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四 车间刘主任从厂房里出来,就把安全帽从头上掀了下来,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本来下意识地要往上捋头发,却停住了。眼前都是齐人高的蒿草,在秋天的阳光下,愈发葱荣。这一块地准备是要留给二期的,可是厂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像一个巨人轰然倒了下去。 他踱着步子低着头往办公室走去,没迈两步,草像长在心里,堵得慌。没忍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电话。那边的人接得很迅速,说:“刘主任,你找我?”接电话的是小周,刚毕业分来的副主任。 “小周,你在哪儿?上班时间怎么车间里见不到一个人啊!”刘主任尽量压低声音说。 小周有些委屈说:“我在车间啊!” 刘主任鼻子哼了一声说:“在?还没有放假吧!还在按月拿工资吧!怎么就都不来?好!他们都不来是不是?就按旷工处理!”他使着劲,似乎要把这疯狂的野草全部拔掉,把堵住心头的烦闷也一通薅掉。他放下电话,阳光温暖,心底光秃秃地却滋生出一派悲凉。 他刚进办公室,小周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惊恐的汗珠,像是闪烁的目光,站到他的面前。他有些不忍心,就缓和了语气说:“没有生产任务,你也要组织员工学习啊!不能把人放走了,心都野了,你说是不是?” 小周咬着嘴唇,嗫嚅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味地点头。 “再者说了,这目前产品滞销也还是暂时的,你作为领导要做好示范,做好宣传工作。”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像口渴了一般,把脸就低到茶杯口,“咕咚”一声就吞了一口。 小周也缓过劲来,说:“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办。”就转身出去了。 他在后面喊道:“你安排好了,我也去看看,也去学习。” 他把头就仰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一家国有的钢厂,曾经也是车水马龙、风光无限,本地区的纳税大户。是从去年开始,钢铁卖不了白菜价,那一世的辉煌就偃息了,恍如梦中。忽然,他被急促的电话声惊醒,妻子劈头盖脸说:“中午你到店里吃饭吗?” 他顿感口干舌燥,说:“不了!” 他走进了学习室,里面只有小周一人。他的眉头就锁着,小周看到他,就站了起来,赶紧说:“都通知了,应该快了吧!”掏出手机看时间。 他累极了,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抬头看着小周,说:“要相信我们厂,困难只是暂时的,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就像人吧,也有高峰和低谷期。”他说得很艰难,自己听了都不相信。 小周诚惶诚恐地应道:“是的,是的。”迎着他的目光,小心地说:“刘主任,我想请几天假,不瞒你说,我一个亲戚在外面开了一个厂,让我过去,我只是过去看看。” 一个钟头后,依旧没有人过来。他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要崩裂开来,突然站了起来,说:“今天没有来的全都给我计旷工!我就不信了,翻天了?小周给我把名单都记下。” 小周结结巴巴道:“可是旷工后也没有钱可扣的啊?” 他胳膊一抬,要挥走什么,也像是挣脱什么,就蛮不讲理说:“就给我扣工资,扣生活费!”就冲出了学习室。 秋日的余晖柔和地泼洒在厂房的屋顶上,映照在那一片荒草上,也涂抹在他的脸上。他的眼里不禁就挤出一滴泪,也一时辨不清方向,驻足在原地。 “小周,还是等等吧!你让他们给一个解释,扣钱的事,我保留意见。”放下电话,他的身上像被掏空一般,那一抹夕阳也眯着眼,不管不顾地把他丢在阴影当中。 他像影子一般站到了妻开的蔬菜店门口,妻正弯腰把一筐白菜搬进店里,直起腰,才看到他,说:“回来了?” 他还是愣愣地垂着手,没有动。妻抬起手背擦了一把汗,忍不住把一直保留在心底的话全都倒了出来,“你就不能伸把手帮帮我?厂里停产了,就你一人,还天天往那里跑干吗?不如回来和我一起卖菜。” 他一直端着的架子就矮了下去,就像头顶上悬着的一盏灯,照着巴掌大的影子。 余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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