖兄在南浦一日未安,则弟不能安松原一日。今离去太远,此心如何!此心如何!见兄论夜坐诗,中间指先天之病,非谓先天也,谓学也。记得白沙夜坐有云:“些儿若问天根处,亥子中间得最真。”又云:“吾儒自有中和在,谁会求之未发前?”是白沙无心于言也。信口拈来,自与道合。白沙虽欲靳之,有不可得者也。不肖正欲反其意,而言不自达,为之愧愧。然不敢妄言,乃遵兄终身之惠,不敢不敬承。病戒多言,复此喋喋,不任惶恐。附此再呈不次。

  前病中承示行期,即力疾具复。未几,王使来,复辱惠以年谱。即日命笔裁请。缘其中有当二三人细心商量者,而执事得先生真传,面对口语,不容不才亿度,比别样叙作用不同,故须再请于执事,务细心端凝,曲尽当时口授大义,使他年无疑于执事可也。自整不妨连下,或至来年总寄来。不肖不敢不尽其愚。此千载之事,非一时草草。然舍今不为,后一辈人更不可望矣。峡江胡君知事者,书来托之,断不稽缓。

  八月十一日始得兄六月朔日书,则知弟六月下旬所寄书,未知何日至也。柏泉公七月发年谱来,日夕相对,得尽寸长。平生未尝细览文集,今一一详究,始知先生此学进为始末之序。因之颇有警悟。故于《年谱》中手自披校,凡三四易稿,于兄原本,似失初制,诚为僭妄。弟体兄虚心求益,不复敢有彼我限隔耳。如己卯十一日始自京口返江西,游匡庐,庚辰正月赴召归,重游匡庐,二月九江还南昌;又乙亥年自陈疏,乃己亥年考察随例进本,不应复有纳忠切谏之语,亦遂举据文集改正之。其原本所载,本稿不敢滥入,岂当时先生有是稿未上欤?愚意此稿只入集,不应遂入《年谱》。不及请正,今已付新建君入梓,惟兄善教之。草草裁复,不尽请正。

  得吴尧山公书,知《年谱》已刻成。承陆北川公分惠,可以达鄙意矣。绵竹共四十部,此外寄奉龙溪兄十部,伏惟鉴入。虽然,今所传者,公之影响耳。至于此学精微,则存乎人自得之,固不在有与无多与少也。弟去岁至今,皆在病中,无能复旧。然为学之意,日夕恳恳。始知垂老惟有此事紧要。若得影响,即可还造化,无他欠事也。兄别去一年,此件自觉如何?前辈凋落,双翁已归土。所赖倡明此学者,却在吾辈。吾辈若不努力,稍觉散漫,即此已矣,无复可望矣。得罪千古,非细事也,悲哉悲哉!千里寄言,不尽缱绻。

 

    答论年谱书 凡十首

    钱德洪

 

  承兄下榻,信宿对默,感教实多。兄三年闭关,焚舟破釜,一战成功,天下之太宇定矣。斯道属兄,后学之庆也,珍重珍重!更得好心消尽,生死毁誉之念忘,则一体万化之情显,尽乎仁者,如何如何?师谱一经改削,精彩迥别,谢兄点铁成金手也。东去谱草有继上,乞赐留念。外诗扇二柄,寄令郎以昭,并祈赐正。诗曰:“我昔游怀玉,而翁方闭关。数年论睽合,岂泥形迹间。今日下翁榻,相对无怍颜。月魄入帘白,松标当户闲。我默镜黯黯,翁言玉珊珊。剑神不费解,调古无庸弹。喜尔侍翁侧,倾听屹如山。见影思立圭,植根贵删繁。远求忧得门,况乃生宫闤。毋恃守成易,俯惟创业艰。”又书会语一首:“程门学善静坐,何也?曰:其悯人心之不自觉乎?声利百好,扰扰外驰,不知自性之灵,炯然在独也。稍离奔骛,默悟真百感纷纭,而真体常寂,此极深研几之学也。入圣之几,庶其得于斯乎?”

  奉读手诏,感惓惓别后之怀。心同道同,不忘尔我,一语不遗,其彻心髓,真所谓“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也,感惕如之何!年来同志凋落,慨师门情事未终,此身怅怅无依。今见兄诞登道岸,此理在天地间,已得人主张,吾身生死短长,乌足为世多寡,不觉脱然无系矣。此番相别,夫岂苟然哉,宜兄之临教益切也。师谱得兄改后,誊清再上,尚祈必尽兄意,无容遗憾,乃可成书。令朗美质,望奋志以圣人为己任,斯不辜此好岁月耳。乡约成册,见兄仁覆一邑,可以推之天下矣。信在言前,不动声色,天载之神也。余惟嗣上不备。

  别后沿途阻风,舟弗能前。至除夜,始得到龙光寺。诸友群聚,提兄“丕显待旦”一语为柄,听者莫不耸然反惕。谓兄三年闭关,即与老师居夷处困,动忍熟仁之意同。盖慨古人之学必精诣力究,深造独得,而后可以为得,诚非忽慢可承领也。诸生于是日痛发此意。兄虽在关,示道标的,后学得所趋矣,喜幸喜幸!城中王缉诸生,夙办柴米,为久留计,供应不涉有司。五日一讲会,余时二人轮班,代接宾客,使生得静处了谱。见其志诚恳,姑与维舟信宿以试之。若果如众计,从之;若终涉分心,必难留矣。二书承示周悉,同体之爱也。今虽久暂未定,必行兄意,不敢如前坚执硬主也。柏泉公读兄《年谱》,深喜经手自别,决无可疑,促完其后。昨乞作序冠首,兄有书达,幸督成之。留稿乞付来人,盖欲付人誊真也。

  兄于师谱,不称门人,而称后学,谓师存日,未获及门委贽也。兄谓古今称门人,其义止于及门委贽乎!子贡谓:“得其门者或寡矣。”孔子之徒三千人,非皆及门委贽者乎!今载籍姓名,七十二人之外无闻焉,岂非委贽而未闻其道者,与未及门者同乎?韩子曰:“道之所在,师之所在也。”夫道之所在,吾从而师之,师道也,非师其人也。师之所在,吾从而北面之,北面道也,非北面其人也。兄尝别周龙冈,其序曰:“予年十四时,闻阳明先生讲学于赣,慨然有志就业。父母怜恤,不令出户庭。然每见龙冈从赣回,未尝不愤愤也。”是知有志受业,已在童时,而不获通贽及门者,非兄之心也,父母受护之过也。今服膺其学既三纪矣。匪徒得其门,且升其堂,入其室矣。而又奚歉于称门人耶?昔者方西樵叔贤与师同部曹,僚也;及闻夫子之学,非僚也,师也,遂执弟子礼焉。黄久庵宗贤见师于京师,友也;再闻师学于越,师也,非友也,遂退执弟子礼。聂双江文蔚见先生于存日,晚生也;师没而刻二书于苏,曰:“吾昔未称门生,冀再见也,今不可得矣。”时洪与汝中游苏,设香案告师称门生,引予二人以为证。汪周潭尚宁始未信师学,及提督南赣,亲见师遗政,乃顿悟师学,悔未及门而形于梦,遂谒师祠称弟子,遗书于洪、汝中以为证。夫始未有闻,僚也,友也;既得所闻,从而师事之,表所闻也。始而未信师学于存日,晚生也;师没而学明,证于友,形于梦,称弟子焉,表所信也。吾兄初拟吾党承颜本体太易,并疑吾师之教。年来翕聚精神,穷深极微,且闭关三年,而始信古人之学不显待旦,通昼夜,合显微而无间。试与里人定图徭册,终日纷嚣,自谓无异密室。乃见吾师进学次第,每于忧患颠沛,百炼纯钢,而自征三年所得,始洞然无疑。夫始之疑吾师者,非疑吾师也,疑吾党之语而未详也;今信吾师者,非信吾师也,自信所得而征师之先得也。则兄于吾师之门,一启关钥,宗庙百官皆故物矣。称入室弟子,又何疑乎?谱草承兄改削编述,师学惟兄与同,今谱中称门人,以表兄信心,且从童时初志也,其无辞。

  南浦之留,见诸友相期恳切,中亦有八九辈,肯向里求入,可与共学矣。亦见其中有一种异说,为不羁少年,助其愚狂,故愿与有志者反覆论正,指明师旨,庶几望其适道。诸生留此,约束颇严,但无端应酬,终不出兄所料。已与柏泉公论别,决二十日发舟登怀玉矣。兄第五简复至,感一体相成之爱,无穷已也,仰谢仰谢!精诣力究,昨据兄独得之功而言,来简揭出四字以示,更觉反惕。谓:“康节收手太早,若在孔门,自不容停脚矣。”实际之言,真确有味,闻者能无痛切乎?别简谓:“孟子不得为孔子徒,盖叹己不得亲炙,以成速肖也。”诵言及此,尤负惭恐。亲炙而不速肖,此弟为兄罪人也。兄之所执,自有定见,敢不如教。闲中读兄夜坐十诗,词句清绝,造悟精深,珍味入口,令人隽永。比之宋儒感兴诸作,加一等矣,幸教幸教!然中有愿正者,与兄更详之。吾党见得此意,正宜藏蓄,默修默证,未宜轻以示人。恐学者以知解承功未至,而知先及本体,作一景象,非徒无益,是障之也。盖古人立言,皆为学者设法,非以自尽其得也。故引而不发,更觉意味深长。然其所未发者,亦已跃如。何也?至道非以言传,至德非以言入也。故历勘古训,凡为愚夫愚妇立法者,皆圣人之言也。为圣人说道,妙发性真者,皆贤人之言也。与富家翁言,惟闻创业之艰。与富家子弟言,惟闻享用之乐。言享用之乐,非不足以歆听而起动作也,然终不如创业者之言近而实也,此圣贤之辨也。调息杀机亥子诸说,知兄寓言,然亦宜藏默。盖学贵精,最忌驳。道家说“性命”,与圣人所间毫厘耳。圣人于家、国、天下同为一体。岂独自遗其身哉?彼所谓“术”,皆吾修身中之实功,特不以微躯系念,辄起绝俗之想耳。关尹子曰:“圣人知之而不为。”圣人既知矣,又何不为耶?但圣人为道,至易至简,不必别立炉灶,只致良知,人已俱得矣。知而不为者,非不为也,不必如此为也。夫自吾师去后,茫无印正。今幸兄主张斯道,慨同志凋落,四方讲会虽殷,可与言者亦非不多,但炉中火旺,会见有融释时,毫厘滓化未尽,火力一去,滓复凝矣;更望其成金足色,永无变动,难也;而况庸一言之杂其耳乎?兄为后学启口容声,关系匪细,立言之间,不可不慎也。故敢为兄妄言之。幸详述以进我。情关血脉,不避喋喋,惟兄其谅之。

  前月二十五日,舟发章江。南昌诸友追送,阻风樵舍。五日入抚州,吊明水兄。又十日而始出境。舟中特喜无事,得安静构思,谱草有可了之期矣。乏人抄写,先录庚辰八月至癸未二月稿奉上。亟祈改润,即付来手。到广信,再续上。出月中旬,计可脱稿也。龙溪兄玉山遗书谓:“初以念庵兄之学偏于枯槁,今极耐心,无有厌烦,可谓得手。但恐不厌烦处落见,略存一毫知解;虽无知解,略着一些影子;尚须有针线可商量处,兄以为何如?”不肖复之曰:“吾党学问,特患不得手;若真得手。‘良知’自能针线,自能商量。苟又依人商量而脱,则恐又落商量知解,终不若‘良知’自照刷之为真也。”云云。昨接兄回书,云:“好心指摘,感骨肉爱。”只此一言,知兄真得手矣;真能尽性尽仁,致践履之实,以务求于自慊矣。沧海处下,尽纳百川,而不自知其深也;泰山盘旋,凌出霄汉,而不自知其高也。“良知”得手,更复奚疑?故不肖不以龙溪之疑而复疑兄也,兄幸教焉何如?舟中诸生问:“如何是知解?如何是影子?”洪应之曰:“念翁悯吉水瑶贼不均,穷民无告,量己之智足与周旋,而又得当道相知,信在言前,势又足以完此,故集一邑贤大夫、贤士友,开局以共成此事。此诚出于万物一体,诚爱恻怛之至情,非有一毫外念参于其中也。若斯时有一毫是非毁誉、利害人我,相参于其中,必不能自信之真而自为之力矣。比非尽性尽仁,‘良知’真自得手,乌足与语。此或有一毫影子,曰:我闭关日久,姑假此以自试,即是不倚静知解。终日与人纷纷,而自觉无异密室,此即是不厌动知解。谓我虽自信,而同事者或未可以尽信,不信在人,于我无污,此即是不污其身之知解。谓我之首事,本以利民,若不耐心,是遗其害矣;我之首事,本以宜民,若不耐心,是不尽人情矣;我之首事,本承当道之托,若不耐心,无以慰知己;此又落在不耐心之知解也。‘良知’自无是非毁誉利害人我之间,自能动静合一,自能人我同过,自能尽人之情,慰知己之遇。特不由外入,起此知解。毫厘影子与‘良知’本体尚隔一尘。一尘之隔,千里之间也。”诸生闻之,俱觉惕然有警。并附以奉陈左右;亦与局中同事诸君一照刷,可以发一笑也。幸教幸教!

  连日与水洲兄共榻,见其气定神清,真肯全体脱落,猛火炉煅,有得手矣。自是当无退转也。但中有一种宿惑,信梦为真,未易与破耳。久之当望殊途同归。然窥其微,终有师门遗意在也。师门之学,未有究极根柢者。苟能一路精透,始信圣人之道至广大,至精微,儒、佛、老、庄更无剩语矣。世之学者,逐逐世累,固无足与论。有志者又不能纯然归一,此适道之所以难也。吾师开悟后学,汲汲求人,终未有与之敌体承领者。临别之时,稍承剖悉,但得老师一期望而已,未尝满其心而去也。数十年来,因循岁月,姑负此翁。所幸吾兄得手,今又得水洲共学,师道尚有赖也。但愿简易直截,于人伦日用间无事拣择,便入神圣,师门之嘱也。《大学》一书,此是千古圣学宗要,望兄更加详究;略涉疑议,便易入躐等径约之病也,慎之慎之!即日上怀玉,期完谱尾,以承批教,归日当卜出月终旬也。

  谱草苟完,方自怀玉下七盘岭,忽接手教,开缄宛如见兄于少华峰下,清洒殊绝,感赐深也。四卷所批种种皆至意。先师千百年精神,同门逡巡数十年,且日凋落,不肖学非夙悟,安敢辄承。非兄极力主裁,慨然举笔,许与同事,不敢完也。又非柏泉公极力主裁,名山胜地,深居廪食,不能完也。岂先师精神,前此久未就者,时有所待耶?伸理冀元亨一段,如兄数言简而核,后当俱如此下笔也。闻老师遣冀行,为刘养正来致濠殷勤,故冀有此行,答其礼也。兄所闻核,幸即裁之。铺张二字,最切病端,此贫子见金而喜也。平时稍有得,每与师意会,便起赞叹称羡。富家子只作如常茶饭,见金而起喜心者,贫子态也。此非老成持重,如兄巨眼,安能觑破。兄即任意尽削之,不肖得兄举笔,无不快意,决无护持疼痛也,信之信之!教学三变诸处,俱如此例。若不可改,尽削去之。其余所批,要收不可少处。此弟之见正窃比于兄者。

  自古圣贤,未有不由忧勤惕励而能成其德业。今之学者,只要说微妙玄通,凌躐超顿,在言语见解上转。殊不知老师与人为善之心,只要实地用功,其言自谦逊卑抑。《大学》“诚意”章:“惟不自欺者,其心自谦,非欲谦也,心常不自足也。”兄所批教处,正见近来实得与师意同也。

  舒国裳在师门,《文录》无所见,惟行福建市舶司取至军门一牌。《传习续录》则与陈维濬、夏于中同时在坐问答语颇多。且有一段,持纸乞写“拱把桐梓”一章,欲时读以省。师写至“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句,因与座中诸友笑曰:“国裳中过状元来,岂尚不知所以养,时读以自警耶?”在座者闻之,皆竦然汗背。此东廓语也。

  又丙午年游安福复古书院,诸友说张石盘初不信师学。人有辩者。张曰:“岂有好人及其门耶?”辩者曰:“及门皆好人也。”张曰:“东廓岂及门乎?”辩者曰:“已在赣及门矣。”又曰:“舒国裳岂及门乎?”曰:“国裳在南昌及门矣。”张始默然俯首,后亦及门。

  是年,石盘携其子会复古。其子举人囗囗,至今常在会,未有及门之说。昨南昌闻之诸友,相传因问律吕元声,乃心服而拜,盖其子侄辈叙其及门之端也。昨见兄疑,又检中离《续同志考》,舒芬名在列。则其诸所相传者不诬也。如兄之教,去前“不欲”一段,存后“问元声”语可矣。

  徐珊尝为师刻《居夷集》,盖在癸未年,及门则辛巳年九月,非龙场时也。

  继后可商量处甚多,兄有所见,任举笔裁之。兹遣徐生时举持全集面正门下。弟心力已竭,虽闻指教,更不能再著思矣。惟兄爱谅之。

  不肖五月季旬到舍下,又逾月十日,始接兄二月四日峡江书。一隔千里,片纸之通,遂难若此,感慨又何深也!玉体久平复,在怀玉已得之柏泉兄。兹读来谕,更觉相警之情也。深入究竟,虽父子之间,不能一语接,诚然诚然!此可与千古相感,而不可与对面相传,在有志者自究自竟之耳。天根亥子,白沙诗中亦泄此意。达“性命”之微者,信口拈来,自与道合。但我阳明先师全部文集,无非此意,特无一言搀入者,为圣学立大防也。兄之明教究悉,然于此处幸再详之。兄卧处卑湿,早晚亦须开关,径行登眺,以舒泄蔽郁之气,此亦去病之一端也。徐时举来,师《谱》当已出稿,乞早遣发,远仰远仰!

  春来与王敬所为赤城会,归天真,始接兄峡江书,兼读师《谱》考订,感一体相成之心,庆师教之有传也。中间题纲整洁,增录数语,皆师门精义,匪徒庆师教之有传,亦以验兄闭关所得,默与师契,不疑其所行也。

  去年归自怀玉,黄沧溪读谱草,与见吾、肖溪二公互相校正,亟谋梓行。未儿,沧溪物故,见吾闽去,刻将半矣。六卷已后,尚得证兄考订。然前刻已定,不得尽如所拟,俟番刻,当以兄考订本为正也。中间增采《文录》、《外集》、《传习续录》数十条,弟前不及录者,是有说,愿兄详之。

  先师始学,求之宋儒。不得入,因学养生,而沉酣于二氏,恍若得所入焉。至龙场,再经忧患,而始豁然大悟“良知”之旨。自是出与学者言,皆发“诚意”“格物”之教。病学者未易得所入也,每谈二氏,犹若津津有味。盖将假前日之所入,以为学者入门路径。辛巳以后,经宁藩之变,则独信“良知”,单头直入,虽百家异术,无不具足。自是指发道要,不必假途傍引,无不曲畅旁通。故不肖刻《文录》,取其指发道要者为《正录》,其涉假借者,则厘为《外集》。谱中所载,无非此意。盖欲学者志专归一,而不疑其所往也。

  师在越时,同门有用功恳切而泥于旧见,郁而不化者,时出一险语以激之,如水投石,于烈焰之中,一击尽碎,纤滓不留,亦千古一大快也。听者于此等处,多好传诵,而不究其发言之端。譬之用药对症,虽芒硝大黄,立见奇效;若不得症,未有不因药杀人者。故圣人立教,只指揭学问大端,使人自证自悟;不欲以峻言隐语,立偏胜之剂,以快一时听闻,防其后之足以杀人也。

  师殁后,吾党之教日多歧矣。洪居吴时,见吾党喜为高论,立异说,以为亲得师传,而不本其言之有自。不得已,因其所举而指示言之端。私录数条,未敢示人。不意为好事者窃录。甲午主试广东,其录已久岭表。故归而删正;刻《传习续录》于水西,实以破传者之疑,非好为多述,以耸学者之听也。故谱中俱不采入。而兄今节取而增述焉。然删刻苦心,亦不敢不谓兄一论破也,愿更详之。

  室远,书扎往复甚难,何时合并,再图面证,以了未尽之私!德教在思,寤寐如见,惟不惜遐音,仰切仰切!是书复去,念庵隋以计报,竟不及一见,痛哉痛哉!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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