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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游记 她终于明白,那时的她与他,无论海角天涯、生死契阔,只是隔着一汪浅浅的爱慕,而已。 祝岛,地处濑户内海,在九州、本州、四国三岛环绕之间,人烟稀少。自古以来就流传,在它的深谷腹地有一种神奇的植物果实,俗名窠窠,日本古书中名为千岁,大小如核桃,汁浓,味甘,据说食用可保千年不死,闻一闻也可以增寿三年三个月。在祝岛民间,还有用这种植物的枝条制作手杖的习惯,称为蓬莱杖。 一、惊艳 公元前219年，辛丑日。 是夜，天生异像。，月如银钩，倒悬穹苍。 天将黎明，刮了一夜的风突然停了。 秦西滇地通往帝都咸阳的山麓间，一队身门黑色盔甲的轻骑兵正在押解着三千童男童女，急急向东行进。 三月前，术士徐福巧言令色，骗取了始皇帝的信任打算募集三千童男童女，乘大船二次东渡蓬莱求取仙药。眼前这些童男童女，正是秦军从刚刚征服的滇地征来。 不远处的一座悬崖旁，蒙天行微微挺直了脊背。 几年前，徐福第一次东渡时，他的父亲因为考虑到此行劳民伤财且井不一定有所获，于是极力阻拦，不想，招来了杀身之祸。那时候， 年仅十五岁的蒙天行也被流放到了秦滇边缘的不毛之地，自生自灭。好在父亲生前传授了他一身武艺，否则，在这般虎狼出没，瘟疫盛行的地方，恐怕自己早已经死子非命了。 等了多年，机会终于来了。 他暗暗地想： 一定要假扮成秦军，待到与徐福一同东渡之时，杀了他为父亲报仇血恨。 想到此，他猛地站起身来，摸出藏在袖中的一把短刀，借着即将消隐的夜色，向那队人马急急地奔去。 刀子在最后一名秦军的脖子上抹下去，血泊自喉管处喷射而出发出风过一般的沙沙声响。被押解在队伍当中的一个女孩转过脸来的时候，突然就被眼前的一幂惊呆了。旋即她脸上的惊恐便被欣喜代替，压低了声音对已经愣在原地的蒙天行说： “大侠是来救我们的吗，这太好了。” 蒙天行并不答理她，匆匆换上那名士兵的衣服，然后急行几步，恶狠狠地对已掉队的女孩命令道： “快跟上。” 于是，女孩便笑了。 第一眼看上去，她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娇好如同满月，眉目间却仿佛充满了无尽的忧伤。 这般姿色的女子，恐怕世间少见，要不是世事无常岁月弄人，再过几年，定能找到一个好人家，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凭她的容貌，就算是嫁入豪门帝王之家，也不无可能。 她穿着绯色衣衫，双手被绑在胸前，用一根长绳与队伍牢牢拴在一起，如今那长绳就要绷直了，所以蒙天行不得不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然后，他冷冷地对她说：“我不是来救人，而是来杀人的。” 女孩依旧在笑，不无调皮地对他说：“是啊，不杀人怎么救人呢？” 风起，她身上传来淡淡的幽檀香气，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此时，她居然微微地向着蒙天行靠过来，伸出手来拉拉他的小指，将一方锦帕塞进他的手中。 她淡淡一笑，指一指自己的脸颊：“大侠脸上沾了那士兵的鲜血，快擦一擦罢。” 蒙天行面无表情地胡乱擦了一把，想把业已沾满鲜血的手帕重新还给她，又觉得不妥，于是揉成一团塞进了怀里。 天已大亮，再往前走就已出滇，咸阳越来越近，父亲的大仇终将得报。 二、郎将 三十艘樟木大船，长宽各盈百尺，布设强弓劲弩以应鲸鱼。童子三千，兵甲三万，此一行可谓浩浩荡荡。 蒙天行立于甲板之上，放眼望去，前方数十艘舰船，首尾相连，宛如一座缓缓移动的小岛。 由于船队已经离岸，徐福便不再担心童子们会逃跑，此刻，秦军已经放松了对他们的看管。大都是十几岁的年纪，骨子里童心未抿的孩子们，此刻正三三两两地站在蒙天放的周围向着前方的海面眺望。他们的目光全都看向东方，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蓬莱仙岛的吸引力早已经压倒了心中的茫然与恐惧。唯一一个站在船尾向西眺望的，便是那个绯衣女孩。 海风将她的衣裳吹拂而起，轻柔地拍打着蒙天行紧紧握住铜剑的右手，有缱绻意味。 蒙天行迟疑着挪动一下脚步，干咳一下清一清嗓子问她：“怎么，姑娘想家了？” 见她不说话，蒙天行便向前一步，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绕到了她的面前。 蒙天行这才发现，女孩的脸竟白如素娟，毫无一丝血色。看见蒙天行，她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冲着他没命地摇晃。 “姑娘，你不舒服吗？”蒙天行急切问道。 话还没有说完，那女孩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再看时，蒙天行的衣衫盔甲之上已经布满了她方才吐出的污秽之物。 “不是让你躲开吗？”女孩一边用锦帕擦拭着他身上的污物，一边埋怨。 看她一脸焦急地样子，蒙天行就笑了。他说：“姑娘不必在意，这衣裳本来就不是我的。” 她说：“什么姑娘姑娘的，我有名字。我叫段红鱼。” 说到此，她上前一步，刻意压低声音，贴在蒙天行的耳边说：“我是滇南公主。你姑娘姑娘地叫个不停，岂不轻薄？” 她说：“三月前，秦人灭了滇南，我从皇宫里逃出来，化装成平民模样，不想却弄巧成拙被他们抓了来。” 她说：“看你是个好人，我才将这些告诉你！” 说到此，红鱼眼中的光芒忽而暗淡。旋即她乞求般地看着蒙天行：“大侠一定能带我重新回滇南的对不对，也不知父王和母后怎么样了。” 蒙天行微微一愣，早该看出她的身份的，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儿怎会生得这般富贵模样。然而，浩瀚大洋缥缈无垠，想要重回深在大陆腹地的滇南，又谈何容易。于是，他只能照实回答她说：“重回滇南恐怕是没有可能了，何况，我来这里只是想取徐福的狗命，并没有想过还要回去。” 听他这么说，红鱼便不再说话，微微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眯着眼睛重新看向西北方向。 蒙天行正欲开口安慰她些什么，却有一把利剑牢牢地顶在了腰际。 转身便看见一位三十岁上下的虎贲郎将，此刻正手持长剑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神色似笑非笑。 他说：“本将怎么从来没见过阁下？” “……” 既然已被看穿，便由不得蒙天行犹豫，身体微微一闪，一抖手便擒住了来人的咽喉，他手中的长剑也应声跌落在地。不远处的红鱼听到响声，回头看到眼前一幕，吓得大叫一声。眨眼之间，蒙天行所在的那条船上的三千士兵已将兵器统统对准了他，本来立在船头用于对付鲸鱼的巨型机弩，此时也在三个人的努力下掉转了箭头，金刚机栝接连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咔嚓声。 自小生活在丛林深山之中的蒙天行也曾有过被虎狼围困的景遇，但像今次这种绝无生还可能的情况，还真没有碰到过，潜意识里不自觉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被卡住脖子的虎贲郎将，此刻居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然后，他抬手轻轻将蒙天行的胳膊推开，回望一眼，居然气定神闲地离开了。 原本围住蒙天行的士兵，也在他的示意下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回到了各自原来的岗位。 虎贲郎将已经走远，背对着一脸疑惑的蒙天行，他大声说：“你不是我青崖的对手，但也不是我的敌人。” 三、浣女 虎贲郎将青崖单独来找蒙天行是在船队在祝岛登陆后的第七天。 秦人登陆以后，命下等士兵开垦土地，建筑宫阙。 秦军重压之下，蒙天行被迫跟其他人一起终日劳作，虽心有芥蒂也只能忍气吞声，他知道，此时徐福成日深居简出，刺杀时机尚待成熟。 又何况，那个名叫青崖的家伙，好象已经怀疑到了自己。 想到此，他弓下身来将一块巨石搬起，垒在墙上。 不远处的溪流边，红鱼正跟其他女孩一同浆洗秦军换下来的中衣，洗着洗着便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竟然与其他女孩泼水打闹起来。 再次低身，便看见了立在眼前的一双大脚，穿革履系红樱，秦人郎将打扮。 蒙天行将石头轻轻地放在地上，他听见青崖意有所指地说：“那姑娘不错啊，阁下要是喜欢，我偷偷地放你带她走怎么样？” 蒙天行微微抬头看他。 “但是，你得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杀了徐福。” “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是生面孔，杀了他没人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蒙天行冷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心想，也许这是他在试探。 他不应，青崖却也不逼，漫不经心地对他说：“阁下知道这些童男童女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蒙天行不语。 “实话告诉你吧，你若不带她走，她断不会活过今年中秋。据我所知，徐福正在命人搭建通天浮屠，中秋之日，便会在塔顶拿这三千人头祭天求药。” 他说：“徐福疯了，始皇帝也疯了，可是我没疯！” 最后一句，他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语气，一字一字，像是在敲击着某个人的灵魂。 被同伴泼湿了衣衫的红鱼，拎着鞋子，沿着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一瘸一拐地向着这边跑来。 白玉簪滑落，丝般秀发倾斜而下，把肌肤映衬得更加白了。 她气喘吁吁地在二人面前站定，看向青崖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旋即被敌意代替。接着，她恶狠狠地对青崖说：“你又来欺负人吗，要不是仗着人多势重，你会是蒙天行的对手吗？” 青崖微微一笑，并不答理她，反而将嘴巴贴在蒙天行的耳边说：“蒙大侠，这姑娘看样子是喜欢上你了，你忍心拿她祭天吗？” 最后，他拍了拍蒙天行的肩膀扬长而去。 青崖走后，红鱼撅起嘴巴看着蒙天行，指着河边的其他几个女子说：“蒙天行，他们都欺负我你也不管？” 蒙天行微微一笑，短短几天的时间，红鱼对他的称呼由“大侠”变成了直呼其名，看起来还真是没大没小呢。这样想着，蒙天行又觉得好笑，自己明明也比她大不了几岁。 见他不语，红鱼一下子跳过来，光脚踩在他的鞋子上。 她说：“我是公主啊，你怎么这么无理，你到底管不管，你若不管，我可要揭穿你的身份哦，我可明明看见你杀了一个秦军的。” 其实她的威胁蒙天行自不放在心上，但既然她这般说了，陪她玩上一番也并非不可，何况人家还是一位“公主”。于是，蒙天行微微一笑，搬起一块大石，蹒跚着走到那群浣女的身边，“扑通”一声扔进了水里。 石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们的青衫，也打湿了她们的黑发。 那一日，蒙天行不免成为众矢之的，被懊恼的浣女们泼成了一只落汤鸡。 红鱼光脚拉着他的手四处闪躲，笑声如银铃般破空而去，她说：“蒙天行你真好。” 她说话的时候恰巧踩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一个不小心便跌进了蒙天行的怀中，于是就势一吻，嘴唇便印在了蒙天行的额头上。 远处的浣女们见此情形，争相起哄。 红鱼生在滇南，西南夷人生性豪放，被她这么一吻，蒙天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慌忙放开双手，低头急急地向回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再次传来红鱼的声音：“蒙大侠小心别闪了腰，哈哈哈。” 该死的段红鱼，我蒙天行何时做过这种傻事。 “哎呀！” …… 四、千岁 虽然青崖说徐福会在中秋月圆之夜拿三千童子的鲜血祭天求药，但是六月未央，段红鱼便犯了一个大错，足以让她付出生命的大错。 那时候，祝岛上的通天浮屠就要完工，九层宝塔已经建到了第八层。 远远地看去，百尺高塔宛如一柄插入云层的宝剑，接天地日月精华，福汲四野。 自从那一日，蒙天行不小心扭了脚，青崖便将他单独安排在了临时搭建的营帐里面，并且命红鱼悉心照料。想来，他肯定是想以此让他们两人彼此暗生情愫，到时难分难舍，达到借蒙天行之手除掉徐福的目的吧。 如果真是那样，不得不说他是成功的。 其实蒙天行的腿脚早就已经无碍了，只是青崖一直把他关在这里，现在看来，倒像是软禁。 公主段红鱼，此刻正端着一碗烧糊了的鱼汤掀开竹帘走进来，边走边肆无忌惮地大叫：“美味无比的鱼汤来喽。” 蒙天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不知道又在汤里放了那些古怪的佐料。记得有一次，因为担心蒙天行嫌苦，她居然往药汤里面加了蔗糖，于是味道变得更加奇特，第一口喝下去，蒙天行差点没把苦胆吐出来。 她将鱼汤轻轻地放在蒙天行身边的几案上，笑笑地说：“这是千户大叔亲自钓的鲫鱼，尝一尝味道怎么样，本公主可是足足煮了三个时辰呢！” “什么？三个时辰？你以为你是太上老君在炼丹吗？”蒙天行听她这么一说便完全没有了食欲，不看也知道，那鱼儿肯定已经被她熬得稀烂。 红鱼正要开口反驳，远处却传来一阵鼓声，看来是在集合军队，不知道徐老头子又在搞什么名堂，说不定今天能看到他呢。 这样想着，蒙天行猛地站起身来，匆匆地朝着门外奔去。 好不容易骗过了看守的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蒙天行才混在大队秦军之中，来到了新搭建的点兵台下。 此时，点兵台上，身材肥硕的徐福正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地走上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蒙天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右手摸索着按在了悬在腰际的短刀之上。 正欲跳上前去与台上的徐福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肩膀却被什么人牢牢地按住了。 “阁下鲁莽了不是，你向周围看一看，这种情况下能杀得了他吗，到时候别说从这里救走红鱼姑娘了，我看阁下自身都难保。” 是虎贲郎将青崖的声音。 仔细思量一番，蒙天行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送死的念头。 “尔等大秦子民为求灵药东渡而来为的是保我皇青春永驻，万寿无疆。昨日，龟岛尺大法师梦遇上仙，赐画一幅，画中所描便是灵药‘千岁’之模样。如今我已托大师向天许愿，若真幸得千岁，定在中秋月圆之日祭天还愿。”台上的徐福缓缓开口道，边说边命令身旁的一位将军将“千岁”画像呈给台下的士兵。 因为离得远的原因，千岁到底是何模样，蒙天行根本就没看清。 此时，站在一旁的青崖却冷笑一声，仿佛在故意说给蒙天行听：“那白胡子老头叫龟岛尺，是蓬莱法师，说什么梦见神仙，纯粹是一派胡言。” 没等他把话儿说完，台上的徐福突然命令道：“三军听令，此画临摹百幅，由郎将带队，进山搜寻，务求尽快找到，我皇还在帝都等着尔等的消息呢。” 众人散去的时候，蒙天行对青崖悻悻地说道：“不是说要祭天求药吗，现在怎么成了还愿了，这个蓬莱老头真的遇到过神仙？” 青崖淡淡一笑：“看来蓬莱人不想侍侯咱们了，随便找了一幅画就说是仙丹，他们是想早日让秦军觅得仙药，然后离开蓬莱。” 一语未完，他却又紧接着威胁般地说道：“但，无论是祭天还是还愿，红鱼都得死不是吗？” 他说：“要么她死，要么徐福死！阁下看着办。” 段红鱼遭来杀身之祸是在三日之后，那一日，被派到岛上深山寻药的士兵带回了七颗画中描绘的“千岁”果，摆在点兵台上展览。据说一向以“为国为民”自居的徐福在士兵将“千岁”带回来之后，迫不及待地试吃了一颗，美名其曰：以身试药。 展览是面队所有军士，意在长我军威，按说这种事情是万万轮不上段红鱼这样的女子的，何况她是秦人抓来祭天的奴隶。 但是她太过于好奇，居然用做饭的木勺敲晕了一名士兵，然后换上秦军的衣裳混进了观摩队伍之中。 看到千岁果的第一眼，她居然大叫一声：“这哪是什么千岁果啊，这是猕猴桃，滇南的深山里多的是，山里的野猴儿天天吃，要是能长生不老的话还不成精了啊。” 此语一出，当下一片寂静。 周围的士兵全都被她惊呆了，一来是因为说话的居然是一个女人，二来是因为她所说的那个猕猴桃，的的确确是画中所描绘的“千岁”。如果远在帝都的始皇帝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肯定不会认为是神仙在欺骗自己，而是徐福。 “一派胡言！” 台上正得意地欣赏着六颗“千岁”的徐大将军听到她的话后，勃然大怒。 再看时，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士兵，早已经将红鱼围住。 那一刻，潜意识里她放声大喊：“蒙天行救我！” 五、救赎 蒙天行决定刺杀徐福是在七月。 那一刻，他突然就想不明白徐福和红鱼之间，到底哪个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了。 于是，懒得去想。 灯光昏暗的营帐之中，青崖将一张狼首檀木弓递到他的手中，对他说：“阁下终于想明白了，我保证成功以后给你们一艘船，让你们漂洋过海回滇南去。” 他说：“阁下应该看出来了，徐福他是真疯了，他居然想带领三万士兵回大秦去。秦王暴虐，若得知求药不成，必然会杀了这三万人。所以，如今这三万人只有在我的带领下，留在蓬莱才能活命。试问这三万大秦将士何罪之有？你愿意看着他们惨死吗？” 他说：“你让徐福死，我便让众生活。” 蒙天行冷冷一笑：“别人死活于我何干。” 我在乎的，只是段红鱼而已。 想到此，蒙天行轻轻站起身来，拿起案子上的弓箭向外走去。 溪流潺潺入海，月光之下宛如一条蜿蜒西去的银龙。 蒙天行将抓来的五步蛇开肠破肚，挤 出胆汁来涂在箭头和匕首上。五步蛇胆汁蕴涵剧毒，有见血封喉之功效。这种方法，是以前在滇南密林里猎杀野兽的时候用的，现在又重新派上了用场。 身为虎贲郎将的青崖在秦军之中素有地位，既然他答应了会安排自己接近徐福，想必并不是夸夸而谈。 抬头远远地望过去，深处军营腹部的羁押帐周围灯火通明，为了看守大逆不道的段红鱼，秦军专门加派了数十人，里里外外构置了多层防线，想要救她堪比登天。 好在徐福死后，秦军必然大乱，青崖会趁机将她放出来。 六、刺杀 蒙天行依稀记得那一夜下了一场大雨，他在青崖的安排下，早早就爬到了通天浮屠的顶部。 这座通天浮屠因为寻药梦破裂的缘故早已经被废弃了，空气潮湿，周遭甚至生满了绿色的苔藓。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盔甲之上，发出当当声响，又透过盔甲的缝隙湿润了衣衫，山风一来，凉彻骨髓。他就那样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听见牙齿碰撞牙齿发出的咯吱声。 他自言自语说：“红鱼姑娘，我来救你。” 到最后，自己的使命还是变成了她。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才渐渐放晴，虎贲郎奖青崖果然如约前来，在他的身后，大队护卫簇拥着的正是徐福。 他到底找了一个什么理由骗徐福前来，蒙天行已经懒得去想，反正他是来了。 于是他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瞄准了徐福，满弦击发。 那一日，匆匆赶来的秦军，特意从舰船上搬来了机弩。巨箭破空，横穿塔壁，不消几个回合，便将塔身击得满目疮痍。 箭雨之下，蒙天行只能蜷缩在墙角。 虎贲郎将身为秦军副将，徐福死后自 然而然代替了主将的位置。 他率一群亲信登塔擒敌，又故意落入蒙天行的手中，蒙天行便以此为要挟，要秦军放了段红鱼。 滩岸之上，有一艘小型的舰船正泊在浅水处。 远远地望过去，船上站着一个绯衣女子正朝着这边招手，虽然看不清面目，但蒙天行知道那一定就是段红鱼了，刚才秦军说他们已经按蒙天行所说准备了船只，并且释放了红鱼姑娘。 蒙天行用匕首顶在青崖的脖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对他说：“青崖将军，你我的诺言都履行了，那么后会有期。” 他说：“青崖将军放心，在下回秦以后断不会将阁下的行踪泄漏半个字，若违此誓，水覆龙船，三江鱼龙皆食我肉。” 说话时，二人已经登上了甲板，蒙天行就势一推，郎将青崖就踉踉跄跄地跌入了水中。 起锚张帆，舰船浮白浪破水而去。 段红鱼还是原来模样，一颦一笑间都充满了玩劣的意味。 她站在船头，微笑地看着蒙天行，她说：“蒙天行，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七、梳刑 舰船在大洋上整整漂流了一个月，好在由东而西的季风最终将它推送回了大秦的土地。细心的青崖甚至还在船上准备了大量的食物和淡水，要不然，他们早就渴死饿死了吧。 好不容易上岸的二人，本想在一户渔民家休整两天，不想，当日晚上便有一队秦军闯了进来。 徐福一行自从数月前东渡便杳无音训，始皇帝勃然大怒要秦军严查各类港口，又何况蒙天行他们所乘坐的正是当年秦军东渡蓬莱的樟木船。 连日来的劳累，蒙天行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在连续格杀了九名士兵以后，最终颓然地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央求他们说：“你们可以把我带走，但请放过这位姑娘。” 秦军将士哪肯听他的话，不由分说地将蒙天行打晕，然后将二人双双捆在马车上回咸阳邀功。 气势恢弘的阿房宫，须发斑白的始皇帝亲自审问这个从蓬莱漂流而回的秦人。 他恩威并用地告诉蒙天行，他将谴重兵再访蓬莱，将那三万叛军一举歼灭，如果蒙天行可以为秦军导航，他便可委以重任，要不然，不光他死，段红鱼也不得活。 他说：“秦军必乘大船，由天河而降，巍巍铁骑，严惩奸佞，踏平四方。” 他说话的时候，台下的秦军已经将五花大绑的段红鱼拉了上来。 “赢政老儿，你放开我，你杀了我父母，我还没有找你报仇呢，你放开我，我要把你那几根白毛一根一根揪下来，让你生不如死。” 台上的始皇帝冷笑着示意秦军用刑。 他们用细细的竹签插进段红鱼的指缝里面，每插一根，她就惨叫一声，每叫一声蒙天行的心都疼到无法呼吸。 蒙天行冲着他们大叫：“你们放了她，放了她。” 行刑的秦军冷笑：“这算什么，你若再不答应，我们便给她用梳刑。” 所谓梳刑，便是用烧红的铁梳子沿后背轻轻梳下，每梳一次，便会带下一层皮肉，反复百次，受刑之人到最后只剩下白骨却还未曾断气，无比残忍。 公主红鱼，何曾受得住那般煎熬与凌辱。 八、泥俑 蒙天行被始皇帝下令封泥成俑是在那一年十月，这之前，他带领十万秦军在浩淼无边的太平洋上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没能找到蓬莱的踪迹。 其实不是找不到，他只是想起了当初对青崖的承诺。 身为男儿身，自当男儿行。 那时候，同样被秦军羁押在船上的段红鱼偷偷磨断了绳索，跳入了深达万尺的大洋。 她对蒙天行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蒙大侠，你曾救我一命，我投报无门，自不能再成为你的牵绊。青崖将军对你我有恩，我不想心爱的男人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她说：“我爱的男子，自当是堂堂正正，说一不二的真汉子。” 白色的大浪，淹没了绯色衣衫，淹没了她的容颜。 苦寻无果的秦军，自知蒙天行不会再为他们卖命，便调转船头，重新登上了秦地。 技艺娴熟的陶工将黏稠的泥浆涂抹在用柔丝五花大绑的蒙天行的身上，那泥浆渐次封住了他的嘴巴，他的鼻子，他的眉。 他看见不远处的炉火正烧得旺，一如胸膛中那一颗一心向死，寻她而去的心。 红鱼公主，若不是世事变迁造物弄人，我心甘情愿做你的仆人，小心翼翼地呵护那来之不易的爱情。 几世轮回，物是人非，希望再能遇见你。 想到此，蒙天行就笑了。 九、归途 早年，秦人东渡蓬莱求取仙药，后发变故，大军不敢归朝。数万秦人，在一位秦将的带领下自祝岛起兵，南征北战，开拓了另一方文明。 有人说他就是起初带领秦人东渡的徐 福，也有人说不是。 据说早年间，他的士兵曾经在祝岛近海救上来一名溺水的绯衣女子。这名女子曾经三番五次乞求他派士兵护送自己回国，可是送行队伍每每半途折返，再也没有找到过那条混合了太多恩怨与纠葛的缱绻航路。 后来，便放弃。 她终于明白，那时的她与他，无论海角天涯、生死契阔，只是隔着一汪浅浅的爱慕，而已。 依稀记得年少时，与他同舟东来，浩瀚白浪，携手看尽世间岁岁与年年，终无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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