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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都南京的王朝都短命的真正原因

 唯二之选 2016-01-05

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应天府衙门密室里,两位故人久别重逢,聊了起来……

贾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门子道:“如今凡作地方官的,都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势极富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一面说,一面从顺袋取出一张抄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谚口碑,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阿旁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真是又土又豪又有势力,看罢,贾雨村马上意识到自己和四大家族比起来,相当于沧海一粟,弱爆了。看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为了这顶乌纱帽,只能对不起良心了。后来宝玉挨打,贾母对贾政说气话,也是威胁“要和你太太、宝玉儿立刻回南京去!”在曹雪芹的《红楼梦》里,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原籍都设定在了金陵城,不仅仅因为那里曾有个江宁织造,还因为金陵早已成为了富庶的代名词。

(江宁织造府:曹雪芹即诞生地,康熙六次南巡曾五次入住)

说起金陵城,自古以来便是烟柳繁华之地,泛舟秦淮,更是有感:“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

这是民国十二年,朱自清与俞平伯夜游秦淮后所写,烟笼寒水,桨声灯影,使人沉醉,当然,还有一样东西肯定也是必不可少的:“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秦淮河两案酒家妓馆里的歌声,至少从杜牧那会就开始传唱了吧!一不小心便持续了一千多年,歌声依旧,却不知已过了几世几劫。当初不懂亡国恨的商女唱的是《玉树后庭花》,如今又在唱着什么呢?细细思忖,不禁发觉昔日杜牧的所见所闻与千年后朱自清的有些神似,这就对了,作者自己都说:“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吴冠中画作《追忆秦淮》)

在这些历史的影像中,你可以读到无数诞生于此的锦绣文章,可以见证一幕幕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还可以听到一声声短命王朝的哀嚎。比如东吴末年,“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比如隋朝开皇初年,陈后主被隋军从枯井里生擒,押往大兴城,从此过上了整日借酒消愁的“好日子”,比如同治年间,湘军攻破天京,“伏尸百万,秦淮尽赤;号哭之声,震动四野。再比如,“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南京总统府桌子上的日历,永远定格在了民国三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从东吴、东晋,再到太平天国、国民政府,南京虽被称作“十朝都会”,可为什么建都于此的政权皆昙花一现、国运不长?好不容易有个两百多年的明朝曾定都于此,还是早早迁了都的,其中到底蕴含了什么玄机?对于这个问题,早就有人想过了,他们觉得是风水被破坏了的缘故。

南京城是不是好地方?毫无疑问,肯定是。万里长江从雪山走来,浩浩荡荡,经过湖口便来到了下游,这段从西南向东北流淌,等到进入南京境内时,急转向东,所以说长江在此地改变了流向,这使它成为距离中原最近的江南城市。本身的交通也非常便利,向东是长江三角洲,南宋以后的经济重心,向北则是平坦的华北平原,向西则可达荆襄,大运河开通以后,前往北方更加方便。地势也好,三面环山,当年诸葛亮来此,感概道:“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刘备也是大力推荐,觉得孙权把治所搬到这里更好。

自然条件这么适合建都,早就引来了一些统治者的顾虑。据记载,楚威王灭亡越国以后,听说此地有王气,深以为然,特意派人埋金镇住,许多当地老百姓听说有金子,趋之若鹜,纷纷扛铲子来挖,挖得面目全非,其实正中楚王下怀,人家就是要破坏这里的风水。还有一种说法,说秦始皇也曾听老人说金陵这地方有王气,非常不满,大秦应该传给二世三世甚至是万世的,要有王气,也只能出现在咸阳,怎们能在遥远的东南呢!于是铸金人埋之,以断王气,这还不够,始皇帝还让人凿断长垅,引河通江,以泄王气,这条河就是秦淮河。有了这些传说,人们都相信了,后代建都于此的王朝只要统治个几十年,老天爷便会显示:王气余额不足。然后王气又是不可再生资源,没办法充值,于是他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垮台了……

(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气之说很有市场,因为古人都是信风水的,再加上前朝定都于此的王朝确实短命,似乎提供了事实论据,所以如果在南京又垮了一个政权,他们心理上也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但风水之水毕竟不是主因,我们不妨看看,这些定都于南京的政权有哪些共同点。

细心一想,便会发现定都南京的其实都是些割据政权,没有一个是真正统一了全国的(明朝迁走了,国民政府形式上的统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统一是主流,割据一方的政权最终还是会被兼并消灭,最终实现统一。而这些统一的王朝中,无论是秦汉,还是隋唐,亦或是元清,都没有看上表面上评价颇高的金陵,相反,他们是在竭尽全力地远离这里。明太祖统治的三十一年从没有放弃过迁都的打算,他去世二十多年后,明成祖终于实现了父皇把都城迁离南京的夙愿。怎么好评如潮的南京并不受大一统王朝皇帝们的待见呢?

(明孝陵,明太祖朱元璋陵墓)

首先我们要明确什么样的地方才能才可以担负首都这一重任,对此,明朝人陈建的观点不错,他说:“夫建都之要,一形势险固,二漕运便利,三居中而应四方,必三者备而后可以言建都。”首先要安全,安危关乎一切,从这点看开封就不符合,处于华北平原上,除了黄河,无险可守,幽云十六州也丢了,所以宋太祖迫切希望迁都洛阳。第二点是要运输方便,首都人口众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往后发展,人口数量越大,首都本身所在地八成是担负不起的,需要外运,而古代交通工具又不好,更多要走水路,所以都城一般不是大江大河边就是运河边。第三是要位置合适,能够迅速把命令传及四方。

对于第一条,整个古代南京都符合,地形地势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中国毕竟没有这么多想移山的愚公。对于第二条,至少唐朝以前不大符合,因为当时北方的经济还是占主导,江南地区的开发程度还不是特别高。《史记》里记载江南、两湖的情形说:“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没什么人居住,饿不死但也不富裕,不妨把那幅汉朝地图来看看,会发现北方的行政区明显多于南方,怎么南方这么大一块地区才一个州?现在好几个省呢!因为实在是地广人稀,没必要啊。最近南昌新建海昏侯墓颇受关注,西汉时南昌离长安很遥远,又很落后,把刘贺安排在这里汉宣帝才放心呀,经济糟糕,关中则是全国最富庶的地方,秦汉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建都南京?那是罪臣呆的地方。

(汉代行政区划图)

后来永嘉之乱,大量北民南迁,不光提供了劳动力,也带来了很多先进的技术、文化,南北朝的分立要求南朝更注重江南的开发,所以到唐朝的时候,江南便发展起来了,这时再把地图拿出来看,老母鸡变鸭呀!明显不一样了。晚唐遭遇藩镇割据,河北税收不交给中央,正是依靠着江南撑了一百多年,经历过安史之乱、靖康之变的两次大规模移民,江南最终成为了经济重心,“天下仰给江南”,“苏湖熟,天下足。”全国数这里最有钱、GDP最高。到这时,如果只看地势与漕运,南京绝对是最优选择,建都北方还要疏浚运河、千里迢迢,南京就在经济重心的位置,连漕运都免了,多省钱省事啊。

(唐代行政区划图)

因此纵观整个古代史,南京之所以无法成为统一王朝首都,硬伤便是太偏于南方,无法有效地解决整个国家的安全问题,虽然它本身是个看似安全的地方。封建王朝的威胁在哪?主要是来自于两个方面,一个当然是被统治的劳苦大众了,要是全国百姓都反对你,你活不过明天,对此,中国古代的统治者很有一套,屠刀、法律、教科书一起用,防民甚于防川,虽然最终一定是防不住的,但只要统治得当,别逼得太急,统治个几十年、一百多年问题不大。还有一个威胁更致命:游牧民族的军队,中国很早便有四夷之说,可四个方向,威胁最大的还是来源于北方,犬戎、匈奴、鲜卑、突厥、契丹、蒙古、女真,能成气候的都是长城以北的,西部、西南地区的吐蕃、南诏曾经辉煌过一时,唐以后那里就没有太大的威胁了,南方几乎没有什么有明显威胁的少数民族,东边是大海,在古代也就倭寇闹两下,不可能打到首都,影响不了全局。

为了防范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封建王朝必须在长城沿线布置重兵,还要能迅速的调动部队。可古代通讯手段落后,消息难以迅速传达,而且战况往往是瞬息万变的。为了能及时掌握情况、指挥军队,必须把首都定在北方,通过缩短指挥中枢到前线的距离弥补技术的不足,否则只能把指挥权给藩王或者将领了,这如何能让人放心?前者有七国之乱、八王之乱,后者有安史之乱、三藩叛乱,前车之鉴,血的教训。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央集权的程度越来越高,不会容许地方,特别是将领有太大权力的。南京到北方边境如此遥远,就算它经济再发达,也当不了首都。试想连国防都保障不了,赚再多钱也只是给别人赚的,他们只用靠蛮力就把几代人的积蓄、血汗钱据为己有,多不公平呀。

定都南京的割据政权有没有可能完全统一天下?说实在的,非常困难,历史上也只有明太祖做到了。因为地域差异,南船北马,总体上北方军队的战斗力相对更强些,尤其是骑兵,很有统治力;南方则水军比较好,但顶多自保,跟北方人比,江南地区的人更擅于诗文,更明于经商,玩得来刀剑的不多,和平年代他们很有优势,战火纷飞的年代相反。既然北伐难以成功,本身又是个割据政权,地盘有限,战斗力不是最强,容易被灭,再加上腐败、内斗等自我消耗,你兼并不了别人,那只能别人来统一你了,一旦北方出现相对统一且统治稳定的政权,南方顶多称几十年。就算真能北伐成功,为了帝国的稳定,也是要迁都的。

(报恩寺琉璃宝塔:中古时代奇迹之一,毁于咸丰年间战火)

而且江南这么一个风景如画的温柔富贵乡也有个不好的地方,算是幸福的烦恼吧,容易让后代统治者耽于享乐,失去进取心。魏征评价陈叔宝,说他:“政刑日紊,尸素盈朝,躭荒为长夜之饮,嬖宠同艳妻之孽。”《新五代史》载李煜“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太平天国的洪秀全算第一代统治者,但他属于暴发户性质的,定都南京后也不学好了,连江山都坐不稳,就迫不及待的兴建天王府,整日醉生梦死。“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很浅显的道理,说谁不会说,做真没几个人做得到。不光是统治者一个人,在这种条件下,统治上层、甚至整个社会风气也容易萎靡消极,变得世风日下,道德沦丧,金钱至上,这些自然也是无助于统治长久的。

还有就是内部斗争十分激烈,像东吴、东晋这样的政权属于外来政权,统治上层不可避免地会和本土势力发生冲突,对于本地豪强大族,他们一方是要拉拢,一方面是要提防。孙权晚年借太子与鲁王争权的事件,掀起了血雨腥风,整死了一大帮江东本土派;司马睿建立东晋,就很需要依靠王家的支持,所以有“王马共天下”之说。此外,皇族之间、本土的势力之间也会竞争,众多昏君的出现则会助长他们的野心,武将们见有机可乘,同样不甘寂寞,纷纷参与到权力游戏中来。深刻影响南朝历史的侯景之乱就是由降将发起的,天京事变韦昌辉是绝对主力,解放前国民党内部各派的纷争就没停过。祸起萧墙,堡垒总是先从内部被攻破,没削弱别人,首先削弱了自己。东晋、刘宋、南齐、南梁都是被内部颠覆。当北魏百姓知道刘宋智勇兼备的大将檀道济在内斗中被杀后,无比欢呼雀跃,得意地说:“道济已死,吴子辈不足复惮。”自毁长城,又能有什么办法。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曾经在金陵城叱咤风云的英雄们俱已灰飞烟灭。留下的是一串串让人熟悉的名字:孙权、周瑜、刘裕……最近的一个是委员长,海峡的对岸,台湾桃园慈湖,蒋介石的铜棺依然暂厝,等待着回乡的那天,据说他生前想要葬在中山陵旁……

(南京总统府)

记得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吧,南京传来重磅消息,杨卫泽落马了。从1980年到现在,这座古城已经换了十几个市长,平均每三年一个,领导层频繁变更,发展的规划也是多变。民国三十八年后首都又从南京回到了北京,现在提到南京,给人一种失望之情,曾经南中国首屈一指的城市,如今一座座几百上千年的古建筑被开发商推倒,一座座新的“古建筑”又拔地而起,经济别说跟上海比了,在江苏省内长期居于尴尬的第三,位于苏州、无锡之后,因此被戏称为“苏小三”,最近两年刚刚赶上了无锡,但和苏州比差的还挺远。南京是不是真的没落了?它以后还有机会再次成为中国的首都吗?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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