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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弋:我坐在一万年前开花的地方 | 凤凰诗刊

 红豆居士 2015-12-11

 韩文戈,男,1964年生,河北丰润人,现居石家庄,1982年开始诗歌练笔并发表第一首诗,至今依然认为诗乃灵魂的呼吸,自在自为之事,自娱自乐,自给自足。静听词语与沙漏的声音。尽力远离流行诗歌和各色诗歌圈子,远离诗歌权力话语中心。关于诗歌创作,认同诗是诗人对世界和语言的洞见,但与其奢谈它们的深度,不如更精准地找到写作它们的角度。

◎开花的地方

我坐在一万年前开花的地方

今天,那里又开了一朵花。

一万年前跑过去的松鼠,已化成了石头

安静地等待松子落下。

我的周围,漫山摇晃的黄栌树,山间翻涌的风

停息在峰巅上的云朵

我抖动着身上的尘土,它们缓慢落下

一万年也是这样,缓慢落下

尘土托举着人世

一万年托举着那朵尘世的花。

◎回声

已经很多年了,我们一起来到太行山深处

嶂石岩,东方最大的回音壁

群山之中,面对刀削的绝壁,我喊出我的名字

而回声迟迟没有传来

一对双胞胎,一个迷失了

另外一个就再也找不到家,在人世间流浪

我一直等待那一年喊出的名字,盼它穿山越岭

早点回家

也许到了老年,历经生命的奇迹之后

青春的回音才会传来

这就像秋天晚上的田野,霜、露渐冷渐重

我们抓紧晚上的时间掰下玉米

为播种冬小麦腾出土地

不经意地,在收走了棒子

还没来得及撂倒的玉米田里

两匹白天走失的马,像老朋友一样

把喷着鼻息的马头,探出月光密集的青纱帐

伸到我眼前的幽暗

——那些回声

总要在生命的不经意处传回来

◎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山,我们管那叫西关山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河,我们管那叫还乡河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风景,叫古老的寂静

我们管那叫年景,叫穷日子和树荫下的打盹儿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老石头房子

我们会管那叫“我们的家”

外边来的人管那叫山谷里的小村

现在,我们会心疼地谈起它,管它叫孤零零的故乡

◎慢一些,再慢一些

所有的事物都慢一些,再慢一些……像疲惫的马蹄

在水边缓下来。

叶片垂落的姿势再美丽一些,死亡也再优雅一些。

缓慢的黎明将会重新攀上林梢……像一座缓慢的城

尊贵,从容,懒懒地装满神迹。

◎避风

山中突然起了风,我走进山阴处的松树林

我、树林、山脉都在风中摇晃

在我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树一动不动

它的下边,灌木丛也一动不动,树上的松鼠一动不动

整个树林都在摇晃,我也在摇晃

唯独那棵松树不动,树下的杂草,树上的松塔都不动

事物总有意外,人总有幸存:

当时间从所有人的头颅撤走,总有人不死

山下避风的人看不到山中的我,也看不到我避风的树林

我们都在摇晃,但总有一棵树却纹丝不动

大风过处,所有事物都在顺风弯腰,我也是

但那棵树却挺立着,像黑暗笼罩时,总有人会在体内点起一盏灯

◎晴空下

植物们都在奔跑。

如果我妈妈还活着,

她一定扛着锄头,

走在奔跑的庄稼中间。

她要把渠水领回家。

在晴天,我想拥有三个、六个、九个爱我的女人。

她们健康、识字、爬山,一头乌发,

一副好身膀。

她们会生下一地小孩,

我领着孩子们在旷野奔跑。

而如果都能永久活下去,

锁头、冬生、云、友和小荣,

我们会一起跑进岩村的月光,重复童年。

我们像植物一样,

从小到大,再长一遍。

◎灵魂随时刮过

灵魂随时刮过所有人的故乡,如被放逐的白云。

一只鸟听着人类丑陋的声音。

一群鸟惊恐地飞。

在江边,浩荡的芦苇藏起闪电。

一棵芦苇,瑟瑟,颤抖。

我的灵魂只刮过自己的故乡。

如同锦衣夜行的人,悄悄回家。

如同千里迢迢的大雁,穿过河谷、尘风与炊烟。

故乡像被放逐的白云。

灵魂像大雁。

◎一匹死去的马如何奔跑

那些跑过草原的马,活着的时候

也跑过暗夜里的滩涂

在一年又一年的奔跑里

我撞上了它们,孤独的马领着孤独的马群

当我再次遇到它们

那些远去的脊背上,落满了雪花

我正目送它们老去,喘息

大地留不住飞起来的蹄子

它们就像夏天成群的闪电

消失在秋季的天空

在雨洗白的死马骨架里

我用马头琴安顿下我的灵魂

请远方的野火,在星光下告诉我

死去的马如何更靠近心脏和草地

请那些停止了嘶鸣和呼吸

却依然张开颌骨的马头,落泪的死马头

在逆风中告诉我

一匹死马,如何在死亡里继续飞奔

◎秋天的植物

秋天的植物开始发黄,在正午的山顶看远山,显得空茫又寂静。

一颗柏树籽脱身徐徐落下,落到深草里的青石上。

山间的空气澄澈得虚幻。

我靠在一座废弃寺庙的外墙打盹。

柏树籽敲在石头上,那脆生生的声响惊醒了我。

我似乎梦见,有人坐在山顶上看远山,他也看着我。

◎禅院钟声

冬天的早晨,月亮弯成一张瘦脸,泊在西山墙的斜上空。

幽暗处,一枝老梅探进禅院。

院子里的风,顺着枝头滑出去了,刮向四散的村镇。

钟声从远方传来,空气涌起波浪。

顺着山路,一个禅师踩出霜迹,他手提两桶水,两桶水晶

他的水晶越来越多。

我也挑着水,在这样的钟声里,走了快五十年

我的水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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