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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城市的猫

 昵称535749 2015-12-03

2015-12-03 00:01 | 豆瓣: 

小时候,母亲总说我是属猫的,因为我喜欢爬到屋顶晒太阳,还喜欢躲在安静的地方小憩。我不太喜欢和人交流,也淡漠地同亲戚朋友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仿佛这个世界与我不太相关。

后来,我也说自己是属猫的,因为我喜欢站在高处望远方。我喜欢一直在路上奔走的感觉,不会为什么人什么事情停下来。好像生命就是不断地向前,那份走向远方的执着不是一种骄傲,它更像生命的责任。

高中时,我早恋了,可是我长得并不美丽。后来我知道,早恋和一个人美丑没关系,它更像一颗心要向前奔跑而不得不跨越的围栏。

我早恋的对象是当地比较爱打架的小流氓,他叫“小强”,我叫他“蟑螂”,因为感觉这样叫他,他就不会被打死。后来很多人都叫他“蟑螂”,他自己也觉得这绰号挺酷。我喜欢他是因为他从来不对我讲甜言蜜语,也不说什么矫情话,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最重要的是他爱流浪,热爱远方。我觉得相同的热血是我们不得不恋爱的根本。

好不容易挨到了高中毕业,毕业证书一到手,我就匆忙地收拾起了行装。我说:“妈,我要走了,出去闯闯。你好好在家保重,等我赚大把钱回来孝顺你。”

母亲在我身后边磕瓜子边说:“我就知道你早晚要走。我们这村子哪装得下你这只野猫子。我不指望你孝顺我,只要你自己能过得去就行。

还有,偶尔你也想想,你这块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要是你哪儿疼,我也好不了。”

我一回头,看到母亲还在磕瓜子,只是眼泪鼻涕不知什么时候糊了她一脸。

直到我走,她也没问我要去哪儿,想做什么。她没要求我给她打电话报平安,也没邀请我混不下去回来她养。她仿佛是一只看破了红尘牵绊的老猫。

我跟着“蟑螂”几经辗转,跑到了祖国万里河山的首都,北京。当天安门广场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的心里终于踏实了,仿佛璀璨的星河和繁华的夜都变成了我未来的生活。

最开始,我们住在“蟑螂”的朋友那里,十几个人挤在一套间壁房里,房间里混居着说不清多少对的年轻男女。他们全都帅气靓丽、穿戴前卫,白天睡觉晚上工作。所以在这样的一套房间里,我永远搞不清白天和黑夜的分别。

在这样的房间里,我也永远都搞不清大家的相貌和关系,因为这里总是弥漫着浓重的烟草气,和北京的雾霾一样厚重。除了烟草味儿,空气里还流动着酒精的迷离味、呕吐物的腐臭味和荷尔蒙分泌物的骚味。刚从外面进来的人都会不自觉地从腹腔里呕上几口酸气,才能适应这里的腐靡气。

我管这样的房间叫“垃圾箱”,“蟑螂”说:“正好,我是蟑螂,最适合生存在垃圾堆里。”我不屑地瞟他一眼,然后转身去楼道里吸烟。

我从来没和人提起不喜欢“垃圾箱”这件事,但是他们都知道我不喜欢这里。多数的时间,我除了和他们出去玩儿就是坐在楼道里吸烟。

有一次,我看到“蟑螂”和屋子里别的女人接吻,可我并不伤心,我觉得那样就是他。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是“蟑螂”,所有人都那样生活。但是我不许别的男人碰我,这并不是我专情“蟑螂”,而是我嫌弃那些男人脏。我感觉自己和一只“蟑螂”睡已经够让人懊恼了,再多睡几只“蟑螂”我也疯掉。

在北京玩儿了一个多月后,“蟑螂”跟我说:“我们该工作了,不然生活不下去。”

“做什么?”我问他。

“你去做陪酒小姐,我到夜场当保安,和他们一样。他们把工作地方都给联系好了。明晚我们就能上班。”他说。

“好的。”我像往常一样听着他安排,然后又跑到楼道去吸烟。

烟吸到一半时,“猫猫咪呀”来了。它是我的邻居,楼上一个老太太的伴儿。“猫猫咪呀”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它的叫声总是“咪呀,咪呀”的,所以我叫它“猫猫咪呀”。

“猫猫咪呀”很喜欢我,不知道是因为知道我们是同类还是因为我经常给它准备点儿零食。

看到它来,我匆忙把烟灭掉,因为我担心它吸过多的二手烟会得肺癌。它看到我灭了烟,一下子跳到我身边,准备向我讨吃的。我把它抱起来,帮它抓痒,它眯缝着眼睛很是一番享受。

正在我们两个自得其乐时,背后传来了它奶奶的声音:“咪咪,该回家吃饭了。”可是“猫猫咪呀”装作没听到,一动不动地继续享受着我的按摩。我也装作没听到。

老太太站到我身边说:“你要一起来家里吃饭吗。”

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把猫递给她说:“我不饿,可是我想吃巧克力,你有吗?”

老太太想了想说:“有一盒我孙子寄来的巧克力,但是可能过期了。你想吃吗?”

我说:“可以。”

然后,我跟老太太回了她的家。她家里有三个房间和一个大客厅,她说只有她和“猫猫咪呀”在里面住。她中午做的是蕃茄炒蛋和米饭,看起来很好吃。

“现在,你想吃点儿吗?”她问我。

“可以吃一碗饭。”我说。

她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我都吃光了。“猫猫咪呀”也吃了一碗小鱼拌饭。吃完饭后,她拿出了一盒很精美的巧克力放到我面前,还给我倒了一杯茶水。我没有看生产日期就把一盒巧克力都吃完了。

老太太说:“你想租我一个房间吗?这样你就不用躲着他们了。”

“多少钱?”我问。

“随便你能负担得起。”她说。

“那你等等吧,我明天就要工作了,挣了钱我再考虑。”我说。

“什么工作?”她问。

“去ktv当陪酒小姐,他们说这么赚钱最容易。”我说。

老太太没有讲话,我也没有讲话。后来,她说要进屋子睡觉,我可以在她客厅看电视。我本想告辞,可是实在没有去处只好留了下来。“猫猫咪呀”也睡觉了。

我跑到老太太书房,看到她有比我们一村子书还多的书。她还有很多奖杯、奖状,好像在某方面有杰出的特长。后来我搞明白,她是一位作家。我很喜欢书房里纸张的气味,就留在了书房里看书。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了,我刚好看完了一本小说。

老太太醒来时看我正读书,她说:“你要喜欢可以经常来这里读书,陪我解闷。”

我说:“好,但我现在要回去,不然男朋友找不到我该发脾气了。”

第二天晚上,我去了一家ktv正式干起了陪酒的工作。妈妈桑看起来假惺惺的,笑容里透着一脸凶相,我一点儿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因为我长得不漂亮,身材又太瘦。

她好不容易把我推销给了一个干瘪的老头子,让我头一天上班总算没空手而归。可是我不喜欢喝酒,酒精的味道闻起来就让我恶心。所以,我只能不停地点歌唱。

客人走了以后,妈妈桑把我骂了一顿,她说:“你来这是陪酒、卖酒的,不是当麦霸的。要真那么爱唱,去中国好声音算了。”

我没有讲话,心想:“他们没得唱才能喝更多酒,这有什么错。”

后来的几天晚上,我都去那里上了班。但是,不是每天晚上都那么幸运。有时候我会遇见很能喝的大叔,有时候还会遇见很会揩油的爷爷,所以我有时会吐客人一身,有时又会借着酒劲揍客人一拳。不到一个月,我就被妈妈桑给开除了。她说我是“事儿精”,不适合娱乐行业。

“垃圾箱”里的其他“蟑螂”都笑话我,说我“小姐身子丫头命”,可是我也并不恨这些“蟑螂”。我觉得“蟑螂”就是“蟑螂”,穿上漂亮衣服也改变不了他们本质,没什么可以和他们较真的。

还好失业之前赚到了些小钱,让我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走廊里吸一阵子烟。“猫猫咪呀”一如既往地来找我玩儿,我也就这样随时间懒了下去。

一天下午,我实在无聊,敲了老太太家的门。

她把门开开问我:“什么事儿。”

我说:“我失业了,想到你家看看书。”

她让我进书房随便呆着,还给我拿出了一盒巧克力。我问她:“又是你孙子寄来给你的?”

她说:“不是,我买给你吃的。我孙子不会再寄巧克力给我了,年初他在美国车祸死了。”

我掰下一块巧克力递给她说:“吃巧克力心情会好。”

她接过巧克力塞到了嘴巴里。

后来,她问我以后什么打算,我说不知道。她说我可以搬去和她住,她可以偶尔给我点儿零用钱,只是有个条件:我要每天讲个故事给她听。

我说自己不怎么会讲故事,她说我可以读她书架上的书然后讲给她听。

我同意了她的提议,然后从“垃圾箱”搬家到了“猫屋”。我叫老太太家是“猫屋”,因为里面有“猫猫咪呀”和我,而且每天早晨她还会跑去公园喂野猫。我觉得她是个天生会照顾猫的老人,这些被照顾的猫里也包括我。

“垃圾箱”里的“蟑螂们”骂我是叛徒,说我傍上个有钱的老太太去给人家擦屁股,我说:“你们这群动物,哪能明白猫的世界。”我的男朋友没和我说分手,但是我们却不再联系了。他很快和另外一个漂亮女孩住到了一起,两个人总在我眼皮底下转,我却不太在意。

我和老太太、“猫猫咪呀”就这样生活了下去。每天,她早早起床去喂猫,回来会带早饭,那个时候我刚好起床。我们一起吃过早饭后,她和“猫猫咪呀”各自出去活动,我则在洒满阳光的书房里看各种有趣的书。

然后是午饭,她吃过午饭后会睡午觉到下午的2点30分,然后进书房直到晚饭出来。她从来不多睡,因为她害怕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窗外的漆黑,那样会让她感觉光阴被偷走了。

我喜欢下午的时光在北京的老街巷里逛,看看那些破烂的门墩和青瓦红墙,听听那些民巷里飘出的家长里短和吵吵嚷嚷。这些东西总是让我迷恋,因为我是属猫的,所以有一颗大大的好奇心。

晚饭过后,老太太抱着猫开始和我聊天,这是我讲故事的时间。我有时候会讲一本书里的故事,有时候会改一本书里的故事讲给她听,还有时候会讲一些街坊邻居的见闻给她。

她总是默默地听着我的故事,不发表任何见解和评价。我搞不清她是否喜欢这些故事,抑或她只是想排遣无聊的寂寞。

有一天,“蟑螂”的新女朋友上楼来找我,她说蟑螂在一场群殴里意外身亡,让我帮忙通知他父母。

我没有答应那只“母蟑螂”的请求,因为我真的很难过,我不知道怎样传达这份噩耗给千里之外一对良善的农民,但是我没有哭。

他身后之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刻意回避了关于他的一切。我想假装什么都没在我生命里发生过。

老太太好像看出了我有点儿难过,她拿了厚厚一摞白纸给我说:“哭不出来,写出来就好了。”

我接过纸说:“谢谢。”

从我拿到那些纸开始,我的笔好像就不能停下来。我在老太太的书房里写、在楼道里写、在街角的路边写、在地铁口也能写,我把所有的难过都变成了文字,然后依旧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和老太太、“猫猫咪呀”一起生活。

终于有一天,我写完了。我把厚厚一摞写满字的纸递给老太太说: “我写完了。”

老太太看到第一页纸上写着一个标题,叫《落寞的塔楼》。

过了不久,老太太把一本叫《落寞的塔楼》的书递给我,书上印着我的名字。另外,她还给了我很厚一沓子红色钞票,她说那些是稿费。

我拿到书和钱后,第一次和她说:“谢谢,老太太。”

几天之后,我和老太太说:“我想回家了,老太太,想我妈了。我要回去看看家乡的山、家乡的树,闻闻家乡的空气,吃吃家乡的饼子。”

老太太说:“好,我等你。”

最后送我出门的是“猫猫咪呀”,我和她说:“你要乖乖等我,帮我看着老太太。”

“猫猫咪呀”对我说:“咪呀咪呀。”

我背着一个行囊又上了路,没有回头,不是我冷心肠,是因为我知道回头就会看到老太太的眼睛。我总是对太有感情的东西视而不见,因为害怕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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