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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 ■可 可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弟弟吵架，把他的算盘摔了，掉了满地的珠子，看他跪在地上一颗一颗捡起来，满脸的幸灾乐祸。 初中毕业以后，考上中专的弟弟撕掉了录取通知书，去了镇上的一间工厂上班。弟弟的理由是，爸爸妈妈年纪大了，姐姐在外面念书，他得撑起这个家。 第一个月领到工资，弟弟去百货商店买了一盒玉兰油送给我，那是我人生的第一盒化妆品。 后来，我毕业了。弟弟的工厂却倒闭了。他跑到城里找我，不安地搓着满是油污的手。我带他去一家自助茶室，他一连吃了六个冰淇淋。这才稍微露出一点笑容。回去的时候，我偷偷在他口袋里塞了一千元钱。 又过了两年，弟弟结了婚，当了老爸，去了另一家工厂当机修工，日子过得很是滋润。福兮祸所伏，有一天，他老婆吵着跟他闹离婚，说他和厂里的一个小女孩好上了。两个人坐在一条凳子上吃饭，菜互相夹到对方碗里。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我气得要死，逮住弟弟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弟弟躺在床上，一声不吭。骂急了，他幽幽地说，姐姐，我是真的喜欢她呀。可是我不能害了她。她一直在等我。可是，我不能给她想要的。所以前一阵子我就跟她说分手。不晓得怎么被那只母老虎晓得了。 幸好，他老婆没闹多久就不闹了，不久，他和那个女孩子彻底掰了，他也没伤心多久。或者他极力掩饰着伤心？我想，男人是不是都这么不靠谱啊。可他是我的弟弟，我相信他是真心喜欢过那个女孩子的。他和他的老婆，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结合在一起。可怜的弟弟，二十二岁就结了婚，从来没谈过恋爱呀。 有一阵，弟弟迷上打麻将。上班时溜出来一两个小时，去小镇上的棋牌室打麻将。有一天爸爸去厂里找他，厂长一把拉过爸爸，跟他说得好好管管这个儿子。爸爸痛心疾首，骂他是个不孝子。气得一下子血压升高。弟弟煞白了脸，一个劲地说，爸爸你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每年陪爸爸去体检的是弟弟。爸爸患有痛风，今年查出肾衰竭，弟弟打来电话，沙哑着嗓子跟我说，姐，你劝爸爸去住院吧，要是严重起来变成尿毒症可怎么得了。 在医院里，给爸爸排队、缴费的是弟弟。在走廊上跟护士吵架，要求马上安排房间，让爸爸休息的也是弟弟。给爸爸买饭盒、毛巾、衣架的是弟弟。下班了冲到医院陪爸爸的是弟弟。 爸爸出院不久，我也去医院动个小手术。打电话来安慰我，听到电话里我的哭腔，跑到医院来嘲笑我的是弟弟。手术那天，陪在手术室外，一直看着手术室上方闪烁的指示灯的是弟弟。回病房抱我到床上的是弟弟。在我的枕头底下塞了一沓钱的，也是弟弟。 许多见过弟弟的人，都以为他是哥哥。有时候，我也这么以为。小时候村子里的人总说弟弟长得漂亮，双眼皮，鹰钩鼻。我讨厌他长得这么漂亮，衬托得我愈发黯淡。现在，村子里的人说，还是姐姐后生（年轻）。 我晓得，这二十多年的辛苦与操劳，使弟弟显老了，才三十出头的弟弟，看起来已经像个中年男人了。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弟弟没有撕掉那张录取通知书，那么此时此刻，他或许和我一样，也生活在城里。他会在电脑前敲打文字，还是设计修改图纸？ 其实弟弟很聪明，我曾经送给弟弟一台电脑，他背出了字根表，并且很快学会了五笔输入法。后来，我给他报了一个成人大专班，他念了两年，拿到了文凭。只是那一纸文凭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仍旧在那家工厂当他十二小时换班的机修工。 不过，在侄子学校里发下来的家庭成员表上，父亲学历一栏，他骄傲地填上了“大专”两个字。弟弟得意地对儿子说，小子，好好念书，瞧你爸也是大专生哦。 侄子不听话的时候，弟弟就揍他一顿。他说小孩子不揍不成才。小时候爸爸就经常揍他。“那你成才了么？”我白了他一眼。弟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么，当然是例外。” 周末我去乡下吃饭，弟弟十二点钟就要去上班。他匆匆扒了几口饭，再把饭菜盛到一个铝制饭盒里。不晓得为什么，看着这一幕，我的眼睛酸酸的，很想落眼泪。只好装作沙子迷了眼。弟弟出门的时候，我和妈妈一起大声叮嘱他：“路上小心。” 弟弟的摩托车风驰电掣地消失在村口。不久前，弟弟攒钱买了一辆汽车。白色，北京现代。为了这个新坐骑免遭受日晒雨淋，他把猪棚改造成了车库。还在墙壁上贴了印花的塑料纸。开辆小白马就这么得瑟，又不是开宝马奔驰。村子里的人暗地里嘲笑他。 而对于弟弟来说，那辆小白马，就是他的宝马奔驰。每次开车前，他都要洗干净那双满是油污的手，再去握那个装了毛茸茸套子的方向盘。弟弟的虔诚，就好比有人沐浴更衣之后去寺庙，有人焚香之后弹琴，有人洗干净手才会翻书，令我深深地为之动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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