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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新郎/名剑扬

 飞魔幻杂志 2015-12-21
夜新郎 文 / 名剑扬
长夜漫漫,怕是已过了很久很久吧。屋外的冷气一丝丝挤过门缝窗隙浸了过来,化解了高高燃烧的红烛热气,秀莲时不时能感受到一丝清凉,浸进她的肌肤里,稍稍压抑心中的不安。端坐在床沿边上,秀莲的一颗心始终在突突的跳,脑子里很混,在想着什么却又不知想什么。

夜很静,秀莲的耳边听到的都是蜡烛燃烧,屋外风吹,还有一些细微的不知是什么的声音。前厅里的喧闹声早就没了,之后又听到侧厢房的男人和妇人的声音,好似男人喝醉了酒,打骂着女人,女人低微的求饶声和哭声。短短闹过一阵之后,也静了下来,剩下的只有秀莲一个人在茫茫等待。

新郎还是没有来。

难不成,新郎也和父亲一样,喝得醉了?醉了不知归倒也好,就怕不知是非黑白,乘醉胡乱逞凶,一条命当那芥草抓,却不是刚出狼穴又入虎窝?

难不成,新郎已有正房,把她冷落在此?同是黄莲苦命人,却互相来倾轧!看着母亲被父亲打骂之后,又被二娘三娘逼得天天以泪和面,秀莲心如绞割。难道自已也是这样一条命!

难不成,还有其它?

怪只怪母亲和自已都是体弱,心软,不坚强。明知卖与他人本就是做牛做马的命,却暗怀亮线一条,遇上好公子,逢上好人家。

不要奢想。最好是,新郎早已有几房,把自已忘掉也不妨,寂寞守空房,也好落得个自由无迫强。最好是,丈夫重事缠身,有其它原因不能来。纵然是身死,也比受欺受虐强……不要像父亲一样,烂赌汹酒性**。不要,不要,秀莲心猛的一颤,差一点要喊了出来。

突滋滋直响,把秀莲扯了回来,知是蜡烛烧到底了。秀莲掀下盖头,换了一枝细小的蜡烛继续点着。秀莲怕暗,怕黑。

唉,睡吧,注定了是命啊,也不知明日会如何。叹了一口气,秀莲准备解衣睡了。就在这时,好似吹过一阵风,秀莲听得啪的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秀莲的心嘣了一下,好似要飞了出去,新郎终于来了,连忙低下头,抓起盖头又把自已蒙了进去。

门开了,风呼的吹了进来,秀莲听着轻轻的脚步声,走到一半又折了出去,却是回去把门栓好才走了过来。脚步轻轻,步履正稳,倒不似一个粗暴之人,更不似醉了酒。

近到了跟前,站定,盖头被轻轻的揭起。秀莲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花火石般一溅。心中一惊,却是一个好俊俏风流的公子哥儿!约摸刚及弱冠,一袭青衫,明眸皓面,身躯修直,仪表不凡,正痴痴的带着笑看着自已!那笑容灿若桃花,如火艳而不灼,秀莲心头猛的一颤,却似吃进了一个又圆又滑的汤元一般,甜遍全身。

“让你等了好久吧,实在是……”新郎心中有些愧疚,想说出来又好似有些慌了,支支唔唔的。

秀莲点了一下头,连忙改过,使劲的摇头,脱口而出道:“不,见到你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说完不由脸有些发烫,忙又低了下去。

新郎倒没查觉什么,走近了,也坐在床沿上,拂了拂秀莲的青丝,伸过手去,把秀莲搂了进来,让她舒服的靠在自已的怀里。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这么一个仙女般的人儿,来错了地方。

秀莲靠在新郎的怀里,欣喜非常,正心如鹿撞,听了这句话,连忙摇头,眼泪像挤豆儿般直涌了出来,道:“相公,不要这么说,能嫁给你,是我的三生有幸。相公若不嫌弃,已是我万分的福份。你不知道,我原本是一个苦命儿,差一点被父亲卖进了青楼。如今虽是卖与你做妻,但从第一眼碰到你,我知我逢到了好人家。相公风流伟岸,偏又如此斯文有礼,我相信你绝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我相信是我前世修来的缘份,从此做牛做马,我心甘情愿,宁愿君负我,我绝不负君。”

新郎慌了,如负重罪般,结结巴巴的道:“不,不,你看错人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没那么好,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其实我是……”

“相公,你误会了。我不需要什么,我要的是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颤抖,心意交融的那一份幸福,离别牵挂 的那一缕相思。”

“别说了,我应允你,我一定会好好爱你,我会让你好好幸福。”新郎轻轻的低头,滑过秀莲的鬓发,吻过脸颊,把秀莲含在嘴里,深深地融了进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咯--的一声雄鸡长啼,在这寂静夜空远远传来。看来不知不觉之中,已近天明。新郎身子微微一抖,对秀莲说道:“我得走了。我十四岁便中得秀才,怎知后两次乡试,均告落榜,父母便把我寄在离此二十里地外的松山寺,托寺院僧人用心看管,以期我专心备试,早得功名。寺院里白日看管甚严,脱不了身,只有夜里偷潜出来,近天明时又不得不赶回去。所以我要走了,你好好睡眠,明晚我再过来。”说完,替秀莲盖好棉被,依依不舍而去。

第二天,日上竿头,秀莲才醒来。很少能睡得如此沉稳,秀莲起来吃了一个惊慌,急急的梳洗完毕,在丫环小芹的指引下,沿着回廊过后院穿中厅到前大厅,向公公婆婆,两位高堂请安来了。公公婆婆早已等候多时了,秀莲小心翼翼的奉上茶,心中已有准备受着两位老人家的责怪。可不论公公,还是婆婆都是一脸的和蔼,还高兴的夸道,媳妇长得端庄可人,真是他们张家的福份。陪了几句,秀莲便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时老爷叫来了管家,是一个姓李的年轻人,尖削的脸形,五官清秀,身形虽是瘦小,倒不失精明。李管家嘴较是活泛,一盏茶的功夫就把把张家的一些情况都讲给了秀莲听。原来张家颇是富裕,上辈有人做过县官,累积到这一代,有良田近百顷,屋斋三大合院二十多间厢房颇是豪华,还有一个后花园,为乡里数一数二的乡绅。

之后又说了一阵的话,秀莲含笑的听着,不敢多言。倒是李管家不时说得老爷和老夫人大笑起来,一时气氛十分的融洽。秀莲看着公公婆婆脸上常露着笑容,感觉很是和善,心中十分的惬意。

见过之后,秀莲便独立一人来到了后花园。花园不大,一座假山,旁衬翠竹,前一棵腊梅,再前一排却是零零散散里种有兰花,牡丹,芍药等,林落有致。这 是初冬,这些花草枯黄,但秀莲仍饶有兴趣,一一辨认,想像着花开时,偎在相公的怀里来赏玩,该是多么惬意啊。那棵朴拙的腊梅,秃秃的枝上已结了少许细苞苞。

不知什么时候,李管家悄无声息就走到了跟前,说道:“夫人,如果觉得闷的话,我可以赔你出去走走,散散心。这附近不远有一个理华寺,寺内冬菊开得正盛。”

秀莲对这位管家颇有好感,要不是他见公婆时,她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回道:“不了,我觉得看这里就很好。”
“什么?看这些就好?”李管家有些茫然,他想不出这些秃枝枯草有什么值得看的,他不知道秀莲最爱的梅兰竹,这里都有。只是深秋。

夜里,新郎大约是三更时份才到。秀莲向他道起园中的梅兰竹,份外的喜悦。

新郎见状,便领她到了书房,这里琴棋书画,样样都有。

秀莲眼落在壁墙上一张翠竹图旁,只见竹挺节拔,劲骨顿生。可是下面未落款,秀莲不禁卟哧一笑道:“未非是相公所作,又嫌不好,故未曾落款。”

新郎点头一惊道:“正是。莫非娘子都已看出?”

秀莲道:“画我虽不会,但依我见,相公所画此竹,既想有其劲骨,又想有其繁绿。可是,两者并不相容。要其劲骨,其叶必稀。要其繁绿,其骨必舒。”

新郎不迭点头道:“对极,那是我在秋日临竹所作,故用笔都想求其极。画后却不相称,不知为何。你这一点,真是令我茅塞顿开。来,想你必通乐韵,何不弹唱一曲。”

秀莲道:“幼时常以琴棋书画为伴,师从母亲,无他人相教,只是粗懂一二。今日见了相公,心中欢喜,斗胆歌一曲。”却是一曲“临江仙”,道的是: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新郎见状,抚琴相应。当真是歌嘹曲应,你心知,我心印,情深意切到天明。

又是一声鸡叫,两人恋恋不舍而离。

如此日复一日,虽是见面的时间很短,两人只是相偎而谈,秀莲愈是依恋着自已的相公,只是盼着他早日得了功名,早日与他相厮相守。

对了,新郎的名字叫张靖生,字志远。

院内花开花落,秀莲已见过两次了。地上的草绿了又黄了,秀莲都心如止水而过。但是人情世事却在慢慢移挪。两年间,公公婆婆相继去世,把张府的产业全部交给了秀莲,秀莲对此很不在意,便全部交给了李管家打理。李管家待秀莲很是恭敬有礼,应该来说,更加殷勤了,送衣送食都要亲自前来,还要陪笑几句俗语巷情,怎知秀莲毫不感趣,淡淡一笑而过。

然而可怕的是,李管家也有醉酒发疯的时候。那是九十月的天气,傍晚,十分的清爽。秀莲见自已新种的一棵狮头菊开了,高兴至极,坐在院中竟忘了时辰。约摸快到掌灯时分,李管家摸了过来,老远的酒气。

秀莲闻酒气要吐,转身便走,哪知被李管家一个疾步拢了过来,抓住秀莲臂弯,硬势要揽入怀里。

秀莲拼命挣扎,却哪有男人气力大,只觉得李管家手如铁钳,欲动欲紧了,只得大叫道:“放肆!我是少夫人!快松手!”

李管家涎着脸笑道:“我都知道啊。你别以为我喝醉了,其实我一点也没醉。我告诉你,从你一进门,我就喜欢上你了。为何不嫁给我?要什么虚贞节牌坊。你看我们二人,若结为夫妻,共享天伦之乐,多好!那样,张家的产业我管外你管内,保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说是不是?”说完,一张臭嘴压了下来。

秀莲头乱摆,死活不依,叫道:“你再不放手,公子来了,饶不了你。”

“哈哈,你不会如此之蠢吧,你还信公子会来。实话告诉你,那已入土的二老是把你给他们的儿子配冥婚,想误你一生,还编瞎话说他们的儿子在外读书,难道你还真信?也难怪我对你那么好,你总是冷冰冰的。公子早死了,你不信,你可以去看,后山上有他的坟呢。”

秀莲不信,道,你胡说,你胡说!不待李管家再说,猛然一口咬了下去,挣开逃脱了去。

整整一夜,秀莲以泪洗面。

到了五更天,靖生才出现。

秀莲见了,道:“相公,你一定要为我作主。”说完,泣不成声,想扑进靖生怀里,被靖生一闪,险些跌倒。

“作什么主。我看你是误会李管家了,他是好人,他是可托付的人。他今日只是喝多了一点酒,有些失态。他是爱你的,也会给你幸福,你嫁给他为好!”靖生一反常态,很粗暴的斥责道。

秀莲心一沉,痴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见靖生一脸的冷凝,形如陌人。

靖生继续道:“你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就是鬼,我是游魂!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是个骗子!我是伪君子!我们之间不能有爱!你应该去爱别人!”

此语如睛天霹雳,炸得秀莲呆了,泪水止不住如泉涌出,哭成了一个泪人。

靖生不理不顾,反而转过身去冷冷道:“我实话告诉你,李管家是好人,他以前是我的书僮。他做事谨微细心,我非常了解他,他对你一定会关怀备至的。不像我,我是个少爷,根本不懂得关心人,而他懂,他会做的更多。至于是个男人都要喝酒,喝了酒都会醉的,醉了偶尔就会做出出格的事了。你应该嫁给他,你们很配的,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秀莲摇头,缓缓问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靖生点头。

秀莲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喝酒,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

靖生道:“因为我是鬼,我不是人,我给不了人能给你的幸福,所以想用其他的弥补。如果我还活着,我也会喝酒,也会打骂老婆,兴许还会到外面寻花问柳。”

秀莲摇头道:“我不信。”

靖生回道:“你不信也得信。三年前我去京城赶考,路宿村店。当晚一觉睡去,便再也醒不过来,我做了鬼都不知是谁下的手。因我冤气太重,不肯转生,便还能游荡在夜间。你可以问问外人,他们都知道我三年前就死了。你还可以打听一下,这里方圆百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松山寺。在后山上有一座望右的独坟,那是我的。如果你还记得我,可去烧烧纸,我在阴间也可以花钱买酒,去吃喝嫖赌。”

说完,靖生已走,如一阵风,走时毫无声息。

第二天,李管家上来道歉,在门外陪了一天的不是。

第三天,如故。秀莲瞧了一眼,发现这么冷的天,他呆在外面一动不动。

第四天,依旧。秀莲的心渐渐软了下来。

秀莲对自已说道,也许靖生说的对,是男人要喝点酒的,李管家的秉性是好的。曾经是他的书僮,他一定很了解。也许是自已对男人有误解。

而靖生再也没来了。

秀莲还出门到了后山,见到了一座独朝南的坟,上面碑文清清楚楚的写着李靖生的名字。

第五日,秀莲原谅了李管家。

也果然如靖生所说,李管家是个好人,是个体贴人。自此每天端茶送水,他都亲自来做,还不时嘘寒问暖,像一个受罚的学生对待他的老师。
入冬了,园里的梅花开了,却不似往时模样。秀莲时常呆在风雪里,要么一整上午,要么一整下午,看着梅花,呆然出神。终于熬出病了,又是李管家忙里忙外,细心照料,过了开春,居然好了。

当李管家把喜贴递给她的时候,她答应了下来。那贴子上写的是:陈秀莲和李平喜结百年之好。秀莲心酸酸的,她还记得靖生,记着靖生说过的每一句话。于是她给李管家立下了一个规定:查出杀死靖生的凶手,她会去靖生坟上告诉他,让他在九泉之下安息。那天便是他们的结婚日。

这是初春的一个晚上,漆黑如墨,空气中还飘荡中鞭炮火烛的烟香。

这是秀莲又一次大喜的日子,因为李管家告诉他,已查到凶手是谁了。

此时李管家就站在最后一道防线,秀莲的厢房门前,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就是那个杀人的凶手。”

他喝了酒,可是他没醉。

他说得心不惊,气不颤,继续道:“当时有盗贼响动,我趁乱砸死了他,却谎称盗贼所为。此事天知地知,神鬼不知,那些店客都会作证是盗贼所为。我早就有图谋要杀死他,然后一步步夺得他张家的财产。现在我终于得如偿愿,你嫁给我了,张家的财产就是我的了,连你也是我的。”

秀莲欲上吊已是迟了,李管家早备好了薄刃片,先轻轻一拔,房门已开。再一割,秀莲便倒在他怀里。

秀莲挣扎无力,只有任其摆布。真是上天无力,想死都无门!

可就在这时,一袭青衫出现了,是靖生!

原来他的魂魄从未离秀莲半分!

见鬼了,索命来了,李管家吓得落荒而逃。跨过门槛时,一步跨空,跌了下去,手上利刃正压在身下,反刺了过去!

一声尖叫,凄烈非常。

真是恶有恶报!

李管家死了,靖生将秀莲抱在怀里,心绪万千。

秀莲慢慢恢复了气力,看清了是靖生。她张开双臂,死命的抱着靖生,把头埋得深深的道:“相公,不要再离开我!”

靖生摇了摇头,挣开秀莲,一脸的无奈道:“我不得不要走了。因为我已知道了杀我的凶手是谁,并且凶手已死,这份冤情已化解,我做不了游魂了,我必须走了。如果我想抗拒,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转生。你保重。我要走了。”

说完,他起身,要走了。

他何尝想离开,他何尝不想地久天长!一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他不得不走了,要消失的最后,他忍不住回了一下头。结果他看到了秀莲在挂白绫,又要上吊!

他不得不返回,抱下秀莲,微笑着道:“我想明白了。爱情滑过指尖,永远不要放过!俗世无爱情,纵你我阴阳相隔,有了这份情深,有了份情真,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我会陪伴在你身旁的,永不离开。”

秀莲睁大眼,问道:“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我?”

靖生道:“不会。除非你先离开我。”

秀莲又道:“你不怕阎王捏死你的魂魄,从此没有来世。”

靖生点头道:“不怕。来过,便无惧。爱过,就无悔。”

秀莲道:“真的?”

靖生道:“拉勾勾,一百年不变。”

秀莲将她那纤细的手指迎了过去,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

可是靖生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他知道,等不了一百年,也许不足一个时辰,天亮了,就该说再见。可是他还是紧紧的抱着她,看着她那甜蜜的样子,他觉得那值,虽然那只是用一个指辰去换一世。

天近六更了吧,就快天明了吧。

天明时,也就是魂飞魄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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