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佳（译诗二首） 观海 灰色的大海，浩淼 如人们进入的 祷告之地。多年来 我天天 让目光凝留在海上。 我在期待什么吗？ 没什么， 那连绵的起伏 没有任何意义 发生。 啊，但一只珍稀的鸟 确实珍稀。总在没人观看之时， 抑或没人在那时 它才飞来。 你必须望眼欲穿， 如同别人磨破膝盖那般。 我变成了礁石 隐士，身披风 与雾。有些时日， 空虚是如此美丽 或许早已充实， 它的不在 正如它的在场；长斋之后， 心是那么专一，再也无须 区分， 我的观看就是祈祷。 ——R.S.托马斯 歌 一株花楸如涂了口红的少女。 主道与旁路之间 桤木在湿淋淋的远处 挺立于灯芯草丛。 这边是泥花，土腔土韵， 还有不凋的蜡菊，音调精准， 还有鸟鸣的这一刻，很接近 生活的乐音。 ——谢默斯·希尼 于坚（诗四首） 只有大海苍茫如幕 春天中我们在渤海上 说着诗 往事和其中的含意 云向北去 船往南开 有一条出现于落日的左侧 谁指了一下 转身去看时 只有大海满面黄昏 苍茫如幕 那就是大海 那就是大海 灰黄色的肚子切开 拖网拉上来一堆塑料袋和无名骷髅 那就是大海 空钩 合唱 广场 课文里的“啊” 那就是大海 打鱼人随浪而沉 曹操在战争途中突然临风 大军脱缰而去 日月之行 若出其中 那就是大海 鱼被自己的家淹死 当逃亡者说 “祖国” 船长扶着栏杆呕吐 那就是大海 石油 一封发给女士却被先生阅读的秘信 那就是大海 暴风雨以箭矢的形式补偿水分 死亡的方向就是永生 那就是大海 在春天之花中踏浪而舞 在夏日的盛大中黯然退伍 那就是大海 地图上标着水深 文字清楚的地方意义模糊 那就是大海 一船星星来自深处 无数鱼鳞翻版出天空 那就是大海 从未有过蔚蓝色的大海 你的嘴唇在春天汹涌的时候发蓝 我颤抖着 我呻吟着 那就是大海 一条鱼也没有…… 在鱼最多的地方 要看见一条鱼是不容易的 我看见海鸥 白云 轮船上的烟囱 诗歌概念 我甚至都看见了大海的脚趾头 在闪电之瓢舀下去的一瞬 一条鱼也没有 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 深是小于海的东西 有鳞和鳃 有非凡的肺 在我们目盲 死亡的地方 它呼吸着 海鸥 海鸥在铁船驶过时一侧 逃到浪花里去了我想起去年冬天在明尼苏达 突然间回到祖国横穿空无一人的街道 黑色的摩托手擦身而去时大惊失色 翅膀湿了一片 小海（长诗节选） 影子之歌 六十二 影子是地球内部的潮汐 和众神的舞蹈 影子追击人 如果不是用所谓的文明来装点 如果不是矛盾、对立和拒绝 人就是阴影的玩偶 八十二 一个淘气的孩子 点燃自己的影子玩 父亲在背后将火踩灭 一零六 影子在苹果树下吃梨。 一四一 影子醒来，追问 “我在何处” 影子意味着来世 意味着丢失 变化和无常 一四三 影子常常一分为二， 影子是一种实际发生的世界。 一五二 影子把万物变成风景， 影子把风景变成万物， 影子把我变成我们， 影子把他们变成我们。 影子还原我们。 影子还原影子。 影子已不存在。 二一五 宇宙深处的一声呼唤 让影子的生命顿时荒芜 二二九 影子让我长出三个脑袋 像祭坛上的三叶草 三个脑袋头痛欲裂 即将分娩出新的脑袋 二五一 世界末日只是普通的一天 二六零 影子伸手一指 人直接变成了猎物 飞奔的猎物 又在瞬间成为烤肉 二六一 影子，依托于物质 存在于物质世界 影子不同于物质 也不属于物质世界 影子，像低等生物 （如地上的苔藓，等等） 但影子直接否定进化 影子改造肉体和世界 完成我们的使命 物质之外的尽头是什么 影子说 我想看看物质之外 李南（诗二首） 生日 没有人记得这一天了 也不需有人记得这一天了—— 生命中有山有水，有神的爱 我的心，已超越了这些凡俗小事。 还好，没有一根白发来要挟我 还好，我昨天破败的样子没有被今天看到。 我走进一家咖啡厅 卡布其诺泛起陈年往事： 在巴音艾力草原 我暗恋过一位骑手。 这些年，我培植屈服的韧性 喂养心中的鹰。 对于过去的岁月， 我有降卑之心和不敬之罪。 现在我查看香樟树漏下的光影 我终于可以从容地迈过夏天的门槛。 我有…… 我有黑丝绸般体面的愤怒 有等待滴水穿石的耐心。 我有一个善意人 偶尔说谎时的迟疑。 我有悲哀，和它生下的一双儿女 一个叫忧伤，一个叫温暖。 我有穷人的面相 也有富人的做派。 我有妇女编织毛衣时的恬静 也有投宿乡村旅店的狂野。 我经过吊桥 小丑在城楼上表演。 死亡早已瞄准了我 但我照样品尝新酒，哈哈大笑。 我有傻子和懒汉的情怀 活着——在泥洼地里、在老槐树下。 我还有这深情又饶舌的歌喉 谁也别想夺去。 乌青（诗二首） 鸡会难过 这时候一只鸡 走过来 说我很难过 鸡很难过 我也很难过 在林中 你穿过竹林 穿过棕树林 还穿过了柚子树林 和枇杷树林 走进你的房间 躺到床上 关上了门 我一会儿在竹林中 一会儿在棕树林中 一会儿又在柚子树 和枇杷树中穿梭 或隐藏 即使下起了雨 我也知道我在看什么 庄生(诗二首） 在超市 在超市 我看到一位老太太 她买花生米 就拿花生米往嘴里嚼 买葡萄 往嘴里塞 也不怕酸 买柿子 捏碎了一颗 好的 买咸鱼 把鱼拿到鼻子底下 猛嗅 最后 买单时 不忘了 在卖衣服的摊子上 抹干净双手 磨刀 刀 用久了 都会钝的 这个时候 需要磨刀 在花岗石边 麻石边 甚至门槛的条石上 磨刀人 吐一口唾沫 在手上 搓几下 挽起袖子 用瓢 喝一口水 喷溅在刀上 压着刀身 在石上 磨 不一会儿 刀口就会出现 一层层泥浊的泡沫 那是刀在吐 平时无声无息 吃下太多 在冬天 乡村那个磨刀的人 天生长着一张猪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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