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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寒山落梅 我又梦到了那轮月亮。旧时的月亮。我穿着背心，短裤，躺在乡下的院子里睡。地上长满毛茸茸的青苔，铺一张竹席在上面，旁边放着不知谁遗落的芭蕉扇。夜半被露水打醒，我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一地的月光，像洒了一地的碎银子。我伸手想去握住，它却调皮的消失了。梦就醒了。 这样的梦，做过无数回。犹如一个流浪者，一次次回到家门口，却从来没进去过。 我永远握不住梦里的月光，就像抓不住匆匆而逝的少年时光。留在我手里的，只是一些碎裂的记忆。片片利刃，扎伤了心。 这世上一定有无数个月亮。我认定，十六岁之前的那轮乡间的月亮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我和小伙伴们做游戏时，它慈爱的看着我们。我和妞妞在村外的空地练武时，它调皮的与我们捉迷藏。我抱起邻家的小男孩说，你看，月亮。他便也挥着小手，说，月亮。 每夜，下了晚自习，我一个人匆匆往家赶。走在月光下，哼着歌给自己壮胆。心几乎是悬在嗓子眼里。偶尔也碰见醉鬼，碰见村上的痞子，小混混。不过，都化险为夷。是因了月光，我的守护神，时时陪在我身边。 那一千多个夜晚，我一个人，走在僻静的乡间小路上，整个村庄都处在寂静里。周围的暗处仿佛随时会窜出来一个怪物，恐惧，孤独，无助，一齐袭来。月亮，总会及时出现，一路默默相随，直到目送我安全到家。没有人知道，这一千多个夜晚，春夏秋冬，我与月亮之间有怎样的交流，怎样的情谊。它容纳了一个青春期女孩子所有的心事与秘密。它的光一拃一拃移动的夜晚，我也在一点一点长大。 当兵的表哥从部队回来了。我们在月光下散步。他给我讲许多部队里的事，讲他的理想，讲他的漂亮女朋友。月光下的表哥显得英俊而挺拔。我对他崇拜极了。像看月亮那样看着他。那是春天的晚上，远处飘来杏花的香气。时光缓慢而美好。 月光下，我曾看见村上的樱子和阿建手拉手走着。他们俩看见我，就慌乱的躲进树影子里。那时的我，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但那样的月光下，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这绝对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后来，遇见枫。一个把我的诗谱上曲的人。一个爱唱歌的人。我们谈人生，谈文学，谈音乐，朗诵叶芝，席慕蓉的诗。我们彼此有难以言说的朦胧情愫，却连手都没拉过。他要去远方的前夜，我独自一人，在月光下走了很久。夜深露重，没踝的青草打湿了裤脚。 有一种离别，是永远的错过。 那一晚，月亮，它照见了我的泪痕。它看见我，一夕之间，长大。 十六岁之后，我像风中的种子，被吹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的月亮昏黄，暗淡，苍白。那不是我的月亮。我的月亮又圆又大，又白又亮，像十八岁女子的脸，饱满，明净，晶亮。 我也曾试图回去，寻找它。然而，它已不识得我了。这张脸孔，在几十年间经历了多少变化呀！月亮是从来不懂什么沧桑的，它永远这样照着大地，没有疲倦，不问悲欢。 月光依旧照着它曾照过的地方，一堵土墙，半截木桩，一口水井，一只停在枝头的夜鸟。时光仿佛不曾流逝。 但是，我知道，我的月亮永远不见了。我的户籍二十年前已从这里迁走，这里也没有我了。我把名字留在这里。把记忆留在这里。把纯真与怀念留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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