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琴书 唱的是,杜员外年过半百无有儿男, 只生下花容月貌一位婵娟; 杜小姐长到了二八一十六岁, 聘先生,设学馆讲经史批诗文灌输德贤; 这一日,风和日丽艳阳高照, 蜂蝶穿花林中鸟喧; 杜小姐用罢早饭去把学上, 后跟着机灵鬼儿赛的小春兰。 这春兰她本是一位贫家女, 十二岁卖进杜府做丫鬟; 遇到个大她两岁的小姐心性好, 百般担待宠又怜; 名为主仆情同姐妹, 平日里,同吃同作夜同眠; 无聊时玩笑斗嘴解郁闷, 拂寂寥掐花扑蝶闹得欢; 相伴着,在闺房绣花描红纳鞋底儿, 还一同到学馆子曰诗云地念书篇; 你看那,杜家小姐她扭扭捏捏就在头前里走, 小春兰脚踢石子儿蹦蹦窜窜撵的欢; 一步俩台阶她是双腿高跳, 一口一个“姐”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瞌睡时趴桌儿添染的袖口墨迹, 写仿时叼笔涂抹的黑嘴圈; 眼珠子乱转一团的野性, 手里还捧着本《千字文》页缺皮儿残; 不像个学生活似小鬼儿, 一看就是个调皮捣乱的鬼难缠。 她主仆进学馆把先生拜, 先生说,你看看已经是日上三竿; 今天为何又迟到, 再犯了定要惩罚不容宽。 小姐低头还未说话, 小春兰吐了吐舌头抢着答言; 俺们今夜不睡衣裙不脱三更就来你说好不好? 就怕是搅扰了你的好梦你心烦。 先生他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悦, 皱皱眉瞪瞪眼又摇头苦笑装淡然; 眼瞅着二学生入位把书摆正, 轻咳一声又歪头吐痰; 才说今天先把唐诗诵, 他吟的是“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 小春兰插嘴说,我觉得这两句可欠通顺, 先生你可能详批细解自话自圆? 先生说,这是王维的佳句哪里不通顺! 你且把心中的疑惑讲在面前。 春兰说,咱先说那“大漠孤烟直”的不通处, 以我想,是烟就怕刮风天; 大风能把烟吹散, 小风也能把烟吹偏,向东、向西、向北、向南——一眨眼就吹出了九曲十八弯; 再说那“长河落日”也真奇怪, 你说它圆,它还真圆——可它圆着圆着就少了半边! 先生摇头,你如今年小还不是读书的料儿, 虽有个伶俐的模样儿内里憨; 你俩且翻开《诗经》从头看, 咱再学首页头牌的第一篇; 【白】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春兰又问,这雎鸠是怎样的叫唤法儿我从未听过, 好先生你照样儿学着叫两声倒也好玩。 先生瞪眼,休胡说!此鸟幽喜在河之洲内, 春兰说,先生这回讲的不新鲜! 昨个儿就有两只斑鸠关在咱家的廊檐下, 一黑一白毛色全; 被小姐打开笼门儿将它们放, 扑棱棱展翅摇翎飞上了天; 可可儿的落在了何知州府衙后院儿的柳树上, 怎么就与这《诗经》上的诗文对了个严? 先生闻听气急反笑,说“在河之洲”是《诗经》上的兴, 春兰说,原来这鸟儿也有姓——莫非和你是同姓?说不定还和你同根同源同祖先! 先生说,诗文章法接续转承非人之姓氏, 才引出“窈窕淑女”缀后面。 春兰说,鸟儿和淑女扯在一起无头无绪, 难道说它要在淑女的头上把窝盘? 先生说,窈窕是幽静贞娴女孩儿的情性, “君子好逑”是窃得芳心配凤鸾。 春兰说,既是君子他怎么又求淑女, 其中的是非道理始末因由先生你未讲全; 哼——是了!君子想来是男子, 噢——不错!淑女必定是婵娟; 他无缘无故地强迫人家岂非自寻烦恼, 莫非说他就不懂得万般皆易求人难? 就是对方勉强应了又有何意趣, 平白地难为人家挤兑自己落的可怜; 他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解不透, 让我说,他不是傻就是疯——再不然就是让驴踢得成了脑残! 先生说,你这个孩子可说你什么好, 满脑子稀奇古怪胡搅蛮缠! 春兰说,先生糊涂弟子才蠢, 偏偏的还指责人家怨地怨天。 小姐想笑却把眼瞪, 春兰低头不敢言; 小姐说,依注看书学生自会, 但只是通篇大义颇费难。 先生说,六经唯有《诗经》趣, 有许多的风雅妙处在其间; 一言以蔽诗三百, 无邪二字法自然; 久而自明需用心体味, 归位留神细细观; 先生言罢端茶自品, 小姐她埋头低吟诵诗篇。 说话间,得了便的小春兰溜出门去, 半个时辰不见回还; 小姐她连唤了数声无有回应, 先生他“哼”了一声面色寒; 踱出馆外高声叫, 从后园,一溜烟儿跑来了春兰丫鬟; 谁掉了魂儿了?这般大呼小叫! 你管天管地难道连人家方便也要管? 亏你还自负才高八斗学问好, 竟连个“吃喝拉撒”的生活常识也知不全; 她一壁里嘟囔一壁里跑, 口含着裙带儿未及拴; 进门来,说我刚才到后园撒溺去, 见那里边真好玩; 几树梨花团锦簇, 成对儿的粉蝶来回钻; 柳狗儿多着呢管揪一捆儿, 桃花儿满枝头开的正鲜; 花影儿浑身由着性儿地串, 莺声儿欢快悦耳哨云天; 坐在那亭子中间心情爽, 站在那太湖石上去心烦; 我看了看,那斑鸠已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可叹这人竟不如鸟儿自在悠闲! 先生沉脸一声断喝, 春兰你性劣无忌太贪玩! 春兰说,女孩儿家读书有什么用, 费心劳神地死记硬背,挖空心思的布局谋篇; 也无非是附庸风雅人前凑趣, 又不去求取功名夺状元; 就出去了一会儿,多大点儿芝麻粒儿的事, 也值得你矬老婆高声叫唤个没完; 不住地逼人好像个催命的鬼, 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了,才遇到你这个讨债的仙! 先生大怒,抄起戒尺上前要打, 小姐闪身隔在中间; 手指着春兰说,在我的跟前儿尚且如此, 背地里还不上房揭瓦翻了天; 授业的恩师你也敢顶嘴, 难道你个小蹄子儿着魔中了疯癫; 转身赔笑说,先生看我就饶过她吧, 下遭儿可不敢再胡言。 先生说,小姐你看她撅着小嘴儿哭丧着个脸, 倒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冤。 小姐扭头用手指, 开言叫声小春兰; 学生就该有个学生的样儿, 可你看看你——就像是孙猴子下了花果山; 闲来就把秋千打, 瞅空就把鸦窝攀; 放着书房也不知打扫, 打参儿听儿如同吃蜜甜; 小脚尖儿踢球碰的门墙山响, 吊猴儿吆五喝六玩了个欢; 你见过谁家的孩子念书还将鹌鹑把, 从没见过女孩儿把蝈蝈儿揣在怀里边; 谁像你,不是聚众掷白炮, 就是扎堆儿捏泥丸; 你自己低头瞅瞅你的手, 小爪子儿又是皴又是泥又把油墨沾; 当真是又浑又泼好不晓事, 你这一身的毛病,我一时间如何数说的全; 再者,先生一日为师终生是父, 公道说,他待人的性儿就像活佛一样般; 你还小么?如今也已十三四岁了, 由着你的性子还不闹翻了天; 从今后,这条条款款可是都要改, 再犯了定要严惩我先不容宽; 还不归位将书念, 小心我恼了重重的巴掌将你煽。 小春兰没好谤气归了坐, 摇头晃脑地背诗篇; 两眼发乜嘴里胡念, 前仰后合瞌睡连连; 她猛然一震全身来劲儿, 原来是外面“卖花儿——卖花儿”的声音断续传; 扭头说,小姐小姐卖花儿的货郎到了大街口儿, 你听听,一声声吆喝顺风入耳往心里钻; 我怎么听着比唱歌儿还悦耳, 莫不是人家和着书韵把词儿填! 先生说,没记性的东西真欠打, 站起身把戒尺抡圆; 被春兰风车子一样转了个大磨磨儿, 先生他眼冒金星心乱颤,头晕气喘叫声“反了天”! 小姐一见风口不对, 心软的小姐要装腔作势救丫鬟; 手拧着春兰的耳朵与先生跪, 小春兰吃疼泪涟涟; 说小姐仔细闪了手, 我愿做吃奶的羊羔儿跪面前。 小姐说,学生替先生把春兰打, 我问她跟谁学的这样刁钻? 我用针尖儿刺瞎她的招花眼, 不许她逃学去疯玩; 我用香头儿烧破她的招风嘴, 看她还满口胡吣惹人烦! 春兰说,眼瞎唇破成了废物, 难道你们家要拿着闲饭闲茶养活伤残? 小姐说,叫你常侍笔砚看书案, 还让你久伴经文与诗篇。 春兰说,这瞎子伴读从来罕见, 豁嘴子念文章更是新鲜; 再说了,早起难端洗脸水, 晚来倒茶把壶碰翻; 描红绣花儿就更不用说了, 还得雇人服侍我的吃与穿。 小姐无奈将她打, 嘴巴子轻轻往她脸上煽; 春兰见小姐真的动了气, 她这才服软儿把救兵搬; 哀求道,先生你就说个情儿吧, 袖手旁观非圣贤; 小姐从来不将人打, 今朝为你才把脸翻; 面善心慈从来是你, 难道你忘了救人急难是菩萨言; 再说了,不看一时看往日, 也难为我把先生常常挂念在心间; 晚上熬夜先生的肚子饿, 还是我偷着下厨房,给你烤馍煨汤把蛋煎。 把先生怄笑,说饶她这次, 又和春兰说,你不淘气谁又肯治你添堵赚怨言? 我今有事要出门去, 你二人好好地用心读书篇。 先生言罢方出馆, 小春兰用手擦抹眼泪圈; 低声骂,该死的老村牛出去一定被屠夫捉住, 剥皮剜心万人餐! 小姐说,一个先生也许你骂? 可是我问你,那后园的妙处你还没说完? 春兰说,可拉倒了吧! 小姐看人家的嘴唇都肿了半边。 小姐说,打你的活局儿全是假, 为的是瞒骗先生入圈套儿,要不让他消了气儿,他跟你有完没有完? 春兰说,亏是活局嘴都拧肿, 若非圈套儿怕是要落个屈死鬼儿尸不全; 小姐说,我今个儿与你赔个笑脸, 可不许你记恨在心没了没完! 春兰说,我也知道小姐维护的好心意, 都是为瞒哄那村牛过险关; 可下手轻些好不好? 也省得我回想起来疼三年! 我跟你说,那后园有一片荷塘实在是妙, 还有一座牡丹方亭花木深沉最好玩。 小姐说道,咱下学去吧, 她二人收拾了书包,直奔了后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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