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的时候,王芬发现倒车镜弯了。她想把它掰直,竟然一不小心断掉。情急之下,只得先找出宽透明胶布缠上,凑合着用。
旁边一辆宝马要停车,不停地摁喇叭催。女主戴着宽大的墨镜,漂亮得不像人类,王芬忍不住多看两眼,而后很肯定地在心里骂:“二奶。”
这是一个酸酸的贬意词。
王芬长得像颗地雷,靠玩儿命的奋斗在这繁华都市混了个有房有车,心里特不服气那种不劳而获的女人。她清高于自己有能力不需要靠男人包养,却又自卑于没有能力来吃男人这碗饭。
今天是二线服装厂厂长从县里过来请吃饭。王芬冤家路窄地跟美女一起上楼,包房门口的一扒拉子人,目光全部拢向美女。但破天荒有一个人在看王芬。女人都是敏感的,眼皮子一扫就知道男人的心气神在哪儿。
男人有点黑,和王芬的下属小晴站在一拨。
小晴悄悄耳语。这就是厂长张生,超级迷信,坐间包房也要挑风水。挑了半天,挑得大家都炸毛了,他终于挑着了个他自认为不错的包房。这不,刚刚跟服务员交涉完,换过来了。
大家都还伸长了脖子看美女,张生却盯着王芬大发感叹:“这妹儿长着一脸旺夫相啊!你结婚没呀?”
旺夫脸其实就是说她脸大。王芬说,“离啦。”
小晴也是没话找话:“我们王姐超级旺夫!愣是把她老公从一个开副食店的小老板旺成了开旅游公司的老董,住着三万块一平方的别墅……”
嬉嬉哈哈入座了。张生操起酒杯来敬王芬:“估计你前夫的好日子也长久不了,你是他发达之根本,他断了根,又怎么能枝叶繁茂呢?”王芬就瞎配合:“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的生意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张生更是对自己的玄术拍案叫绝,王婆卖瓜地要给每个人看手相。王芬对这些破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为了一种友好,她也伸出手去。
张生紧紧拈住她的手指头。算婚姻、卜前途、看未来。都讲完了,王芬轻轻往回抽手,万万没料到,张生捏她的手紧了紧,不让她抽回去。她疑是错觉,再次用力收了一下,这次明显感觉到,张生不放手。王芬有几分诧意,抬头看他。他笑吟吟的,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手指上的撕杀。
她心里好笑起来,便由他去了。他又讲了一会儿,可能自己觉得没趣,便放开了手。但王芬再看他,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空气,意味深长起来。
这是丑女王芬平生第一次接触调情,有点意思。
第二天张生打来电话,请她晚餐:“我今天没走,就是为了请你吃这顿饭。”
尽管不喜欢他,但是这并不防碍她噼哩叭啦地生出超好的自我感觉。
傍晚时分,两人来到一家馆子。张生劈头就说:“我很喜欢你。”
真刺激。王芬故意反问:“你是喜欢我旺夫吧!”
张生大笑,不说话。
二奶有千种万种,风情的、清纯的、妩媚的,王芬就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一种是旺夫的。她放肆起来:“你想包养我?准备给我开个什么价儿?”
张生沉默之。
她笑嘻嘻地凑近一点,逗他:“年轻漂亮的女人做二奶,提供的无非是床上那点破事儿。我呢,带来的是事业的飞黄腾达,这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所以我的价钱可大了去了。”
“你倒是会做生意。”
两人叫了一瓶白酒,干杯,继续讨价还价。
张生问:“什么价你肯出马?”
“这么着吧,我就入个无形股。你包了我之后,发达了,就把你挣的钱给我分十分之一。”
“那要是赔了呢?”
“任何生意都有风险,要是赔了你就自负。要是赚了,那可是九成的利呀。”
“那你的风险是什么?”
“是精神压力呀、不贞洁的自责呀、是可能被你女人打上门来的臭名昭著呀,是跟你睡了几年之后可能你不嫌不赔、我白白被睡了痛苦呀。”
两人狂笑。
王芬补充:“要签合同的哦。”
她料定他开不起这玩笑。男人都这样,当真发达了,断然会全盘否定她的功劳——她的能量本身就是无形的,没有证据。因此她只是调戏他。谁都知道他的财务又不在她手里掌握。可是他连答应都不肯,这男人,没劲。
张生回到县城,还不断地发短信来,全是黄段子。明目张胆的挑逗,又一毛不拔。
一周后的晚上,王芬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110打来的,说她银行的钱款来历不明,涉及一桩贩毒案,希望她配合调查。报银行卡号,根据提示音解冻,她全部照办。挂了电话,忽然收到短信,她所有的存款,全部不见了。
王芬眼前一黑,苍天啊大地啊,我一个服装集团中层,硕士研究生,居然被骗了! 立刻打电话报警,并努力接受现实:自己身无分文了。
悲愤之下,好像只有张生可以倾诉。这一次,他果然很争气,哄她说:“别生气了,你现在没钱用,我给你划几万块钱过去吧?”
王芬有了莫名的感动。几万块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但难得他有这份心,而不是只会耍嘴皮子。
好像自己的被爱得到了肯定,她开始撒娇:“可我还是生气。”
“那……我去请你吃饭?”
“吃饭也生气。”
“请你看电影?”
“那也生气。”
“请你睡觉吧?”
王芬忍不住笑出声来:“老流氓。”
挂电话时,来与不来,并没有说定。就像上次说入无形股,到最后也没有定下来。不明不白的。可是王芬忽然觉得心里有了一个什么盼头。一夜,心里想的都是,他会不会真的来了呢?他有那么浪漫吗?那可是八个小时的车程啊。
她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被动。因为在心的最深处明白他想要她却不一定爱她。于是带着不服气,她努力尝试着去证明一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王芬到单位泊好车,一眼看到张生。强烈的欢喜,排山倒海地涌来。她像少女一样提着裙子紧跑两步:“你还真来了!”张生笑得憨厚,不说话。感情明显有了质的变化。她竟然,有些羞赧。
张生说要她去上班,自己在外面等她。王芬过意不去。不不不,怎么能让你等一整天呢。我去请个假,咱去喝茶吧。
去茶馆的路上,两人又聊了一下关于风水的问题,扯到了家装上。屏风的摆设,卫生间的开门,书房的布置,他都很有讲究。王芬笑:“有空请你去我家给指点一下。”
张生说:“现在就有空呀。”王芬倒也无所谓:“那现在去呗。”她掉头,开回家。
推门进屋,张生就指点江山:“这房子格局挺好,不会夺你气场。房子要讲究后有靠山两边有扶衬,门前不能有河流……”说着走到卧室,张生说:“嗯,这张床……这张床……”
王芬有点紧张:“床怎么了?”
张生哈哈大笑:“很好很淫荡。”说着就坐上去,拍一拍:“嗯,还很舒服。”之后又躺了上去。
王芬心底好笑,以主人翁的口吻命令他:“起来,别不成体统。”张生伸手拉了一把她:“在你家里,要什么体统呢?”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吻她。她浑身一震,嘴上硬着:“别介呀,我们还没有谈好呢。”张生粗暴地翻身上来,扯掉了她的上衣。他让不自信的她感到一种迫不及待地被需要。
她还在嘴硬:“别那么猴急……是不是默许了?那我明天可就要去监控你的财务了。”
张生一面解开她裙扣,一面气喘吁吁:“总要有个试用期吧。”话音一落,还不等她反驳,就已被他侵占。于是不由地吟哦起来,顾不上说这些屁话了。
牛吼莺啼罢,张生坐起身。王芬忽然想到,刚才那话题还没有说完。她不满地踹他一脚:“你这人太不要脸了,还带试用期的啊?”
张生说:“我若是真能发达,我就离婚娶你。别说一股,十股全是你的。”
男人不想付出,就会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因为不需要兑现。
她一个激凌。自己怎么开着玩笑就忘记了初衷?他只是想要飞黄腾达,而她只是从心底讥笑他迷信,想逗逗他。
午饭时间。王芬想起她受骗的事儿:“我的钱也不知道能不能追回。”她倒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气氛变得不对头了。张生闷着头吃饭,沉默得可怕。王芬慢慢反应过来,顿时对这个男人钦佩得五体投地,昨天说的要给她钱呢,人真的可以丑恶到这种地步啊。
如果她不能给他带来好运,在他心目中她连二奶都是不配做的。
太可耻了。
两人各叫4瓶啤酒。饭毕,王芬头晕,不敢开车。张生自告奋勇来开。那倒车镜上的透明胶布浸了雨水,中邪似的,倒车镜掉了。
一只小狗不知何时窜出来,只听“吱呀”一声,在车轮下暴毙。接着是狗主人石破天惊的哀嚎,这是赛级犬的后代,价值3万大块!
张生下车,被狗主人闻到酒味,立刻报警。酒驾!轧死我的狗!
抠门的张生紧张起来。他竟然小声对王芬说,咱跑吧?
王芬看着这个男人,他又黑,又土,又蠢,又寡情,又不负责。他一无是处,虎头蛇尾,不放过任何自私的机会,还认为全世界自己最聪明。
而他也百感交集地看着倔强的她,心里全是不爽。这个女人,又胖,又丑,脸又大,耳朵又肥又厚,她确实是超级旺夫脸但是实在下不去手,我他妈真的只是想发达,我连夜坐了8个小时的车来寻求一旺,难道真的是我命不好吗?
他还真是命不好。警察来了。
王芬看着他被带走,长吁了一口气。她不但不旺他,对他来说还自带打脸功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形股,官的无形股是背景,吏的无形股是后台,知识份子的无形股是智商,打工仔的无形股是力气。
你要生存,就要有合作。总要提供自己的无形股。
王芬的无形股多了去了。简直太好了,旺夫这条不算。
PS: 前几天看到一个段子,说“看了《我的少女时代》,为什么就没有人拍一部真正反映现实的青春电影,比如女主从小到大一直很丑,然后暗恋学校校草,最后校草跟校花好了,女主只好以学习来麻痹自己最后考上三本。” 看电影和看小说,都会让人有代入感。比如我只要写优越的人类,只写总裁和仙女,读者就也会感觉自己牛逼闪闪的样子。 我偏不。 我对世界充满恶意。 第一剂药都要下猛一点,所以这次我自己都把自己恶心死了。 明明这城市里有多少光鲜,就有多少丑陋。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揭穿丑陋,我上。 我吐啊吐得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芸芸众生中,丑陋蝇营狗苟地存在,它像个鬼魂一样在世间游荡。隐匿极深。 我必须像一只蛤蟆一样存在,不咬人也隔应死人。这也是一种坐家存在的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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