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闺房世罕俦，偕隐足风流。今来忍见，鹤孤华表，人远罗浮。
中年定不禁哀乐，其奈忆曾游。浣花微雨，采菱斜日，欲去还留。
译文：你的闲雅、情致绝非凡品，你我相携隐居如此让人向往，如今佳人已去，曾经的种种良愿、诸般美好已成过往云烟。人过中年，每每不禁感伤，总以我们一同赏游时的喜悦来麻醉自己，那时微雨洗涤着花树，夕阳下水畔采菱，让人久久迷醉不愿离去。 作者：纳兰性德（1655－1685），清代词人，与朱彝尊、陈维崧并称“清词三大家”。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大学士明珠长子。出生于满州正黄旗。原名成德，因避皇太子胤礽（小名保成）之讳，改名性德。自幼天资聪颖，18岁考中举人。康熙十五年（1676）年中进士，授乾清门三等侍卫，后循迁至一等。随扈出巡南北，并曾出使梭龙（黑龙江流域）考察沙俄侵扰东北情况。诗文均很出色，尤以词作杰出，著称于世。曾把自己的词作编选成集，名为《侧帽集》，后更名为《饮水词》，后人将两部词集增遗补缺，共342首，编辑为《纳兰词》。 赏析：容若的这首《眼儿媚》，有说法是为隐居友人而写，亦有说法是悼念卢氏之作。或，亦是两者皆俱。夫妻隐居于山林田野之间，那是多么风雅飘逸的事情。容若“身在高门广厦，却常有山泽鱼鸟之思”，于他而言，山野逸地是他灵魂中念念向往的明媚之所，心爱之人是他生命中一触即痛的温软之处。如今两者合一即在眼前，他该是如何的羡慕如何的感怀呢。 他写林下闺房世罕俦。林下，本指山林隐居之处，而此处含有“林下风气”之意。《世说新语·贤媛》里注：“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王夫人即东晋有名的才女谢道韫，顾家妇即为张玄的妹妹。一个是神情之美，一个是清心之美，要如何比较呢，答案当在各自心里。容若是相国公子，养尊处优的生活却非他所愿。所以，他托物言志：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即谢道韫，相传她有“咏絮之才”。《晋书·王凝之妻谢氏传》云：“王凝之妻谢道韫，聪明有才辩，尝内集，雪骤下，叔谢安曰：‘何所拟也？’安兄子朗曰：‘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大悦，众承许之。”他对她，势必是相惜的，一如她相惜雪花。 关于鹤孤华表，人远罗浮的典故，说法不一。鹤孤，本为孤独之意。鹤性孤高，故云。华表，指房屋外部的华美的装饰。又有晋代陶渊明《搜神后记》卷一记载：“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并以此喻人已仙逝。罗浮，罗浮山，在广东省东江北岸。相传晋葛洪曾在此修道，又传说隋赵师雄在此山蒙遇女郎。与之语，则芳香袭人，语言清丽，遂相饮竟醉，及觉，乃在大梅树下。这里是指往日荣华之景，亦有喻指与亡妻再无相见之日之说。他哀乐之时不忍忆曾游。浣花，即浣花溪。在四川省成都市西郊，为锦江支流，一名濯锦江，又名百花潭。杜甫曾居此，茅庐、小溪、竹林，楼阁、小桥、卵石，就是当时浣花溪的写照。他访寻友人的那时，应是正逢一场酥油小雨，温柔又润心，让他记忆犹新。黄昏时分，泛上小舟去荷塘采菱，听渔歌唱晚，亦让他欲去还留。 纳兰容若在《西苑杂咏和荪友韵》其十八中有句云：“讲帷迟日记花砖，下直归来一惘然。有梦不离香案侧，侍臣那得日高眠！”由此可见，他对仪銮之侧的侍卫生涯是深以为倦的，他渴望的是远离尘世中的喧嚣，隐逸山野林泉而悠然自得。即如这词中的友人一般——浣花微雨，采菱斜日，神仙眷侣不思归。他羡的是友人归田隐逸，怅惘的却是心中不可触碰而又偏偏相触的对景情殇。
情为何物？生死相许。他是千古伤心人，伤心只因情至深。这一阕《眼儿媚》，是他留给世人的一个的眼神。我们会在某一处光阴的静默之际，摊开此中的平仄，安抚微澜或是褶皱，然后将其轻揽入怀，心领神会……又不可言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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