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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青年突然成了一个时代热词，这是社会转型、阶层流动的表象，而在这个群体的内心，到底是充满了荣誉，还是痛苦？同样出身于小城的摄影师严明问，“他们有什么好神气的呢？”《单读》曾经专访过严明，今天推荐的是他的新书《大国志》中的篇目。 撰文 | 严明  小城青年 曾经有一位城市富家女喜欢上我的一个哥们，我问哥们，她喜欢你什么？他神气地回答：“我是小城青年嘛！” 近一两年，“小城青年”这个词在我的朋友圈中出现频率颇高，指代一类有小城镇、小县城成长背景的人。在我的身边，确实有很多朋友都是小城青年，类似的成长经历让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相似的生活习性，以及对小城镇的浓厚感情。我曾分析过自己作为“小地方”出来的人命运上会有一些不良因素，比如见识落后、奋斗周期长、过于胆小本分等等。“小城青年”现今似乎开始走俏，他们有什么好神气的呢？ 我也曾是小城青年。通常在回看成长的时候，总说自己是“小地方”出来的人，地域带来的成长缺憾隐藏其中。但若全面分析，那不仅是背景，也是根源，小城青年也确实有其特殊的优势。 从成长环境的坐标来看，小城青年介于纯乡村青年和城市青年之间，这个中间地带是滋养他们性格品行的主要源头。与真正出身贫寒的乡村青年相比，他们有稍好的家庭条件，他们的生活观念朴素但又不至过于传统。准城市化的环境也不至于让他们缺乏见识，迈向城市青年的路上也没有让他们产生严重的心理缺陷和营养不良。因此，他们一般不会成为问题频出的“凤凰男”，被“孔雀女”喜欢就显得有道理了。  小城是个有意思的成长舞台，它的丰富性给了小城青年比较综合的素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条件和来自“上游”社会信息的吸引，让他们不会自卑，有期盼，并知道要努力。小城少年有先天的善良，也能在后天习得理解这个社会的方法。我们自小就看得到父母一辈的奋斗，生活的不易就在身边，早早就学会应对、解决面临的大小问题。我们的脸不仅合成了两个人的长相，还从他们那妥妥地遗传来了焦虑暴躁和温良心细。家中的叛逆只是一次次演习，心里盘算着和外面的世界终有一战。青涩飞扬的青春里，总有那么一点跃跃欲试的英雄主义。 小城镇有着相对固定且有些封闭的人际社会关系，这让小城里的孩子对人情人性有持续深厚的了解，容易观察清楚人、事的变迁。他们在固定的小范围集体成长中反复验证了本分、重情、珍惜、磊落的意义，并变得比较靠谱。滑头、鸡贼为他们所不齿，他们是秀才也是兵，他们有霹雳手段也有慈悲心肠。尽管发育不良的审美让他们出落得“土洋土洋”的，但这就是一种蒙昧、粗糙的天然优质，是生机勃勃的动人天性。 小城青年的上一辈往往就是乡村青年，小城青年的目标大概就是让下一代成为大城青年。小城青年命定传承，必须接力，父母一辈的奋斗仍在继续，他们信过主义，后来信钱，最后又信孩子，并开始信孙子。培养出大城青年，去等着被下一轮小城青年打败，或者干脆去出去攻打外国青年，成为外国小城青年?? 这兴致勃勃的基因！ 时间哪也没去，是我们总不愿意待在原地。  最高的成本 有一次在微博上与绿妖探讨关于人生努力与松弛的话题。在以前，我是对奋斗、成功这样的话很谨慎的，但这一次，我还是想到了时间。我写了这样的话：怎样的人生都不算用力过猛。就来这一次，我们像生怕来生找不到前世的自己似的，所以我们用力刻下深痕，以便将来辨识。 人生是自己的，尽管你最初被安放在某个起点不同的城里，或某个基因的序列中，爬升既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某种责任，也是自主的奔跑和自我轮回。 热衷奋斗的人群，多出自小城。 小城青年的奋斗是带有土腥气的，类似于祖辈在土地里奋力刨挖。他们特能跟生活周旋，甚至会使拙劲，并随时准备用最高成本解决问题。 最大的成本是时间，最高的成本无非就是“玩命”。 2009年春天，我在北京第一次参加一个画廊的展览。那些天就住在位于草场地的王宁德工作室。我在他的帮助下买来画框等材料，自己把展览照片装框。展览前两天，将画框挂上墙后，发现照片有起皱现象，原来是照片跟背板黏合不紧。于是我要把所有的近20幅画框运回工作室拆开重新处理，而且只有一天时间，处理好之后运回挂上等待开展。 那段时间王宁德自己还在忙着做作品，连续好几天早出晚归，去电影厂门口的群众演员中去物色模特，可是多日也等不到合适的。展览前一天，王宁德仍旧一大早出门去找模特，我则开始拆画框。其间为了找一种喷雾胶水还上网查材料、打车出去买，买不到，回来又查、再出去。我需要把原来装裱照片时贴的胶带等去除、清洁背板，再在背板和照片背后喷上胶水，等胶水半干的状态下把照片贴上、贴正，再用白毛巾按压画面，赶走照片下的气泡，再擦净玻璃把照片装回相框。 就这样一个人猫在那儿一个一个进行，脊柱快要累断，第一次感觉在这座大城要站起来的艰难。 我记得到傍晚宁德一脸疲惫地回到工作室时，我刚好装完最后一幅，累得蹲在地上，要扶着工作台才能站起来，地转天旋。宁德极其惊讶我居然一个人用一整天时间把这个事做完了，不停地说：“你行，靠谱。”“你要是一直保持这个做事的劲，那办啥事都能行。”记得他还跟我分享了他的良师益友说的话，“做人要低调，做事要牛逼”。这话在后来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很受用。 宁德也是小城青年，一直是我最靠谱的朋友和榜样。我喜欢这样的人，他们是把喜欢的事放在第一位的人，并为之付出着最高的成本。 米兰·昆德拉说，在真理和朋友之间，我永远选择朋友。有人问我怎么选，我说：我选讲真理的朋友。从小到大，我们都有一些这样的身边人：他们为喜欢的事而激动，然后就为之努力，不会再有保留。可能最初对喜欢的东西懂得很少，也不深刻，但他们当真，觉得那是真理，决意追寻。 因为铭心刻骨，所以披星戴月。 与这样的朋友为伍，我很幸福。他们会给我以鼓舞，帮着往一个方向使劲儿。在认真的朋友眼里，所有的用力过猛都不算失态。  不虚此行 小时候，总是过年才有一件新衣，有时两年一件。印象深刻的是，妈妈给我们做衣服，总是会做大一些。用她的话说，不允许做出什么“刚合身”的衣服来，因为所有的衣裳都得连年穿，必须为长个子预留出长度。尽管如此有远见，终究会迎来衣服确实短了的那一天。记得我的棉裤总在冬天被接上一截，再下一年，再接一截。直到它确实太短了太小了，接无可接，方才作罢。 过日子，就是远见。他们知道，拮据还会在前方出现。他们要挺过现在，穿过前方，缝缝补补把孩子送到更远的未来去。 父母预见力即是如此，他们只能把我们送到这个地方。 人生路上，评估和预判从未停止。 比如我们长大后开始择业，或者说选择事业，“兴趣”与“擅长”应该是两个根本依据。自己真正喜欢，才会念念不忘地为之努力；自身和环境条件及努力程度会显示出你是否擅长这个事，能否继续做下去。给自己作评估判断最难，因为我们被改变过、改变着、监督着，好坏标准与大众、家庭等等的要求错综复杂地搅和在一起，很难真正自己说了算。因此会顾虑、会恐惧、会犹豫，会懒惰，让我们产生误判的可能性很多很多。 相当多的人，是在把不喜欢的事干擅长了。  人生终归难以预见，充满变数。自认天才，不愿做池中之物，未必能爬到力所不逮的位置；耐心地倒吃甘蔗，可能最终发现它怎么也不甜。很多人放弃了，就像我当初无奈地放弃音乐。 小城青年陈卓今年春节回家过年，还在写这书的我好生羡慕，就问他在老家有什么深的感受。他说，回去见了很多让他意外的朋友。“有一个发小，一向特别有艺术家潜质，前几年回来还和他聊音乐聊艺术，今年回来，他已在高速公路公司上班了，毫无斗志，头发少白。还有一位，以前台球打得特别好，我们都觉得他会打出世界，现在已是个赌徒??身边有太多原来的中心人物变成了边缘人??”性格悲剧和命运悲剧，残酷地让人败泄在生活上，泯灭在基因里。一些曾经兴致勃勃的小城青年们，而今意兴阑珊。 人生像个接力，上一辈人的责任似乎只是让我们活下来，我们得跑下去，尽力跑好。跑着跑着，这辈子就过去了，时间真的不够用。真希望能有来生，凭借曾用力深深划下的痕，准确及时地找到曾经的自己。能跟他接力，仍旧使劲地活一次。直接告诉他这人世虚实和意义的真假，告诉他不要害怕，不要徘徊。再忍一忍，不要放弃?? 未来已来。可我们还得向前。  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当初，少年在心中和自己交代过，想怎样活，他并不好意思说出那个童话。后来，童话升级为人生，他经受了苦难和跌宕，当初带出来的打算、勇气似乎已经在风中凌乱，仿佛快要用完。可他沉浸在梦中，仍不愿意醒来，如同把一件实在短得不合适的衣裳补上一截，也不舍得丢弃。人生一执念，是自己许与自己的旅行。不讨好别人，不为被别人高看，也不为所谓笑到最后而活。虽然我们的进步是如此缓慢、尽管不是用力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不想被世界牵着走，不想让世界改变我。 有些事我们愿意去做，是觉得它可贵，它有不为时间扭转的魅力。就像摄影，它教给我们真诚和专注，让我们每一次按动快门都练习果断和勇敢，记下对这个世界的爱与叹息。胜利都是会被轮替的，而天真不会。干这个，就信这个，认这个理，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刻。记得那个少年的交代，并一直当真、在意，为它狂热，原路直行。 此番人生，不尽如人意，但仍让我兴致勃勃。动人的都是有缺陷的，我还在收集赞美它的依据。只愿自己可以一直活得很简单、很单纯，甚至很卡通。纵然将来老得没有了模样，内里还做那个纯纯、蠢蠢的少年，还是那颗赤子之心。 我已觉得不虚此行。 去年我接受过一个“快问快答”式的采访，有一道题目是：如果给自己写墓志铭，你打算写什么？我的回答是： “小伙子，你做到了一切。”  《大国志》 作者: 严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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