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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炮儿》中的北京生活细节,现在还剩下多少?

 凡乐仙缘 2016-01-06



本期作者:绘歆斋主

本期编辑:齐航

栏目名称:谈古论京




《老炮儿》,上映两周,票房七亿。这个成绩对于一部地域文化色彩强烈的电影来说,已属难得。争议自然少不了,君不见关于北京的各种地图炮早就一片轰隆隆,能放在评论里让你们看见的都是洁本。至少欣慰的是,通过这部电影,让大家多少了解了一些那个时代北京人的生活面貌。


前两天吃饭的时候还听到旁桌的人说:“看《老炮儿》了么?原来北京那个时候的人是那样儿。” 电影里的六爷、闷三儿、灯罩儿这些人,从年龄上看是我们的叔父辈,很多生活习惯,也只有他们那一代人还保持着,到我们这辈已然失去了很多。飞速的城市化发展,既带来了丰沛的物质生活,也失去了精神传承,很多过去的东西也都只能通过电影和书本寻觅了。


关于称谓




北京话,特别是北京话里的称谓,大概其是最能体现此地文化特色的一方面。




电影里六爷的这个“爷”字,很多不了解北京文化的人会觉得是充大辈儿,甚至把这个“爷”等同于官府老爷的“爷”。其实,这个称谓更多的是街坊邻里、朋友哥们之间的敬称,这一点在前一篇已经说过,不再赘述。以“大爷”这个称谓举例,重音不同,含义就有不同:重音

在“大”上,指的就是伯伯,骂人时候说的“你大爷”也是这个读法;重音在“爷”上,同时“大”字轻读,就成为了一种敬称,比较著名的例子参见电影《梅兰芳》中的桥段。


带“爷”字的称谓还有一个较常用的:过去是胡同里的老大爷(此处重音在大字),无论见着什么岁数的男性(包括小孩儿),都爱问句:“爷们儿,吃了么?”“爷们儿,干嘛且?”一般都是长辈或者岁数大的人,对晚辈或者岁数小的人来问候;在形容某个人很man的时候,北京人也会说“很爷们儿”;北京姑娘对外讲起男友或者老公的时候,也会骄傲的说:“zhei是我爷们儿!”




关于“您”和“怹”,不知道外地有没有用这两个字的习惯,反正我们从小被教育对长辈一定要说“您”,小时候我妈没少因为这事儿揍我。相比“您”,对于长辈的第三人称敬语“怹”(音tān),在现代口语中就更少用了。这一称谓据说来自山东方言,后来融入到了北京本地方言中,当然我并没确切考证过。后来再听人说起这个称谓,竟然是在郭德纲、于谦和烧饼演绎的传统相声《武训徒》里。




连带着称谓就是问路,这也是电影里第一处能看出文化碰撞的地方。对不了解北京文化的外地朋友来说,会很难理解六爷这样的说话做事方式,甚至怀疑言语中有歧视。但对我们来说,在胡同里走迷了路(北城的胡同大多规整,但是南城的胡同就曲里拐弯),无论是骑车还是走路,想找人问一问,就一定要恭恭敬敬(下车)走到近前,先把“您”字儿带出来,再说事儿。按照六爷的话:“这叫规矩”,规矩不光是北京的,讲究礼貌这事儿我想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都应该是普世价值。


电影里的六爷虽然揶揄了来问路的外地小伙子,末了儿却还是给指了方向。说你是为了教给你,该帮还得帮,一码归一码,这才叫有理儿有面儿。


关于养鸟儿




过去一说起老北京人的生活,往往先是两句话“架鹰斗犬”“提笼架鸟”,甚至以此演绎成了以“八旗子弟”为代表的北京人不求上进耽于玩乐的明证。电影里也让六爷养了只鸟儿,作为父子二人传递情感的纽带。




北京人确实喜欢玩儿,于谦老师先前写过一本书,名字就叫《玩儿》,饶有兴致的讲了他年轻时候如何向老辈人的学习各种玩意儿。再往前,大玩家王世襄先生的《锦灰堆》系列,则更是让你叹为观止,天子脚下,大方之地,这就叫吃过见过。您别觉得玩儿是一件特容易的事儿,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背景不同的生活阅历,玩儿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




还是拿养鸟儿说事儿,在过去的北京城,鸟迷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从身份上看,各府王爷、朝廷重臣、文苑名士乃至贩夫走卒无所不包。从年龄上分,古稀老翁、壮年大汉、翩翩少年乃至黄口小儿无所不有。


鸟迷之间的地位身份虽然差异巨大,但只要提着鸟笼一路同行或混坐在茶馆里,便“肩膀头齐为弟兄”,彼此只畅谈养鸟之道,绝无高低贵贱之分。


既然是鸟迷,无不视所养之鸟为掌上明珠。鸟迷中的富人,为“架”过来他人一只好鸟儿,花五六百块大洋在所不惜,鸟一旦死亡或失盗,其忧愤之情如丧考妣;鸟迷中的穷人,像《茶馆》里的松二爷,宁肯自己挨饿也不能给鸟断食,宁可将破家尽其所有当卖一空,绝不轻易撒手笼中之鸟。更有长年累月与鸟为伴而终身不娶者,外人看着不可思议,其实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




考究的鸟具,则是鸟迷们另一精神寄托。笼子讲究合竹(竹皮相合)细条,工精而美观;笼钩讲究铜银合金,出自首饰楼,光泽而柔润,经久不生锈斑;乌杠讲究红木或金星乌木,华丽而显富贵气质;盖板儿(笼顶上之圆铜片)讲究精雕细刻吉祥图案,古色古香,耐人寻味;鸟食罐讲究薄胎细瓷,彩色纯正,画工精美之官窑出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这“一提溜”(鸟迷用语),金碧辉煌,皆能工巧匠之杰作,凡得之者无不格外宝之以图争奇争胜。


老北京清晨的茶馆,茶桌上,屋檐下,窗户前,入眼皆是鸟笼,入耳均为鸟鸣。深谙鸟道的茶客,在众人中享有极高的威信。凡精于鸟道者,其所养红子、百灵等鸟不仅有好音儿,而且全是“套子活”。就百灵而言,以能叫“十三套”者为上品,其顺序依次是:家崔噪林、山喜鹊、红子、公鸡打鸣、母鸡下蛋、胡肖、小燕、小猫、家喜鹊、鹞鹰、靛颏蕊儿、苇柞子、黄鸟套与画眉络儿、胡伯劳交尾儿。无论模仿哪一种鸟叫,均有一系列变化之音调,故曰套和套子活。


关于北京妞儿




许晴演的“话匣子”,是个年纪不小,却还很“作”的女人。地地道道的北京妞儿,仗义豪爽又不缺女人味儿。温柔的时候化成水,坚强的时候能顶个老爷们儿。


六爷和话匣子之间的关系,从世俗的眼光看似乎上不得台面,按现代人的称呼他们叫“炮友”,按过去的叫法会被蔑称为“狗男女”,即使是在北京土话里也是闪闪烁烁的暧昧称呼“傍肩儿”。




从电影里能看出来,六爷还是有点儿大男子主义直男癌的。医院里那一场戏,父子对坐,六爷拖长音儿的“女人——”,只这一个镜头,多少姑娘会为话匣子无怨无悔的付出而深感不值?


她是那种典型的胡同儿大妞,刀子嘴豆腐心,抽烟喝酒烫头骂脏话,颇有北京姑奶奶掌门管家的做派。按老理儿,尤其是旗人家的姑奶奶,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在娘家的地位是很尊崇的。小时候跟着我妈回姥姥家,街坊邻里瞧见了,都会客气的寒暄一句:“呦,大姑奶奶回来了,昨儿你们家老太太还念叨你呢。”


从男人的眼光看,北京妞儿相比东北、四川、江南等很多地方的姑娘,姿色觉算不上太出挑。同时又太有主见,太过独立,太不依附于某个人,太敢爱敢恨。有你在,她们能爱成一团火,没你在,却也能好好的过,喜欢温柔贤惠一款的多会望而却步,似乎也不是贤妻良母的好选择。但我作为北京爷们儿得说一句:“北京姑娘的好,只有爱过了你才懂。”



关于茬架




茬架,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打架、打群架,而是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打群架。双方一旦约定好,天上下刀子都得去。也不管对方带多少人,一切都在现场解决,绝不报官,讲究的是“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医院”,完事儿输的一方低头认栽,不能再连带报复家人。


这个规矩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大概其是有了所谓“院儿派”和胡同平民子弟之间的分别之后吧,相应的场景在叶京导演的几部电视剧里表现的很多。反正到我们小时候,就已经没人再理会了,打架大多是遭遇战,直揍得其中一方落荒而逃了事。当然,小孩儿打架也有小孩儿打架的规矩,不能告诉老师和家长,这是底线。




重点说说电影里出现的“兵器”吧,六爷他们二次来到小飞的车库,话不投机,闷三儿亮出两把军刺,一身腱子肉惊艳全场。放下涵予叔儿先不提,这军刺可是当年北京茬架最强凶器,没有之一,杀伤力极强。军刺上面有血槽,插进插出特别方便。虽然表面看来造成的创口不大,但兹一拔出来就是大出血,所以搁以前茬架只要军刺出场,必见血光。




闷三儿自己惯使军刺,顺手扔给了灯罩儿一把三棱刮刀,从两人之间的默契程度来看,灯罩儿绝对不像表面那样窝囊。接过刮刀的一刹那,甚至在眼睛里闪出一丝凌厉的寒光,还不紧不慢的告诉小飞众人什么叫茬架,绝对属于蔫人出豹子的狠角色。




六爷和晓波雪夜骑车回家,被龚叔一伙儿围攻那场戏,刻画的也非常真实。如果不是有过亲身经历,绝难如此生动。在打发晓波走后,六爷随手就抄起自行车圈儿锁,这是有多年实战经验的临场反应,类似情节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也能看到。



关于自行车




电影里的六爷,除了几次打车,常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辆自行车。最终的茬架之约,从什刹海边儿上的家里一路骑到颐和园的野湖(据考据派们说是北坞),这也为六爷最终犯了心脏病埋下伏笔。


在汽车大规模成为北京老百姓代步工具之前,居民日常出行主要是靠自行车。小时候无论是去西郊的姥姥家,还是去东郊的奶奶家,都是爸妈骑车带着我,现在热闹的中关村和朝阳北路,那时候还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海淀镇和十里堡。


在父辈们的年代,自行车的价值绝对不亚于一辆好车。60年代谁能拥有一辆永久锰钢自行车,比现在有一辆超跑还拉风,那不仅是花出180块钱人民币(在当年这笔钱的购买力实在太惊人)就能买到的,还需要有资格。




北京有自行车大约是始于清光绪年间,看过电影《末代皇帝》的观众应该对溥仪锯掉门槛骑自行车的情节记忆犹新。到了民国初年,自行车开始进入民间,逐渐演变成流行的交通工具。当年的自行车还分为西洋车和东洋车。西洋车以英国的为主:如飞利普、三枪、凤头等,到今个儿也是名牌。东洋车就是日本车如菊花、僧帽、富士等。


随着时代的发展,过去北京马路上标配的自行车道逐渐被越来越多的停车位挤占,80年代那种上下班高峰时的自行车大军,也成为了再难见到的风景。如果您有时间有心情,不如趁着难得的那么几个好天气,推上自行车到胡同里逛逛吧,迷了路记得恭恭敬敬叫人。



关于吃饭




电影里的一切实在太真实,真真切切的就是北京人的日常生活。通过六爷、灯罩儿、闷三儿他们老哥儿仨喝酒吃饭的几场戏,我们能看到市井生活里的诸多细节。




第一场有关吃饭的戏,是六爷和灯罩哥儿俩聊着天儿,邻居大嫂子过来借根儿葱吃馅儿(吃饺子)。这也是只有胡同生活才能看到的景儿,比之今时今日高楼大厦,对面相见不相识,当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虽然缺乏隐私,却是热热乎乎透着亲切。




第二场有关吃饭的戏,是闷三儿出了看守所,哥儿仨搓了一顿涮羊肉。那一盘盘鲜嫩的手切羊肉看着实在眼馋。


过去涮羊肉只有在入秋以后才能吃到,吃的部位也有讲究,一只羊只有“上脑”、“三叉”、“磨档”、“黄瓜条”能涮着吃。“上脑”位于脖颈后、脊骨两侧、肋条前,因接近头部,故称上脑,其特点是脂肪沉积于肉质中形似大理石花斑,质地很嫩。“三叉”,是羊胃上的脊梁,肉质也相对很嫩。涮肉时以“上脑”、“三叉”为上品。


北京老百姓的涮羊肉并不讲究汤,往往只是放些葱姜的清水。后来有人发现,在涮肉之前,涮上几片羊尾巴油,立刻就能让这锅汤鲜美起来,而且羊尾油看似白白的,其实吃起来一点都不腻人,有人还觉得其鲜嫩反而远胜羊肉。这种吃法还有个名堂,叫“肥汤”。这事看似简单,其实内涵了讲究“三餐佳馔”的老北京们对生活的态度,即便将就,也要“讲究讲究”。



关于泡澡




接续前面老哥儿仨吃涮羊肉那场戏,灯罩儿提议:“吃完饭去泡个澡,去去晦气”。这里说的泡澡,并非后来的单位大澡堂,而是以清华池、双兴堂(电影《洗澡》拍摄地)为代表的北京老澡堂。2014年9月19日,烟袋斜街上的百年澡堂鑫园浴池停业,还在当时引发了媒体的广泛报道。




小时候,几乎走两个胡同就有公共浴池,那也是生活中的一乐儿。直到现在还能记得老爸带着我去前门大街鲜鱼口(和现在的那里是两码事),看戏泡澡吃东西的一条龙享受。


老浴池的面积一般都很大,有供人们休息的大厅,放着很多小床,两张小床中间有个小桌,可以放茶水和点心。往里的一个大厅是专门洗浴用,四周一圈儿喷淋,中间是浴池。进入浴池前会先在喷淋处先洗干净脑袋,再大致的洗下身子,然后好好泡一下,直泡得全身发红,再之后就是搓澡,这是整个过程中第一个舒服的过程。搓澡一般都是认识的人之间进行,讲究的人会叫个搓澡师傅,这些老师傅能把你全身上下搓一遍,感觉打出娘胎以来就没有这么干净过。


完成了第一泡的人们走出浴池,披上浴巾,从门口再拎出一条热毛巾往脸上一敷,立时上下通透。叫来伙计沏上一壶茶,在小床上小憩一会儿,或者和熟人杀伤一盘儿。而后再下热水池,一般必有老戏迷哼唱着西皮流水,摇头晃脑好不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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