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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髦的傻子 众所周知，《红楼梦》不同于一般小说的一个显著标志，就是它，把对人物命运的预测，对故事情节发展的大致走向，以及作者对红楼人物的褒贬感情等相关内容，倾注于大量的预言和谶语之中，从而使作品的行文达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神奇效果。在书中这样的情节是很多的，但觉得其中应该首推的情节就是第五回中【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上的人物判词以及判词前面的图画。我们这里只探讨花袭人的判词。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老实说，在浩如烟海的红学研讨文章中，袭人的这首判词确实招来了持久而众多的骂名。关键就在于人们极易产生歧义的三个词语：【破席】、【枉自】、【空云】。下面我们逐一展开分析。 有的读者朋友说，【一床破席】可不是什么好词儿，联系到袭人和宝玉已经【初试云雨情】，自然会联想到【破身】、【破罐子】甚至【破鞋】等词语。我相信有些读者朋友的想象力是极为丰富的。但是对这样的看法，我觉得是极其浅薄的【望文生义】，看低了《红楼梦》也看低了曹雪芹。因为对每个人物判词前面的图画里的某个词语，如果不能联系人物的整个判词去分析，同时联系该人物在整部书中性格的全面展现去分析，而只是望文生义，只是管窥蠡测，其结论必然是荒谬的。 尤其是说【破席】就是指【破鞋】者令我更加不可思议。我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破鞋】一词究竟源于何朝何代？是不是曹雪芹年代已经有了这种说法？历史课上没学过，语言学上没学过，文学史上没学过，现在网络发达，网上搜索也没有找到能令自己信服的答案。即使是退后十步说，假设曹雪芹年代已经有了这种说法，我就疑惑：曹雪芹为什么要用【破鞋】这个不雅的词语来形容袭人？因为【竭力尽忠、心地纯良、克尽职任、温柔和顺、似桂如兰、贤袭人】等等这些明显含有褒义的词语那可都是曹雪芹亲口加到袭人身上的呀！为什么他要一边夸袭人一边骂袭人？一边夸自己矛锋利一边夸自己盾结实？看来曹雪芹的水平也不过尔尔，那为什么《红楼梦》又能长久传世、轰动全球呢？ 另一方面，作者开篇就说要为【闺阁昭传】，大家知道，凡写进【薄命司】册子的，都是《红楼梦》里的佼佼者。花袭人是作者写进【又副册】里的第二名。为什么袭人后面的十位佼佼者不入册子（或曰入了没写明），偏偏要把这么个【破鞋】写进去？难道说曹雪芹的智商有问题？ 百思必有一解，这一解就是【破席】绝对不是【破鞋】的意思！所以我要敬告那些曾经有过、或者是正准备有这种观点的朋友，请你不要再用这个不雅的词语来评价袭人了，因为觉得再那样就亵渎了伟大的《红楼梦》和伟大的曹雪芹。 那么，【一簇鲜花、一床破席】究竟应该怎样解？我认为这里面有【花】有【席】，【席】又与【袭】同音，首先是暗含了【花袭人】的名字。这也是判词惯用的手法。如元春判词前的图画里【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弓】谐【宫】，【橼】谐【元】，指的就是宫中的元春。顺便说一句，有些读者朋友不待见袭人，就说【贤袭人】谐【嫌隙人】。殊不知【袭】和【隙】一个平声一个仄声，根本不同音，不知谐从何来？其次，【一簇鲜花】是说袭人仍然是一簇【似桂如兰】的鲜花。若不然，作者为什么不写成【一簇枯花】？ 【一床破席】又当作何解释？我认为指的是袭人后来所面对的贾府的情势，破败残缺状如【一床破席】。列位试想，后来贾府被查抄，宝玉也出家为僧，贾府已经养不了那么多下人，必然要遣散奴婢。【三春去后诸芳尽】，【树倒猢狲散】，大观园众丫鬟风流云散，各自寻门路去了。别人都好说，惟袭人去留皆难。为什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袭人虽有姨娘之实却无姨娘之名。有心留下为宝玉守节吧，却没有姨娘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即使王夫人想留下她似乎也没有理由。走出贾府改嫁他人吧，又觉得对宝玉有愧于心。因为自己毕竟已经把身子交给了宝玉，事实上已经是宝玉的女人了。在那个【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嫁二男】的封建时代，对于信奉封建礼教的袭人来说，改嫁他人能够心安理得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当然还可以有第三种选择，像惜春、芳官一样遁入空门。第四种选择，悬梁自尽，也算是为宝玉守了节。但我觉得这两种选择对袭人来说未免过于残酷了。袭人是下人，但下人也是人。在自己还有一定选择权的情况下，自然要选择最好的路走才是人之常情。况且遁入空门的路子也未必人人皆可走通，尘缘未了还没有达到心如死灰的人，或者是佛缘不深还没有达到大彻大悟的人，恐怕也走不通。至于第四种选择就不必说了，袭人完全没有义务要为出家为僧的宝玉以死殉情。 高续本按照曹雪芹在袭人判词以及其他地方的许多谶语暗示，安排袭人改嫁贾宝玉的朋友蒋玉菡。结果蒋玉菡待其极好，丝毫没有轻看之意，反而【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高鹗用清代诗人邓汉仪【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的诗句对袭人作结，也算基本符合了曹雪芹的写作思路。 依据脂砚斋批语透露出的信息，曹雪芹80回后遗失的书稿里留下了一个回目叫做【花袭人有始有终】，具体内容大致是后来宝玉宝钗夫妇（黛玉已死，麝月为妾）穷困潦倒度日艰难，花袭人念旧，和蒋玉菡夫妇二人长期供养宝玉夫妇的生活所需。 总之，袭人后来所面临的贾府情势确实是破败残缺状如破席。【一簇鲜花、一床破席】其义自明，犹如一簇鲜花放在破席上，类似于【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也是作者通过袭人的判词，以谶语的形式暗示了贾府后来的大致走向。 如果真像某些读者朋友分析的那样，说袭人判词前面的图画里的【一床破席】纯粹就是作者鞭笞袭人的话，那么请问【一簇鲜花】当作何解？后面的【温柔和顺、似桂如兰、堪羡、有福】等词语又当作何解？再把范围扩大点，看一看其他人判词前面的图画————晴雯的：【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香菱的：【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这其中的【乌云浊雾、水涸泥干、莲枯藕败】都不是神马好词儿，难不成曹公不分青红皂白个个鞭笞不成？ 红米读者里可能除了我谁都不傻，都知道【温柔和顺、似桂如兰】是褒义词是好词。但是，可巧【温柔和顺】前面被冠以【枉自】，【似桂如兰】前面被冠以【空云】，这就使得许多立志于贬低花袭人的读者朋友犹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抓住这两个词语口诛笔伐穷追猛打，决心要把花袭人批得体无完肤。这不由得使我产生了深深的困惑，究竟是我自己小学语文没学好还是这些朋友小学语文没学好？难道【温柔和顺、似桂如兰】前面冠以【枉自、空云】，原词的意思就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褒义词就会变成贬义词？《枉凝眉》是大家熟知的《红楼梦十二支曲》之一，多少年来我的手机里一直存有陈力和郑绪岚演唱的这首曲子，我想和我一样喜欢这首曲子的朋友绝然不在少数。至于这首曲子究竟指的是谁，多年来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说是指宝玉和黛玉，有的说是指黛玉和宝钗，还有的说是指湘云和妙玉。不管指的是谁吧，反正都是大家喜爱的【金陵十二钗正册】榜上有名的人物。 《枉凝眉》里有【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之句。我认为这里面的【枉自、空劳】和袭人判词里的【枉自、空云】意思相似，都是作者以第三者的视角审视事态发展，在结局不能令人满意时自然流露出的一种惋惜之情。什么情况下才会有【惋惜之情】呢？只有在人生中最美好的【有价值的】事物遭到【毁灭】，或者是【好梦难圆】、【好事难成】时才会叫人产生【惋惜之情】。谁也不会因为地震没把自己给砸死而【惋惜】，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考上了北大清华而【惋惜】。 依我手头文本，就以《枉凝眉》说的是宝玉和黛玉为例。【宝黛爱情】历来被认为是《红楼梦》里的灵魂，这是大家的共识。但是命运太无情，偏偏是一个死于非命，一个遁入空门，美好的爱情被社会所不容所毁灭，结果是好梦难圆好事难成，对当事人来说是一种遗憾，一种悔愧，一种惋惜，但又无回天之力，也只能是白皱眉头、空发感喟而已。 回到袭人判词，【温柔和顺、似桂如兰】肯定是作者对袭人的中肯评价。但是按照曹雪芹的写作意图，袭人不会和宝玉厮守终生，她后来要嫁给蒋玉菡。那么对贾宝玉来说，如此【温柔和顺、似桂如兰】的女人，自己当日曾经想过的【不如还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来还是和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爱人，最后却要成为他人伴侣，而自己只能是白天云游四海，晚上孤枕独寝，这袭人的【温柔和顺、似桂如兰】实在是有点枉费了、白搭了、可惜了了。 后面的两句【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更能说明问题。说的是袭人后来跟了蒋玉菡（优伶），这确实是蒋的福气，【堪羡】就是【足以令人羡慕】、【值得人羡慕】。【谁知公子无缘】，惋惜之情溢于言表，作者为宝玉不能和袭人厮守终生而感叹。如果说【温柔和顺、似桂如兰】前面加了【枉自、空云】修饰语就是作者在鞭笞袭人，那么后面两句就应该是【活该优伶倒霉，多亏公子幸运】才能讲得通。 整首判词详细解释： 似桂如兰、鲜花般艳丽娇媚的花袭人，面对贾府破败残缺、状如破席般的逼人情势，只得违心地改嫁给蒋玉菡。改嫁之后，尽管优伶的社会地位很低，但毕竟衣食不愁。袭人的身份也由原来的奴婢变为女主人。蒋玉菡虽然贱为优伶，但毕竟也算是【正邪两赋】之人，待袭人又是极好的。对袭人来说，表面上看似【桃红又见一年春】，梅开二度喜从天降，夫妻恩爱衣食无忧，理应心满意足才是。但她终究对贾宝玉旧情难忘，精神扭曲，思绪缱绻，情志难畅，物资生活的满足消磨不了精神生活的惆怅，就像某眉户剧里的台词【活着难来死也难】，简直就是张恨水的【啼笑姻缘】。九九归一，袭人最终以完全有别于他人的悲剧结局，诠释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大主题。 贾宝玉呀贾宝玉，袭人本来就是你的人，但是你却斩断尘缘遁入空门，袭人不得已改嫁蒋玉菡，成了他人之妇。对你宝玉来说，袭人【温柔和顺】的好性子岂不是【枉费】了？袭人【似桂如兰】的娇媚容颜岂不是【白说】了？这么好的女子你却不能与她厮守终身，岂不是【可惜了了】？袭人改嫁蒋玉菡那【优伶】可真是好有福气呀，实在是叫人【羡慕】不已！有谁能想得到，袭人这个好女子你怡红【公子】却得而复失，竟然【无缘】消受终生，实在令人唏嘘感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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