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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荣府内争看贾兰和巧姐(一)

 紫色梧桐318 2015-12-14
从荣府内争看贾兰和巧姐(一)
     王湘浩(1915.5.5-1993.5.4)数学家,数学教育家。早期从事近世代数的研究,在类域论研究中获重要成果。后从事多值逻辑的自动机理论研究,并在我国倡导人工智能研究。他是吉林大学数学系第一任系主任,后任该校计算机科学系系主任和副校长。王湘浩是我国第一批计算机学科博士导师之一,曾担任中国数学会理事,中国计算机学会副理事长,中国计算机学会人工智能专业委员会主任,全国高校人工智能研究会会长,吉林省及长春市计算机学会理事长,长春市数学会理事长和长春市桥牌协会主席,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计算机学科评议组组长。

   

“他不仅在自然科学领域做出了出色的研究工作,而且在晚年的业余时间里,使用他那令人佩服的逻辑思维能力,对红楼梦中一些疑难问题,做出了一些独到新颖的研究成果。”(刘叙华)写了许多探佚方面的文章。“《红楼梦新探》根据前八十回的草蛇灰线,推演八十回后的情节,把未知的。佚散的给予索解,显示出一位科学家的创造性想象力。王湘洗教授关于红楼梦研究本有一远的计划。很痛惜的是,他已离我们而去。《红楼梦新探》竟成为王湘浩教授的遗著,我们再也不能看到这位科学家继续以创造精神对伟大艺术的美学鉴赏。”(王汝梅)

有幸在图书馆找到他的这本书,看了觉得很受启发,遂选其中一篇,抄录于此。



从荣府内争看贾兰和巧姐——王湘浩



《红楼梦》中,贾兰和巧姐是荣国府的最末一代儿孙。由于前八十回他们都还年幼,书中对他们的描写很少。据太虚幻境十二钗正册的判词和红楼梦十二支曲子看来,他们在八十回后的事迹和遭遇好像比较清楚。所以,对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可研究的。但是,同他们有关的判词和曲子也不是完全没有疑点。例如:“如冰水好空相妒”究竟是什么意思?巧姐的“狠舅奸兄”到底是谁?这些都迄无确解。为了解答这些问题,我们分析了荣府内部矛盾,试图通过这种分析找到线索。



一   自执金矛又执戈

庚辰本二十一回有回前总评如下:

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

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凡是书题者,不可(不以)此为绝调,诗句警拔且深知拟书底里,异乎失石(名)矣。....此曰“娇嗔箴宝玉,软语救贾琏”;后曰“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何今日之宝玉犹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琏犹可救,他日之琏已不能救耶?......今因平儿救,此日阿凤英气何如是也?他日之强,何身微运蹇,展眼何如彼耶?人世之变迁如此。......文是一样情理,景况光阴事却天壤矣。多少恨泪洒出此两回书。

题诗客“深知拟书底里”而总评盛赞其诗,足见此诗对理解《红楼梦》是极其重要的。此诗开始两句说的是什么呢?显然说的就是作为《红楼梦》主要描写对象的荣国府的内部矛盾和斗争。

荣府这个封建贵族家庭,其内部有各种各样的矛盾,这些矛盾交织在一起,非常复杂。有些矛盾是封建贵族家庭所共同有的。例如主奴之间的矛盾就是这样。又如冷子兴说的“外面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以及他说的“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这些,许多封建大家庭也都有,而且也是所有这些大家庭的必然趋势。这些矛盾只决定这类家庭的共性,《红楼梦》不是一般化的、概念化的小说,掌握这些共性固然也很重要,但只有这些还不足以理解荣国府,也就难以阐明《红楼梦》中的一些具体问题。

荣府不同于四大家族中的史王薛三家,也不同于宁府。宁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象柳湘莲对宝玉说的“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和焦大骂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还有后来居然以习射为名开赌局聚赌,这些事在荣府就没有如此严重,所以惜春才“矢孤介杜绝宁国府”。但荣府自有其极为严重的特殊问题,这就是世职承袭的矛盾。

雪芹的特殊笔法之一是对比法,他往往用对比法把问题摆出来,让读者自己做出判断。在世职承袭问题上,雪芹就是摆出了宁府和荣府的鲜明对比。

这个问题在宁府是不存在的,贾代化有两个儿子,但长子贾敷在八九岁上就死了,自然由次子贾敬袭官。如今贾敬已把世职传给他的独子贾珍。贾珍也只有一子贾蓉,死后当然由他接班。

在荣府,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对这个问题作者主要是用暗笔来写的,所以表面上好像看不出来,其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问题已经摆出来了。他说:

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

“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放在“长子贾赦袭着官”之下,这又是用对比法暗示矛盾:如果传贤或者传爱,本该由贾政袭官,代善遗本中也一定委婉地表示了这种愿望,说长子表现一般,次子德才兼备。没想到遗本上去,皇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呆板地照老章程办事,即时让长子袭官,只赐给贾政一个额外主事虚衔。史太君自然知道丈夫一向的心意,况且她自己也是偏爱老疙瘩不喜欢大儿子的,对皇帝的圣裁当然甚为不满。可见那时在世职承袭问题上就存在矛盾。

贾赦有两个儿子:长子贾琏,次子贾琮。贾政有三个儿子,贾珠、宝玉、贾环。贾珠和宝玉是正出,贾环是庶出。贾琏和贾琮的正庶书上没有说。七十三回邢夫人说自己一生无儿无女,说迎春“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又说“如今你娘死了”。可见冷子兴说到迎春时,庚辰等本作“赦老爷前妻所出”,此“妻”字乃“妾”字之讹。既然邢夫人无儿无女而贾赦无前妻,则贾琏贾琮庶出可知。

只要史太君健在,分家就谈不到。姐妹和弟兄都按大排行排序。贾珠是珠大爷,贾琏是琏二爷。宝玉等还小,暂时还不称爷;再说老太太怕她的宝贝孙子不好养活,吩咐众人都只叫他宝玉。贾珠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贾琏则“不肯读书”。这又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事情很清楚,不论传嫡传长传贤,贾赦手里的世职将来都势必要传给贾珠。贾赦眼睁睁看着世职要被二房夺去而无计可施。冷子兴说:“长子贾赦袭着官”,这句话很传神。“袭着官”者,暂时袭官而未必能长保和传诸子孙之谓也。后来有的版本这句话作“长子贾赦袭了官”,想必是校对者不明原句深意,觉得“袭着官”这种说法很别扭,随手把“着”字改为了“了”字。

贾珠留下一子贾兰死去后,形势有了变化。甲戌本在冷子兴谈到贾珠之死时有脂批道“略可望者即死,叹叹”。贾琏比宝玉大。宝玉“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贾琏虽也不肯读书,但“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所以宝玉虽占了个“嫡”字,贾琏却占了“长”和“贤”两个字。况且世职毕竟在贾赦手里,看来传给儿子大有希望。不知是老太太的主意还是贾政夫妇的主意,忽然又不用大排行而改用小排行了,宝玉成了宝二爷,贾环成了环三爷。贾琏的琏二爷是早已叫惯了的,况且珠大爷虽死,珠大奶奶尚在,凤姐当然仍称琏二奶奶,贾琏只得仍称琏二爷。于是有了两个二爷。这无非是要给众人造成一种印象,似乎长幼无所谓,你看是两个二爷嘛,重要的是嫡庶之分,有的版本,因校勘者不知两个二爷的奥妙,认为按大排行宝玉应称宝三爷,按小排行贾琏应称琏大爷,无论怎样也说不通,因而把冷子兴说的“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中的“长”字改成了“次”字,根本不顾贾琏没有哥哥而有个弟弟贾琮的明显事实。二房的司马昭之心,贾赦岂有不明白的?赶紧给贾琏捐了个同知,让他在管理荣府家务之余多在外面活动,使人人皆知琏二爷是荣府现在的掌权者,将来的接班人。看来鹿死谁手,还在未可知之数。

前者贾赦夫妇因老太太越来越偏心,和二房住在一起心情不舒畅;儿子娶媳妇时,老夫妇索性搬到由荣府花园隔断的小院中去住,把原来的住房给儿子做新房,让儿子儿媳帮二房料理家务,明里是代替贾赦夫妇侍奉老祖宗,暗里是不让二房独揽大权并可探听其动静。不料,由于和王夫人的姑侄关系,凤姐心向二房,而贾琏又有惧内的毛病。于是,贾赦夫妇在荣府更加孤立。接着,两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一是宝玉得到了贾府一个重要靠山北静王水溶的常识,二是最爱宝玉的元春入宫后被册立为妃。形势急转直下,二房完全掌握了家事的大权,而在朝中宫中的力量也已远远超过大房,一旦贾政的严厉管教都把宝玉“规引入正”,在贾赦死前便由皇命立宝玉为嗣是完全可能的。当此极端不利的局面,大房采取了什么有效的对策,书上没有说,不好猜测。

二房内部也不是平静的。贾环母子缺少自知之明,也想觊觎“神器”。赵姨娘说是要夺“家私”,这其实就是要夺世职,有了世职就有了“家私”。她们的主要手段是暗害。先是贾环推翻蜡灯烫宝玉,企图烫瞎他的眼睛。接着赵姨娘勾结马道婆用魇魔法要害死宝玉和凤姐。后来贾环又在贾政前诬告宝玉强奸逼死金钏以致宝玉几乎被父亲打死。这些描写是以贾环母子的暗害活动为例说明荣府内部夺嗣斗争的残酷性,并暗示八十回后将更是你死我活的。

到了七十五回赏中秋,夺嗣斗争已接近摊牌。当时行击鼓催花之令。花传至宝玉鼓止时,他遵贾政之命作了一首诗,得了赏。贾兰一见,也作诗得赏。贾赦一见二房一子一孙出了风头;相形之下,贾琏根本不会作诗,干陪着连一句响话也没有说。这勾起了他平时的积愤,花在他手中鼓住时,他故意说了个天下父母多偏心的笑话,惹得贾母不痛快,后来还落了泪。接着,花落在贾环手里,他也作了一首诗。贾赦看了,连声赞好,说他的诗“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并把争夺世职的矛盾公然亮在桌面上,说:“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这话一方面在二房的二子一孙之间进行挑拨借收渔人之利,一方面是告诉二房,休想让你们那宝贝儿子宝玉袭我大房的世职,我看他连贾环也不如。

这次贾赦出去时被石头绊了一下,崴了腿。贾母说到贾敬已死了二年之处,有脂批说:“不是算贾敬,却是算贾赦死期也。”此批一是说贾母这时已深恨贾赦;二是说贾母及众人因贾赦病弱崴腿,说话颠三倒四,估计他不久于人世。此次赏中秋,凄清之中隐含剑拔弩张之势,夺嗣斗争已临决战关头。贾赦有可能上表告病,请求将世职传给长子贾琏。

宝玉这进仍然整天和姑娘丫头们厮混做他的宝贵闲人,并坚持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毫无悔改表现。奇怪的是,七十五回前后,王夫人和贾政都一反常态,慈母忽然变得非常严厉,严父忽然变得非常慈爱。邢夫人拿偶然得到的绣春囊向王夫人将了一军。王夫人借机抄检大观园,逼死晴雯,逐出芳官等人,又责令宝玉明年搬出大观园。王夫人这些行动表明,二宝婚事已经内定,以便婚后借宝钗闺中之力使宝玉走上正路,故须完全割断宝黛之间的联系;宝钗也遵礼搬回家去,婚前尽可能不与宝玉相见。前贾政逼宝玉读四书做举业,多次责打无效。今因时机紧迫,索性不再以举业逼他,反而设法帮助他以诗词在士大夫中取得令名。因此,贾政时常带宝玉和贾环、贾兰参加诗会,并“闲”征姽婳词,以便在同僚中夸耀,有机会甚至送往礼部转呈御览。宝玉镇日只在情字上讨生活,哪里能体会父亲的政治意图,他作诗也只是为作诗而作诗,“茜纱公子情无限,闲风闲月枉吟哦。”这就是八十回结束时荣府夺嗣斗争的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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