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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版精选|《如果你是那株迟开的桂花》

 麻衣麻衣 2015-12-16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个稿子的时候,我在现在的岗位工作刚满两年。刚来的时候以为无法胜任这类高强度的工作,结果也已走过了两年的时光,身边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以前觉得会很困难、无法完成的事情,现在做完之后,感觉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我想,也许那个以前怎么样都忘不掉的人,从某一天起,我就不记得对方的脸了。

我小时候,家里就是从事服装行业的,家里人以为我长大后也会从事相关的行业,结果我的爱好完全不在这里,所以我更像是这个故事里面的李晴欣一样,旁观着一切的发生。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经历就无法体会,所以李晴欣也就永远无法理解另外两个人吧。

约图建议:桂花树下:破旧的老住宅小区,穿着校服的两女一男,一个女孩回头,看见另外一个女孩抓着男孩的胳膊。男孩子是服装设计师所以要花哨一些帅气一些,单独站着的女孩子是很朴素的,挽着男孩子手的女孩子是模特所以要高要漂亮。

如果你是那株迟开的桂花

文/溺紫

一、我人生中最懊悔的决定

我六岁的时候随家人一同搬到杭州,当时我们还住那种通风很差的公寓楼,周光彦住在五楼,我住四楼。我每天都能见到他坐在天井、摇着扇子抱怨。

我们的爸爸是小学同学,他爸家的公司刚启动,需要一批信得过的人,翻找了通讯录,只想到我爸一个,于是我们一家就来了。

周光彦的爷爷很了得,在杭州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然而他爸爸忤逆爷爷和妈妈结婚,并生下了周光彦。他本来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现在他爸爸却是创业伊始、前途未卜。他爸爸开了服装公司,我爸的工作是财会。

周光彦不喜欢在屋里待着,两家人第一次互相介绍的时候,他就拉着我的手往外跑。

“李晴欣,走,去玩。”他像个老熟人那样对我说着,把我拉到院子里,那儿三五个小朋友排成一条直线,等候他的指挥。

他说:“开始!”

几个小朋友便迅雷不及掩耳地跨上自行车绝尘而去。

他从小就擅长笼络人心,把自己喜欢的人聚在一块儿,听他指挥。他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觉得开心。我也很开心。转眼我就在这个小区待了大半年,杭州就算到了十一月还是有桂花香。周光彦告诉我那是晚开的桂花,特别香,我闻着那气味都觉得心暖。周光彦说:“你还真的很喜欢这儿呢。”我说:“是啊。”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喜欢这个城市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周光彦。

杭州当地的妇人都喜好算命,周光彦他妈也信这个,带着我妈妈和几个阿姨去拜访当地的瞎子阿婆。阿婆在屋子里面算,我和周光彦在外面玩小车,这时候我隐约听见屋子里的阿婆说:“两个小鬼头还是分开养的好。”

我心头不由得一惊,接着不知道是哪个阿姨出门看了我一眼,顺手把门关起来,这样一来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我手心冒冷汗,因为我很喜欢周光彦,我不想和他分开。

周光彦比我坚强,他两三下就爬到墙上偷听。我问他听到了什么,他说没听清,又转头捏捏我的脸:“放心吧,李晴欣,我才不会丢下你。”

周光彦真的如言从未丢下我。我刚到杭州的时候听不懂他们讲方言,周光彦教我,带我跟学校里混得开的人一起玩。那些小孩大都是男生,我有种众星捧月的错觉,这种错觉一直延续到初中。

托周光彦他爸的关系,我们进了杭州最好的私立初中。就在那个时候,我做了人生最叫我懊悔的决定——向徐文艾借橡皮擦。

二、漂亮的徐文艾

徐文艾是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禁被她吸引。但我没和她讲过话,那时候我还是整天和周光彦那帮人厮混,几乎没有女性朋友。

一次语文考试我忘记带橡皮擦,徐文艾大方借给我,于是我们就认识了。

徐文艾是班上的焦点,她会唱歌、会跳舞,一双扑闪的大眼睛,男孩子看了都心醉。我呢,成天和周光彦那群人混在一起,稍微长大一点,男生惹是生非,我也跟着,老师、同学都不喜欢我,只有徐文艾关心我。

那是一个周五,我急着赶回家看动画,偏偏下起了大雨。徐文艾带着伞,说送我,她一直都那么天使。周光彦看到我和徐文艾一起回来,问我是不是交新朋友了。雨水打在他脸上,他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一点都不像那个霸道的周光彦。

他轻轻靠在我肩膀上:“晴欣,你不要被人抢走。”

我不太习惯这样,但我转头看到他脖子上的红印子,透着衣领,还能隐约见到背上的伤口,我便不动了,让他靠着,我知道他最近过得不好。

周光彦的妈妈常年换不同的花裙子,这几年流行趋势变了,她穿得越来越少,最近还染了一头亮丽的红发,她是设计师,造型如何都能够理解。我妈妈不喜欢,倒也不说是非,只是避而远之。但是,周光彦的爸爸看不下去了,把她一顿臭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周光彦也被牵连其中。

周光彦的妈妈曾经在国外拿过许多奖,回国之后遇到周光彦的爸爸,两人很快就走到一起。周光彦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了他的才华,美术老师很看好他,多次到他家里希望他能上一些素描班,以后他便前途不可限量。

周光彦上了几天觉得没意思就退了课程,拿着钱请我们吃鸡排,徐文艾路过和我打招呼,周光彦也顺便给她买了一份。

徐文艾家里也是做服装的,妈妈是模特。那天他们一聊就没有停下,最后周光彦送徐文艾回家,我被一堆男生护送回家,嬉笑打闹。那天周光彦九点半才回到家里,他们家又是一阵剧烈的争吵。

我们初三的时候,周光彦已经有一米八几的个头,徐文艾也有一米七八,他们开始混迹一些大人的场地,比如KTV,假装成年人,但我还停留在一米六左右,很快就会被赶了出来。渐渐地,他们都不带我一起玩了。

那时候正碰上我妈妈生病,他们说是因为压力,我不努力学习也给她带来了很多压力。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干脆离开了周光彦的团体,开始混迹图书馆。

我离开之后,周光彦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哭哭啼啼,反而一身轻松。他跟徐文艾走得很近,两个人经常一块儿去打游戏,唱歌。

每次月考我的成绩都能上升十几名,而周光彦的名字永远是排在页末,周围一定有徐文艾相伴。

他爸拿着戒尺抽他,追着他跑了三条街,把他按在脏马路上往死里打。

三、周光彦,别再糟蹋自己

我知道周光彦他爸不光是因为成绩的事情抽他。他爸脾气变差已经有一年,这期间我爸发现了公司账务问题,与他爸大吵一架,最后我爸被辞退,现在在国企找了一份安稳的差事。而周光彦他爸服装生意失败,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每天要出去谈事,回家还要做饭,他妈是甩手掌柜,说她艺术家的手不是用来做饭的。

后来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我们一家搬离了那个院子,住到爸爸单位分配的房子里去。我再一次见到周光彦时,他左手拿着一张退学申请,右手拉着徐文艾,出现在办公室里。

当时我是英语课代表,正来交作业,老师本能地拉住我往身后藏,可我和周光彦的目光还是对上了,他阴冷地笑着,看我,像看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周光彦辍学,去了一家设计工作室当学徒。我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学这个,但我们这个年纪不念书总归是不好。我爸知道的时候,推了推眼镜,让我去劝他,临走前,一再嘱咐:“如果光彦不听,你也别勉强。”

“好的。”

他见到我,有些意外。聊了没几句他就让我走,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服气,他却说我是扫把星。早就该听那个算命婆婆的话,我们两个不应该在一起,我们两个人的命水火不容,在一起就是霉运。

“周光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怎么能这样?这样的话怎么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我始料未及。

他不想看我,走回那间摇摇欲坠的工作室,里面的徐文艾正在等他。

那时候我的英语成绩已经拔尖,其他几门也不错,分班的时候老师打算把我分去重点班,问我怎么想。我当然是说好。老师说我不容易,花了一年时间就从吊车尾变成年级前五十,问我有什么诀窍。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心无旁骛,我愿赌服输。

周光彦这几个月也搬家了,听说是因为债主追上门来,他们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我偶尔还是会路过以前我们一起住的小区,看几个孩子嬉笑怒骂。却没想到这天在天井与他四目相对,许久,我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他旁边没有徐文艾,没有任何人。

周光彦说他们全家可能要去匈牙利。走之前,他想来看看这儿。他让我别告诉任何人,不然可能就走不了了。我点了点头。

我们像陌生人一样尴尬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但我并不想责骂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虽然不是去死,但可能是真的要在我的世界里死透了。

他说他原本想去找我和我道别,但又怕见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对不起我,但好像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他讲了一堆,我其实都没在听。

轮到我说话的时候,我也没太在意,顺口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喜欢你,第一天你把我从屋子里拽出来的时候就喜欢了。”

可能是我说得太大声,把他吓哭了。其实,我以为他会说“李晴欣,可我不喜欢你”或者“你没徐文艾漂亮,没她有气质,没她有身材,我凭什么喜欢你”,但他没有,他就像个小孩一样哭了,像那天他靠在我肩膀上一样地哭了。

我想说的只是:你还有我,周光彦,别再糟蹋自己。

四、周光彦和徐文艾消失了

周光彦一家最后没去成匈牙利,说是手续办到一半,被人发现,活生生拦了下来。

第二天他们的公司宣布破产,我和爸爸闻讯赶来,现场乱成一团,吵闹的吵闹,抢砸的抢砸。这种树倒猢狲散的场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

周光彦他爸到处借钱,我爸给了五万块,多的也没有,这五万是我们家所有的积蓄。爸爸也知道这些钱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给他们也不用他们还了。之前周光彦家里对我们诸多照顾,这也算是我们报答他们的。我终究是个孩子,对金钱没有概念,但是大人们都有自己的打算,周光彦的妈妈是第一个做出打算的。

过了没几天,他妈妈和爸爸就宣布离婚。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传来她改嫁的消息。周光彦的爸爸已经没什么朋友,我们一家陪着周光彦的爸爸一起来到法院,原本离婚家庭的小孩归妈妈,但是法庭上他妈妈说她不要,因为她马上要去米兰,是去做事业的,不能带个小孩。

她搂着周光彦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妈妈不是不爱你。”

周光彦那冷冽的目光似乎能看穿人心一般,他妈妈很快就松开了手,别过头去。

决定了周光彦的归属之后,他妈妈很快就飞去了米兰,她像逃离什么似的离开了这个国家。走的那天,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她邀请我们吃饭,大概是不想让小孩子记恨吧。事到如今,也未免有些做作。他妈妈和后爸在机场的酒店定了一桌菜,席上居然连徐文艾都在。这下我才知道,周光彦的妈妈已经有了外遇好多年,对象是徐文艾的爸爸。

这些年来,周光彦和徐文艾的如胶似漆并不光是因为相互吸引,还是一场消极的报复。我有些震惊,勉强地吃完了这顿饭,偶尔眼神扫到周光彦和徐文艾,只见他们一言不发,好像是上了什么刑法。

徐文艾早就知道她爸爸和周光彦妈妈的事情,然后借了个机会拿我当跳板走近他,周光彦也不是省油的灯,于是这是两个少年达成一致,报复父母,让他们于心有愧,活在折磨之中。

结果呢?他们在一起自甘堕落、不求上进,却未曾撼动过这对父母一丝一毫,最后受伤的是他们自己,现在他们的心情肯定糟透了。

那餐饭后,周光彦和徐文艾就消失了。

五、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

再次接到周光彦的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念高中,是一所省级重点高中,妈妈欣慰不少,病情也有所缓和。我不得不承认,安慰剂这种东西真的有用。

周光彦的声音很苍白,不如以往高调。我问他怎么样,他说还可以,问我可不可以请我吃饭。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爸爸破产那个时候,我摇摇头,说:“我请你吧。”

约好的那天,周光彦穿着一身高级的马球服出现在我学校门口,引起了一片骚动。我也不敢相信。

当然那顿饭还是由他请,他头发剪得干净清爽,衣服上也留着好闻的气息,简直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已经不敢相信他是那个和我一起在烈风中骑自行车的少年,或是那个在一堆破布中依旧能安然入睡的少年。

他常常来学校看我,同样是十几岁的年纪,他有私人司机,一辆英菲尼迪,一间小型工作室,只因为他做了一件事情——回到爷爷家里去了。

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因为周光彦妈妈的背叛,他爸爸精神有些恍惚,又欠了钱,不知道逃到哪个国家去了,一个人流亡在外。他爷爷派人把他接回家,毕竟他爸爸是独子,现在生死未卜,他就成了独孙。

“徐文艾呢?”我问。

他摇摇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从她爸爸去了米兰,她就终日恍惚,她被别的工作室签约当了模特,但是那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出息。”

我一下子语塞。

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竟有些失神。

因为周光彦的关系,从来不关心时尚的我偶尔也会买一些时尚杂志,果然不定期能看到他的名字,他有自己的品牌,黑色的logo上有一排金色的小花。那时候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花,周光彦告诉我说是桂花。小小的、不起眼的花朵,却能散发出无穷的香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已经成了我最喜欢的花。

周光彦笑笑,说他知道,他知道我最喜欢桂花。

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下去,电视上开始转播一个节目,徐文艾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上,她被冠上嫩模的称号,做着一些大胆、暴露的节目。我看着有些不适,转过头去,而周光彦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屏幕。

后来老师和我谈话,希望我不要把歪风邪气带到学校里来,指的当然是周光彦。我打算和他说这件事情,他却把我带到了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小区。

“晴欣,我要送你一样东西。”说着,他便带我上楼。每一步,都让我觉得欣喜。他长租下了四楼和五楼,用来摆放衣服。

他打开门,在一堆高级成衣正中间放着一件金色礼服,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

六、咎由自取

他给我做了一件衣服,现在只做到一半,袖子上好了,领口的花还没绣上去,但他迫不及待想让我试试。

我说:“我怎么能当模特呢?”

“不一样,因为你是李晴欣。”他说,“不管这个李晴欣是胖是瘦、是矮是高、是圆是方,都是李晴欣,我的李晴欣。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脑海里就有这么一件衣服。”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自己是幸福的。我觉得,无论以后发生多么悲哀的事情,凭借那一瞬间,我就可以活下去。

两周后,我们收到周光彦他爸的死讯。那时离他去世已经有三个多月,医院一直没有找到亲属,是一个偶然的情况才有熟人发现他是周光彦他爸,打电话到周家。虽然周光彦他爸死的时候是非法移民、干着不太好的勾当,但周老爷子还是将他风光大葬。接到消息,我们一家也去了,我选了一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毕竟周家家大业大,说不定连葬礼都有什么着装要求,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周光彦他爸最后还是辗转到了匈牙利,但在做生意的时候与人发生口角被误伤,伤口感染而死,当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周光彦独自一人在前庭踱步,没有走进灵堂,他臂上的黑袖章如同一缕草芥随风扬起,看得令人心疼。

我走到他旁边。

他见我,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他拉住我的衣袖:“晴欣,就在这儿,不要走。”

我摇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周光彦,我早就下定决心要陪着你,不离不弃。如果你是那株迟开的桂花,我就是树下风烛的蜡,我会陪你走完最后一程,等你开败,我便融化。”这是我最初就想说的话,但愿现在没有太迟。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像一只惊弓之鸟,随即将我狠狠抱在怀中。

那天很多人都来悼念,大多是我们不认识的人,还有一些曾经落井下石的人,但既然来了,周老爷子也没有赶人的意思,全都是悉心招待。我隐约见到爸爸和老爷子说了些话,我站在远处不敢打扰。

不久,我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周老爷子一张肃穆的脸上老泪纵横。

用人把他扶走之后,我便再也没见到他出来。

我以为这是事情的结束,却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葬礼结束后,周光彦一连失踪了好几个月,我怎么联系都找不到他。我有些心焦,但是爸爸却安慰我说没事,没事的,好像他知道些什么。

那天我们全家出去喝茶,到八九点才回家,门口阴暗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我有些紧张,等他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我才看清是周光彦的脸。

他的脸色不太好,没有理我,径直走到我爸身边。

“你说,你为什么要出卖他!”他对着我爸乱喊乱叫,周围的邻居都不禁出门张望。

“小光,我没有出卖你爸爸,我只是向你爷爷汇报他儿子的行踪,他们可是亲父子啊!”

“父子?那你用我爸的命换来你的这份破工作!你怎么忍心做得下去!”

“我……”

他俩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但我却听得云里雾里。

周光彦口口声声说我爸出卖了他爸,说我爸是个伪君子。他怒气冲冲地冲到我爸面前,抓住我爸的衣领。我挡在中间,试图分开他们两个。这时候在一边的妈妈已经吓得不轻,只能拼命呼救。

“周光彦,你疯了?”我说。

他不理我,继续和我爸撕扯。我爸没有还手,似乎有意让他打。我只是一味护着自己的爸爸,用力把他推开。

下一瞬间,他反手打了我一个耳光。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此后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过了半分钟,我捂着嘴,一直瞪着他。

他清醒过来,竟然笑了:“李晴欣,我和你啊,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也不想再管,我的脸颊痛得发痒。

我九年的恋爱,化成盆中的脏水,被狠狠地泼到门口的臭水渠里。李晴欣啊李晴欣,都是你咎由自取!

七、此后再无交集

在爸妈的同意下,我请了三天病假。

即使是他们俩也多多少少能体会这件事情对我造成的伤害。

爸爸一边给我上药,一边告诉我这个埋藏了九年的秘密。

那时候周光彦他爸邀他来杭州打拼,我爸其实并不打算来。周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虽说闹翻,却不想他走偏。于是,周老爷子求我爸来帮他,也顺便把他的消息向周老爷子汇报。我爸起初是不忍心老爷子,才全家搬来杭州。

搬来之后,我爸就觉得会有事。周光彦他爸的经营手段十分不高明,而周光彦的妈妈也只会滥用职权,我爸看不下去,好几次都想走,也是周老爷子再三恳求,他才没走。最严重的一回,是周光彦的妈妈滥用公款,数额巨大,我爸几乎要和她吵起来,这时候周老爷子才同意让我爸离开,并且给他安排了一份稳定的国企工作。

周光彦他爸出事之后,想到有个表亲在匈牙利,打算过去投靠,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我爸。我爸斟酌之下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周老爷子,那个表亲的人品周老爷子再清楚不过,是个只进不出的家伙,周老爷子就用了些手段阻止周光彦一家出国。周老爷子是打算让他们山穷水尽的时候来找自己,但却没想到周光彦的妈妈狗急跳墙,选择离婚,而周光彦他爸也因此神志不清,丢下儿子独自去了匈牙利。结果可想而知,表亲见无利可图便由他自生自灭。

“晴欣啊,爸爸究竟是对是错?爸爸年纪大了,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我看到爸爸难受的样子,又怎么忍心?我从未怀疑过爸爸的做法,我知道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

那天周光彦来找我爸,我爸是想被他打一顿的,无论长幼,我爸总觉得自己欠了周光彦的。就算是周老爷子也是有同样的想法,他觉得是自己间接害了自己的儿子,活在自我折磨之中,所以他对周光彦格外好,就是为了弥补。

“晴欣,脸还疼吗?”爸爸问我。我摇摇头,其实一开始就没那么疼,他一巴掌下来,我已经心如死灰。

我没有再去试着联系周光彦,他有手有脚,如果想来找我自然会来;如果他没有来,那就是他不想。我怕妈妈担心我,加重她的病情,于是三天后我毫不犹豫地回到学校上课,老师和同学只当我生了一场不重不轻的小感冒。周老爷子这期间来找过我一次,我还是头一次面对他,诚惶诚恐。他说我可以和周光彦一样叫他爷爷,我却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他摸摸我的脑袋,告诉我爸我需要什么就说,我爸说晴欣努力,样样都喜欢靠自己。周老爷子点点头,靠自己好。

我过得很好,依旧努力学习,偶尔回家帮忙做饭,还保持着购买时尚杂志的习惯。渐渐地,我已经忘了时间是如何流逝的,高中的后面两年,我只是如同行尸走肉地生活着。

我知道,我和周光彦,此后再无交集。

八、那株迟开的桂花

我是从新闻上看到徐文艾和周光彦去米兰参加时装周的事情。爸爸坐在我的身侧,一言不发。

他是才华横溢的男设计师,她是身姿婀娜的少女模特。他单手搂着她的柳腰,看起来风度翩翩。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她是他的缪斯,是最美的。然后台下一片惊叫。

那时候,我考上了上海一所211大学,安安稳稳地念金融。妈妈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一整个夏天我都陪着她,念了大学之后不知道就多久才回来一次。我偶尔回去以前住过的小区,看看那株迟开的桂花,其他花儿都已经芬芳四溢,但它仍偃旗息鼓,等待开放。

爸爸本来可以在国企待到退休,福利自然不用说。但也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换到了一家跨国企业,他说偶尔也想感受一下挑战。但我知道,这和周光彦当时说的那句话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他认为我爸在国企的工作是用他爸的命换来的,那之后我爸一直失眠,直到换了工作才好起来。

有一回我晚上睡不着起来,看到书房灯是亮着的,爸爸在里面翻看几本旧相册,我没有打扰。有一天我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了那几本相册,打开一看,都是我爸和周光彦他爸年轻时候拍的照片。那时候没几个人买得起正经相机,只有周光彦他爸有钱买了一台,他们都喜欢摄影,于是就一块儿拍了好多照片,据说还获过学校什么奖。

快要开学的时候,我收到从法国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那件金色礼服,衣襟上依旧没有绣花,还有几处改动。包裹里还有一封信,写着寥寥几行字:“始终没做好这件衣裳,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却再也找不到感觉,干脆把这个半成品送给你。”

我妈把它放在老檀木箱子里,整整齐齐叠好,盖好盖子,说:“这个做了一半的衣服你也没法穿,你要的时候我再给你拿出来。”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是怕我触景伤情,然而我的心头却早已没有那么多波澜起伏。我手上拽着那张写有他法国地址的快递单子,想寄一些东西给他,却终究不知道寄什么,他现在衣食无忧,我还能给他什么?突然想起曾经一起居住的那个小区,于是我到那株迟开的桂花树下扫了一些花朵回家,妈妈帮我晒干准备做花茶,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阵阵余香。我塞了一小包寄给了他。

当然,没有回信。

九、这样就足够了

我大四主动申请摩根士丹利的实习生,幸运地被录取了。

在一个酒会上我遇见了徐文艾,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礼服,钻石项链熠熠生辉。我则是一身简单的职业装,架了一副金丝眼镜。

她看到我就走过来,我环顾四周,没找到周光彦的身影。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她苦笑。

我们聊了几句,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有几分微醺,我的上司见我和她认识就让我送她回去。

“徐小姐和我们有业务来往,你和她多聊聊。”上司给我了一个眼神。

徐文艾除了做模特,也是一家大公司的PR,她长得漂亮、为人大方、性格讨喜,所以处处都行得通。

我们俩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到橡皮擦的事情。她说当时真的没有算计我,我跟她借,她就借了,后来才知道我和周光彦一群人混得好。

她认识周光彦也是在这样一个酒会上,那时候她整天穿着粉粉的裙子,大人都围着她转。周光彦站在角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很喜欢这样的酒会,但后来爸爸渐渐不带她去酒会,甚至连妈妈都不带。

她小时候蠢,周光彦也没机灵到哪儿去,以为两个人混在一起逃学、玩游戏就能引起大人的注意,好让他们愧疚,可最终受害的只有自己。

周光彦有几次都想回学校,他成绩本来不差,打算托了关系去中考,但是他当时成绩也只能上市里最差的技校。本来荒废了那么久要重新开始就很难,况且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当时他正起步做设计。

我听得有些晕眩,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文艾又说:“李晴欣,你可真好啊,被庇护着长大。你肯定不知道失去庇护是怎么回事儿吧?”

她和周光彦知道,他们睡在最脏的地方,汽车的轰鸣能让人发疯,只要一丁点机会都要抓住拼命地往上爬。其实,她不喜欢露背装,更不喜欢别人带着异样的眼神看她,但久而久之,也成了习惯。周光彦曾经有何等的自尊心?但是爷爷一挥手,他还是像只狗似的跟了过去。她和周光彦已经很脏了,可周光彦不想再去弄脏李晴欣。

“他是那么宝贝你,不许人说你一句坏话,就算你爸爸做出那种事情。”

我不喜欢她这样说我爸,我想反驳,但回头时,发现她居然睡着了。我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她也没说,我只好把她搬回我家,让她睡了一宿。

隔天我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起来开门,周光彦和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看到我,点了点头。

“在里屋。”我说。

他们把她搬走了,像搬一具尸体,动作娴熟,想必已经搬了好多回。他跟我道别,我轻轻把门合上。直到脚步声散去,我才倚着门,渐渐将身体滑到地板上。

这好比一群人在浅滩划水,拥挤得很,人和人之间总会无意碰到。

但有的人过去了,就过去了。

有的人却要用指甲或别的什么利器在你身上留下些血痕,然后才带着一脸愧疚地离开。

你舔舐着你的伤口,看着他,渐行渐远。

我想起徐文艾昨天晚上一边吐一边跟我说的话:周光彦的衣服口袋里一直摆着一包桂花,不让人碰,谁都不行;他说他一生都不会原谅李晴欣一家;他也不稀罕任何人陪伴,那包桂花伴他走了很多路,往后也会伴他走完这一生,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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