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象思维
摘自《启世箴言—我说周易》(第二版) 类象思维,是东方特色的类比思维。因此,首先要懂得类比思维。 类比思维:是从两个对象之间的某些相同方面进行比较和论证的思维方法。它是一种由此及彼、触类旁通的推理过程。这种类推,必然借助归纳和演绎方法推进思维。 类比推理最常用最典型的逻辑模式: A具有a、b、c,另有d; B也具有a、b、c; 所以,B也具有d。 需要指出:⑴类比的对象,按其范围大小可分为三种情况:?A、?B;A、B;A’、B’。⑵类比的结论,是或然的,即需要实践再检验。⑶类比思维,是一种创造性思维。 类象思维,是中国人从古至今的经典思维方式,它深深烙上了中国传统的具象印记,从这个意义说,它是具有一定逻辑的形象思维。与类比思维相比,“由此及彼”“触类旁通”是共同的,“心有灵犀”则是独有的。类象思维的根本不同点,是具象一以贯之,即形象思维是贯穿由此及彼、触类旁通、心有灵犀的主线。 立足逻辑思维视角,类象推理更为宽松。⑴对象:类比是同类事物;类象则不受限制。⑵前提:类比是相同处;类象既可相同,又可相似。⑶推理:类比多为抽象;类象伴有具象。⑷依据:类比多用经验和科学,类象还可凭感觉。⑸形式:类比多从特殊到一般;类象还可从一般到特殊。⑹结论:类比多为理念;类象多为感念。 比喻,人们无不熟知。它是东西文化共通的修辞手法和思考路径。不妨以比喻来区分类比和类象的差异。比喻的比较,两者可以不同质、非同类;类比的比较,两者多为同类、同质。比喻的比较,是文学想象的沟通;类象的比较,是理性思考的联通。 李白《赠汪伦》“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是比喻。桃花潭水与汪伦之情,本无任何关系,而只是借水之深比喻情亦深。 《孟子·告子》“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是类比。以水有其性,类推人也应有性;至于人性向善的结论则是或然的,即是想当然的。当然这也是类象思维,还是比喻修辞。 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是类象。流水不能被刀断,忧愁不能因酒消,完全是两码事,逻辑上亦无任何关系,但感觉上尤为相似。 “上善若水”(《老子8章》),是类象,是比喻,还是类比。说它还是类比,因为是取“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之性,来说“上善”。这有事物本质在。 如何把握类象?类象的推理是跳跃的,结论是感性的,形象伴随始终。 仍以水为例。如果不设任何前提,也不给任何结论,也就有很多想象空间,因为在人看来,水有许多特性。有“海水不可斗量”的气量,有“水深不可测”的城府;有“柔情似水”的衷肠,有“杨花水性”的德性;有“淡交如水”的清正,有“水清无鱼”的小器;有“水月镜花”的美貌,有“鱼见深入,鸟见高飞”命运;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有“长恨人心不如水”的俗世,有“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大势;有“水可载舟”的顺境,有“水可覆舟”的厄难;有“逝者如斯”的无奈,有“水滴石穿”的毅力,有“弱水三千”的洒脱,有“水利万物”的至德…… 类象思维,即《易》的形象思维,也是读中国古学应具备的思维方式。拿捏类象,一是了解同情,二是心有灵犀,方可授受同归。 “了解之同情”,始出陈寅恪;德国学人所谓“同情和了解”(《施奈德谈民国非主流史观》)。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说得很清楚。“古人著书立说,皆有所为而发”,有“其所处之环境,所受之背景”。“了解之同情”,就是“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达到真了解的境界。“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甚至“必须备艺术家欣赏古代绘画雕刻之眼光及精神,然后古人立说之用意与对象,始可以真了解”。 “心有灵犀”,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无题》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它用来概括类象思维的精髓,最为形象和准确。类象思维,相类比,某点相同相似,便可相通,相通则相类,思维因此实现流转,论证显得严密无隙。对于读者,则是因言得象,循象得意,这因循必须以“同情之了解”为前提,由此可企及或超越古人心境,而能驾驭古学之文,实现授受同归。 类比推理,尤其是类象推理,最容易走向诡辩。演绎推理可以制造诡辩,但难以忽悠;类象推理则不然。经典诡辩,莫过于孟子告子的人性之辩。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孟子·告子》) 告子的命题是:天生所赋予的,即“性”,这里还有一个潜在的前提:人之性。孟子连用两个类比进行追问:“天生的称作天性,犹如白的称作白吗?”“白羽毛之白,犹如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如白玉之白吗?”孟子第一个类比,对象是抽象的白;第二个类比是比喻,对象是不同具象的白。不同具象的类比,是为第三个类比提供前提,即两个具象的“白”类比两种具象的“性”,从而实现偷换概念的归谬:“那么,狗的天性犹如牛的天性,牛的天性犹如人的天性吗?”孟子的结论,稍有逻辑常识便可以反驳:羊的天性是羊生的,牛的天性是牛生的,牛羊不同类焉能同性,又何况人乎?若如此回答,孟子则可用庄子与惠子濠梁鱼乐之辩术“请循其本…我知之濠上也”①:你最开始是说“生之谓性”啊!这便是诡辩游戏了,胜者不一定是真理。 类像,若无严格的前提,听任己心成见,一任心弛神往,则非“心有灵犀一点通”,即非本质的一点通,则极容易成谬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类比思维,蜕化成“譬如”“比方”的例证方法,在中国得以长足发展,世俗运用无限放大,以至于失去边界,成为中国人最普遍最基本的思维方式和推理方法。 自然规律,人类的认识无有穷期,个人的认知更多囿限。社会更复杂,人从兽性走向人性,成为感性、知性、智性、理性、悟性的种群。“人过一百,形形色色”,使得现实生活比自然现象更为复杂多变,一切皆可能因人、因事、因时、因境而变。自然现象尚分表象、本象,实象、虚象,常象、异象,人事则更复杂。情有真伪,世态万象,有真情流露、故意显露、隐晦表露,有另类展现、做秀表现、作伪呈现,等等,何为本质,何为共性,何为特例,不加区分,不去伪存真,便由此及彼,一顿例举。这就是举例说明常常被滥用的现实根源。
①《庄子·秋水》载记了一个经典的诡辩案例: 【原文】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译文】庄子和惠子在濠水堤岸游玩。庄子说:“鲦鱼在水中游得悠闲,这是鱼的快乐啊。”惠子说:“你并非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晓得我不知鱼的快乐呢?”惠子说:“我不是你,当然不知道你[内心];你并非鱼,也就不知道鱼的快乐。说完全啦!”庄子说:“请回到最初:你是说'汝安知鱼乐’,这表明你已经晓得我知鱼的快乐,才问我。——我是从河堤上知道的。”
【解读】这是智思游戏。人和鱼不同类,内在的感受不可能相互传达,人以自身体验来类推鱼的感受,从理论上成立,即动物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但不能证实。惠子抓住了无法证实这一点,展开论战;庄子只能以诡辩应战,以至最后不得不偷换概念,将“安”——怎么,改为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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