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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雾满拦江
（01）
昨天下午，有个女孩来看采访我，聊过正事之后，闲说读书。我问她是不是喜欢读玛丽苏类型的，就是所有人都疯狂爱着女主角那一种？
她回答是。
我赶紧说：快告诉我几本书名，我也补补课什么的。
她说了个书名，差点没让我趴地下。
她回答说：《水浒传》！
《水浒传》里，好象都是野蛮男人，九成九不解风情那种，离玛丽苏明显有点远……
可是女孩说：至少有个暧男，至少有一个。
是谁？
她的回答，再次让我差点趴在地上……
高衙内！
高衙内也算暧男？
细想想……好象有点贴边耶。
（02）
高衙内在水浒传中首次出场，真的不温不火，毫无暴戾气息。
——胡梯上一个年少的后生自背立著，把林冲的娘子拦著，道：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这是书中的描写。
老实说，高衙内这个表现，极有范的。他其实完全可以吆喝一声：来呀，与我把那个不听话的妹子拖上来，让我和她研究一下人体结构什么的……拥有暴力而不使用，这叫什么？这叫……总之，高衙内的行为，最多只是个知好色而慕少艾，所行所为虽然与当时的礼法不合，但仍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在得知自己喜欢的女生，是父亲部下的妻子时，高衙内仍无邪恶的表现，他就是个日思夜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渐得人蟭悴，这是何等的真情……总之这熊孩子，就是个御姐控，除此之外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但林冲的发小陆虞侯，就不一样了。
当时陆虞侯得知领导家孩子，爱上了自己铁哥们儿的妻子，顿时就激动了：领导你别急，我有个好办法弄死林冲，弄死我的铁哥们儿……
于是陆虞侯设计，把林冲逛入白虎堂，栽赃林冲个罪名，就把林冲流放了。
林冲被流放，引出了《水浒传》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出场：
董超和薛霸。
（03）
董超和薛霸，都是小人物，小到不能再小。可如果没有了他们，水泊梁山就不复存在了——水泊英雄中的九成九，都是被这两个人所营造出来的恐怖氛围，逼上梁山的。
董超薛霸出场，是负责押送豹子头林冲的差人。此二人收了陆虞侯的银两，一路上对林冲百般虐待，意图谋害，幸亏鲁达鲁智深跳了出来，一禅杖挑飞击向林冲天灵盖的水火棍，救下了林冲。
杀人未逐，但此二人是公务身份，杀了他们就等于与整个体制为敌，纵然是暴脾气的鲁智深，也不敢伤害他们。
所以此二人安然无恙，继续幸福的生活在书中。
接下来二人又获得出场机会，这次是押送被梁山陷害的玉麒麟卢俊义。过程不过是林冲事件的重演，卢俊义的情敌花了点小钱，请二人结果了卢俊义。董超薛霸全然不记上一次的教训，再次动手，要杀害卢俊义。
但这一次，他们木有机会了。
浪子燕青有张小弩弓，只有三枚箭。
够用了。
嗖，嗖，两箭射出。董超薛霸终于退场了。
但卢俊义和燕青等人，也无路可走了。开罪于体制，就只能上梁山了。
读《水浒》时，我时常会想，是什么原因，使得董超薛霸陆虞侯这些人，甘心依附权力，肆意扩大权力之恶？
相比于这些标准的坏人，如高衙内，只不过是权力宝座上的小白兔，无辜而又善良。
——我不得不佩服女孩子的阅读之细腻，她们比男人更容易察觉作者这样描写的苦心。很明显，施耐庵无意把高俅高衙内描写成十恶不赦之徒，当然也无意把他们都写成暧男。在作者的笔下，这些人物都是中性的，甚至连道德属性都没有，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欲望流露，而正是权力周边的小人物，以不择手段的方式，姿意放大这种欲望，最终使得这些单纯的欲望表达，变成了纯粹的、不掺丝毫杂质的恶！
或许是因为这些小人物，只相信恶？
（04）
早年我在南方时，有段时间住在集体宿舍，两个人的房间，带电视那种。
和我同房间的，姓什么已经忘了，是个怪怪的男子，怎么个怪异法，也没法细说。总之他用极诡异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感觉他象个变态杀人犯，害怕他半夜时走到我床边，悄无声息的抹了我的脖子。
心有所感，夜有所梦。当夜我还真做了个疑真似幻的噩梦，梦到午夜时份，我突然醒来，看到黑暗中一张可怕的脸，正对我发出无声的狞笑。
噩梦中，我听见自己用微弱的声音问：你要干什么？
他在我的梦中回答：我要杀了你？
梦中的我：为什么你要杀了我？
梦中的他：为什么我不杀了你？
……这个回答太精妙了，我竟无辞以对，猛然的从噩梦中醒过来了。
醒来后全身冷汗，心里怕得要死，眼睛再也不敢不敢闭上了，一连几日无法入睡，被折磨到惨不忍睹。
就这样过了几天，老板忽然找我谈话。
（05）
老板找我，旁敲侧击问我的底细。问半天突然说：你是不是有犯罪前科？跟你同寝室的人说，他总感觉你满身的杀气，被你吓得几天几夜没合眼……你到底干了些什么？都把人家吓神经了！
啥子？当时我惊得呆了：他也神经了？
我还以为他是杀人狂……怕得要死。想不到在他眼里的我，也同样杀气弥天。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一条真理：如果你对某个人印象不好，相信我，他对你的印象也极差，大家半斤八两。
为什么我们两人，都感觉对方象杀人犯呢？
为什么呢？
（06）
话说透了，误会解开，大家就不再恐惧，我和舍友终于成为朋友，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
聊着聊着，电视里，突然播出个节目：很怪的一个节目，演一个小伙子，送父亲到医院，住院后没有手术费，小伙子急得直哭。这时候邻床的一个中年男子，掏出几千块钱，送给了小伙子。
这奇怪的节目，让我们两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开始分析：素不相识，为什么会把钱给别人？他们是不是失散的兄弟？是不是这个中年男，看中了这个小伙子，想……想把他推倒那个啥？
对他的分析，我听得直皱眉头，但不好反驳，一反驳，又成抬杠了。就继续看节目。
节目里的小伙子，开始寻找不告而辞的中年男，终于找到了，小伙子千恩万谢，把钱还给人家。可是接着快过年了，小伙子家在农村，一贫如洗，这位中年男居然又掏了几万块钱，给小伙子过年。
舍友看得呆了，说：完全没道理，彻底没逻辑，他为什么这样做？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
帮助别人，就一定要打坏主意吗？我不以为然，还是不想抬杠，继续看电视。
节目继续，终于轮到中年男倒霉了，他得了重病，再次住院。手术费就要几十万，中年男掏不起了。小伙子卖了房子帮助恩人，仍是杯水车薪。这时候又有一位善心人士出现，替中年男掏了手术费用。
我舍友眼睛顿时瞪得极大：几十万呀，对方一定是大款，而且钱的来路绝对不正，肯定是做多了坏事……说不定还杀过人！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我几乎忍不住要骂人了。但如果我骂他，岂不正印证了他对我的坏印象吗？
继续往下看吧。
电视里，中年男解释他当时为什么要帮小伙子。很简单，他就是看小伙子一片孝心，却因为家贫无力尽孝，觉得自己应该帮一把。后面掏几十万给中年男的人也发声，说他就是看中年男人品正，是个善良的爱心人士，现在他陷入困境，自己感觉有责任帮一下……就这么简单。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和宿友之间，彼此感觉不对。
因为我们的人生观念迥然不同。
我们俩外形非常接近，但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07）
我和那位舍友，三观是完全不同的。
看完电视后，我给他讲了件事，有个农村女孩，考上大学，却缴不起学费，就在网上哭诉，有人立即询问她的地址，并当场给女孩汇了七万块钱，资助女孩读书。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是想向他证明，这世界是有许多善人义行的，在一件事的最后结果出来之前，千万不要以恶意揣测他人。
结果我的话，引发了他的高度亢奋，他无休无止的盘诘我，追索所有的细节，一定要证明资助女孩的人，是心怀叵测另有图谋。
争执到最后，我们两人怒目相视，同时说了句：就你这蠢脑子，出门走不出二十步，就会被人活活骗死！
说完这句狠话，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两人彼此忌禅相互提防？就是因为我们的思维观念，相距太远，都视对方为无法理解的存在。
无法理解，自然就满怀疑忌。
（08）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见到过零星几个、思维观念类同于当年舍友的人。
我曾遇到过一位奇葩，他毫无理由的认为，他的一位女同事获得得晋升，一定是和上司睡过。男同事晋升，必然是拍马屁的结果。还没晋升的女同事，都是没人想睡的，没有晋升的男同事，都是拍马还没到火侯的。总之在他眼里，这个世界除他之外，就没有好人。
类此的人虽然不多，但只要遇到他们，我总是遍体生寒，感觉到陆虞侯、董超及薛霸，正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行出来。
他们坚信这世上的人，莫不是机心莫测，他们所做的任何事，背后都有重大图谋。他们并不是相信人性恶，而是出自于种不健康的心理，恶意的扭曲现实，把别人涂抹成邪恶之辈。这样做的目的——只为了，在伤害别人时，不会有丝毫的心理负担，不会内疚。
他们谋杀了自己心中的良知。
（09）
《水浒传》中的人物，九成九都不是被明显的恶行逼上梁山的，让他们无法立足于世的，最常见的是一种诡异的环境气氛。
这种诡异的气氛，在武大郎被潘金莲喂了夺命大补汤之后，最是明显。当地人皆知这里有一起令人发指的凶杀案，但所有人，全都三缄其口，默不作声。武松是用了骗的，声称有饭局，才把这些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吃货们，全都骗来，然后再拿刀子逼着，才逼出几句真话——试想这样的暧昧环境，正常人哪里还呆得下去？
最可怕的社会，是无名之地，多数人糊涂迷茫，毫无善恶辨识能力。
正是在这样的不正常氛围之中，如陆虞侯、董超薛霸这类人，才会肆无忌禅的跌破做人之底线，纵容自己为恶而毫无自省能力。说到底，这是一个人人丧失自我尊严的世界，尊严意味着做人的底线，没有自尊，行事就没有底线。没有底线的人，已经最大程度接近了恶。
（10）
其实人性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人性不过是如高衙内那般，一种极自然的纯粹原始情感表露。看到美女就血脉贲张，看到美味就流口水，这都是正常的。但在遭受到环境的赞许或否定之后，出现情绪化的反应，这时候才会出现所谓的人性流露。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万不可如我那位舍友一样，一味的以臆想之恶揣测他人。一旦你把他人都视为恶，心中就会充满悲愤之气，就会不由自主的改写现实，把所有人的行为全冠以恶的名义。表面上沉浸在我是好人的意境中，但实际上，环境稍有变化，就有可能沦为恶的本身。
无端相信每个人都是天使，就会被人活活骗死。无端相信他人都是恶，又会堕入自我的心狱。其实人性本无善恶，只是有些人，谋生手段匮乏，有可能降低底线以求一搏。这些人就如《水浒传》中的董超薛霸陆虞侯一样，底线越低人品越差，在任何一个社会，这类人都会陷入恶性循环，遭到残酷淘汰。
不要让我们的生命进入恶性循环，不要让我们沦为淘汰者，一定要赋予自我以自尊。唯有尊严才能够获得他人认可，获得足够的生存空间。做人不可无底线，但万不可固化自我，纵然是遇到无底线或是以恶意揣测他人的人，也要学会与之周旋。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正在懵懂成长，等待与希望，能够让我们摆脱不良情绪的困扰。
最后要说的是，忙时想想别人，闲时想想自己。自知者智，知人者明。只要对人性有着清晰的认知，就能够淡然的营建你的人生——没有理想的环境，只有理想的人生。对这一切的追求或把握，需要平静的心情，温和的表达，需要的是我们稳健而执着的事业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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