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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简书作者：知月 谈情说爱，大抵都是需要那么一两件定情信物的。 「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珮，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红楼梦》里，贾宝玉得了个和湘云戴的差不多的金麒麟，林妹妹就立刻上了心，生怕他和湘云为此整出点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来。 其实林妹妹委实多虑了，宝玉要是能因为一对首饰就去谈恋爱，「金玉良缘」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怡红院里听了半天墙根，没听到什么金麒麟的故典，倒是给了宝玉一个表白的机会——虽然后一段最重要的被袭人听了去。 接下来没过几回，林妹妹就等来了宝玉的告白信物——两条半新不旧的帕子。 送手帕不算稀奇，「鲛帕鸾绦」之类在言情小说里也算滥了大街了，但没见谁敢在向姑娘表白时送条半旧的帕子的。 充当信使的晴雯当时就问，要是林姑娘恼了怎么办？ 宝玉自信地说，你放心，林妹妹自然明白。 果然他最懂林妹妹，也果然，林妹妹最懂他。林妹妹收到帕子，五味杂陈，夜不能寐，提笔在帕子上写下三首情诗。揽镜自照的那一眼，是她在《红楼梦》里最美的时刻，也是此时种下了病根。林黛玉一生为爱情而生，病根不过情根罢了。 晴雯稀里糊涂充当了一回红娘，最后也没弄明白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知音人芳心自懂」，爱情这回事，原本就是你情中我意中，不是需要外人去明白的。 林妹妹拿着帕子，体贴出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年少时初读红楼，这个问题也曾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同桌的姑娘抄来一首明朝的流行歌曲：「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谐音梗算是民间情诗里最常见的手法了。当时觉得醍醐灌顶，这简直句句贴合了书里的情节，表达得又是如此巧妙。 当时果然还是年纪小。长大了以后才看出问题，这修辞太琼瑶范了，用之龄官辈则可，但用到宝黛身上，不大符合他俩平时的形象，也不称他们之间的这份爱情。而且假如真是「横也丝来竖也丝」，随便一块丝织品都能做到，为什么是两条「旧帕」？ 当我们反反复复去抠这个帕子的字面意思，其实是着了相了。宝玉表的这个白，其实重点不在帕子，也不完全在旧帕，而是「这个点钟了没头没尾忽然遣人送来两条家常半旧的帕子」这整个行为。甚至再进一步，这整个行为艺术都不一定是非此不可的，他要表达的意思，诉肺腑时早已说得明明白白了：
送帕之前，贾宝玉因为金钏和琪官的事，刚刚吃了一顿板子。林黛玉去探望，哭得眼睛肿成桃子，对他说「你可都改了吧」。这一句其实只是心疼，不是要他改，也不是要他不改，只是不希望他再吃这样的苦。宝玉的回答，是「你放心」，「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宝玉显然怎么说就是怎么做的，当晚就又做出了一桩更出格的举动——扯了两条旧帕让晴雯送到潇湘馆。 如果他交给晴雯的是任何一件新得的宝贝，那都只是兄妹间正常的馈赠，不会引起任何嫌疑。宝玉平时是习惯了有什么好东西都往林黛玉那里送的，所以听说是帕子，林妹妹直接就回说，必是他又得了好的，让他留着送人吧，我用不着这个。 但这是两条家常的旧帕，无缘无故送过来，没有任何交代——一切就变得不寻常了。按照当时的标准，这显然是一次逾越了普通兄妹之情的「私相授受」。 所以林姑娘才会为了这两条帕子又喜又惧。 赠帕最表面的理由，不过是宝玉担心她白天的眼泪，怕她因为自己又哭成什么样了。自从宝玉第一次砸玉惹哭了林黛玉以来，林妹妹每一次的眼泪，几乎都是为了宝玉而流的。黛玉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全感，表现出来就是一次次的口角、试探、拈酸吃醋和一次次的眼泪。用宝玉的话说，一切皆是因为她「不放心」的缘故。 帕子是用来拭泪的，家常旧物是天长日久的情分，是朝夕相处中深深的了解。宝玉送这两条帕子，就是告诉林妹妹，她的这些心事自己全都明白，他知道她流泪的原因，时时刻刻牵挂着她的眼泪，自己的心事，与林妹妹是一样的。 帕子的潜台词，就是那句在不同情境中出现了好几次的「你放心」。 诉肺腑时的「你放心」，是说你要对我有信心，我的心思岂是那么容易被什么金什么玉什么其他人影响的？如果这你也怀疑，不便我平时用在你身上的心白费了，你也白喜欢了我。 白天的那句「你放心」，是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说让我「改」。我知道自己平时的行为是不符合那些人的规范的，但我不会改，这些就是我认为应该做的事，为了这个再挨几回打也没什么的——这里面，真的不会也包含违背礼法的「早恋」吗？ 而让晴雯送帕时回答晴雯的「你放心」，是他对自己和林妹妹的自信，相信自己要表达的意思，林妹妹必然是明白的。 每次的「你放心」，其实背后，都只是一个宝玉，只是宝玉的同一份心情。这次表白不是询问，不是试探，不是要林妹妹任何回应，只是为了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她，是对她的理解、体贴与保证。 所以这个定情信物，绝无可能是那些才子佳人戏里见惯的玉环金珮鲛帕鸾绦。《红楼梦》里，宝钗有金锁，湘云有麒麟，属意于金玉良缘的元春，还特意给宝玉宝钗准备了一模一样的红麝串。只有林黛玉，书中从没刻意写过她的首饰，因为不需要。信物都是因为有了「不信」的可能才存在的，她与宝玉的爱情不必这些身外之物作为表记。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宝玉写了一首偈语：「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黛玉取笑他悟得不彻，给续了两句「无立足境，方是干净」，这才是了。 宝黛之间的爱情也是如此，以心证心，不立文字，他们两人谈的是《红楼梦》里最高端的恋爱，只有他们才有底气无牵无挂地喊出「我是为了我的心」的。 告白本来就不需要耽溺于形式，精心设计的惊喜可能是锦上添花，但情之所至，每个无心之举自然都能被赋予爱情的浪漫。宝玉赠帕根本没有事先的设计和时机的选择，完全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两人相知到了这个程度，以什么形式来表达其实都没什么差别了。 道理都明白，但为什么会是帕子？ 因为书里的设定是木石前盟，绛珠仙草就是为了还神瑛侍者眼泪才来到世间的，还有什么比拭泪的手帕更适合当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知月：简书原创作者。微信公众号：我醉何如 版权所属，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想给作者写评论？想给简书投稿？点击阅读原文下载简书App加入简书作者行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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