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changed my life 文/熊德启
自从从事了电视行业,写东西的热情便被日复一日的工作消耗殆尽。我想方设法的描述很多人的生活,描述很多城市的历史,描述山峰的形状,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却又无法表述我真实的想法,以至于忘记了原本是如何说话的。 于是我打算回忆一个让我感动的人,这个人和我不熟,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姓,至于他的名,也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的变成了一个符号。 他叫Matt,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小时。 如果有人问我,夏天去哪里避暑,我会毫不犹豫的说出贵阳两个字,群山的怀抱里这座城市好像开着不要电不要钱的空调。 将近10年前的夏天去贵阳,原本抱着一种寻根的心情。因为爷爷是贵州人,虽然他自从定居成都后就不曾回去过,传说中我们的祖屋依然存在于贵阳附近的一个镇上。 于是作为熊家的独孙,我毅然担负起了去看一看的重任。 说句题外话,我一直觉得,熊姓是一个取名字很困难的姓,任何飘逸潇洒的名字都会因为这个姓而变得有些滑稽。 比如“楚留香”这个名字,高端大气上档次,但“熊留香”则有些尴尬。 你们可以试试,把你觉得取得不错的名字换成熊姓,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相较起来,外国人的名字往往比较好取,因为就是那些固定的名字,选择的余地不是很大。 不过平凡的名字不一定有着平凡的经历。 我见到Matt的时候,隔着一条门缝。是一间8人间的青旅宿舍。 我背着包走上了青旅的楼梯,推开门,发现一个外国人正在整理床铺。 我对他很随意的说,how’s going? 一气呵成,字正腔圆,心里暗爽,觉得简直太高雅。 当时的我恰逢暑假回国,觉得自己是一个高大上的留学生,必须流利地和老外进行交流,必须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必须在随意的交流里展示出理想的光环和虽然没有来到但必须是光明的未来。 Matt留着一层很薄的胡子,很短的头发,穿着也不太起眼,床上放着一个陈旧的大包,里面想必是装满类似的衣服和更加平凡的生活用品。 他抬头看着我,说,how’s going? I’m Matt. I’m Xiong. 后来他匆匆的离去,我则开始规划着要去寻根。 第二天我到了贵阳附近的一个古镇,在烈日下找到了传说中的祖屋。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如果我不姓熊,我想我完全不会想到有生之年要到这间房子里走一走。 不过,这一趟旅行也确实给了我一些激励,我希望有一天会功成名就,百年后也会有人在我曾经住过的地方写上XXX旧居之类的字样,也会有人去读我的故事。 而不是像祖屋门口的狗一样,我想他在那里趴上十几年也不会想要去了解这屋子曾经的故事。
晚上回到青旅,看见Matt也在房间,窗边搭着依然潮湿的衣服,说是从黄果树回来。 我上铺还住着一个沉默寡言的韩国人,于是三人便相约下楼吃烧烤。 在夏夜的贵阳街头吃烧烤绝对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之一,通透的空气,凉爽的山风,木炭噼啪的声响,扑鼻的肉香,谁都无法拒绝。 我们三个人围炉而坐,我很自然的觉得我必须是最上档次的一个,我打算一会把钱一起付了,以显我大中国的大气。 那时的我并不懂得尊重,这种尊重与人们谈论虐狗虐猫时所说的尊重不同,那时我不懂得尊重生命的不同,人与人的不同,不尊重那些可能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尊重浩瀚宇宙里的那些可能性,不尊重自己残缺的部分。 当然,我依然是个友善的人,只是过于自我,不可一世。于是我自然的从我自己开始聊起,觉得自己那些靠着父母的血汗钱堆积出来的经历可以震撼到他们两个旅行中的山野莽夫。 如果你耐心的读到这里,你一定会猜到Matt有着极其不寻常的经历,并且与之相比我会渺小的像一只老鼠一样。 你猜对了,我是个业余并拙劣的故事讲述者,我想你大概从故事的开头就已经猜到了。 两位外国友人对于我的经历只是颔首微笑,在没有外人认可时,我自己甚至都有些慌张,似乎一瞬间丧失了自信。 Matt始终不曾说起他自己的故事,一直沉迷于描述黄果树的壮观,以及他偶遇的姑娘,偶遇的景色。 韩国男人也一直是沉默寡言,他英文不好,偶尔发言也是简短而没有信息量的搭话。 聊天进入冷场的局面,于是我问Matt,你怎么想到来中国的? Matt的父母都是欧洲人,出生并长大在美国,会说四国语言,正在学中文。 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本科学位,我们坐在贵阳的街边烧烤时,他正在普林斯顿读法学博士。 他到长沙参加一个法学论坛,之后便在中国四处走走,走到了贵阳。 他说,会学中文,是因为他发现很多法律条文在中文里会出现不同的意思,外人常常觉得不够严谨,但他觉得这是中文的魅力,于是他想要精通中文。 这时沉默寡言的韩国男人也终于发话,说,你真厉害,我到现在都学不好英文。 从外表上看起来,韩国男人大约与我年龄相仿,Matt看起来年长一些。 实际上Matt比我大三岁,韩国男人比我大近二十岁。
Matt之所以成为我人生里的一个符号,是因为我们后来的对话。 那时我们都喝了些酒,在异乡凉爽的夜里,面对着“灯下有酒同一醉,明日又是天涯人”的过客。
当时我左手拿着一串排骨,右手拿着半瓶啤酒,左手已经沾上排骨滴下的地沟油,右手还能感到酒瓶传来的凉意,火苗在眼镜片的角落里跳动,为这安静的几秒钟保持着安静的节拍。 我们常常谈论理想与现实,总觉得两者有着那么大的不同,那么大的冲突,似乎选择了一个就要放弃另一个。我也总听人抱怨,理想已死,自己已被现实碾压、强奸。 前几天看一个纪录片,一个大学生拍的,讲一帮打游戏的人的苦恼。里面采访一个在国企上班的人,那哥们万分纠结的皱着眉,说现在生活很好,但理想早就忘掉了。 Matt从未忘记理想,他清楚的记得自己那一份简单的理想,他也明白理想与现实的不同,他也明白快乐与不快乐的取舍。而他的选择并不是去实现理想,他选择把现实碾压了。 这个人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但他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我认为最霸气的人。 也是我某种程度上的偶像。 从此以后我收起了不可一世的屌样,开始平和的去遇见更多的人,我也不再去谈论理想和现实,因为我相信对于真正优秀的人来说,它们是一样的。
看起来是不是很偏激?实际上,这样的心态会让人平和。 我当时留了Matt的电话,他说这是他在中国的临时号码,很快他会回到美国,便不再用了。 于是我也从未拨通过那个电话,对我来说,他酒后的一席话便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将近7年后,我在微信上发现“新的朋友”上显示着一个1,打开一看,那个号码有了微信,照片上的男人胡子多了,头发也更茂密,有一个叫马XX的中文名,地区一栏上赫然写着:上海,长宁。 想起那天Matt说他要学好中文,我想,这一次,他又成功了。 我没加他,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故事里貌似有个很酱油的韩国人,那天他也简单说了一下他的故事。 他是韩国一个很厉害的企业的管理者的后代,父辈对他说,你不需要成功,你只需要快乐。 于是他一直在世界各国游走,骑着摩托车游遍了美国和南美,坐海轮去了南极,不知道通过何种关系还进入过中东的战区。贵阳是他当时在中国的一站,之后他打算从东北坐火车经俄罗斯去欧洲。 语言天赋不甚优秀的他,英语很蹩脚,剩下便只会说韩语,竟然也能完成如此多的旅行。 他的皮肤被晒的黝黑,甚至看不出他笑起来的样子,只有一双眼睛亮过了星星与太阳。 那天Matt听他的故事听到入神,久久不能罢休。 临走时,Matt对他说:Dude, you changed my life. 真巧,我也很想对Matt说同样的话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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