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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是座山城，没有自行车、三轮车、边边车。以前出门只有乘公共汽车，而公共汽车非常拥挤,挤不上就只能靠步行。山城的大街起伏甚多，小巷尽是梯坎，我腿脚不便，出个门甚感吃力。
挤公共汽车吧，重庆人挤车是全国出了名的，只见车一开拢，人一拥而上，青年、老人、妇女孩子全部奋不顾身，呼朋唤友，快。快上！哎哟连天，闹成一片。挤到最后一个，被车门夹住，进退不得，车上的说：下去哟，你崽儿等下一部嘛！那被车门夹起的并不松手：你们动一下啥，Ｘ妈，老子背时哟！吵吵嚷嚷。有时是卡起的人受罪不过，经不住车上的人群哄，退下去了，有时就硬卡起不下，车上的见他不退，只好大家动一动，让出空隙，他刚挤进门，车就开动了。
这阵仗、这场合，我只有甘拜下风，没法上车，干脆不进城了。
改革开放后，重庆的出租汽车多起来，一种是康福来，可坐二十人，车价比公共汽车贵一点，一元钱可坐数公里。一种是三、四人座的小型轿车，桑塔纳、夏利、拉达，收费较昂。近些年来．重庆又引进了日本微型小汽车叫奥托，三人座，加上司机可装四人，美观小巧，运转迅速，受到人们欢迎。收费比其他车价低，
一般乘客消费得起，因此生意极好。
由于开出租小车收入可观，重庆的奥托倍受青睐，开车坐车的人都多了起来。街上随处可见，只要想坐此车，只需在路边一站，招手即上，十分方便。
开车司机，有男有女，青年居多，一般态度都比较好，见我招手，马上就停，问明方向开车就走，但有的见我招手并不停下，却在不远处装走另一对年青人，
起初，我纳闷，以为司机没看见，后来才知，司机是怀疑我这老妪恐怕弄错了，把奥托当作康福来中价车了。
一次，我在牛角沱对奥托招手，奥托刹了一下，司机伸头把我望了一下又开走了，旁边有两个青年女子，悄声讥笑说：她大概喊错了。第二辆终于停下来让我进去，只听见那两人诧异地说：嘿，那老婆婆硬是上去了哟!
司机边开边表示疑惑，和气地问：老人家，你晓得车价么？我不免有点生气，答：知道，不就是起价五元吗？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以后，我走动次数多了，碰上一两个熟司机，一见是我，热情地招呼：是您老人家嗦，走哪去，来上嘛。
一路上，他开始猜测我属哪种人，经商的吗？无珠光宝气，官吧？年龄又大了，是出差报账的？又不索要车票，后来，我说：离休了，没别嗜好，不打牌，不去娱乐场所，除了伙食开支，还有点余钱用来解决行的问题，免得去找公家派车，麻烦别个，这样虽然花点钱，但自由些，也给公家节约点。他了解之后，
称赞说：您这位老人家硬想得开，应该这样，我还很少遇上您这样的老年人呢。
有个女司机边开车边同我摆开了家常：我一天累得很，一大早就出来，水都没喝一口，瞌睡总没睡够，饥饱不匀，胃病都搞起了呵。我劝她要注意休息，长期疲劳，影响健康，她听后大大感叹: 就是嘛，我都老一头了。问及她丈夫，她以实相告:
就是这件事叫我担心呵，他长相好，但是懒，打牌、赌钱、抽烟、会耍得很，我挣好多，他花好多，还有个娃儿在读书，不用钱嗦？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地找钱，回去还要操他们的心。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这女司机活得够累的。
又有一次，司机是个挺秀气的小伙子，不过二十来岁，也和我摆起家常来，并发表他的处世观点：人跟人相处，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安乐。我一听此言，有点辩证法，便有兴趣地问怎么这样看？他拉开话匣，就滔滔不绝了：“人在患难中，朋友是真的，不图你什么，的确是真心相待。一旦一方有了钱，就觉得不对劲了，地位不同了嘛，心头想的也不一样，和你交往，不是图吃，就是图你周济点，次数多了，大家就有点那个罗”。
他说的“那个”，我领会是芥蒂的意思。
“还有，家庭成员之间，也搁不平了，跟姐夫少来往，或对弟的要求未达到，背后就出言语了：他一天挣那多，才给我们这点嗦，跑去挑拨老汉和妈: 找他多拿点！女朋友这边的娘老子也这样想，要我多拿点，我亲生娘老子又说我巴那边，要我捏紧点，那边又说我亲了这头，跟我斗气。我一年辛苦找的钱，就像风吹的一样，没剩几个子了。其实我自己还没用几个，都贴了人家啦。”
又是一本难念的家庭经！小伙子负担真不轻。
还有一个中年司机，见我是退休老人，普通老百姓装束，靠工薪过日，便放心地大骂当今世道：干我们这行，找几个辛苦钱，人人都拿眼睛把你盯倒起，把我们当肥猪整，前晚上还放翻一个，把命都要去了，只为抢他口袋里那百多元钱，百多块就丢一条命哪，总认为司机肥得流油，我们找这几个就算肥呀，真正肥的怕不是我们这一行。一天提心吊胆，怕出车祸，每根神经都是绷紧的，一日三餐得不到保证，一天工作十二小时，回到家就像放了气的皮球, 家里不闹矛盾还好，如扯皮打架，装一肚子气，第二天跑车难保不出事??。我不由得对司机同情起来。
重庆司机中不乏好人，有位出租车司机，见义勇为，追歹徒竟遭毒手，有的司机扶危济困，路见不平，慷慨解囊??。当然司机中也有敲竹杠的，如遇上大款，财大气粗者，公费旅游者，挟妓嫖宿者，故意提高车价者有之。我问他们有这些事没有，大多坦然承认说：这些人钱来得容易，也不在乎，不过，对老年人、教书先生、我们是不会搞这些小动作的，有时还让点零头不算。
我发现重庆司机有古代巴国的遗风，坦然、爽快、不刁钻、不油滑、不狡诈，他们也有生活中的烦恼，需要找人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尤其希望人们的理解。
我喜欢重庆人的这份坦诚和直率，他们豪放粗旷的性格，是山城人的一种特色。
1994年发表在重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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