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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开胜:临摹与自创

 ykch16 2015-12-07


(龙开胜艺术简历:湖南隆回人,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协行书专业委员会委员、北京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培训中心教授。曾获得首届全国电视书法大赛金奖、第二届、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奖二等奖、第九届全国书法篆刻展一等奖)

再谈--临摹与自创

关于临摹的话题,前面我曾专题讲过一次,但感觉很不满意,今偶看到一篇谈临摹与自创的文章,读后颇有所感,乃旧话重提,再行叙述。以期明释。

临摹与自创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却也是个永恒的话题,是任何学书者都绕不开的。很多人在临摹与创作中遇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然而,令我最为重视和感受最深的,并不是如何取得临摹的技巧,而是对待临摹的态度。对于广大的书法爱好者与学习者来说,首先要确定正确的方向,端正对临摹与自创的态度,仍是第一要义。而目前艺风浮躁,各种流派异彩纷呈,江湖书风日盛,很多人对传统多有不屑,言必开宗立派,让人目眩头晕,大师蜂拥,让人目不暇接。从而给广大的书法爱好者与市场带来混淆,难以分辨正宗与野道。也有江湖之士,较有才干,亦是努力,但资质不敏,天分有限,其也著书立说,到处讲演,教人书法之学,危害犹大。不能不予以辨析,以树立正确之观点,以少误人耳。我也曾针对临摹与自创专题讲过一些方法和心得,但唯恐说教空洞,言之无物,没有说服力,也甚为苦恼,今偶看之署名XXX(陆林深)先生的文章,专题讲述《临摹与自创》,其论滔滔,但方向有误,颇能代表社会上一些观点与认识,读后掩卷深思,颇为忧虑,乃决定将文中之观点一一辨析,以抒己见,我想这样的方式倒会好于空洞的说教吧。倾且观之。

有人老是问:你写的是什么体?你临的是谁的帖?你跟谁学的?学颜体还是欧体?还有的言必颜体,言必欧体。更有甚者,说你“不入体”,不像欧体,不像颜体,说你“不入法度,是旁门左道”。有的老师教学生过分强调你去临摹某某人的体,说什么你临了他的体,今后写字就好了。我有一朋友,六十岁以后临帖不辍,天天要花三四个钟头,而且听老师说,要学书法必须临帖,老不临帖,字就没有古意,就没有古代书法的意思。但几年下来,我看他的字也没什么长进,他始终在临帖,大有不临摹像不罢休的劲头。我对他这种死临不放的劲头很不以为然。现在还有一种人说,不临帖没有人看得起你,也不承认你的功底。

从此段话的口气来看,作者是带有不少的情绪的。我相信他所言道的情况,应该都是他所经历的。也确实代表了一些人的看法和很多学书法的一些现状。为什么人们总是不自觉的询问书法家写的是什么体、临的什么帖呢?说明了在书法的传统之中,人们形成了自觉的意识,那就是学习书法者必须要临帖,要有来头和出处,要根本上学习传统。就像大学生找工作,招聘单位必问的题目就是毕业院校和所学之专业。我们如果碰见一位武林高手,也会不自觉地去问对方是何门派,练的是哪家拳法。因为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一个武林高手肯定是有来历的,应该绝不是从来没学过任何门派,而从田间地头自创武功成为卓然的大家。在三国演义的舌战群儒一节中,XXX诘问诸葛亮“治何经典”,也就是问诸葛亮“你既然觉得自己很有学问、以儒者自居,那你学习研究的是哪家的经典,发扬的是何派的学说?”当然此问被诸葛亮用“学以致用、不做腐儒”的观点所批倒。但我们仍然坚信,诸葛亮肯定是在“治经典”上下过苦功的。老师强调临帖是没错的,但是否过分要求了,这个要看具体情况,如果这个老师在书法教学上比较专业,看到了这学生在临帖中的不足的话,是需要过分强调的,很多大的书法教育家,对于学生的临帖学习都是要作硬性规定的,就像我们小时候必须将有些经典诗词课文背诵一样,实践证明,这种硬性要求绝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我们强调临帖,但对临哪家的帖却没有硬性的统一要求,但临帖和临到什么程度则往往会有严格的要求,否则学生就不可能深入掌握字帖的种种书法要素。写字时就没有法度或法度不够,当然也就会被视为“旁门左道”了。不临帖所产生的后果远不止“字没有古意”,如果不临帖,只能成为写字者,而不能成为书法家,书法者,书之有法也,法者,规矩也。书中无法,则不能称为书法。“六十多岁临帖不辍,天天要花三四个钟头,临摹不像不罢休”“。对此,我们决不能报以嘲讽的态度,临帖者的年龄与执着非常应该肯定。很多人认为临帖是年轻人的事,年纪大了就没必要那么耗心费力地再临帖了,这样认为就不对了,就没有真正理解临帖的含义与作用。无论何时,临帖都是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人言活到老学到老,作为一个书法家,临帖都要伴随终生,很多的书法家,在耄耋之年还临池不辍,于古人处吸取营养,直到生命将终。我曾举过齐白石老人的例子,老人家不但拥有至高的地位声望,其艺术造诣之高亦为世人称颂,然其94岁时,始临摹《曹子建碑》,距离他去世已无多日矣。临帖亦要持之以恒,天天坚持乃是正确,花费三四个钟头,并不为多。临帖就是要追求相像,这是最基本的道理,焉能看成是错误之举?至于说此临帖之人几年下来几无长进,我认为并不能将之归结为是临帖的错误,在探讨临帖时,我曾说过,除了专一与坚持之外,还要善于体悟,书法毕竟是门艺术,没有一定的天分和悟性是不行的。所以,其刻苦临帖而收效甚微的原因不外乎两个,其资质不敏或方法不当。亦敢断言,如果不曾临帖,想求得书法的进步,岂不更难?另外因为各种原因,书法的进步有时是缓慢的,需要长期的磨练和多方面的积累,不可能一蹴而就,在时间上不能刻意要求。

总言之,学书者对此要谨慎对待,不能如作者之“很不以为然”,如果不临帖,即会流入野道,落入俗 ,也很难成为真正的书法家。即如练习武术,如果学习时不按正规的套路走,自己乱打瞎蹦,自然不容易被人重视,也不可能形成真正的武术功力,当然也就“没有人看得起,也不会承认你的功底”了。

“周汝昌说过,篆书不临也没什么,就是汉隶留意多看看,看它的意思笔味,也不一定要把一个人的帖子全临到像,他那样就有点死心眼了。齐白石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的理解是只要临摹到他的笔法笔意,学着记住今后用在自己笔画上就是生机,而要临到像他那就走进死胡同了。米芾临了多少人的帖,他一个一个都放弃掉了,我看他也不会死心眼在那里临一个人的帖临到吊死在一棵树上。赵孟是一代书家,他每天要临万字。他言必二王,非二王的笔法他不认可。但后人评价赵孟是一个十足的‘书奴’,他抱着复古主义的口号,一辈子在二王中讨生活,推崇,临摹。他一天能写一两万字,但一辈子也没有脱出过二王的窠臼。他没有自己的新东西。”

周汝昌先生学贯中西,天资高迈,国学功底犹深。周先生在书法上也颇有建树,亦重视喜欢此道。我曾多次听到他谈论书法,深受启发。周先生此言甚有道理,我亦多赞同,我在临帖时曾强调,不一定非要固定临哪家的帖,只要适合就好。另外,周先生之所以但说“篆书不临也没什么”是有一定根据的,因为篆书还是我们文字书法的初期阶段,在结体和用笔上和后来之体区别甚大,篆书是今古之体的分界线,所以学隶行楷草者,不学篆书也不会造成根本性的影响,学篆书者则可自成体系。周先生话的意思乃是讲究总结与体悟,提倡读帖,“留意多看看,看它的意思笔味。”但为什么要强调“汉隶”呢?因为汉隶是近体的源头之一,具有高古的艺术价值。他说“不一定把一个人的帖子全临到像”,一是反对死临,但还是要求像,只不过是“不用将一个人的帖”、“全临到像”,是不要永远追求像,但还是要求临帖打好基础。

针对齐白石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名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理解亦有深浅之分,一般人的理解是齐白石要求人学他方法与精神,而不要拘泥于他的面貌。这是无可厚非的,果然,齐白石两个成就最大的的学生——李可染与李苦禅,其画风都与齐白石区别很大,而亦步亦趋的画风面貌与齐白石一致的倒没有取得很大的艺术成就。但人们忽略了一个问题,齐白石此言是在学生有一定根基的基础上而言的,对于刚开始学习的或基础不牢固的,如果要按此论来套的话,那就会有麻烦了。当年齐白石在学习中,无论是习字、学画和刻印,都达到了与原迹酷似和乱真的地步,他书法学金农、何绍基与吴昌硕时能乱真,绘画学芥子园画谱、石涛、八大、徐渭、吴昌硕能酷似,学刻印时临摹的《二蝶堂印谱》与原迹几无二致。在对前人的临摹和对传统的学习吸收上,有谁能超过之?而李可染拜齐白石为师时已经不但功底深厚,而且在社会上已经是很有影响的画家了,所以他们才适合“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之“总结与领悟型”的学习方法。那些提倡不要死临帖的人,为什么对前人的言论还要去死死地理解呢?为什么不能将之灵活而全面地考虑运用呢?齐白石还说过:“我书臆造本无法,”是否就可以理解成齐白石的书法就是他自己瞎想、乱搞出来的呢?

说道米芾,更不应该举他的例子,天下人谁都知道米芾临帖的能力和水平,在米芾的书法生涯中,他至少有近一半的时间再临帖,而他临帖的要求与表现,就是与原帖一致,达到乱真的地步。他中早期的作品被称为“集古字”,就是完全按照古人之法。米芾当然不是“死心眼”之人,以他的天才之身,仍然对临帖的要求如此,难道人还不明白其中学书的基本道理吗?以米芾的天分才能,在临帖到一定地步后,他当然要产生创新的欲望,一个一个地将原帖放弃乃是必须的程序。怎么能将米芾最后的放弃而理解成不需要狠狠临帖呢?

再说赵孟頫,此文评赵孟頫之言,确实代表了一些人的观点,我不免详细论之。先说赵孟頫的“书奴”,将赵孟頫比作“书奴”的,恐怕就是李伯桢与董其昌了,董其昌在赵孟頫《鹊华秋色图》题记中写道:“吴兴此图,兼左丞、北苑二家,画法无唐人之致,去其纤,无北宋之雄,去其犷。故曰师法短,亦如书家以肖似前人不能变体为书奴也。”但很多人对赵孟頫的书奴的说法感到很反感,反对论很多,比如朱和羹在为赵孟頫鸣不平时说:“评者乃以‘奴书’诮之,真蚍蜉之撼大树也”。朱履贞在《书学捷要》中说:“前人说书,也有扁徇失实,褒贬不公处,至如赵文敏(孟俯)书法,虽上追‘二王’为有元代一代书法之冠,然风格已谢宋人。至诋以‘奴书’者,李伯桢失实也”。此语在为赵孟頫鸣不平的同时一语中的,就因李伯桢之评论失实在前,而导致一个臭虫坏了“满缸酱”!赵孟頫的书法水平和艺术成就举世公认,焉能以一“书奴”蔽之?更让人深思的是,就是评赵孟頫为书奴的董其昌在晚年说出了他的肺腑之言:“余年十八学晋人书,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已目无赵吴兴,今老矣,始知吴兴不可及也”。人到老才真正知道传统的博大精深,功力深厚以后才觉得自己的轻浮与无知。我们暂时不争论赵孟頫有没有“自己的新东西”,就以他是个“书奴”、“一生在二王中讨生活”来论,那么赵孟頫“书奴”的结果是什么呢?正如此作者所说:“赵孟頫是一代书家”。难道不应该引起作者的反省吗?抱着传统不放的结果是“成为一代书家”,那还不应该重视和深入传统吗?如此我则甘愿当一个“书奴”了。此论正如我的一贯观点:深入传统不能出来者很可能成为书法家,但不入传统者却永远成不了书法家。

对于此作者所说“只要临摹到笔法笔意,学者记住今后用在自己笔画上就是生机,而要临到像就走进死胡同了”,我认为这种论调才是书法学习的死胡同啊,临到能掌握笔法笔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没有深厚的临帖基础,怎么能在自己的作品中灵活运用,生机何来?没有很好的临帖基础,怎么能够很快体悟其笔法笔意?说要将帖临到像就是走进死胡同,那么能将帖临得很像的人岂不无路可走、全部完蛋了?树立正确的临帖意识和方向是何等的重要!

此文中还列举了许多的例子和名人的观点,大体如此,就不再一一辨析了。作者举例再多,基本思路和方向不对,亦是徒劳无益。其忽视了一个学习书法的基本原理,那就是创新必须建立在深厚的传统继承之上,如临帖的功夫不够就没有创新的基础。其没有注意到,文中列举之所有能创新的书法前贤,没有一个是传统功夫不深,没有一个不是善于临帖的。如其文中又举之郑板桥、刘墉、王铎之例,莫不如此,郑板桥所创之“六分半”书,何不是他深入传统的结果?刘墉初学董其昌,颇能乱真,七十以后又学魏碑,被人称为“集帖学之大成”者;王铎更不必说,他为自己定下规矩,一日临帖,一日创作应酬,其临帖之水平被人形容为“如灯取影”,可见其临摹之似。所谓“临摹”者,乃临与摹之结合也,如不要求像,焉何用“摹”也?一个在书法上有建树的人必定是善于临帖并下过很大功夫的人,妄言不深入临帖就能成自创者必将陷入江湖野道,当审慎待之。

我在XXX先生这篇《》末尾,看到了作者自己临摹的事例,他说:

“在这里我讲一个自己的事,我临《兰亭序》,临来临去也临不好,后来干脆抛开,按我自己的写法写了一份《兰亭序》,”作者还说:“你王羲之写你的体,我写我的体,为什么不可以呢?谁又禁止得了呢?”看了不禁让人可乐,这位先生的十分有自己的主见且又可爱地执着,其精神当为可嘉也。是的,谁也不可能因为你不写王羲之的体就定你的罪,写自己的体当然也称不上犯法,但你想没想过,为什么你临《兰亭序》,“临来临去也临不好?”为什么很多人都能临好?临不好就是抛开的理由?前面我曾说过,吃透后的离开和没吃透的离开是截然不同的。你既然“临来临去也临不好”,那又怎么能领悟和掌握到帖中的笔法笔意呢?非自欺欺人否?汝对此难道就不曾深思过吗?后看到此人之作品,果为江湖野道,我言不虚也。(因考虑到鼓励与情绪 故掩去其名与作品)

我曾对临帖之人分为三类,以此推之,对各类临帖者之书法前途当能明断。一曰能临帖深入又能突破者,当必成书法家,或有巨大之成就,即既能“入帖”又能“出帖”也;二曰能临帖深入且注意运用者,可能成为书法家,但当无甚大书法成就,即能“入帖”但不能“出帖”也。三曰临帖轻浮不进,死临不透或不临帖者,当绝无书法之前途,即连“入帖”亦不能也。公等以此推之,放置传统与当今之书法界者,莫不应也。

故曰,因帖为人书,故天下没有临不像的帖,只有临帖不像的人。只有不能临像的人。

天下没有临不像的帖,只有临不像的人。

此文原打算写的长一些,但原文确实无趣,与之计较,甚觉没有意义,以此为止吧。

因时感疲劳,此文写了两天。今天当再写一篇短文补之。莫教闲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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