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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曹真残碑》最初拓本

 率我真 2015-12-26

百年来一直传言《曹真残碑》有“蜀贼”未损本,为最初拓本。笔者近日看到一拓本,碑阳“贼”字已损,“邽”字不损,当为存世可信的碑阳最初拓本,下面作一番小考,不妥之处,还望方家不吝赐教。

《曹真残碑》,三国时魏国碑刻。碑阳刻字存20行,碑阴存刻字30行,隶书体。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出土于陕西西安南门外,当时已残断,只余中部一段。光绪时碑归端方,后又归周进,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

碑阳面刻碑文,碑阴刻立碑者姓名,侧面阴刻龙纹。据朱绪曾《开有益斋金石文字记》,最先为此碑定名者为徐松。王鋆《十二砚斋金石过眼录》考证较详,百余年来有十余家考证。曹真为三国曹魏政权的宗室显贵,最后任职为魏国的最高军事统帅,病逝后,旧属官员、州民为他立记功碑。曹真碑铭文字体结体严整,雄劲端庄。此碑是存世不多的三国时期碑刻精品。

[转载]论《曹真残碑》最初拓本

[转载]论《曹真残碑》最初拓本
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曹真残碑》整纸拓本(碑阳八行“邽”字已损

按方若《校碑随笔》中《上军大将军曹真残碑》一节说法,碑文第八行“蜀”字下一字为“贼”,第十一行“贼”字上为“蜀”,均在出土时被凿去,后当地人又将八行“贼”下“诸葛亮”等字一并凿去。

王壮弘在《增补》中亦言之凿凿:“初拓本,八行‘贼’字,十一行‘蜀’字未损。不久即凿灭,拓本稀见。若八行‘称兵上邽’之‘邽’字未损,也是道光时拓。稍旧拓本,‘诸葛亮三字’尚未凿损。……有在碑上嵌蜡填补,伪作‘蜀贼’未损者。遇‘蜀贼’二字,字划软弱即宜慎审。”

张彦生《善本碑帖录》亦承此说:“初拓本第八行蜀贼,贼字未凿损之拓本特少,其次亦称初拓。八行诸葛亮称兵上邽,邽字左圭笔画完好,又八行诸葛亮未凿损,后继续凿损廿余字……见刘喜海拓数本并长跋本,贼字凿损邽字完好,有作伪补全凿损字,并贼字补全拓本,宜审。”

《中国碑拓鉴别图典》观点亦同,只不过将“上邽”之“邽”误作“郢”。

以上诸家所说,皆符合世所传言的《曹真残碑》有蜀贼本(蜀贼不损)和诸葛亮本(蜀贼损,诸葛亮不损)传世。

然而果真如此吗?几位都是各时期经眼善本碑帖无数的校碑名家,却无一人明确言及自己曾亲眼见过可信的“蜀贼本”,似乎都只停留在传言阶段。而与此同时,一些不同意见、不同声音,让笔者更加觉得,世间本无“蜀贼本”,或许是无良商贾利用碑帖藏家嗜古嗜希的心理,放出传言,为伪造“蜀贼本”作舆论先导。

王壮弘先生的《崇善楼笔记》中记录了一个曹真残碑的拓本:出土初拓本,内有朱建卿、韩小亭、吴公望等考藏印记,末有吴氏公望一跋谓:“《魏曹真残碑》第八行‘蜀贼’之‘贼’字,第十一行‘蜀贼’之‘蜀’字初出土时即为土人凿去,故‘蜀贼’未泐本,绝不可见。余在京师十年所见‘诸葛亮’本以十数计,唯此本‘上邽’之‘邽’字未损,余均损甚,历经朱建卿、韩小亭收藏良可珍秘,世无‘蜀贼’未泐本,则此本为断后最初拓矣。癸亥孟春盱眙吴公望识于京师寓斋。”

马子云先生在《碑帖鉴定》中直言,初出土时“贼”字即被凿去,有“贼”字未泐者乃伪造,且指出《校碑随笔》所说十一行“屠蜀贼”之“蜀”字,出土后即被凿去之说不确切。“蜀”字并未全损,且损处石花自然,为碑入土之前已损,与八行之“贼”字明显的凿痕全然不同。而且从逻辑上来看,村民因尊尚蜀国,故而第八行中凿“贼”留“蜀”,岂有在十一行凿“蜀”留“贼”之理。故而此处确是方若误信传言,有失察之嫌。

笔者以为,马子云先生所论之“蜀”字为自然损泐之说,较为可信。一是其亲眼考证石碑,明言自然损坏与人为凿痕之区别,且石花自然,石色旧,而早期拓本中“蜀”字未全损之部分“罒”、“虫”、及右下勾笔清晰无损。岂有凿字留一半的道理?二是上面所说的第八行中凿“贼”留“蜀”,在十一行凿“蜀”留“贼”的逻辑错误。既然“蜀”字为入土前已损,自然没有道光出土时完好的道理。那么传言中“贼”“蜀”二字未损,“蜀”字未损已伪,独有“贼”字不损者?颇为荒唐。倘若真有刚挖出时即拓的“贼”字不损本,重金求名碑初拓的金石碑帖大家也不少,拓碑者何不拿出以求善价?缘何诸葛亮本无数,而蜀贼本只停留在传言?在金石之学盛行的嘉道年间,既有心拓取初拓之本,岂有轻易毁失而不得传世的道理?

综上,就《曹真残碑》碑阳而论,面世之最早拓本即为八行“诸葛亮称兵上邽”之“邽”字不损本。(笔者并不排除凿“贼”之前曾拓过的可能性,但此本或不幸损毁,或秘藏而不示人,也未可知。只是从逻辑上猜想,村民挖出此碑,见碑中有“蜀贼”字样,大怒,当即凿去“贼”字,似乎更合逻辑,从挖出到凿毁这个时间段里,具有拓碑技能者闻讯赶来棰拓的机会实在渺茫。)就碑阴的考据点而论,马子云先生的《碑帖鉴定》中所言最详,非亲眼见者不能得之:“出土初拓碑阴上列二十行‘尉主簿中郎’之‘尉’右大半未损,二十一行‘将军冯翊’之‘将’字左上半未损,二十二行‘督广武亭侯’之‘督’字上半未损,下列五行末‘缵’字下半未损。十二行‘赵钦’之‘钦’字下半未损。十八行末‘雍’字右末一横笔未损。否则非初拓本。稍晚本二列五行‘缵’字下半损。次之‘钦’字右下人字损。再次,则上列二十行‘尉’字右半损,然此时碑阳‘诸葛亮’等字尚未凿损。以后‘蜀贼诸葛亮’等字凿损。则上列‘尉’‘将’‘督’三字与下列‘缵’‘钦’‘雍’三字均损。有补‘蜀贼诸葛亮’等十八字者,宜慎审之。”

笔者日前有幸见到一拓本,碑阳为“邽”字不损本,碑阴按马氏之说,当为稍晚本“缵”字下半损本,难得一见。之前所见一本,碑阳“邽”字已损,“诸葛亮”等字未凿,碑阴上列二十行‘尉’字右半已损。列对比图如下:

[转载]论《曹真残碑》最初拓本

“贼”字已凿损,左侧“邽”字已损,右为“邽”不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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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为邽已损本,右为邽未损本。两本中第十一行“蜀”字都存下半,可看出字口和石花的自然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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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本碑阴上列二十行“尉”字损大半,右本“尉”字大半未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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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阴下列五行末“缵”字下半已损,非碑阴最初拓。(邽字未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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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阴上列十二行“赵钦”之“钦”字右下人字不损,微晚于碑阴最初拓本(邽字未损本)

 执着于一字之得失,不过是好古嗜古之心发展到了极致的结果,痴迷善本碑帖的藏家更是如此,为求所谓“最初拓”、“最善本”,可谓煞费苦心。笔者也不能免俗,就一个“贼”字在此无限纠结,肆意猜想,妄下论断。如果跳出来想,最初拓自然有其不可替代的地位,然而若良工以好纸好墨,细细锤拓,精心装裱成册,纵非最初拓,恐比最初拓更值得珍赏玩味。

启功先生对此碑早有高论。在《论书绝句百首》中的《曹真残碑》中说,世虽以蜀贼字全者相矜尚,然实未尝一见也。有其字者,多出移补,或翻刻者。”然后又对村民凿字和藏家矜尚蜀贼本二事并论,加以调侃,极其精彩。“桀犬吠尧,尧之犬亦吠桀也。犬之性,非独吠人,且亦吠犬,惟生而为桀之犬,则犬之不幸耳。人能无愧其为人,又何惭于犬之一吠哉!明乎此,知凿者近于迂而宝者近于愚矣。”最后又对此碑之书体做了一番议论,“汉隶至魏晋已非日用之体,于是作隶体者,必夸张其特点,以明其不同于当时之体,而矫揉造作之习生焉。魏晋之隶,故求其方,唐之隶,故求其圆,总归失于自然也。此类隶体,魏曹真碑外,尚有王基残碑,实则尊号,受禅,孔羡诸石莫不如此。晋则辟雍碑,煌煌巨制,视魏隶又下之,观之如嚼蔗滓,后世未见一人临学,岂无故哉!”

 

再扯点鉴碑以外的闲篇。曹真碑是在曹真病逝后,当地州民为表达对曹真大将军的敬意和爱戴而立,又是出土于陕西西安,三国时魏国的领土。然而从“贼”字出土被凿去,再到后来又陆续凿去二十余字,可以想见,尊刘抑曹、扬蜀贬魏的基调已深入民心。一千多年过去了,英明神武的曹真大将军非但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反而被村民在上面涂涂抹抹,以遮“蜀贼”之称。曹魏之不得人心可见一斑,更凸显出已被各种文学作品神话的诸葛武侯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而在正史中,曹真确乎是一位军事指挥才能极其优秀,并且衷心于自己势力的难得的好将军,为曹魏政权的巩固亦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千载而下,诸葛武侯成为了智慧、忠臣的象征。千年前为曹真歌功颂德而立的曹真碑却在破土而出后一系列遭遇,却成了百姓表达对蜀民、蜀相、蜀国崇敬的文物实证!

由此可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不过为妄谈!你的好与坏,功与过,得与失,都在说书人的一张口,撰书人的一杆笔上面。人生在世,走好自己的路,俯仰无愧于天地,就够了!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功过,留给后人瞎琢磨去吧!

 

以启老的绝句结尾:

军阀相称你是贼

谁为曹刘辩白黑

八分至此渐浇漓

披阅经年无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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