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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花大海碗

 圆角望 2015-12-25



  [河北]米丽宏

  在我老家,一个新家庭的组建,少什么也少不了锅和碗。早些年代,分家另过的小媳妇不知分寸,惹婆婆不高兴了,老人家会声气粗壮地叨叨:“还是我给你雇的花轿,我给你添置的锅碗呢。”碗,在那时,不仅仅是用来吃饭的,还用来担当上辈人对下辈人殷厚的祝福和期待哩。

  我家最初的那一批碗,五个,是那种粗瓷蓝花碗,口儿张得特别大,墩在饭桌上,像一蓬小小的斗笠,微灰的瓷质里,似有点点沙粒的影子。而父亲那只大海碗,要精美些,碗肚上几笔茎叶,托出一朵粗糙的兰花。盛饭的时候,大海碗排在最前面,像一个位居显要的大人物,率领着一溜几个小兵。

  那时,最好吃的饭,是油葱泼面。母亲做的手擀面,匀溜整齐,一筷头挑起来,能堆满一碗;但并不是所有的碗都有满满一碗面的。一开饭,母亲就念叨:“先尽着你爹吃,他在地里,苦。”因此,第一碗饭,总会盛在那只大海碗里。冒尖的一大碗,上头覆着油亮碧绿的葱花,放在父亲的席位上;我们也都眼巴巴盯着碗,一起等。父亲收工回来,洗了手脸,端起大海碗,照例用目光扫视一遍,那些小蓝花碗里多的是汤,少的是面。他不说话,一筷子一筷子,挨个儿夹一些面条到小碗里。

  三十年过去了,油葱泼面,在老家,已经称不上好饭,父亲的蓝花大海碗也已经退役。日子的磕磕碰碰,仅在它的边沿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豁口。但是,如同第一碗饭总要盛给父亲的习俗一样,它还被母亲保留着。每次洗了碗,一开碗橱门,看到它,总有一种沧桑感迎面而来。浸透在岁月深处的酸甜苦辣,我们未必体会得到。但是,蓝花碗,它知道。

  蓝花碗退役,不退休。早春时节,母亲总用它泡种子,育秧儿。在北屋窗台上那片阳光地儿里,蓝花碗盛了清水,清水里养着正渐渐醒来的种子,茄子,丝瓜,南瓜,一番一番轮流出发。母亲闲下来,总要到窗台边看一眼。一日看三遍,日日不间断。当白花花的小芽,闹哄哄地跑出蓝花碗,母亲便捧了碗,把它们一齐安置在向阳的菜畦里。一层润润的黑土撒上,母亲满心的希望,便由蓝花碗转到菜园子里去了。

  这样的蓝花大海碗,我在别处还见到过一只。那个春天,我跟单位的同事们,到很深的大山里游玩儿。一座小山,爬上去又爬下来,已是日高人渴漫思茶的光景。一个同事在山脚处发现一泓山泉,赶忙唤大家过来,饮口泉水。我发现,泉边竟有一只蓝花碗,跟我父亲那只模样差不多。是谁放在这里的?放在这里多久了?泉水静静地淌,不答言。几个人也不多想什么,轮流用碗舀起泉水喝,好甘甜好畅快呀!

  有个同事说,深山沟人家淳厚,见了山外来的生客,亲热得自家亲戚似的;如果到人家家里讨水,一大勺子野蜂蜜,会不由分说给调到水里,给你喝个够。这泉水边,放一只替人解忧的蓝花碗,自然是不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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