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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江上见寒梅。几枝开。暗香来。疑是月宫、仙子下瑶台。冷艳一枝春在手，故人远，相思切、寄与谁？ 怨极恨极嗅玉蕊，念此情，家万里。暮霞散绮，楚天碧、几片斜飞。为我多情，特地点征衣。花易飘零人易老，正心碎，那堪问、塞管吹。］ 夏至的傍晚，张总侍御的家中，侍婢的歌喉婉转悲凉，一曲王观的《江梅引》勾起异乡人的无限哀思。坐上的洪皓听得心潮起浮，这词仿佛就是专门为他写的一样，加之刚刚闻知南宋使臣将至，要来迎回微宗的尸骨，一时间感慨无限。 回寝室的路上，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想想自己来北国己经整整十四个年头了，心里对家中的老母妻儿无一日不思念，然使命在身不得顾私。十四年来，几多艰险、几多乡愁、几死几生方至今日。那一夜，他无法入睡，思虑了良久，和作了四首词。 由于当时洪皓身在异国，又被拘禁，所以身边能够参考的书目不多，只有初学记等几本书而矣。于是他就在所能看到的书中引用，语句一一有来处。又因当时北方之人大多不识梅花，于是又为每首词写了注解，详见《容斋五笔卷第三》，这便是闻名一时的［四笑江梅引］ 忆江梅（江梅引•之一） ［天涯除馆忆江梅。几枝开。使南来。还带馀杭、春信到燕台。准拟寒英聊慰远，隔山水，应销落，赴诉谁。 空恁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更听胡笳、哀怨泪沾衣。乱插繁花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 访寒梅（江梅引•之二） ［春还消息访寒梅。赏初开。梦吟来。映雪衔霜、清绝绕风台。可怕长洲桃李妒，度香远，惊愁眼，欲媚谁。 曾动诗兴笑冷蕊。效少陵，惭下里。万株连绮。叹金谷、人坠莺飞。引领罗浮、翠羽幻青衣。月下花神言极丽，且同醉，休先愁，玉笛吹。］ 怜落梅（江梅引•之三） ［重闺佳丽最怜梅。牖春开。学妆来。争粉翻光、何遽落梳台。笑坐雕鞍歌古曲，催玉柱，金卮满，劝阿谁。 贪为结子藏暗蕊。敛蛾眉，隔千里。旧时罗绮。已零散、沈谢双飞。不见娇姿、真悔著单衣。若作和羹休讶晚，堕烟雨，任春风，片片吹。］ 雪欺梅（江梅引•之四） ［去年湖上雪欺梅。片云开。月飞来雪月光中、无处认楼台。今岁梅开依旧雪，人如月，对花笑，还有谁。 一枝两枝三四蕊。想西湖，今帝里。彩笺烂绮。孤山外、目断云飞。坐久花寒、香露湿人衣。谁作叫云横短玉，三弄彻，对东风，和泪吹。］ 所谓“四笑”，洪皓自己在序中写道，“……追和四章，多用古人诗赋，各有一“笑”字，聊以自宽。”四首小词，饱含了洪皓的全部血泪和矛盾的心情，每写一首，情感便更深一层。 <忆江梅>为洪皓对祖国和亲的思念，宋使南来，自己急于知道家乡音迅。然和约已成，屈辱以定，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带来呢？但毕竟是身在北国心在江南，此时只怕东风摧花，理想成为泡影。自“靖康”以来，先帝被掳，使节被拘，而国家竟然无动于衷。自己为国事而来，守节不移，忠心不异，可是竟然没有人关心这个远在万里的臣子死活。想到自己辗转于太原、云中、冷山、燕京之间，踏遍了大半个金国。食杂草，睡冰窖，受尽千般苦，支持自己活下来不正是祖国和亲人吗，可是他们竟然将自己遗忘，实在是伤心欲绝呀。 <访寒梅>又令洪皓想到了那些奸邪小人和卫国的英雄们。两年前宗弼又一次大举南下，自谓宋人皆为“惊弓之鸟”然而“顺昌破贼”、“颖昌血战”彻底粉碎了他的美梦，两河豪杰、太行忠义搅的敌人寝食难安，岳家军威震中原，金人号令不行。没有谁比洪皓这个异国的使者对这些影响看的更明了了。他亲眼看到金国内部乱成一团，成车的珍宝运往塞北。他知敌人怕的是谁，慌的是什么。可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写的“复故疆、报世仇”的秘信竟如石沉大海，再没消息。王师还是撤了回去，岁币还是送了过了。自己为之奋斗的祖国暗无天日，烈士的鲜血抵不过奸佞一句妄语，此痛又怎堪说呢！ <怜落梅>中洪皓遥想当年与友人相交之时，纵论天下何等畅快。可现如今环顾四周，自己形单影只，金杯酒满，又能劝与谁饮呢？从前的豪情逸趣已经风消云散，过去的酒伴歌侣也音空信渺。梅花美丽的姿态已经看不见了。但要用梅子调味作羹还不晚，烟雨迷蒙中片片落梅正被东风吹向四方。景虽凄凉，但自己此心如一，从无增减，依然与那些爱国之人惺惺相惜，互相爱慕。心虽怅惘，却仍然对国事寄寓着无限的期望。 <雪欺梅>洪皓想到那偏安的家国，一心永享安乐的君王，这些让那被冤杀的英雄如何能够瞑目！一片“中兴 ”的赞美声中，自己随着孤云南来，看到那孤山之外的梅花仍然怒放。寒夜花下，花露湿衣，又是谁在面向东风，和泪横吹玉笛？那嘹亮的笛声响彻云霄，诉说着无尽哀愁。 四首《江梅引》从思念到寻访到爱慕再到歌颂，描绘出了精美的故事，贯穿着和战的争议，交织于现实与梦境当中，只遗下寂寞的自己。当时北人听闻亦为之所感，争相传抄。 按照金国制度，洪皓是不可能再回归故乡的，但他从来没有背叛民族和祖国，始终保持着一颗丹心不变。1143年6月，金主得子大喜，下令大赦天下，洪皓终于被遣回乡，一路上他归心似箭，作诗道：“客程恨不日千里，归思乱如云一川。故国伤心那忍说，遗民望眼几回穿。当家旧事堪垂泪，海上看羊十五年。” 带着满腔热忱，一到南宋，洪皓便和投降者展开正面斗争。他责问秦桧：“张丞相（张浚）为金人所惧，为何不得任用？杭州是暂时居住之地，宫殿太庙造得如此华丽，岂不是示意不要中原？”不仅如此，他又揭露金人与秦桧勾结之隐情。结果可想而知，归国立足未稳，便又被逐出京，流放到遥远的英州。 难道真的是黑白颠倒，难道自己竟是爱国的罪人，“半世囚拘愧牧羊，生还四载却投荒。”在敌国受尽流离之苦，到了自家仍要受到如此待遇，恐怕这个时候洪皓才真正体会到屈原的苦痛吧！他也终未能实现“踏雪看梅花”的好梦。 以宋之自侮，实为无耻之最。有这样的君主在，便真的是卫、霍再世，苏武重生，那己弯下的脊梁又如何能重新挺起呢！宋词所以哀婉，与此不无关系吧，那些血泪之作实在令人不忍多闻，真的是“使行人至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啊！ 《洪公铁骨》 北人劲写洪皓传，南裔应书子孙篇。 苏武流胡芳百代，洪公放漠美千年。 当歌华夏出铁骨，唾骂腐巢养大奸。 不见长城防塞马，向来桦叶抵半山。 如椽巨笔功德在，似纸长空现箴言。 浣溪沙 南北渝盟久未和。斯民涂炭死亡多。不知何日戢干戈。 赖有兴王如世祖，况闻谋帅得廉颇。蔺卿全璧我蹉跎。 临江仙 冷落天涯今一纪，谁怜万里无家。三闾憔悴赋怀沙。思亲增怅望，吊影觉欹斜。 兀坐书堂真可怪，销忧殢酒难赊。因人成事耻矜夸。何时还使节，踏雪看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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