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观影 | 《战场上的圣诞快乐》:武士道精神的崩塌

 真友书屋 2015-12-28

多年前,读本尼的《菊与刀》时,书中一句对日本民族的描述至今记忆犹新:大和民族根植的民族性是两个极端的美学,恰如恬淡清净的菊花,和锋利见血的刀刃的集合。


本尼将日本女性菊一般的温和归因于“绝对服从”的阶级因素,而二战中日本士兵所推崇的武士道精神,则表现于刀锋伤害他人的同时,刀背会惩罚自己。


不过,由于这种描述的视角来自一个美国社会学家,因此即使再冷静客观,西方文化中的个体自由化色彩却难免影响了作者的思考,本书中的不少描述存在着一定的争议。


相同的研究日本国民性的社会学著作还有戴季陶的《日本论》,不过和本尼一样,作为非本民族的人,写作视角的偏差也难以被避免。


那么,经历过二战的日本人自己,对本民族的武士道精神,又是怎么看的呢?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

导演: 大岛渚

主演: 大卫·鲍伊 / 坂本龙一 / 汤姆·康蒂 / 北野武

制片国家: 英国 / 日本

上映日期: 1983-05-28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是日本著名导演大岛渚于1983年拍摄的一部以二战为题材的电影。片子改编自英国作家劳伦斯的真人真事小说《种子与播种者》,讲述了1942年在印度尼西亚爪哇岛日军战俘集中营内发生的故事。


选取1942年作为背景十分微妙,那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日本在亚洲各战场几乎所向披靡,随处插满的军国旗帜飘满血腥味。


和以往的战争片宏大的叙事场景不同的是,大岛渚选取了一个封闭,微小的场景:爪哇岛的战俘集中营。在这个封闭的叙事环境里,战争片中常见的“你攻”和“我守”的多人对峙模式,被内化为单个个体间的矛盾冲突。


这种冲突包括语言激化和肢体接触,以及微妙流露的同性之情,这和传统战争片里单调的“单方的胜利”不同,细节更为丰富,视角主要着眼于两个民族间内化的本性矛盾。


坂本龙一所扮演的主人公世野,是日本典型的贵族阶级出身的武士,他有良好的教养,通晓英文,出场形象总是刻板而严肃。在军中作为上尉的他,将武士准则中最严格的教诲:义,体现的淋漓尽致。“义”,要求每一名武士都必须遵守义理和道德,表现于对天皇命令的绝对服从,即“忠义”高于一切。


而个人内心的准则和我们所谓的“私德”,对他来说,则是违反禁欲的准则的。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剧照,作为军中上尉的世野


因此,世野这个角色,被坂本龙一以精妙的面部表情而点睛。


在军中人人都将同性之风视为最大的屈辱时,世野严肃的命令性侵同性战俘的日本士兵自行切腹,毕竟要扫除军中不正之风,集体利益高于一切。


可私德领域的“仁”却告诉他,武士不应成为黩武主义的武夫,而要具有宽容、爱心和同情。


因此世野并未亲自动手,而选择命令士兵自行了断,这样他的家人还可以得到政府的抚恤金。下令时,他瞬间颤抖的手和扭曲的嘴角,暴露了不忍。


对于传统的日本武士而言,这种集体或者大环境高于一切的准则,是武士道中另一个层面的要求,“克己”的根源。


而一个上士军官原,则代表了武士群体中不同于贵族阶级的另一个形象。那时还年轻的北野武身材矮小,略显佝偻,他饰演的原浑身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市井小民的气息,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包括性欲和对待战俘的残忍和虐待欲,经常触犯条规,喝酒装醉赦免了和自己有着暧昧情愫的英国战俘,劳伦斯。


原的这种“猥琐”,恰恰体现了明治维新之后,因为军国主义者的大力感召,原本的武士道精神从贵族阶级专有的处世规条,转变成全民的强制信仰。而就在普及的过程中,原本深奥的精神意涵也变的肤浅和表面化。


于是在战争中,出现了大量原这样的武人。他们的“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克己”都只存在于表面,只是空具“武士”的形态,对于内在的“武士道义”他根本不懂,也无意去钻研。


不过,这种“空”,反而让这部分人,更加容易理解和融入异族的文化。比起世野,原要洒脱很多。导演大岛渚在这种特殊环境里,刻画出这种恣意狂放,目的在于和世野的极度压抑,形成鲜明的对照。


而大卫鲍伊饰演的英军战俘西里尔,就是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西方个人英雄主义的象征。


西里尔在军事法庭上面对着三个最高的日军审判官,表现出无所谓的自信,他说自己没有罪,只是为了保护村民不被屠杀,投降对于他而言从来都不可耻。


此时世野感到无比的惊讶,他说:我们日本士兵,绝对不会投降,会在战败前就集体切腹。


这段法庭审判无疑是西方的“罪感”文化和东洋的“耻感”文化间的冲突刻画最好的细节。


西里尔因为坚信自己无罪,所以无所谓羞耻,内心坦然并且坚信自己有一天可以归队。而武士精神里的忠义,让日本人内心投降的羞耻远远高于其他的任何一种罪。


大岛渚对这种武士道的精神无疑是持批判态度的,他塑造西里尔这个人物,目的就是在于一步步攻破世野上尉那种偏执的恪守。


法庭审判的这场戏就是开端,从这里开始,世野内心武士的准则一步步走向崩塌。


他开始固执地不承认西里尔身上的阳刚和自信,他试图通过各种方式来征服西里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种精神是错的。


这从很多的影片细节里可以体现出来:世野更加刻苦地练习剑道,试图让西里尔观看士兵剖腹,让他认同自己的生存哲学。


后来,西里尔带着另一个战俘劳伦斯深夜出逃,与世野拔剑相向。世野试图在这个特殊的人面前确立自己的武士身份,他说:“你为什么不与我打,打赢我你就自由了。”


这句话让人完全分不清他究竟是想打败对方,还是希望自己被打败。因为这样他就有足够的羞耻来认清自己的罪名。


西里尔对于世野这种矛盾的情感其实完全知晓,否则他不会一次次挑战世野的绝对权威,这是种精神上的交锋。


也许这种精神交锋,总是容易不断的试练中被蒸馏,出现一些无法去除的杂质,比如天然的情感,触犯武士道禁忌的同性之爱。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剧照,世野与西里尔的交锋


所以最后审判的那天到来时,世野终于承认自己的“罪”,生来即带的生存哲学在西里尔的亲吻下,溃不成军。


于是他割下已被处决的“爱人”的头发,沉默地行了军礼,承认自己彻底输了。


片尾,日本终于战败,原和世野都难逃一死,原在被处决的前一天,和那个与西里尔一起逃跑的劳伦斯在狱中相见。


俩人谈笑风生,似乎是多年的好友。原用蹩脚的英文一字一句对劳伦斯说:圣诞快乐。


其实结局的好坏已经无所谓,因为大岛渚想要批判的这种武士道精神和文化内核,已经在原的这句:“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中成功画上休止符。


大岛渚用冷静到几乎冷漠的旁观态度,传达了自己强烈的现代性倾向。


在他看来,无论是何人何事何种结局,日本战后武士道的丧失已经成为一种无可避免的客观现实。


除了主角之间的碰撞之外,配角们身上演绎的黑色幽默也昭示着这种倾向。比如切腹自杀的士兵颤抖而萎缩的姿态,和英雄形象可丝毫不沾边。


这种丧失,究竟是来自于西方文化的征服还是日本战后国民性的自我妥协?他却没有给出答案。


但无论是哪种答案,这种自我国民性的反思行为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