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说赵州投明须到: 赵州从谂禅师问投子山大同禅师:“大死底人却活时如何?”投子云:“不许夜行,投明须到。” 赵州从谂与投子大同师承不一,后人们以为,赵州这是在鉴试投子:人经过一番死的考验之后而复生,所谓死去活来,会是个什么样呢? 我觉得恐怕不只是说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他话里还有这样的意思,问道的人行到水穷处,有什么境界?经论为死,知识成负,如何成活? 圆悟禅师借前人话说,“平地上死人无数,过得荆棘林是好手”,但“须是透过那边始得。”赵州之意,其重在“透”。 禅重生,且以死证生,赵州显然不是在这里讨生论死,谈什么“涅槃寂静,寂灭为乐”。这真是佛教中的一个有趣现象,并始终显现为中国禅行的一大特色。问者如此,对的人可也不是等闲之辈。如胡先生所说,若投子据以现成的佛经,大谈什么“无生妙理”,那就话不投机了。 投子说,是吗?有这般手段的,叫他不许夜行,明早即至(我正想见识见识呢)。 夜里不许赶路行走而须天明即至,悖于常理。投子对于参过生死,翻死为活的境界,并不轻言轻断,似有保守之意。雪窦后来为此案作颂,便也这样理解: 活中有眼还问死,药忌何须鉴作家。 古佛尚言未曾到,不知谁解撒尘沙。 想起希腊神话中西绪弗斯的努力。在荷马的史诗之中,西绪弗斯为宙斯责罚,必须以自己的神力,百般辛苦,将巨石推举上山,看看将近山顶,忽起一阵大风,又把石头吹落山下,于是一切重新开始,日复如是。这似乎是一个无有穷期的过程,雪窦体解投子之意,且不说死而复生会到达什么境地,“古佛尚言未曾到”,那么大多数的人,行行且行,还都只是“在路上”。 后来大慧宗杲禅师悟出投子之意:假若一个人已在近前,那么他回首即至,不劳半步,何须夜里赶路?孟子云,“行有不得,反求诸已”,宗杲禅意,大致如此。据说宗杲当年是寺中一帮师兄弟里最木纳的一个,常“机思迟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而致“有惭色”。可是千百年来,解得投子之语,实只他一人,而成临济宗杨岐派下一代宗师。可怜现在那些常拿所谓智商说事的人,往往自己最是平庸鄙俗。古佛何曾嘲笑过那些在途的行者,安知那西绪弗斯,他就不是一个幸福的人?没有这般推石的勇力与坚持,即使频频回头,把脑袋扭歪,那也看不到自己。 (检书烧烛《看花解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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