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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版精选|《巴厘岛雨季不再来》

 麻衣麻衣 2015-12-16


巴厘岛雨季不再来

文/ 韩小暖

巴厘岛的雨季来了。

听当地人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场又一场的雨,下在莫名的天色里。任何一个你以为可能下雨或绝对不会下雨的时刻,都可能从天而降一场倾盆大雨。于是,游客们对这个季节唯恐避之不及。

可我还是来了。

飞机降落前,我重温了一遍朱莉娅·罗伯茨的电影《美食·祈祷·恋爱》。

晨光拂过绿色的德格拉朗梯田,而背后雄伟的金塔马尼火山像一道天幕,让巴厘岛像极了一个富有得仿佛拥有世间一切美景的天堂。

Nopi在机场外等我,巨大的牌子上用歪歪扭扭的英文写着我的名字。

“你好。”我向他打招呼。

他染的红色头发格外显眼,难得露出头的太阳将发丝照得愈加亮丽。

“你好!”他指了指车的方向,接过我的行李箱。

我随他上了车,车里干净整洁。

他递给我一小串红毛丹:“这个你吃过吗?看,像不像我的头发?”我大笑。

和一座陌生的城市相认,有时候,总多亏在那里认识的人。Nopi是我出发前便联络好的司机,负责在这几天里陪我从最南部穿行到最北部的罗威纳,再去中部。

路上我们一起聊天,我经常忍不住赞叹海好美,云好美,树好美,阳光好美。这些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的一切,却都是我眼中的风景。

巴厘岛是一个印度教盛行的地区,整座岛屿上有接近两千个神灵,家家户户也都有神龛。对信仰的崇尚与虔诚,让人不知不觉脚步放轻,生怕有所惊扰。Nopi的车里挂着一束献给神灵的花,也放了一尊小小的神像。“我们相信……被保佑……善良的人们,一定会的。”他用不太标准的英文努力向我解释他的信仰。

抛开国界与宗教,巴厘岛的人都很善良,就如Nopi一样。

我们离开湛蓝的海岸,穿过山林,一路走走停停,从南向北穿过整座岛屿,前往最北部的罗威纳。大概要开五个小时的车,Nopi开车的技术很好,坐在车里感觉很平稳,于是我就趴在车窗上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看样子车已经在酒店前停好一会儿了。

“怎么没叫我呢?”我问。

他笑了笑:“不急这一会儿,看你好像累坏了,就让你多休息一下。”然后他下了车,陪我到前台办手续,又忙着把我的行李搬到房间。

“我去订船,明天早上五点我来接你,我们去看海豚。”

睡前,窗外是黑暗中的雷暴,我拉开房间朝海的木门,一片漆黑的海域上有明亮的闪电划过。我给Nopi发了条短信: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明天还能看海豚吗?

他回道:请放心,一定可以的。晚安。

再醒来已凌晨四点半,窗外是一片万籁俱寂的黑色海洋,意味着雨早已一去不返。

在罗威纳的海域里生活着数百头海豚,每到黎明时分,它们就会集体外出猎食,在海面上形成壮观的“海豚军团”。我一个人穿过静谧的走廊,Nopi没在大堂。我打了电话,他充满歉意地一再抱歉,用英文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小姐,我睡过了,我马上把车开过来。”

“你就睡在车里吗?”我惊呼。

“是的,但是请放心,我睡得非常好!”

等他到了之后,我发现我的没精打采在他的神采奕奕面前,仿佛变成了城市人不可理喻的矫情。于是我努力像他一样热情地面对黑暗的海,兴奋地跳上船,一起往大海深处出发。

我们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海豚出没的海域,一路上,海面平静如镜,仿佛来到了一个永无乡。

我昏昏欲睡,直到他用力挥舞双臂喊我的名字,然后指着远方告诉我:那里!你真是幸运的女孩!看那里!

海豚黑色的背鳍时不时从海面一跃而起,三五成群,你不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刻突然离船很近,突如其来地跳几下,惹得一阵欢呼,然后又游向不知名的远方。

没有人掌控这些生命,没有人通过喂食或圈养来干涉海豚的自由。那自以为掌握一切的我们,在这一刻只能,也只想旁观。这是城市里陌生的自由,而这份自由带来的感动,在不经意间已经到让我掉下了眼泪。

Nopi转过头看到我的眼泪,问我:“你怎么哭了?”

我努力用英语向他解释我的深刻情怀:“因为,这大概就是我心里,关于‘海’最好的样子。海从来不是为了船或为了人而存在,它是独立的王国,有它的生命,也孕育着另一些生命。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对于喜欢的东西总想要占有;长大后才明白,更多时候,旁观才是真正的爱。不要改变,不要再见。”

“你不一样。”他说,“很多人只想看海豚,可你喜欢海。你不一样。”

海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我们穿行其间返回陆地。

Nopi送我回酒店换衣服,然后要开车送我去中部的乌布。

路上一场暴雨困住我们,我问他有没有地方可以喝咖啡,他便调转车头带我去一家咖啡庄园。

下车时,雨竟然停了。

这样的地方,植物与天地之间,格格不入的仿佛便是人。城市带给我的挑剔和骄傲,让我在昆虫扇动翅膀、脚下不知道被哪棵草牵绊、天上不知掉落了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忍不住心慌。但Nopi却仿佛是大自然的孩子,他跳跃过蔓延在地面上的树根,轻轻低头闪过芭蕉叶的抚摸,为飞来绕去的虫子让路。

我请他喝咖啡,一起坐在木头搭起来的简易棚子里。

“你会不会饿?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见你吃东西。睡在车里是不是很辛苦?”

他又是那种带着害羞和莫名歉意的笑容对我说:“别担心,我有吃东西,也不累。我接待过很多人,你是最友好的一个。”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小姐,你在中国有男朋友吗?”

我笑道:“没有。”

“为什么?你那么好。”

“因为……真爱还没有出现呀。”还好是用英文讲,让我没有感觉太不好意思,“那……你呢?”

雨后的乌布,风里都是植物清甜的味道。

印尼式英语的口音很重,他开始努力向我讲着他的故事。

他说自己家在南苏门答腊,他几年前和朋友一起来到巴厘岛,学英文,学开车,想做导游和司机,也是在这边认识了女朋友。他常常要带着客人如陪我一样四处穿行,一般都是两三天的行程,而且时间极其不固定。

“再存两年钱,我就可以给她一个婚礼。中国很多游客都来这里度蜜月,每次带度蜜月的游客,我都在想,我能给她什么样的婚礼?”眼前的男子仿佛羞涩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我们在城市里听说过太多关于爱的谎言、敷衍、背叛、伤害,可是这片郁郁葱葱下,眼前却上演着最纯美的剧情。

车又开了一阵,我们迷了路。Nopi打酒店的电话反复确认地点,然后挂了电话,一遍遍嘱咐我:“乌布没有出租车,你出门一定要记住酒店的电话。镇子离酒店很远,你可以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如果不能沟通,记得打我电话,我一直开机。”

他重复着,直到酒店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一瞬间,我突然有些伤感。我好奇着Nopi的人生,尚未听完他一路的漂泊和艰辛,也无从猜测他爱情的归属是否禁得住漫长的铺垫。而我能给他的祝福,便是给他结账时多付的一笔小费,远远超过游客在巴厘岛旅行时的常规数额。

他感谢了很多次,一遍又一遍。

他摇下车窗,探出头问我:“那么,你还会再来巴厘岛吗?”

“当然。”我说,“希望到时候你已经结婚了,不过一定要抽时间继续开车带我玩,好吗?”

他用力点点头:“我保证。”

我站在原地挥手,看他将车掉头。没想到,他再一次探出头,对我说:“小姐,你一定会遇见真爱的。在巴厘岛,如果单身来这里的话,日后一定还会带着爱人再回来。到时候,我再来接你。再见!”

我拼命点头。

看着那辆陪伴了我好几天的车就此消失在乌布绿得过分的热带树林里,我竟然难受了好一会儿。

旅途中,总有人在寻找所谓“最好的自己”,可我却总在旅途中,遇到一个又一个“最好的世界”。存着陌生的善意,不求回报的友好,以及很多很多个足以蔓延在日后生活里的温柔与温暖。

我心中巴厘岛的颜色,从此总是在海阔天空的湛蓝之间,那头发上闪着亮光的红色。

回国后,半年的时间里,Nopi都每十天左右给我发一次信息。偶尔他会用像素很差的手机拍金巴兰的日落给我,偶尔又是罗威纳的海,问我:我今天又去看海豚了,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一次次,他用那永远拼错的我的名字、永远错误的语法向我问候着:你好吗?

——我很好啊,你呢?

——谢谢你,我也是。

巴厘岛的雨水,此一别,后会无期。可,无期胜有期,旅途迢迢,我们都在世界的路途中流浪,前路漫长,总能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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