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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我们亲人的墓地就在那里 | 诗歌

 真友书屋 2015-12-21
杨键 

冬至


死者的力量,

犹如冬天的风,

吹起我们这些落叶,

向着有塔的群山飘去。

我们亲人的墓地就在那里。

在路上,

我们看见运河边的芦苇,

黄了,枯了,迎风舒展。

死去的牲畜,

像装满木屑的麻包,

好半天才在河面上动一下,

我们把刚买来的黄菊花,

端正地放在胸前。

阳光温暖,仿佛透过了衣服,

死去的人靠什么来领受这样的日子?

在每一年的这一天,

我们都会想起他临终前奇瘦的身体

和瞪大的眼睛,

心儿会抽搐,

就像战栗的扁豆叶。


在通往死者的山间小路上,

落满了让灵魂安宁的枯叶。

我们把墓地清扫干净了,

妈妈站在坟前,

对爸爸说:“你走了以后,

没有一天我不在思念你,

你的担子是重的,

我们的担子也是重的。”

儿子显然还没有懂得死亡,

在地上生硬地磕了三个头,

随后女儿上去磕了三个头,

亲戚们上去磕了三个头,

退回来,静立在坟前,

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变成一团灰?


在墓地,

有着世上最好的荫凉,

这里有张姓的坟,李姓的坟,

有阿福、阿贵的坟……

好像每一个名字都很熟悉,

每个人都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们还看到了很多父母,

为十五岁、十二岁、八岁的爱子,

“泣立”的墓碑。

在山脚下,

有一位老人的墓,

听说每一年的冬至日,

他的旧社会的三个老婆都会结伴来到这里,

如今,也同这老人葬在一起,

有的在左边,有的在右边,

就和当年一样。

还有的墓,

连个名字也没有,

剩了个小土丘,

很快就会就成平地。


在冬日温熙的阳光里,

墓地就像一条流逝的河,

那些众多的墓碑,

就像输掉的呆立的骨牌。

死亡是我们羞于在别人面前提起的一件丑事,

也是我们这些凡人在世上最大的负担。

一阵寒风吹着我们下山,

像死者的手,

在我们的手心里发凉,滑脱,

比寺院里的钟声还要响亮,

而那群山中的高塔,

仿佛也是为了这个而耸立的。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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