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像毛毛虫一样,会结茧,会从柔软的皮肤里长出翅膀,然后等待有朝一日,振翅飞到天上去。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却实实在在每天都发生在我们身上。也许你自己不觉得,但是把时间拉长一点看,一个人不论是外貌还是心智,都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难道不和毛毛虫变成蝴蝶一样不可思议吗? 不知道蝴蝶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毛毛虫时期的样子,我反正把过去忘掉了一大半,就是问我去年发生了什么,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如果问到小时候,我是怎样从一个爬行动物学会走路的,怎么学会说话的,怎么去上幼儿园的,我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就连我小时候的样子,我都毫无印象,如果你拿一张我两岁的照片给我看,我一定不敢相信那个傻乎乎的小娃娃就是我。 我时常觉得很可惜,那样一个小孩就这样消失了,他变成了我,可是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他有自己钟意的天地,有自己的兴趣和梦想,现在我霸占了他的身躯,他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小时候会担心爸爸妈妈是不是被外星人调换了,哪晓得其实,我们自己也逃不过被调换的命运。 有那么一个夜晚,你睡着了之后,一个看不见的家伙走到你的床边,把另一个你塞进了你的身体,之前的那一个,则给他带走了,等你醒来之后,就是新的你了,你还记得过去那个你住在这具身体里的一些印象,但是记不清楚。 我不敢肯定这个夜晚发生在什么时候,总之那一晚之后,你就从毛毛虫变成蝴蝶了。毛毛虫天天在地上爬,在树上爬,他所亲近的,所倚赖的世界和蝴蝶一点也不一样,他们所关心的问题也不一样。 毛毛虫也许会关心一片树叶舒不舒服,但是蝴蝶却想着风力的问题。就像小孩子心里也许正在思索一颗南瓜的命运,但是大人们讨论的是工作和政治。这毕竟是成人统治的世界,每天的媒体上接连不断报道的都是成人世界发生的事情,没有一张报纸是报道孩子的世界的,这实在有点不公平。 在成人看来,孩子的世界,实在没有什么价值,也许有一些趣味,但不重要。一个孩子小心养护一只蝌蚪的心思,当然不能和一个大作家获得诺贝尔奖的感言相提并论。 假使孩子们也有本领办报纸,不知道头条都是什么内容呢?不过他们一定觉得办报纸看报纸都太无聊了,不如直接出去玩来得快活,所以很可惜,我们很难了解小孩子的世界,因为他们像古代的哲学家一样,是不著书立说的。 想要了解孩子的世界,就像要了解非洲原始土著的生活一样困难。这时候,有一些“人类学家”可以帮上一点忙,台湾著名小说家朱天心就是这样一个“人类学家”,她在上世纪90年代写了一本书,叫做《学飞的盟盟》,写的是她和女儿谢海盟的日常,那时候谢海盟刚刚上小学。这位“人类学家”的妈妈答应写一个报纸的专栏,借此记下了不少“田野调差”的结果。 这本小书不厚(我宁可它像《追忆逝水年华》那么厚),看起来却非常过瘾,非洲我们没有去过,可是,我们都曾经是毛毛虫呀,看这本《学飞的盟盟》不仅有发现新大陆的喜悦,还有一些唤起前世记忆的功用呢。 当年的朱天心、谢海盟、唐诺 让我简单来介绍一下盟盟吧,她是一个小女孩,性格比较害羞,由于是独生女,平时并没有什么玩伴,但是她一个人也可以自得其乐,并且她还非常好学,她有时候学习飞,有时候学习游水,有时候挖一个洞穴穴居起来,有时候也到山坡上去骑马。她认得很多植物和动物,有时候自己也会变成动物,比如说一只小羊,或者是一只鸟,她有很多神通,会画画,还会讲故事,当然她也是探险家,她的口袋里永远有各种各样的宝贝,一只鸡毛,或者一块好看的石头,和所有小孩子一样,她也是哲学家,会不小心揭示一些真相。 朱天心说,这本书不是关于如何教养小孩的书,千真万确,这是窥探小孩世界的书。我喜欢读这样的书,读多少都不够,因为我总是对那个世界充满好奇,或者说眷恋,我有时候会试着和小孩子做朋友,但是他们并不喜欢带我玩。 现在的谢海盟、朱天文 今年侯孝贤导演的《刺客聂颖娘》上映,谢海盟已经从一个学飞的盟盟变成编剧了,换句话说,她也从毛毛虫变成蝴蝶啦。没错,每一个毛毛虫都有变成蝴蝶的那一天,但是千万别忘了曾经有过的那个毛毛虫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