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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萍 | 葬花无计写荒唐

 莫负烟霞 2015-12-10

昨晚的座谈会上,廉萍老师和我们分享了她对于《红楼梦》与诗词的心得。其中提到了葬花词,也提到了这篇文章。为什么曹公把那么一首精彩的可谓书中高潮的诗文放在了《红楼梦》很前面的位置呢?来听听廉萍老师的观点吧!


小时候读红楼,一直以为葬花词是高潮,应该出现在全书末尾。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音乐响起,全剧落幕,观众哭成泪人儿。现在二十七回就唱完,太早了,后面百十回可怎么办呢?还不得像三国,诸葛亮星殒五丈原一样,后面多少回,固然波折种种,也味同嚼蜡、无法再看了。可红楼没有。若无其事,照样一板一眼写下去。大家也看下去。宝黛生命中那么重要的一刻,于别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风过无痕。

可作者应该知道呀。那么恸彻肝腑,写的时候怎么可能不代入。但轻轻放过了。笔底依旧太平,时光依然流驶。一大群人,该吃吃,该喝喝,该笑笑。春花秋月,好像永远没完没了。曹公当然不会这么没心肝。唯一合理的解释大概是,他认为这一段没那么重要,至少没重要到可以笼罩全书。后面还有更重要的。还将有更大的悲悯,更高的人生观照,足以结束全书。

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儿子殉职,八旬老母执意要来看最后一眼。在宾客满堂、庄严肃穆的追悼会上,老人被搀到棺前。忽然伸手,打了亡者一个耳光。还有严歌苓的小说《小姨多鹤》,眷回乡路上,多鹤母亲杀子,自杀。还有哪部小说里写过的,一个贫穷的母亲,失去了孩子,贵妇人来看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她在吃东西。天哪,她还能吃得下去!——她本该痛不欲生的啊。

没有什么“本该”。“常理”通常也都无理。一个人,仅凭自己有限的经历和视野,往往理解不了另一种生命所抵达的深度,更无权评价。正像不了解萧红的孕产经历,不了解她在一个十月怀胎,又一个十月怀胎,都经历了什么,就无权扮圣母,指责她的弃子,灭子,无母性。那些声音,轻狂,无理,而不自知。却偏偏震天响。

回到红楼。锦衣玉食、活在华丽笼子里的宝玉,仅在前八十回里,就经历了可卿之死、秦钟之死、金钏儿之死、晴雯之死,以及悲伤着黛玉的悲伤。抄家之后,更不可问。大厦倾倒,一败涂地,骨肉离散,金玉成空。他的体悟和敏感,本来超出常人,当此之时,又该如何!

“把这韶华打破,觅那清淡天和”,是一条理想归路。心灵有处托放,现实却未必如意。“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在生命最本质最基层的饥寒和疼痛面前,再回望当年,春恨秋悲,都是奢侈品。一件奢侈品,怎么担当得起生命更大的新感悟。“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唯有“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才能勉强道出万一罢了。

所以葬花词,我一直以为是道大菜的,其实只是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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