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围棋结缘可往前推到二十四年前,那是在一九九一年秋天,高考落榜的我,带着一颗失意的心暂时寄身一所农村初中当代课老师。那时的老师不像现在充满升学压力,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业余时间里,青年教师用来挥霍过剩精力与荷尔蒙的“常规武器”是扑克与篮球。我对这两个玩意儿都没有兴趣 ,于是一头扎进中老年教师阵营中。 与“青椒”(青年教师的简称)们相比,中老年教师的业余爱好比较文静,其中玩得最多的就是围棋。一来二去,我也慢慢学会下了。当时有个年近花甲的老教师,姓章,是个十足的棋迷。章老师在五十年代上大学时就学会下围棋了,在一九五七年打成“右派”下放劳动时,仍不忘下棋。没有棋具,就把两双塑料拖鞋的黑白鞋底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当围棋用,在牛棚里下得不亦乐乎。后来恢复名誉重返中学教书时,棋瘾更浓了,每天不下一两盘棋,心里就像猫爪乱抓似的,难受得慌。尽管我们棋艺相差甚远,但章老师总爱跟我下。我们下的是授子棋,章老师让我六颗子,我开始还赢不了。终于有一天,我们在混战中杀得难解难分,我在追杀章老师的一条大龙,眼看能一网打尽时,有个旁观者不时用话刺激我。我一着急,出了个昏招,反被章老师挣脱后屠杀我一大片,弄得我瞠目结舌,脸红脖子粗。这时,只见章老师淡然一笑,细心地开导我:“下棋可不是着急的事儿,得静心,慢慢来。” 此后,我记住这句话了。但因我一直在外奔忙,从故乡到异乡,为生存和发展忙碌着,心绪难以宁静,棋艺总是不见长进。而且我的性子比较急,不爱跟章老师这样太有修养的人下棋,无论你怎么出高招,走偏锋,他都稳如磐石,不为所动。我最喜欢的棋友是性情中人,一个狠招下去,弄得他吹胡子,瞪眼睛,咬牙跺脚,搔首弄姿,然后一声长叹:天不助我,命该绝也!看着棋友这种尴尬难受的劲儿,就是下棋过程中的最大乐趣。 说实在的,这种棋品上不了台面。更兼心乱,多年棋艺停滞也是情理中的事。眼瞅廿年一晃而过,虽已进入不惑之年,可我总放不下心中这盘棋。当然,我也清楚,到这把年纪,已经没有多少进步空间了。我所能寄托的是,让孩子从小学会这门棋艺。于是,在去年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给女儿报了弈学园围棋班。令人欣喜的是,不像别的兴趣班,女儿始终都爱上围棋课。吴珺老师把原本枯燥无味的课上得绘声绘色的,课后还跟孩子打成一片,每到临近上课的日子孩子们都在期盼着。 坦率地说,能把围棋课讲到孩子爱听的份儿上,实属不易,作为家长应该知足了。忽然有一天,听说有个围棋学校进度很快,孩子不到半年就学会了征、枷、扑、飞等各种手段,还能背出很多定式。我质疑弈学园的课是不是上得太慢了,开始考虑着是否给女儿转学的事。吴老师很坦诚地跟我交流:学围棋不能急功近利,先让孩子心静,愿意学才是硬道理。如果一下学得太多,孩子容易厌烦,一旦产生厌学情绪,那就更麻烦了。吴老师这么一说,我又想起章老师那句话来了:“下棋可不是着急的事儿,得静心,慢慢来。”最后,我就打消了给孩子转学的念头。 又过了约莫半年功夫,吴老师的话果然应验了。那个进度快的围棋学校,由于总是满堂灌,课后又布置大量作业,很多孩子都坚持不下去,不想再续了。而吴老师班上的孩子仍然一如既往地盼着每一节课。 由此我又想到在我们这个浮躁的时代,很多人都有急功近利的心态。家长们想着孩子的兴趣班早日出成绩;官员们急于用GDP来表现自己的政绩,而不管匆忙上马的项目是否真正有利于当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老百姓则一有发现就赶紧上微信刷朋友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先沉淀一下,让发出的信息令人思索,余味无穷;大学生也不再发展像围棋这种看似无用的业余爱好,不再看国学经典和像柏拉图、莎士比亚之类的西方典籍了,而对所谓的成功学、励志书津津乐道。可是,有用和无用真的是那样泾渭分明的吗?急功近利就是通往成功的直通车吗?依我看,天下事都与下围棋同一理:非宁静无以致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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