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22日,阿根廷总统选举第二轮结果公布,中右翼政党共和计划(Republican Proposal)的候选人毛里西奥·马克里(Mauricio Macri)以微弱优势击败正义党候选人丹尼尔·肖立(DanielScioli),成为阿根廷第53届总统。这一结果多少让人有些吃惊,这不只是因为后者,现任布利诺斯艾利斯省省长,得到了现任阿根廷总统克里斯蒂娜·基什内尔的支持,更是因为后者是庇隆主义政党正义党所推举的候选人。 自1946年庇隆选举上台以来,阿根廷民选产生的总统大多都是正义党人。从1983年阿根廷军事独裁结束后至今的32年时间里,有24年都是正义党总统执政。庇隆主义,或者说正义党的身份似乎已经成了阿根廷政界必要的标签,有学者甚至预测阿根廷将会向新加坡、或者2000年前的墨西哥式的霸权党制演变(指正式制度允许多党制和竞争性选举的存在,但是事实上一党长期执政的政党体制)。 正义党在阿根廷的成功不是孤例。在二战后的拉丁美洲,庇隆主义党式的战略与社会政策非常流行,在不少国家至今仍然具有极大的影响力。例如巴西的瓦加斯政府(1930-1945,1951-1954),秘鲁的加西亚(1985-1990)以及我们熟知的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1999-2013),这一类政治战略被政治学家称为旧民粹主义(classical populism,与亲neo liberalism政策的new populism例如藤森相对,见Weyland, K,2003)。 旧民粹主义政党基本上是一部选举机器。其要点是:煽动性意识形态、反政治建制(establishment)的克里斯玛型领袖以及只为维护权力服务的经济政策。 通过融合社会主义、法西斯主义、民族主义、法团主义等元素,民粹主义政党制造出了一个具有强大煽动性的意识形态怪物。敌人被成功地构建了出来,帝国主义、国际资本主义,制度化的民主体制都成为旧民粹主义攻击的目标。以及在这种意识形态叙事里,社会主义政策被增添了民族主义的合法性:国有化、经济管制不但是社会主义的需要,更是反对帝国主义与殖民主义斗争的一部分。 除了煽动性意识形态之外,克里斯玛型的领袖也是民粹主义政治不可或缺的元素。通过种种神秘化的宣传战略和忠于领袖个人的基层组织动员活动,政党领袖的个人神圣魅力在社会下层被牢牢地树立了起来。支持者的大规模集会是民粹主义政治家的武器,这一武器常常在政治斗争的关键节点发挥作用。而对于庇隆党来说,庇隆夫人甚至比庇隆本人更具有领袖魅力。艾薇塔·贝隆传奇的生平,迷人的外表以及亲民的形象(以及其不幸的英年早逝)都为庇隆争取到了大量群众支持,特别是1943庇隆在军官政变后被捕入狱,其夫人组织的游行示威最终导致庇隆的释放。 在经济政策上,旧民粹主义政党采取激进的经济民族主义与社会主义政策。对私有资本和国际资本的国有化、腐败的官僚机构实行的经济管制和不负责任的选择性大规模再分配(以权力—而非选民需求为导向),以及通过增加货币供给与政府投资制造虚假繁荣都是旧民粹主义的常见策略。 这种以选举为导向的政治策略当然不会为国家带来好处。这类政治家的上台一般伴随着公民自由与政治民主的萎缩:庞大的民意支持使得他们滥用全民公投,以打击自己的反对者;不负责任的经济政策带来经济增长的停滞、政府负债膨胀以及惊人的通货膨胀;甚至受益于政治导向的大规模再分配的也不是底层。学者研究后发现(Cardoso and Helwege,1991),旧民粹主义依靠的阶层并非真正的底层:农村和非正规部门就业者,而是实际上的社会中下层,即城市正规部门的工人。这并不难理解,因为后者被工会组织化并充分政治动员,而真正的底层却缺少动员,而是一盘散沙。正规部门就业的工人显性(直接的再分配)或者隐性的(最低工资、禁止雇佣非工会成员等管制行为)正是以农村居民、非正规部门就业者的损失为代价。
执政的旧民粹主义者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支持联盟:因为公共部门规模和职权的扩大而受益的公共部门职员、因管制与福利受益的正规部门就业的工会成员,以及同政客联系密切从而得到特权的企业家,这非常有效地巩固了执政党的地位,但只要基本的民主制度未被取消,这一联盟的维系所依赖的经济政策带来的破坏性后果最终还是会作用于政治。 阿根廷的正义党正是一个典型的旧式民粹主义型政党,两位正义党总统,内斯托尔·基什内尔(2003-2007)及其妻子克里斯蒂娜·基什内尔(2008-2015)在任内推行庇隆主义左翼路线。在经济上扩大再分配,推进外资国有化,加强经济管制并且国家投资制造繁荣(常常是在换届选举之前)。外交上,积极发展与反西方国家,如中国、伊朗、委内瑞拉的关系。外界指责阿根廷中央统计局自08年开始就制造虚假的数据以掩盖其高通胀率与低迷的增长率。不过虚假的经济数据掩盖不了阿根廷居民对经济不佳的切身感受,而也这是阿根廷13年至今罢工、骚乱频发的原因之一。 旧民粹主义政治手腕最终还是没有掩盖住正义党不佳的政绩。不过,接手正义党烂摊子的毛里西奥确实也面临着棘手的经济问题,诸如汇率管制带来的高估汇率,高额的政府外债和赤字,低迷的投资等。应对这些问题所必要的改革以及改革引起的阵痛,则要承担高昂的政治风险。且不论毛里西奥获胜所倚靠的微弱优势,更为重要的是,议会上院还被正义党人把持着。一个藤森式的右翼新民粹主义领导人而非毛里西奥这样的传统政治家也许更擅长应对这种局面吧。 不过,比起阿根廷,更加值得期待的可能是毛里西奥当选在拉美引发的连锁反应。毛里西奥的当选本身(以及就职后可能的政绩)会对其左翼当道的拉美邻居们起到示范作用。另一方面,毛里西奥的外交政策也有利于拉丁美洲粉红色的褪去。一方面,毛里西奥已经表示要修复阿根廷与美国和欧洲的外交关系,另一方面,他表示了对拉美左翼民粹主义的强硬:他宣称,如果委内瑞拉不能再12月进行公正的议会选举,并从监狱释放反对派,将被暂停南方共同市场身份。 但愿自从以后不用为阿根廷哭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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