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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允禧 阶砌罗群芳，宛然如藻缋。照日相鲜新，临风各向背。盱睢忘忧子，淡焉此静对，荣谢寄流转，采色看迭代。休兹造化心，泽物恐不逮。园丁汲井栏，时时自灌溉。（题虽灌花，意在泽及庶物，胸次正大，于触物处抒写之。） 不闻人声，但闻斧声。寂寂岩响答，丁丁飞鸟惊。得柴换酒，醉归踏月山歌清。友木石，无衰荣。白云流水自朝暮，万山漠漠烟光青。（起手八字，写尽空山伐木神理。） 高台夜色深，月下闻清琴。能使座中客，俱生尘外心。石泉泻寒碧，霜竹折孤音。曲罢长天静，忘言一整襟。（只写琴理，不形容琴声，与常建《江上琴兴》同一清绝。） 旅舍灯犹在，村人语渐稀。山兼寒月静，叶带暗霜飞。厩马啮槽枥，邻鸡唱翠微。烟霞惹残梦，幽思满柴扉。 银汉星桥不动尘，斜飞火凤入勾陈。一声雷起地中蛰，万树花开天上春。太乙高楼灯似昼，未央前殿月移轮。君王行乐新年盛，先使恩光遍近臣。 客去自掩关，林深鸟声静。徘徊夕阳中，秋烟淡孤影。（“秋烟”五字如出贾长江手。） 僧罢夕阳钟，客怀正孤绝。山鸟下空林，自啄茅檐雪。（五言绝唐人以古淡胜，此又以清瘦见长。） 银河脉脉渡云軿，未拟穿针倚画屏。独向闲阶风露下，夜深无语拜双星。 值宿霜寒夜，蟾光瓦欲流。哑哑听乌语，历历数更筹。已傍龙楼稳，能稍砮矢忧。鸡竿应有兆，计日下皇州。（《乐府解题》：“闻乌夜啼，明当有赦。”指宋嘉时事也。末一句本此。） 谁道秋云薄，中宵掩桂轮。姮娥开镜懒，愁杀倚楼人。（于无情处写情，得唐人三昧。） 道人种松罢，傍水开禅关。春风吹不到，白云相与闲。偶寻林外约，引我过前山。倚仗看奇石，徘徊殊未还。（孟山人风格。） 澄潭初月影微微，雨过凉生透葛衣。十里乱蝉风两岸，藕花香送钓船归。 云暗难分骑，沙深欲陷车。炎风初解冻，夏草渐萌芽。义勇心能一，尊严令不哗。楼兰犹未斩，那敢顾身家。 马蹄犹得蹋黄尘，马上犹吟塞外春。只谓此生掌近鬼，岂知今日又逢人。彩花剪细风光旧，沙海云开气象新。便拟题诗寄良友，草堂何处转伤神。（写人日，切定塞外，便能作惊人语。） 忠信良非易，好学古所难。缅维颜夫子，得善斯拳拳。固守几于化，深造居乃安。哲人亦已远，勉矣士希贤。读书必自期，责己何敢宽。西林有美人，怅望青云端。 身入虎狼国，心空百二州。壮怀生死外，易水古今流。白日淡将夕，行人去不留。墓傍谁击筑，寂寞野花秋。（有如此笔，方许作荆卿墓诗。） 珠帘入夜卷琼钩，谢女怀香倚玉楼。风暖月明娇欲堕，依稀残梦在扬州。（与“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同一取题之神。） 已过皋狼镇，行行秋色中。晓霜明佩剑，残月上雕弓。草带三边雪，雕盘万里风。客心似红日，常傍海云东。 不见雁门高，安知太守骄。雁门高雁不可度，太守骄新不如故。堂堂复堂堂，汉家重循良。几人考上上，承恩奏明光。几人考下下，贬窜之他邦。五马煌煌二千石，河间姹女同朝夕。徒手相将拜路尘，清寒逼人太守嗔。（冠亭两为邑宰，受太守斥辱，故有此诗。） 当年闽海见传烽，犀兕空多弃甲重。大节并推颜鲁国，孤忠直继段司农。碑题岘首留残碣，世握兵符踵旧封。应与睢阳同庙食，堂堂授命尽从容。无一字无来历，便是好诗。 江水是弱水，久已沉羽毛。江水是江水，我岂无轻舠。中流双鸳鸯，唼波影凌乱。鸳鸯且莫飞，我有好针线。绣在合欢被，与汝日相见。（古意古音。） 驾青骊，骖驳牛，西上皋皋兰山，直入昆仓丘。求西王母不可得，归来还作人间游。人间逼仄，来日几何。但见北邙之山，如杨如麻，累累坡冢皆谁何？昨日前日，对酒当歌。（只末二语同见欢乐之境不可常也。若从欢乐说到丧亡，便直而少味。） 白蛇断，乌骓穷，海内莫敌隆准公。百二小儿歌沛中。霸气汩没三户空。眼中成败势即判，大王叱咤终英雄。楚云沉沉压祠宫，千秋伏腊犹鼓钟。鼍龙叫啸宝剑血，草木惨淡云旗风。乾坤失意丈夫泪，大江日落寒涛东。（落句妙于写景，含却无限苍茫，即骆宾王《易水》结法。） 毕竟家何处，而云北是归。高城残照下，万里一行飞。风急毋相乱，沙寒定有依。畸人方失序，缘汝泪沾衣。（竟似出杜陵人手，所云四十字，字字皆君子也。能事全在起结。） 飞鸟无心惜羽翰，游鱼随处狎波澜。于人岂敢行藏异，好我何妨礼数宽。头白亲知稀握手，酒深风雨一凭阑。年光向晚贪高会，已醉辽东管幼安。 高阁临清池，明月当天心。万有坐消歇，可以鸣幽琴。上弦来别鹤，下弦起龙吟。夜静天地清，指中出正音。不惜操缦苦，持此感人深。（“夜静”十字，写琴理最高。） 钓台临绝壁，峦壑抱幽深。一片桐江月，千秋出世心。独寻高士迹，忘却客星沉。予亦怀微尚，徘徊听濑音。（不著议论，严陵之品自见。王贞父作后，应推此篇。） 昔者杨无敌，英名代朔闻。我来北平右，人指令公坟。尚勇儿童拜，酬神酒肉分。边廷重死节，不祀李将军。（可以教忠。） 登眺忘疲苶，归来约四更。人依山鬼宿，星代月华明。入寂无昏旦，观心一死生。野溪流不断，风定夜声清。 卧龙丞相锦江水，跃马公孙白帝城。往事云烟多变灭，羡君意气自纵横。向西形势参天出，稽古名流爱蜀行。如此丹崖青嶂里，不妨终日有猿声。 江城木叶已翻飞，深巷萧萧独掩扉。北雁应知书有泪，西风不管客无衣。他乡岁月秋难遣，故国亲朋日渐稀。坐尽残阳灯火上，满天云影望依依。 飞花万点扑征衣，南浦依依怨落晖。肠断离亭烟柳色，留君不住共春归。（送别送春，于一语中兼到。） 唐公多美政，第一数停征。能令一叶荫，遮遍湖州城。湖州本水国，旱潦频相撄。上司入奏报，皇帝蒙嗟矜。救灾议留漕，赈廪开常平。奈何春夏交，雨点天瓢倾。二麦悉烂死，原蚕又无成。县吏夜催租，打门鸡狗惊。不食三日矣，失限罪所丁。民实畏官府，民岂甘敲搒。可怜饥馑迫，始觉性命轻。是时三伏热，触暑如遭烹。尫羸县门集，县官醉方醒。平头摇羽扇，轻风来清泠。翠瓜切片玉，朱李沉寒冰。巍峨坐堂皇，鞭雷车砯砰。扑扶臀无肤，老耄难逃刑。何来朱书符，传自太守厅。吏胥俱蹙额，颜状失狰狞。逝将焚如死，岂意脱然生。退衙遣归农，闾里欢逢迎。忍饥幸少安，两朋宽作程。鉏禾分辛苦，补败期秋成。何以报太守，请歌《吴兴行》。不愿公三公，不愿公九卿。愿得长借公，流泽茹溪清。百姓乐复乐，受福惟王明。（写县官之草菅民命，如见其形，如闻其声。） 暮齿千行泪，新年百病身。自然憔悴尽，何待别离频。药裹关心劝，衣装倩手纫。平安早相报，江上有春鳞。 十岁言诗有性灵，木兰爱说替耶征。黄泉不是黄河水，闻否耶娘唤女声。（即从《木兰诗》中生情，触手生哀，高于微之《哭子》诸作。） 东风吹我来饶州，因循又作两日留。乍晴乍雨天气换，一杯聊复消牢愁。寓形宇内一瞬耳，双丸毂转如浮沤。春来秋去陋鹒蟀，朝生暮死嗤蜉蝣。我今头颅欻老大，蹉跎壮志无一酬。寻章摘句守矩矱，廋辞谜语工雕搜。有时随俗恣谐谑，浩歌一歌商声讴。贾生泪忍但暗下，班超笔在仍空投。芸窗俯首历几稔，幽忧之疾无从瘳。莺花三月辞故国，飘然来作南楚游。冲风踏浪无不可，三千里路望阻修。蒲帆十幅钓台转，轻舠一叶钱塘浮。饶州自古称上郡，土地则广人民稠。鄱阳澒洞恰绕郭，瑞芝峭削才当楼。兹游信宿敢易视，湖山暂向笔底收。远涉思入女儿港，近眺拟泛琵琶洲。左挈偏提右不落，狂呼惊动东西舟。遥汀鱼跳刀泼刺，垂杨风卷丝飕飗。水天下上黑如漆，严城俄报三更筹。醒无人劝醉莫管，两行银烛开双眸。丈夫意气贵卓荦，安用狭隘趋时流。周身会须罗千骑，当车只合拥八驺。七尽之躯三寸舌，不取相印终封候。吟成自笑还自泣，金尊重举浇诗喉。身行万里从此始，浩荡莫让波间鸥。（如潮之汹涌，如风之飘忽，抱才如此，而年命不永，何哉？） 吾为若楚歌，若为吾楚舞。刘邦项籍天下雄，一听楚声泪如雨。楚声慷慨闻千载，屈宋风流至今在。山鬼萝衣旧有情，江妃玉佩长相待。我生足迹遍九洲，发轫便为荆楚游。沱潜汉沔纵沿溯，澧兰沅芷供采求。廿年四上晴川阁，过眼江山遂成昨。野客依然水上萍，故人半化云中鹤。此度淹留时最久，武昌三见青青柳。一时牧伯多礼贤，惭愧人前呼老友。男儿有才供作使，万丈光芒终已矣。正平文采世无伦，却被曹瞒视作蚁。昨岁鹤书下江左，州司催促驰駊騀。浪游那有上天梯，罡风吹向尘埃堕。岂无知己荆南公，自注：襄郧副使鲁公亮侪。疾呼不管众耳聋。天门迢遥帝座远，浮云况自迷苍穹。郢中《白雪》和者寡，我胡为是栖栖者？江上有山笑未休，枝头杜宇声将哑。几番弹铗歌《归去》，泥沙易著因风絮。朝来青鸟促朝天，主人难留客不住。去住因人剧可哀，老马更踏黄金台。未知郭隗更谁是？登临且放心颜开。半生踪迹昭丘畔，酒社诗盟满江汉。别泪应添逝水流，离情忍向当歌断。断续歌声短复长，沙边朔雁去行行。凭将此日《临歧曲》，遥继灵均《哀郢》章。（此百峰鸿博被荐，忽遭斥逐，既之江、汉，复上金台，因作此歌也。跌宕悲凉，卷舒无迹，“飘飘聚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可以移赠。） 滇南侍御人中杰，气如虹霓耿不灭。壮猷早著剪萑苻，正色俄看冠朝列。维时明祚丁未造，劫火烧天百川竭。弄兵剧贼覆神州，食肉谋夫营蚁穴。可怜国事无可为，但见乾坤日流血。阉人夜半开九门，百万黄巾拥丹阙。君王披发殉山河，宰执全躯效臣妾。大臣命重小臣轻，劲草何知疾风烈。一呼巷战千人靡，身首分馀立如铁。但教心与赤日悬，肯惜身随天柱折。腐肉馨香何处归，愍忠寺畔埋冰雪。风雨犹闻啸国殇，沧桑未许磨残碣。易名巨典隆圣代，特采嘉言表奇节。百年幽沕一朝显，六诏山川增皦洁。丈夫七尺即泰山，取义成仁在勇决，不尔芳名何卓绝。君不见同时多少偷生人，一念蹉跎成瓦裂。（赵侍御名撰，云南人。当流贼破京师时，巷战而殁。藁葬愍忠寺侧。章皇帝旌表范景文以下诸忠臣，因无人奏请，偶然遗之。乾隆中补谥忠愍，此诗凛凛有生气，令读者如见其衔须受刃时。） 横空断壁疑削成，上有一罅通人行。左旋右折盘空曲，锋棱峨峨欲来触。苍藤古木相结缠，白日不到阴崖前。征马哀鸣仆夫瘁，果然蜀道如登天。忆昔摇鞭过剑阁，逸气飞腾小川岳。那知垂老瘴江游，万里羁魂销鹿角。 离笛作边声，怜君万里行。雪埋光禄塞，云起赫连城。地入龙沙阔，身将马革轻。封侯原素志，去矣莫沾缨。 寒信回穷漠，悬军尚朔方。残旗孤垒月，哀角五更霜。榆叶飘金甲，边风裂箭疮。黄花犹未解，七尺委沙场。（语语捶炼而出，捶则声响，炼则字遒。） 万里鱼凫国，青春别恨长。行行穿鸟道，寸寸断猿肠。人以风尘贱，诗兼鬓发苍。谋生宜道路，从此问蛮荒。 鸟道洑鸣雷，古寺转高木。白云淡无人，清风在修竹。爱此山翠光，欲滴幽人屋。野客闻鹤鸣，出僧报茶熟。愿逐支公侣，常傍泉声宿。 深村犬迎吠，曙色行者稀，归人自城市，负荷返柴扉。耒耜颇整理，蓑笠亦庶几。朝来拨春陇，泉脉流微微。菖莆亦已生，屋角梨花飞。物候有如此，东作慎无违。 含泪别乡人，翻然作游子。枕上听猿啼，家乡五千里。 乞食亦偶然，一饭何足道。针砭英雄人，为德不望报。王孙师其意，矜伐祸宁召。我来淮阴里，怀古一凭吊。贤母风渺然，荒祠叹欹倒。惟见淮水清，东风长浩浩。（持必报漂母之心望汉高，所以蹈钟室之祸也，以不望报为针砭英雄，何等卓识。） 北雁亦无情，叫月自南去。欲将一行书，托汝遥空寄。远影没横云，怅望银河曙。（言短韵长。） 丞相征兵汗马驰，鲁公祠下特题诗。不图一旅勤王地，同此空弮冒刃时。慷慨悲歌存《正气》，淋漓碧血满《桓碑》。两贤心事真千古，落日西风戈欲挥。（生枯俱下之笔，信国，鲁公一齐并见。） 杏花红锁玉楼人，试拂山龙日正春。愿得圣朝无阙事，不烦纤手号针神。 出关青不断，天地日逼窄。连峰塞东南，显晦错朝夕。峭摩层穹心，窟压厚坤脉。壁面劈洪荒，狞色向人射。羲阳回六辔，照见灵斧迹。轮囷长鲸鬛，嵌空老龙脊。血埋霓影红，藓蚀铜花碧。女皇补天后，狼藉五色石。哀壑惨光晶，沆漭玄云积。乳窦溅瀑丝，一泓耿幽白。中峰石扇开，直下雷声騞。枯杉皮复苏，卧柏腹全坼。落日风泠泠，山鬼摄人魄。下土径绝踪，邈与人境隔。我行逾千里，丘壑兴转剧。逝将凌紫崖，逍遥炼金液。此意恐未然，一身有驱迫。扁舟转瞬过，回首已夙昔。 台城越西隅，萧飒秋岩清。金镛卧不起，{山畾}峞如长鲸。岁久厚地裂，半与泥沙平。下压黄泉脉，上腾白虎精。虚中广百围，出入纵横行。不知何代物，漫灭无其名。碧埋鬼血鲜，红蚀土花萦。日月光摩荡，风雷力支撑。对之不敢叩，肃肃栖神明。正始久歇绝，甘同秋草并。太宝关天意，显晦非人争。庙廷奏箫韶，世自求其声。（借卧钟以写奇才不遇也。沈郁整肃，得力少陵。○钟系永乐二年姚广孝监铸，一铸京师，一铸金陵，诗中云“不如何代物”，未之审视耳。） 轩轩摩空翮，忽入堂楹内。四壁黯光晶，萧瑟若野外。委形是何年，画师阿尔粺。苟非大匠手，笔力何超迈。至今天风入，如闻解镟带。金眸左右动，辉练光碎。亦知边秋至，毛骨痒生疥。燕雀声啾啾，惧其转晴快。耸身欲著人，座客悄怀退。猛气莽峥嵘，飒与云霄会。恭惟丹山鸟，大圣自仁爱。绵邈烟雾际，不乏枭獍辈。何由厉霜飚，抟击清草昧。顾眄粉墨姿，陡觉雄心在。敛翮难飞腾，中怀空抑忆。（此章如竟出少陵手矣。“至今天风入”以下数言，锋棱神气俱到。） 金飚飒飒霜天高，高堂日月明秋毫。锦袖掣开宝刀露，蒋侯直立栏前操。此物来自海西国，影落洪波断鳌极。不知何代降元精，使我白帝生颜色。回看天地莽峥嵘，晶光所向无留行。五陵侠客久错莫，床头夜吼声铿鍧。铜花拂拭苍鳞碎，将军战血馀腥在。锋锷摧崩鼓角前，精灵踸踔风雷外。此时起舞月光寒，雪龙掉尾凌空翻。泰山欲倒海水立，二十八宿皆离垣。玉关杀气连穹昊，安得西走咸阳道。天生神物岂沉沦，叹息风前我将老。（梁药亭《日本刀歌》中云：“抽出天上星摇摇。”叹为奇杰，篇中“此时起舞”以下四语，怪伟生动，正复不让前人。） 山扉凄凄烟日暮，瞥眼新年年复故。还欣齿发未尽凋，颇觉村园亦成趣。粘户重书郁垒符，插檐高折冬青树。茅堂洒扫豁心颜，博山一缕沉香烟。厨门之东出新妇，手捧炰脍盈盘餐。大儿随行主家祭，稚女移灯封井泉。中天空光若电扫，知是邻家共迎灶。僮呼如愿未移时，山妻亦媚西南奥。绕室炉添松火温，一枝梅破冰瓶笑。黄昏促席饮屠苏，上座居然属老夫。我家瓦盆尽陈列，兴酣小大相歌呼。遭逢苟非尧舜世，腐儒安得欢妻孥。来朝天子朝元初，谁补《豳风》守岁图？ 鸟道纡回上，猿声缥缈闻。峰盘三百级，身入万重云。天地闽中险，阴晴岭半分。出关尽蛮语，端合作参军。 不觉舟如叶，随风入窅冥。潮来天宇白，日照海门青。孤屿遥相认，危樯觉有灵。中流抚身世，万里一浮萍。（时徐澂斋太史奉命册封琉球，野鸿随行，故有《大洋》、《望海》诸篇，境奇，诗安得不奇。） 大块更无外，鸿蒙混两间。龙行何处雨，蜃现别洲山。一气涵诸夏，层波走百蛮。茫茫万馀里，仍向此中还。（“一气涵诸夏”五字中，包括九有。） 歇马馀残照，循墙谒閟宫。冠裳王者并，俎豆圣人同。战国风趋下，斯文日再中。低徊抚松柏，惆怅仰龟蒙。（不粘著《孟子》七篇及孟、荀世家。却一字不可移易，自是作家手段。） 十亩芳菲宅，名花最后看。乍疑春欲醉，可爱露难乾。倚日自矜宠，回风不受寒。药阑频徙倚，吟望夕阳残。（脱去习语，方许作牡丹诗。） 文章睥睨世无敌，湖海飘零气转遒。六代诗坛馀此席，一江春色独登楼。为君天特开青嶂，题壁人今亦白头。犹有浣花祠屋在，怀铅直欲锦城游。（全在对偶欹侧处见长，题太白楼，却有自己在也。一结即乃所愿则学孔子意。） 周衰政不纲，征伐强侯擅。霸业复凌夷，私门势强悍。三桓七穆兴，鲁卫势衰忄耎。六卿专晋权，《扬水》为之先。争强互相吞，三晋六国半。俱酒为家人，倒置履与弁。如何周威烈，封侯遂其愿。坏法自天朝，史笔昭独断。司马续《春秋》。岂独重辞翰。（分封三晋，坏法乱纪，自王朝始，此司马温公《资治通鉴》托始于威烈王二十三年也。○俱酒，晋侯子，赵襄子废为家人。） 片帆潞河来，相值在泲水。知水予告归，南云指故里。敬读御赐诗，千丈荣光起。载赓洵一德，眷注情无已。遭逢媲虞唐，进退善终始。公归有程期，我老失准轨。离筵布南池，（自注：杜老咏诗处。）鸣蝉绿阴里。无计更挽留，去去波如驶。但愿南风狂，维解舟仍舣。 记得寒江外，曾披上钓舟。烟波双鬓老，风雨一身秋。戴笠偏相称，垂竿亦自幽。严陵如爱此。应不著羊裘。（佳句。○《帆影》云：“残月半痕巫峡晓，夕阳一片洞庭秋。”《与友人寻山》云：“友如作画须求淡，山似论文不喜平。”皆鲜新可采。） 织就文禽作对飞，一篝灯火久相依。耦耕当日言犹在，佐读终年计转非。但使我能抛犊裤，肯教君更泣牛衣。料应不学苏家妇，金尽归来也不机。（比孺仲夫妇同其清节，兼之风韵，一结表所配之贤。） 展卷光腾五朵霞，总由忠爱发精华。诗宗杜老能忧国，文溯昌黎属大家。午夜疏灯焚谏草，春风小驿见常花。（自注：白傅有《赏花驿见杨八题梦兄弟》诗，时难兄樗庄晤邹平驿中。）悬知兄弟联吟处，添得新诗护碧纱。 静坐月明中，孤吟破清冷。隔溪老鹤来，踏碎梅花影。（选中五言断句，俱近唐人。） 飘泊干戈后，为堂傍水涯。三巴五亩宅，千古一诗家。无复临江树，犹存覆地花。危楼当北斗，想象望京华。（即于草堂上表其忠爱，何等自然。） 空江欲雪云冥冥，天低月暗吟寒厅。独雁时闻四窗白，双眼未合孤灯青。败芦丛筿环沙尾，几树横斜映清泚。未春先已发幽香，岁晚篱连见冰蕊。城南小筑掩柴荆，袅袅茶烟客思清。夜犬无声人语寂，枯棋坐隐已三更。短童首触屏风卧，檐外一声惊雀堕。萧骚水阁纸衾单，有梦不愁花底氵宛。 五湖三泖烟波宅，燕子来时春水碧。莼丝采罢荇丝牵，隔岸桃花红欲滴。蓑笠由来是水仙。鸬鹚鸂鶒伴闲眠。青山倒影低昂见，潮落潮生不计年。篷窗沽酒空蒙里，一声渔笛沧浪起。纶竿收得寂无人，明月烟江照千里。（馀韵徐歇，悠然自远。） 先生居涧上，生死世相忘。剩有三间屋，而无一瓣香。冰霜堪久耐，薇蕨共谁尝。留得潺潺水，终年护草堂。（玩六语以夷、齐与之，圣世遗民，清风常在。） 秋声一夜撼林柯，极目江潭凄怆多。北雁已辞边塞月，西风初起洞庭波。飘零愁结兰成赋，摇落深悲宋玉歌。忽忆故交征棹远，翻飞如叶度关河。（通体旁衬比拟，摇之曳之，视肥腻者有生死之别。） 古碑崒嵂倚荒丘，宋室存亡仗运筹。十万敌兵来假道，八千骁骑截中流。为惭南国输金辱，聊向西胡纵酒游。埋骨青山遗恨在，寒风落日战松楸。（是韩忠武京口之战，不可移入朱仙镇、顺昌、和尚原等处，洵推能手。） 城上高楼俯碧波，楼头小住病维摩。萧疏红树半溪冷，偃蹇青山两岸多。抱膝目中无管乐，苦心句里有阴何。与君且酌匏樽酒，明月钩帘一放歌。（五语高具抱负，六语表其诗格，对仗工整。） 门巷萧条冷若冰，城南一过恨填膺。诔文作自先生妇，遗稿归于后死朋。（自注：余近辑其诗文。）绝壑穷岩开面目，唐风宋格辨淄渑。那堪池水都成墨，博得生平砚癖称。 雨后遥山色如洗，萝径无人暝烟起。露滴荷衣生暮寒，抱琴独宿秋声里。为君一鼓沧浪吟，万壑千岩流水深。何处夜猿啼不断，西风萧飒引离心。 林风吹雨川光暝，远岸鸬鹚点秋影。小楼人宿水声中，一枕溪云孤梦冷。我本沧洲旧散仙，蘋花零落五湖船。如何对此不归去，七十二峰空暮烟。（两诗脱尽尘氛，比之白沙寒流，清彻见底。） 疏星缀林端，残月悬峰缺。环岭抱回溪，岩灯远明灭。身落五湖滨，孤舟梦松雪。 〔有客为余述杭州某姓卒代兄戍滇事，余高其义，作《义卒行》以纪之。时康熙五十八年春二月。〕 <鱼孚>溪浮水清且涟，<鱼孚>溪水与吴淞连。吴淞片帆挂云树，直到<鱼孚>溪屋边住。君家在溪侧，我家在江边。溪光江色两潇洒，往往相思乘钓船。自从我卜城东宅，送君翻作朱方客。君去几开溪畔花，君归还卧溪边石。我来访君溪上行，溪水迎人如有情。门前问字多俊英，堂上论文皆老成。高斋学士定谁属，被褐先生方自名。只今五十斗未白，闭户著书声籍籍。生徒自重沈云祯，时俗那知王彦伯。愧我与子称莫逆，濩落相看感今昔。空怜早岁误儒冠，徒尔穷年抱遗册。君不见鱄<鱼孚>门外水绕村，田居蚕室好称尊。与君一咏《沧浪曲》，世事悠悠何足论！（此余五十时赠言也。徘徊曲折，一往情深，佳处全在音节。） 一片关山接塞天，愁看白月迥临边。寒侵古戍秦城远，晕逐连营汉阵圆。少妇楼头鸾镜合，将军账外玉弓悬。金波尽入征人泪，回照乡园路十千。 楚雨迷红树，吴霜老白蘋。一声京口雁，愁杀渡江人。（二十字抵人千百言，唐人后稀见此种。） 望断阳和到雪山，故园花月楚刀环。汉家雨露提封外，春色遥应度玉关。（翻王之涣“黄河远上”篇意，何等温厚。） 一夕凉生秦女机，砧声不待雁南飞。谁知万里黄云戍，已有新霜上铁衣。（总能自出新意。） 晚从冷泉游，遂止招提境。入门闻清钟，孤阁夜方永。倾耳听泉声，声喧意弥静。朝来小雨过，宿雾散高岭。凭窗见层峰，涧壑殊清迥。不知晓云过，但觉衣裳冷。清飚动林薄，初日照山影。行当访韬光，直上松云顶。（“声暄意弥静”，深于山水者得之，比“蝉噪林逾静”较有味。） 劲羽乏群栖，转蓬靡暂息。伊人贫困士，能无去乡国。辞乡阻长川，旅迹殊可怜。昨别俄六载，斯游定几年。游踪渺无畔，淮水连河岸。回瞻云树深，忽忽兴长叹。云外指京畿，秋风冷客衣。可堪闻塞雁，正值向南飞。（结语淡淡，离情于言外遇之。） 言探黝山奇，早别朱砂石。升厓得险境，指示深悚惕。熟游尚色变，何况远来客。凌空四无倚，投趾不容隙。壁削缘藤行，崖倾藉人掖。所凭勇往志，不随艰苦易。幽岩既已经，危峰自不隔。振衣造其巅，奇胜在咫尺。俯身入烟萝，欲诣仙人宅。（即游山可悟求道，康乐引其绪，此更显言。） 天都信岧峣，特立若翠屏。取径过其趾，俯仰皆奥境。松石俱象形，岩峦类盘绠。将陟目屡眩，恐坠心更警。行经阴洞中，恍惚陷深井。须叟从井出，冉冉首露顶。<目辟>盼多创遘，不类人世景。境断缘梯升，气逼毛骨冷。意坚斯有获，出险真自幸。向晚憩禅扉，一灯照孤影。（写云巢洞四语，深入险出，殊足骇人。） 请为壮士行，用识壮士情。壮士重恩轻死生。主人临歧，陈设饮宴，悲歌声彻，客容尽变。酒阑日落云天高，远闻凄风起于旷野，猛虎啸于林皋。风鸣虎啸扬鞭走，去去报仇不回首。（如见白衣冠祖送时情事。） 中原消息断，胡地风沙寒。经年不逢春，凄恻摧心肝。君王遣妾和戎虏，万晨辞家心独苦。早知塞处不胜愁，那怪将军怕边士。君不见百战生降李少卿，羁留绝域一身轻。丈夫失路尚如此，贱妾含悲空复情。（备责李少卿，而措词微婉，得风人之旨。） 自失鸳湖叟，诗盟三载寒。已知生死断，犹乍别离看。老去悲丘井，情来望逝湍。还闻淮水畔，禅宇托空棺。（此怀家方舟作。） 扁舟泛泛越南沙，倚杖愁临涧路斜。孝穆荒斋犹竹石，总持故宅尚莺花。名高那许遗缨纮，情重难孝弃室家。太息百年同逝水，凄凉还为惜才华。（咏此题者不免过于发露，作者婉约出之，不知微言讽谕过于显斥也。此诗品高下之分。） 回望垂虹隔杳冥，湖波浩渺快扬舲。半篙日气雾中白，万点浪花烟外青。隐隐榜歌来雁汊。凄凄渔笛出云汀。还怜心切乡闾近，未暇携筇访洞庭。 凄凄贱妾闭兰堂，渺渺征人戍朔方。漫拟龙城罢行役，空怜燕阁阅年芳。分弓营畔沙如雪，挂镜台前月似霜。绝域荷戈音信杳，几回清泪湿流黄。（似“莺啼燕语报新年”之作。） 绕堂烟浪洞庭深，芳杜幽兰遍水浔。北渚已传湘女恨，南征更识楚臣心。云中桂棹声疑咽，天际瑶台影乍沉。写尽《离骚》无限意，《竹枝》歌罢又猿吟。 空江潮落水茫茫，南楚征途万里长。为是曾经分手地，不听离曲亦神伤。 持筹绝域感蹉跎，沙塞年年漫枕戈。翻羡苏卿归国早，白头终向茂陵过。（子卿归于昭帝时，时孝武殂落五年矣。诗意见子卿犹得生还也，用笔甚曲。） 万花谷里逐芳尘，自爱翩跹粉泽新。多少繁华任留恋，不知只是梦中身。（邯郸一梦，以二语该之，世人日在梦中，而稍不觉寤何也？） 汉川城郭枕江堤，黯黯烟波日乍低。我欲停桡访神女，暮山无际楚云西。 霜皑皑兮泸之浒，儿弗履兮，畏我父母叶。儿身载寒兮，儿心载苦。儿心兮父心，儿身兮母身。寒兮苦兮，实伤我亲。儿罪兮莫逭，亲心兮可转。俟日出而回光兮，履霜亦暧。（与“臣罪当诛，天王圣明”同一悱恻，可以教孝。） 群峰束奔流，虎牙怒相向。对峙十二碚，罗列钟鼓状。颠崖矗层霄，旁窦穿激浪。峡泉落九夭，汹汹翻海藏。撑舟出井底，篙师气先丧。众工捷如猱，百丈缘壁上。木末纵飞腾，山凹迭升降。一鼓更作气，千篙力谁让。造化何神奇，设此待霸王。颇闻白帝子，于此拒汉将。铁锁贯浮梁，金戈森卫仗。萧铣复何人，屯兵倚叠嶂。群雄电扫空，故垒犹在望。平生历险艰，未若兹游壮。万里投蛮荒，一身堕烟瘴，风餐案倾欹，水宿魂震荡。搜奇命转轻，得句神益旺。讵畏前途修，瞿塘险如象。（峡高纟牵逾百丈，上下不能相顾，故以鼓为节。杜诗所谓“百丈牵江上濑船”，“打鼓发船何处郎”也，经其地者，能亲切言之。） 出峡复入峡，两崖插青冥。中流逐狂飚，奔腾万马声。下滩梭一掷，触石危樯倾。逆挽劳百夫，十步九倒行。力尽听所止，刺篙就回汀。爱此民居壮，凌空驾轩楹。宿云出洞户，古木撑岩屏。惊猿或挂树，怪鸟时一鸣。扪萝上绝壁，山风动冠缨。呼童拾锦石，信手扳杂英。兴幽忘涉险，角目多怡情。前途苦逼仄，绝境难久停。过午岩日晦，磊落见数星。厓黑畏突虎，蛮语频丁宁。移舟近湍激，拍枕声铿鍧。骨肉缘久断，中肖梦亦清。狂吟出险句，那顾邻舟惊。（前后极形其险，中间忽入拾锦石、扳杂英一段，犹杜老《北征》杂入“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也。骨肉缘断，而梦亦不接，是远游人呕心语。） 重峡间百滩，一滩度一厄。江涡众壑趋，厓口乱石积。大石叠鼋鼍，小石攒剑戟。中流若沸川，翻倒蛟龙窟。牵舟逼下流，凛若阻兵革。长篙拄峰腰，远缆走山脊。鸣金策众工，锐进不盈尺。一丝中迸断，百里供一掷。触石无完艘，沈渊有惊魄。是时雨初霁，沙石多滑泽。亡命争上厓，匍匐落冠舄。妇孺互扶携，鸡犬任狼藉。暂脱鱼腹灾，波涛亦衽席。转思断鳌初，四极奠磐石。岂其禹力衰，此境终未辟。吾尤罪巨灵，何惜只手擘。天宰真梦梦，人事日逼窄。波静有潜鳞，林深多敛翮。寄语营利徒，勿作远行客。（一丝迸断，百里一掷，前人入蜀诗未曾写到，“波涛亦衽席”，倒衬出鱼腹之险，真十成用力语。） 噭々猿啼夜，凄凄鹤唳空。断厓开四壁，深井落孤篷。树漏暂明月，湍惊无定风。万重云水隔，归梦亦途穷。（深井五字，惊绝。） 楚蜀分争地，雄关扼怒涛。滩声牛峡转，山势虎牙高。岩树丹青杂，舟樯下上劳。新诗横槊赋，旅兴一时豪。 晓发东安道，轻霜净马蹄。乱鸦僧阁外，残月女墙西。春冷花犹敛，沙平路欲迷。东皋待时雨，取次把锄犁。（晓行如绘，与“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可以并传。） 白发枕戈眠，黄沙带甲穿。风云经百战，筋力尽三边。旧识飞狐路，高谈射虎年。闻笳心未死，尚想勒燕然。（诗家老境，可入《极玄集》中。） 万仞墙临滟滪堆，子阳霸业划江开。白盐峰对城头出，巫峡帆从地底来。云起化龙迷故井，风生跃马有高台。汉家陵阙同灰灭，泪尽寒猿日夕哀。“深井落孤篷”，从高处入峡也，“巫峡帆从地底来”，从峡升高处也。 永安宫殿峡江头，一体君臣祀武侯。天祖式临传诏夜，风云色变出师秋。鸣銮久绝空山道，筹笔犹悬古驿楼。瞻尚死忠谌死孝，千秋配食重诒谋。（颔联劲联分写君臣，结以君臣之后人言，英气凛凛。瞻、尚死忠，愧死谯周，谌死孝，愧死后主。此种诗那得不传。） 辞家动作经年别，动国真成万里游。泪眼已枯猿啸夜，乡书空望雁来秋。蚕丛路险连云栈，鹿角滩惊上峡舟。心折江陵灌园叟，黄柑千树比封侯。（一起四语，直书胸臆，人力不与。） 锦江直下古城壕，地入炎荒近不毛。万里亲朋劳梦寐，十旬餐宿托风涛。征蛮罗甸军声远，《谕蜀》文园典策高。扫尽瘴烟开郡阁，岷峨天半落挥毫。 并马长安忆旧游，逢君意气振高秋。酒徒半散荆卿市，词垒孤悬李白楼。握手星辰摇短剑，离心风雨送扁舟。明年醉我南池上，须典千金紫绮裘。 浣花游迹寄南池，洗马鸣蝉感昔时。遇主名高《三礼赋》，怀人心折《八哀》诗。铸同贾岛应呼佛，绣比平原合买丝。玉貌仰瞻如旧识，忆曾亲拜草堂祠。（自注：丁巳余入蜀，至瀼西，曾拜公祠下。） 玉井分栽到野塘，冰绡翠袖迥生凉。半江残月欲无影，一岸冷云何处香。真相尚留开土社，红衣尽洗美人妆。《水仙操》罢扁舟去，谁与凌波解珮珰。（青嵝中年作也。颔联远神远韵，耐人吟咀，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者耶？） 未斟别酒已伤神，四海终输同气亲。此去白云天万里，望归无复倚闾人。 伏雌烹罢劝加餐，秉烛喃喃语放阑。点检箧中裘葛具，预知别后寄衣难。（作六千里别，不得不预料寄衣之难，诗之动人，全在一真字。） 双溪对掩古溪边，妇汲儿舂各可怜。浩浩乾坤两萍叶，计程我更远三千。（时湘凫客江汉，故云更远三千。） 字吁三，江南长洲人。官醴泉知县。著有《山樵诗》。○圣祖第三次南巡，山樵献诗，命入书局纂修，议叙得官，然敲扑喧嚣，非所长也。醴泉罢归，久之几无立锥地，独能以诗消遣，苦中得甘，而其诗亦不自爱惜，随手散去，身后得其草稿九束，大半温柔乡语，删存五章，皆近元和、长庆诗人者。 尔本无情者，缘何亦白头。丹枫同瑟瑟，野水并悠悠。霜冷下宵雁，月明来钓舟。相逢秋雪里，老我不胜愁。 老去身家不两存，俄看霜后萎芳荪。燕巢华屋垂新泪，马鬛空山感旧恩。岂意十年重一面，却来千里与招魂，茑萝虽附潘杨未，未敢同声哭寝门。（春晖宗伯为其先人营葬，故有第四语，山樵入京，春晖旋没，故有第六语。） 香云漠漠雪飘飘。积翠层岚近可招。犹记玉堂春夜梦，短篷斜系虎山桥。（因游袁墓而追忆往昔之梦游也。修书在武英殿，故不碍云玉堂。） 大地冰轮原普照，故园想亦共清光。别离人度团圆夜，白发红颜各断肠。（与“独眠人起合欢床”同意，眷念家人，不比寻常浮艳。） 抱叶隐深林，乘时嘒嘒吟。如何忘远举，饮露已清心。 （木鸢为诸生，不应乡试。抒写怀抱，已见此诗。） 月中自顾娉婷影，镜里谁怜憔悴容。永夜制衣金剪冷，秋风万里度卢龙。 暗飞几点隔帘栊，影乱繁星度远空。莫入班姬金阁里，恐随团扇落秋风。 （与“犹带昭阳日影来”对看，便知其工。） 夜拥笙歌百尽台，太湖月落宴还开。君王自爱倾城色，却忘人从敌国来。 （眼前语，却无人道破。） 千门春静落红香，宛转莺声隐绿杨。任尔楼头啼晓雨，美人梦已到渔阳。 （亦与“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对看，善于翻用古人。） 清秋泻影画楼前，一水盈盈耿碧天。若果此中风浪静，女牛何事别经年？ 清秋湛露浥琼芳，素影风摇玉砌旁。夜静看花人独立，水晶帘外月如霜。 （写花并写出看花美人，与尤子在京作可云笙磬同音矣。） 年年踪迹感漂蓬，冷落柴门烟雨中。燕子归来迷旧垒，桃花何处笑春风。 （于湘寓吴中，几无家矣，自维扬归，感而赋诗，未几病殁。倘所谓忧能伤人者耶？） 读书不求名位高，饮酒不尽千钟醪。得心每在淡与泊，此中至乐诚陶陶。 先生闭户穴《坟》《典》，卅年门径丛蓬蒿。三公令仆断梦寐，淡如云影径鸿毛。 忽传不诏贲郡邑，水南水北纷喧嚣。公卿合辞拜手荐，汉廷经术千秋遭。 申辕年已惫筋力，蒲轮难涉风尘劳。上陈著述达黼座，至尊下遣官胥钞。 周情孔思审中正，辨别白黑穷厘毫。少司成职重太学，帝命取式风之浇。 先生受官不受禄，几席讲学仍衡茅。走也仰钻希万一，有似蚁垤窥潐峣。 韩门近在许偻入，欲抉精髓弃粕糟。寸莛巨杵叩俱应，试听鐄鐄天半鸣蒲牢。 清明恰是握兰辰，遥卜秦淮景物新。杨柳晚风深巷酒，桃花春水隔帘人。 桥边车过香生路，楼外船归月满津。憔悴不堪来旧馆，相逢谁为浣沙尘。 （秦淮风景，宛然画出，令人追忆旧游。） 旋假旋归未得闲，十行俱下片时间。百城深入便便腹，直抵荆州借不还。（巧思。） 谁家亭院自成春，窗有莓苔案有尘。偏是关心邻舍犬，隔墙犹吠折花人。 （以邻犬之吠人，传出芳园之废，如画家之用烘衬也。） 羊肠岭畔幽栖处，一水当门泻作渠。薇蕨西山心自印，藻蘋南涧奠还虚。 相忘桑海逃名后，不接贤豪俟命馀。 （自注：汤文正抚吴日，两访之，俟斋避之秦馀山。） 此日行人罕凭吊，烟云惟护逸民庐。 （潘次耕太史受业于俟斋先生，次耕子文虎，文虎子雅奏，学术渊源，盖有自也。俟斋祠废，文虎父子重葺之，雅奏没，祠恐复废，读其诗，有望于潘氏之兴也。） 卷三一 徐灿 旧游京国久相亲，三载同淹紫塞尘。玉佩忽携春色至，兰灯重映岁华新。 多经坎坷增交谊，遂判云龙断夙因。料得鱼轩回首处，沙场犹有未归人。 （此相国被罪，尽室谴谪塞外，羡方太夫人归，怜己之未能归也。极愁惨中，不失和平气象，是为正声。） 昔闻生别离，不闻死别离。无论生与死，我独身当之。 北风吹枯桑，日夜为我悲。上视沧浪天，下无黄口儿。 人生不如死，父母泣相持。黄鸟各东西，秋草亦参差。 予生何所为，予死何所为？白日有如此，我心当自知。 蟋蟀吟秋户，凉风起暮山。衰年逢世乱，故国几时还？ 盗贼侵南甸，军书下北关。生民涂炭尽，积血染刀镮。（少陵风格。） 栖鸦流水点秋光，爱此萧疏树几行。不与行人绾离别，赋成谢女雪飞香。 （王渔洋《秦淮竹枝》有“栖鸦流水空萧瑟，不见题诗纪阿男”，盖赏其风神也。纪咏《桃叶渡》中云：“波摇秦代月，枝带晋时春。”亦称佳句。） 在昔皇天倾，覆卵无完理。兄不即殉身，感奋良有以。 摩挲双匕首，一夕再三起。千钧重一发，恐复忧天只。 荏苒岁月间，隐痛入骨髓。未揕仇人胸，抱疾忽焉死。 尸床目不瞑，不继非人子。尚有娥亲在，李寿汝莫喜。 （因兄报仇之志未遂而死，己以一身任之，字里行间，读去铮铮有声，使人增孝思、增义气也。第未知异日报仇与否？） 吾父矢报国，战死于蓟丘。父马为贼乘，父尸为贼收。 父仇不能报，有愧秦女休。乘贼不及防，夜进千貔貅。 杀贼血漉漉，手握仇人头。贼众自相杀，尸横满坑沟。 父体舆榇归，薄葬荒山陬。相期智勇士，慨焉赋同仇。 蛾贼一扫清。国家固金瓯。 （机智义勇忠孝，于一诗中见之。） 席门闲傍水之涯，夫婿安贫不作家。明日断炊何暇问，且携鸦嘴种梅花。 （视前诗如出二人。） 窗外鸡初唱，花间露未干。欲临明镜照，犹怯翠眉寒。 宿鸟翻林树，归鸿振羽翰。不知乡国信，何日报平安？ 残年泊归棹，问酒郭西亭。雪圃芹芽白，江醪竹叶青。 夕阳新别路，衰草古离情。隔岸寒山色，含凄望旧京。 雪意满芳洲，苍山引去舟。霜风醒客梦，笳月起边愁。 万里从军急，孤身倚剑游。家园落日里，莫上最高楼。 积雨经旬鹤未过，小楼闲眺费吟哦。帘开燕子归来晚，门掩梨花落处多。 新水小桥通蕙畹，乱山古寺入烟萝。云开树杪看浮棹，画出春帆送绿波。（娟秀。） 魏晋已如梦。荒台今独存。龙蛇正交斗，鸾凤自高鶱。 避俗惟长啸，逢人常不言。始知真隐意，何必入桃源。 （入手高朗沉郁，盛唐风概。） 星光历历汉悠悠，怅望双星独倚楼。莫谓人间多别恨，便疑天上有离愁。 梁清谪去谁相伴，子晋归来合共游。惟有月娥应最妒，一轮风露不胜秋。 宫柳初开一抹眉，武昌城下乍逢时。春来树树烟条绿，欲认何枝是旧枝。 公子翩翩信绝伦，拟将豪举却狂秦。不知宾客成何事，枉向楼头斩美人。 （信陵之得毛、薛，可云得士。若三千中十九人，皆碌碌也，而斩美人以谢之耶？平原之徒豪举，即于此见之。） 黄河流水响潺潺，当日腥风战血殷。大地尽抛金锁甲，长星乱落玉门关。 居延蔓草萦枯骨，太液芙蓉失旧颜。成败百年流电疾，苍梧遗恨不堪攀。 （此感思陵失国时事，降将倒戈，虎臣战没，而君王因之殉社稷矣。忠臣之女，宜有是诗。） 六贵同朝激虎彪，横江勒马下秦州。银枪酒市春双靥，玉屟莲台月半钩。 赵鬼《西京》谙汉赋，阿兄东阁压通侯。谁知讲武旄头入，芳乐笳声碧麝秋。 （萧衍谓张弘策曰：六贵同朝，乱将作矣，东昏劈幸之徒，有赵鬼者，能读《西京赋》，曰：柏梁既灾，建章是营。乃大起芳乐等苑。梅虫儿，齐主呼为阿兄。） 五月谁勤君父难，七官先反弟兄戈。江淮废后襄阳促，秋草台城放橐驼。 （临贺王正德引侯景千兵渡江。“金瓯无缺”，武帝自矜语。围台城时，蔬茹皆绝，邵陵王纶上鸡子百枚。太清三年五月，武帝殂。武陵王自称帝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湘东王绎行七故云。） 调入苍梧斑竹枝，潇湘渺渺水云思。听来记得华清夜，疏雨梧桐独坐时。 野树鸣蝉咽未休，蓼花蘋叶晚来秋。干戈满眼惊残梦，风雨伤心逐去舟。 丧乱相依吾弟在，艰危无奈老亲忧。更怜宿草青青冢，寒食新烟望里愁。 秋声听不得，况尔发哀吟。游子他乡泪，空闺此夜心。 已怜装阁静，还虑塞垣深。萧瑟西风紧，行看霜雪侵。 （此闻蟋蟀而怜远行也。起十字便已高绝。） 几回闻雁忆连然，天末遥将锦字传。万里飘流羁远客，十年迢递阻回船。 浮云目断苍山外，落月魂消洱海边。何日刀镮遂初约，免教暗卜掷金钱。 深闺白日静，熏香垂罗帱。病起罢膏沐，淡若明河秋。 自汝入家门，操作苦不休。蘋藻既鲜洁，牖户还绸缪。 丈夫志四方，钱刀非所求。惜哉时未遇，林下聊优游。 相对理琴瑟，逸响随风流。潜龙慎勿用，牝鸡乃贻羞。 寄言闺中子，柔顺其无忧。 （以禔躬勖子，以淑慎勉妇，闺阁中居然儒者。） 吾子廉吏孙，读书昧生理。三十未成名，徒然还乡里。 外侮旋复来，内忧方未己。忽然远行役，披衣中夜起。 明星光在天，河流正弥弥。行云有返期，游子靡所止， 揽涕下高堂，长途从此始。 才地非独优，处卑愿亦足。矧有嘉树林，朝昏托栖宿。 鹰鹯过莫窥，罻罗无由触。哀彼《黄鸟》诗，长谣念邦族。 （诗中比体，勉其因不失亲，随遇自安也。） 君不见侯家夜夜朱筵开，残杯冷炙谁怜才。长安三上不得意，蓬头黧面仍归来，呜呼世情日千变，驾车食肉人争羡。读书弹琴聊自娱，古来哲士能贫贱。（立身一败，万事瓦裂，皆由不能贫贱之故，贫贱中正可磨炼人品也。能贫贱，他日即能富矣。学者宜三复斯言。） 玉台妆罢无人见，伤心空自悲团扇。秋草偏生长信宫，春风只在昭阳殿。 殿里君王酒半醺，娇歌雅舞争纷纷。三千锦帐飘香麝，十二长裙散彩云。 众中别有人如玉，新妆艳艳娇红烛。不许寒乌带月啼，恐惊春燕衔花宿。 谁怜长夜梦难成，忽度流莺似有情。片月高高挂天汉，千秋应照妾心明。 遇节思吾子，吟诗对夕曛。燕将明日去，秋向此时分。 逆旅空弹铗，生涯只卖文。归帆宜早挂，莫待雪纷纷。 一片桃花水，盈盈送客舟。春来万杨柳，叶叶是离愁。 顾我穷途者，逢君意气投。烟虹时染翰，风月几登楼。 只合熏香坐，谁堪鼓枻游。燕台一回首，云白古杭州。 出郭忘远近，十里清阴中。川陆互回没，延缘遂无穷。 冈峦去殊势，竹树交成丛。安知蒙密处，下有溪流通。 石桥路可寻，一转迷西东。烟空人不见，寂寂山花红。 纷纷红复碧，相引呈异姿。心目所应接，人各领其私。 烟缕出丛薄，山家住茅茨。人贳杳然隔，何殊太古时。 （“人各领其私”，正以私见公。从少陵“欣欣物自私”化出。） 文石无岁年，山根浸历历。谷鸟鸣转幽，溯洄安所极。 水花爱明净，绝境杳难即。可有浣纱人，一笑似相识。 泉声檐槛外，林壑杳然深。人世热何处，我来清到心。 松林藏日色，潭底卧峰阴。一自乐天记，山光寒至今。 新唐一水绕街东，旧是柴桑五亩宫。松菊尚存思祖德，蓬蒿不剪见家风。 花深鸡犬疏篱外，潮落鱼虾小市中。却爱常前双燕子，还寻故垒入帘栊。 太华峰头见上真，霞衣绰约是前身。海中若木何尝夜，天上桃花不计春。 瞬息去来原是幻，片时欢笑亦相亲。钟声已碎昆明劫，好向毗伽问后因。 （语有仙气，不因镂刻而成。） 曾向邻居共疑纱，裁云咏絮斗芳华。香沾绣帙同分线，春暖妆台互送花。 漫说罗敷原有婿，可怜蔡琰竟无家。于今辫发垂双耳，紫塞斜阳泣暮笳。 （极不堪事，写来蕴藉，服其笔墨之工。） 水浅舟胶日半斜，扣舷闲望似天涯。烟深竹坞鸠呼雨，潮落芦根蟹聚沙。 愁绪萦缠同蔓草，年华衰谢感残花。剧怜弱女常同泊，相对蓬窗数晚鸦。 明德弥苍昊，神功迈大庭。怀襄方尽力，胼胝极劳形。 草木开蒙昧，龙蛇涤秽腥。铸金九土贡，志怪八方经。 苍水先呈简，防风后至刑。相传弓剑弃，此地隧泉扃。 三古遗祠庙，千秋共荐馨。璧牲前代典，碑版列朝铭。 深殿从群后，空山走百灵。旧闻云罕驻，今见翠华停。 心法传河洛，天章焕日星。殊恩沾后裔，异数出明廷。 肃穆瞻新象，登临泊小舲。墄垣辞镂琢，户牖炯丹青。 莫觅藏书穴，徒看窆石亭。萝长鼯窜迹，松老鹤修翎。 众水环襟带，诸峰列嶂屏。桥山同故事，寂寞对秋坰。 （一起五韵，包括神禹生平，通体整肃，有少陵《谒先生庙》风格，不意于闺闱中见之。） 家内平安报尔知，田园岁入有馀资。丝毫不用南中物，好作去声清官答圣时。 （见王渔洋《诗话》中。） 一部《楞严》户昼扃，木鱼竹杖倚围屏。老人自觉修斋好，不为儿曹讲佛经。 （不说佛经，讲《孝经》可也。宜田氏后有令人。） 夫婿长贫老岁华，生憎名字满天涯。席门却有闲车马，自拔金钗付酒家。 （夫婿身分，即从留宾传出，而己之贤涉，亦从此可见。） 征鞍落叶打离披，忍泪临风饯一卮。夕照渐低人渐远，断鸿声里立多时。 大王真英雄，姬亦奇女子。惜哉太史公，不纪美人死。 （虞兮之死，史笔无暇及此。然一经拈出，真见心思。） 挟策长安去，谁怜行路难。恐伤游子意，别泪不轻弹。 木石风花结四邻，寂寥门巷久无人。昔年燕子今重到，始信交情尔独真。 大火既流，凉风荐爽。四时代谢，成功者往。 是刈是获，东作乃登。馨香玉粒，神享其烝。 率我妇子，中夜鸣机。凉霜戒晨，勿使无衣。 北户乃墐，凝阴冱寒。两仪混一，雨雪漫漫。 何以御穷，修其旨蓄。草木既胎，蛰虫咸伏。 无视无听，以还纯朴。百尔君子，宜谨嗜欲。 （于天时为闭藏，于人心为守中，得汉人气息，而又别存理趣。） 天将降阴雨，病骨必先痛。转辗不能寐，常至霜钟动。 老觉近年增，愁自三生种。万虑积此时，疾苦非所重。 逝者日以久，忧来谁与共。一岁又将除，五穷复难送。 翻羡长眠人，不醒钧天梦。（此称未亡后诗，得白太傅神理。） 西风一夜返芝田，仙蜕仪形尚宛然。旧过苍苔犹有迹，重来华表是何年。 独临池畔悲孤影，唳入秋空泣暮烟。何处惹人情最切，严霜落叶五更天。 （吊鹤实以自吊，五六语分写孤侣哀鸣，字字凄恻。） 珍重馀生劫后身，即怜孤负一分春。殷勤好与东风约，留取馀花待病人。 吴江之水春泱泱，水边曾蘸青螺香。我寻黛影不得见，对此绿波空断肠。 残星点点障轻雾，左妹金闺在何处？雉堞连墙有蔽亏，渔舟荡桨空来去。 茭花菰叶满江浮，画烛银缸彻夜游。曲渚流霞漾金钱，碧天清露洒琼楼。 一时吟咏出花下，百尺天孙锦云絓。相隔风光知几春，教人宛转怀长夜。 十幅蒲帆五两风，长桥犹跨旧城东。美人不在桥边住，盼作春天一段红。 落尽红衣莲子多，相看绿水木兰过。晓风不解吹愁去，偏送佳人到苎萝。 田文五日生，屈原五日亡。吉凶同此日，理固难推详。 原与国休戚，一死分所当。渔父枻自鼓，詹尹龟宜藏。 抱石投湘流，心与日月光。文从狡兔计，高枕乐未央。 后合魏秦赵，伐齐何披猖！身死薛随灭，高户仍不详。 文生鸡狗雄，原死荃蘅芳。世人何梦梦，悲屈羡孟尝。 我心独不然，临风慨以慷。抚时怀往事，聊进菖蒲觞。 （正则之死，贤于孟尝之生，合两传校之，其论自定。定论出闺闱中，大难！大难！） 灼灼庭前花，春风斗红紫。随荣复随谢，盛衰偶然尔。 草木岂无情，谁能一生死。我思更如何，欲种菩提子。 三峰崒嵂插青冥，高处平扪井鬼屋。池上莲花开日月，磵边石鼓动雷霆。 药蓝何日逢毛女，仙掌于今忆巨灵。愿驾鹿軿过雾市，丹炉石榻检遗经。 岁岁逢春春可怜，争禁三起又三眠。丝丝愁绪随风乱，濯濯丰姿著雨妍。 古渡欲牵游子棹，离亭留赠旅人鞭。一声长笛河桥晚，回首苍茫几树烟。 不禁乡思倚危楼，山色空蒙海气浮。风雨别来花半老，音书隔绝雁惊秋。 林间野鹤呼幽梦，天际浮云带远愁。好寄相思与娄水，门前日日有潮头。 残灯明灭里，遥夜梦醒时。起立庭前树，孤怀明月知。 孤舟暮归去，别路江南树。烟处有钟声，故人在何处？ 恨少垂杨柳，殷勤系玉鞍。夕阳鸦背暖，春雪马蹄寒。 入世逢迎拙，依人去住难。痴儿啼向我，昨夜梦长安。 栖燕将雏苦，征鸿失侣寒。居家与行路，同是一艰难。 久客非长策，归耕有薄田。一棺痛慈母，急为卜牛眠。 （讽游子以行路之难，弹缺之耻，犹姑氏季娴以能贫贱、亲正人勖子也。末章望其葬亲急归，游子不容不归矣。性情既挚，诗安得不工。） 前时失意悔游燕，此去中州枉自怜。飘泊君同苏季苦，操持吾愧孟光贤。 计程已隔三千里，念别谁堪四五年。（自注：方舟云，此行以五年为期。） 莫向离亭歌折柳，恐催客泪落离筵。 相期河渚玩春华，一棹迎风路未赊。楼外有梅三百树，美人不到不开花。 （约看花而云不到不开，望其早到也，不妒可知。讵止工于措语。） 寝苦枕块空山里，却望松楸泪泫然。纵使慈乌能反哺，可能飞得到重泉？ 凭栏天际荡心胸，一片云飞接岱宗。缥缈层檐疑结蜃，等闲高卧笑元龙。 自传家学三千众，谁数仙居十二重。乃问芙蓉楼上客，何如东海表齐封？ 绣网蛛丝镜满尘，闲花狼藉不知春。添愁怕见梁间燕，犹是呢喃觅主人。 家住青山侧，青山断尘迹。浮世几兴亡，依旧青山色。 灯前课子诵芸编，百事萦心逼岁阑。泉路十年音信断，空山风雪一家寒。 （四断句中，俱有冰霜之色。） 杜鹃唤春归，和风吹芳芷。何堪对斯景，把酒送吾子。 分手即天涯，惜此须臾晷。别绪如茧丝，柔情似潭水。 离怀寄孤鸿，相思托双鲤。征途勉加餐，努力拾青紫。 上慰高堂亲，下酬贤伯氏。君行既雅醇，君才复俊美。 但保金石心，豪门勿投趾。桃李易凋残，松柏岂朝萎。 行矣勿悲嗟，风云自此始。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勉夫以持身处世之正也。保金石心、断豪门迹，守此两言，可云有所不为矣。此种诗犹存《雄雉》遗意。） 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恐伤慈母意，暗向枕边流。（仁孝之言，自在流出。） 失意休教苦自煎，为君把卷论前贤。儿顽应笑同王霸，婢钝何须学郑玄。 涤器当垆情更洽，操舂举案志犹坚。久藏赖有床头酝，莫负梧桐月正圆。 （“奴爱才如交萧颖士，婢如书似郑康成”，向雅《剑南》佳句，得其意而翻用之，以高隐重，不以才藻鸣也。家风敦朴，于兹可见。） 落叶枫林两岸秋，曾于南浦动离愁。只今一片江头月，不照归舟照去舟。 柳条风静雨初收，更罢罗衣懒上楼。花下欲将新月拜，一钩却到绿梢头。 一声凄切度河梁，不诉离群也断肠。寂历寒沙眠铩羽，空明霜月照分行。 无心避患衔芦获，肯恋馀生逐稻粱。闻道边庭尚征戍，孤鸣幸勿到辽阳。 买得吴山土一堆，思亲日夕寸肠催。粗安窀窆封新鬛，可卜神明稳夜台。 满目松杉滋涕泪，无情猿鸟亦悲哀。祖先丘陇遥相望，累叶忠魂总不灰。 一样莺花二月天，饧箫声里兴萧然。 三旬九食吾家事，不独今朝是禁烟。想见清士家风。 病废机丝老废蚕，牙签缃帙兴犹耽。唐诗汉赋都收卷，日向明窗诵《二南》。 弃辞藻而重修齐，闺中端本之学。 〔古讳达可，戴讳国柱，同以忠勇见知于可法史公。自注：时史公总督漕运。巡抚淮扬。怀宗十四年，流寇袁时中寇睢，古时驻宿，邀戴往击，战于凌城庙，众寡不敌，俱死焉。史公随遣使致祭，命于所瘗地刻石立忠义冢。呜呼，二公真烈丈夫哉！丁酉秋，予同母氏往过拜其墓，深惜其事之未传于史也，因为诗以俟輶轩之采。〕 入门扪残碑，太息拜遗貌。忆昔明运衰，群盗起聚啸。 剿抚两失策，峰虿变虎豹。所过无坚城，苍生任凌暴。 二公真人豪，忠贞出天造。金铁冶成心，冰霜厉寒操。 贼峰一朝来，矢石躬亲冒。官小誓捐躯，力薄那自料。 慷慨互争先，从容共谈笑。燃炮击贼人，天地为震悼。 贼用魇魅法，自注：命祼妇人拜炮反震。蚁聚蜂屯到。 众寡势不当，头断臂犹掉。成仁并取义，日月争光耀。 碧血洒平芜，贼马不敢蹈。至今旷野中，白日常见烧。 如何八十年，荐绅少凭吊？姓氏已稀传，父老犹相告。 兰台事纂修，幽微须阐耀。谁为秉笔人，搜求不遗奥。 （“剿抚两失策”二语，断尽熊文灿、杨嗣昌诸人之罪。古、戴二公，《明史》失载，此诗可补阙略。） 人生重贤豪，不在名字美。难以易相方， （自注：唐进士黄居难为诗慕白乐天。故名居难字乐地。） 赤将白自比。（自注：李赤自比李白。） 岂遂足追配，效颦空复尔。四弟性明慧，翩翩致可喜。 世业下相城，生来故家子。先人早弃世，沦落来居此。 家毁不谋归，侨寓贫如洗。画获复和丸，提携赖母氏。 就傅勤诵读，弱冠终军齿。挺然才气雄，籍甚声华起。 尔字与尔名，呼之有年矣。忽然厌旧称，十呼懒一唯。 向我索更之，我特不敢诿。文取《世子》篇。义载《大戴礼》。 宋郊变宋庠，饮香从此始。名氏新改初，譬若居新徙。 努力事葺修，栋梁庶不圮。莫若江南橘，逾淮化为枳。 （酌雅禀经，顾名思义，诗不徒作。） 李山人，年已翁，可怜白发颜犹红。矮茅屋是尔宫，青藜杖是尔童。 烟霞满怀丘壑卧，夜呼骨痛朝呼饿。戚施举步行逡巡，天意厚汝汝真嗔。 汝不见孙膑成名无一足，苻坚快意得半人。 金川门入北平军，叔父周公逐嗣君。碧血一区埋十族，青山千古护孤坟。 祠依忠烈缘同志，（自注：闻先生祠与景公祠相接。）藓蚀碑铭认旧文。 樵牧那知青史事，经过也复吊斜曛。 （吊正学诗所见夥矣，词严义正，气足神完，无出斯篇之右。） 王师问罪近江濆，宰相中书醉未闻。复社怨深谋汲汲，扬州表到血纷纷。 金墉旧险崇朝弃，郿坞多藏一炬焚。卖国仍将身自卖，奸雄两字惜称君。 （贵阳、怀宁二贼臣，只修复社之怨，报魏阉之仇，王师南下，阁部告急，掩耳不闻，视贾似道之不救樊城，尤为人头畜鸣也。究之杀身亡家，遗臭终古，末路安可问哉！奸雄二字，曹孟德辈足以当之，予以奸而不予以雄，具有卓识。） 石头天险壮层城，虎踞龙蟠旧有名。峙鼎三分吴大帝，渡江五马晋东京。 高台凤去荒烟满，废苑萤飞茂草生。往事不堪频想象，夕阳西下看潮平。 河广难杭莫我过，未知安否近如何？暗中时滴思亲泪，只恐思儿泪更多。 （因忆母而转出母之忆女，其情倍深。） 高楼一骋望，秋林何冥冥。金飚飒然来，拂拂吹轩楹。 严霜凋蕙草，竹根莎鸡鸣。落日凄以黄，照此朱槿荣。 房栊郁窈窕，芳树纷葱菁。低枝触锦瑟，泠然激清声。 境寂意自惬，虑淡心寡营。因悟静者远，而多遗世情。 晓登百尺楼，遥望中条山。天际有白云，日夕自往还。 去来何寥邈，引领难追攀。谁云生女好，少长违亲颜。 岂不眷庭闱，安能事间关。问寝久疏阔，视膳良以艰。 回步循南陔，踯躅涕汍澜。 瘦菊依阶砌，檐深承露难。莫言根蒂弱，翻足奈秋寒。 忽驾青鸾返碧虚，琼花吹折痛何如。修文应是才人尽，徵到姮娥旧侍书。 （天上修文，几成套语，一用点化，顿觉鲜妍。） 闻道无人随匹马，曾经六月堕飞鸢。残碑洒尽诸军泪，苔蚀尘封四十年。 山从绝域势遥分，天限西南自昔闻。烽静戍楼狐上屋，风喧古木鹤惊群。 横盘石磴危通马，深锁雄关冷护云。叱驭升平犹觉险，挥戈谁忆旧将军？ 西岭千重簇剑铓，曾挥万骑蓦羊肠。鬼灯明灭团青血，野冢荒凉啸白杨。 梦断屋霄空漠漠，事随流水去茫茫。只今剩有残兵卒，指点空山说战场。 萝壁松门一径深，题名犹记旧铺金。苔生尘鼎无香火，经蚀僧厨有蠹蟫。 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征南部曲今谁是，剩有枯禅过故林。 （绥远将军平吴逆后，随获谴咎，归空门以终。四章皆怀滇南征战地，悲歌感慨，其原出于少陵《诸将》、《咏怀古迹》等篇。） 薤上露，日出晞。朝槿花，日暮萎。 微物转瞬间，人生谅如斯。彭祖帝尧民，亦复同所归。 服食求神仙，仙成竟何成。守道以待终，令名庶可垂。 （《薤露》原词只言人命奄忽，以挽王公贵人，此陈求仙之谬，而以守道令名为不朽，粹然儒者之言。） 相对疑梦寐，言别百愁生。孤飞易为感，使我心魂惊。 聚散人生常，此别难为情。尔我本一树，相期共枯荣。 尔今折枝条，芽肄何时萌。沾润我本怀，老髦愿难行。 尔今返吴中，闭门守硁硁。勉哉崇令德，努力以扬名。 取法不在远，祖父有遗型。周亲我老矣，垂涕重丁宁。（古意古音，勖之以正。） 十年为妇《蓼莪》馀，疏水家风乐自如。宛似举场勤苦士，妆成惟对古人书。 （姑近儒者，妇近书生，闺中乐事，备于一家矣。） 斯立只哦松，君今意气雄。官为七品佐。身落万山中。 羽檄驰荒徼，征求感《大东》。莫嫌劳瘁剧，黾勉救疲癃。 （此通家生侍御冯浩母也。于羽书旁午财粟殚亡之日，望夫子尽瘁救时，是何等胸次！） 自爱投闲纵所之，江村林壑漫栖迟。本无喜愠抽身早，须信英雄种菜宜。 逸兴耽于黄菊候，幽情诉与白鸥知。绿杨影里三间屋，羡杀渔人理钓丝。 天生蒸民，有觉其性。阴阳肇判，含元达顺。 琴瑟载咏，蘋蘩攸司。夙夜用敬，犹惧或亏。 无曰深闺，莫余云觌。淑慝在躬，指视暗室。 维椒与兰，植于中田。我思君子，淑慎寒渊。（此以慎独自箴。） 节以应佩，琴以和神。词苟或费，宁默而存。 勿尚尔舌，寸心是弛。既悔而追，不胫千里。 嗟嗟愚盲，慎其德间。鹦鹉多言，只名文禽。（此以谨言自箴。） 维织与纴，为坊厥心。舍业而嬉，淫慝相寻。 野有络纬，振迅其翼。尔安用媮，微羽所疾，虽有孔翠，不如春蚕。 之子纂组，不如布缣。（此以勤劳自箴。） 啼眉折腰，邦国之妖。彼昏罔知，反以用骄。 幽闲贞静，曰配君子。载色载笑，若佐之史。 敬而能和，穆如清风。修身准此，维以令终。此以和敬自箴。 少小属闺闼，感君意缠绵。聘以明月珠，迎以黄金鞯。 结褵自今夕，誓好永百年。采兰涉秋水。荐藻奉华筵。 合欢裁作被，朱丝操作弦。虽无兰蕙姿，向日呈芳妍。 一身皆君有，寸心私自怜。何用答嘉惠，持以弃豆笾。 在天莫为云，雨落难上天。在地莫为影，日暮愁弃捐。 婉娈保素志，跬步称比肩。 （于同声中写同心，有和顺，无狎昵，所谓“有道妻子皆得佚乐”，于弁江夫妇见之。） 旅寓金阊五十秋，亲年多半老依刘。嗟予未识乡关路，廿载空登乡思楼。 （浅浅语，自有远神。） 东风庭院林莺语，斜日帘栊海燕飞。九十春光今已半，行人到此也应归。 卧病逾时岁又新，衡门两版绝嚣尘。垂帘怕放东风入，春到贫家不当春。 尺素题初罢，轻罗泪未干。离愁不堪寄，聊复报平安。 轧轧机杼声，漠漠空天雪。操作入中宵，十指皆皴裂。 积丝匹难成，不忍中道绝。著此缟素裳，怡然矢同穴。 （积丝十字，为学如是，立节亦如是。） 宁云致通显，不敢陨故步。尔父有残书，慰母在寒素。 萧萧风雪逼人寒，欲整行装忍泪看。珍重送君无别语，高堂代我问平安。 日月依辰至，村居岁欲残。补衣朝旭暖，织素夜灯寒。 节分於陵苦，贫偕孺仲安。囊空忘羞涩，不用一钱看。 复抱西河痛，遥知泪不干。可怜双白发，谁与劝加餐？ 穷薄还凭世泽存，朝来弧矢喜悬门。翻嗟姑舅先朝露，未得生前一弄孙。 （志喜中转复增悲，微特不妒，弥见孝思，此妇德之纯者。） 一字横排筝柱来，声声似拨楚弦哀。愿为羽翼偕飞去，纵遇高峰誓不回。 平台冉冉黛初匀，不逐邻园斗丽春。金谷荒凉成往事，风前犹想坠楼人。 （商丘宋公任江左屏藩时，《咏绿牡丹》二律，和者几于盈千，然皆刻画景状，馀韵无存也。此妙在不即不离。） 乘潮渡渔浦，沓嶂夹江濆。下瞰绿波影，能令纤芥分。 筏移疑入镜，碓落自舂云。听尽潺湲水，滩高易夕曛。（佳句。） 迢递逾梨岭，肩舆胜驽骖。雄关限闽越，幽境极东南。 地暖常多雨，云开忽作岚。乡闾望不极，聊复上岩龛。 绿杨深沉塘水浅，轣辘车声满疆畎。倒挽河汉上陇飞，渴乌衔尾回环转。 今夏旱久农心劳，西风刮地黄尘高。原田迸裂龟兆坼，引水灌之如沃焦。 男妇足茧更流血，鞭牛日夜牛蹄脱。田中黄秧料难活，村村尽呼力已竭。 （其声促，恰称此题。读《云汉》诗可悟。） 竹竿袅袅微风里，失鱼不忧得不喜。收纶放艇出芦丛，白鹭横空忽飞起。 江皋落日江水清，水清无复见鱼行。仙源有路渺何处，云水苍茫无限情。 京洛烟尘弃不收，西湖台阁作金瓯。流连秋色还春色，歌咏杭州胜汴州。 自愿苟安增币帛，谁抒孤愤报仇仇。栖霞岭畔将军墓，只有南枝记旧丘。 （宋高苟安，父仇不报，《戊午谠议序》极言之，闺闱中亦见及此。） 新妆竞扫学轻盈，俗艳由来易目成。谁识天寒倚修竹，亭亭日暮最孤清。 （慰夫不遇，喜无噍杀之音。） 远望云山暮霭浮，初生纤魄挂南楼。树头宿鸟惊弓影，水面游鱼怯钓钩。 淡淡画眉微有恨，深深学拜便含愁。广寒风动银河浅，罗袜新裁夜出游。 （此方虚谷所谓著题体也。中二联写景写情。新字于末句借点，布置极工。） 金剪生寒夜漏长，玉人纤手懒缝裳。素娥偏耐秋光冷，来照鸳鸯瓦上霜。 （有义山绝句神味。） 沉沉夜永漏声添，倚户萧条对彩蟾。青女不如幽院冷，还吹霜气入重檐。 乍觉商飚动，园林色渐非。井梧吹欲堕，梁燕送将归。 延爽开罗幕，迎凉卷纻衣。汉宫藏扇者，安命掩金扉。 东风吹梦入烟村，月地云阶印浅痕。竹外横斜空色相，水边隐约认香魂。 一枝欲寄人难折，三匝无依雀自喧。顾我清癯怜共瘦，琐窗徙倚向黄昏。 （妙在字字是影。） 今夕是何夕，忽听苍龙吟。成连之海上，千载有遗音。 窥牖月如水，隔墙风满林。漏深吹忽断，不尽故乡心。 （通体高格，明人中近徐昌穀。） 元舆赋里识芳姿，玉篆牌悬第几枝。想见深闺多逸韵，今毫不用买胭脂。 飞雨过群岭，篮舆陟翠微。幽径入松际，轻风吹人衣。 高士有遗迹，想见疏凿时。老屋就深树，寒泉泻平池。 墓梅双虬龙，屈铁盘高枝。缅怀硕人轴，偕隐赋乐饥。 已辞梁栋材，自远太庙牺。一门擅文藻，渊雅良可师。 （自注：凡夫及子灵均工古篆，配陆卿子工诗，子妇文俶工写花鸟）。予亦慕高隐，愿采商山芝。鹿门期可逐，怀古生遐思。（吊偕隐人。而己亦愿偕隐，志趣可知。） 古镜朦胧减旧清，一朝磨洗倍晶莹。云开夜月秋毫见，雨过菱花色相明。 阅世兴亡疑有眼，辨人好丑总无声。玉台妆罢时时拂，莫使浮尘又暗生。 （五语写古字巧，六语喻君子知人，不自矜其名也。对偶较胜。） 三载依依玉镜前，旧梳妆处最相怜。不知今后红窗里，又是何人点翠钿？ 满耳萧骚梦不成，残云凉月夜凄清。等闲吹落长林叶，杂入千家捣练声。 天外鱼书绝，征人岂念家。可怜小儿女，夜夜看灯花。 吴树燕云断尺书，迢迢两地恨何如？梦魂不惮长安远，几度乘风问起居。 招我以神仙之窟，凤麟之墟，乘我以青鸾之辇，赤龙之车。 手摩日与月，浩荡经天衢。 回首人世真渺茫，齐州九点烟青苍，我欲乘风任翱翔。 忽闻空中飘鼓吹，绰约佳人御云气。似曾相识碧落间，共赴瑶池为仙吏。 瑶池日敞宴初开，星娥月姊双双来。 相携千年乍熟蟠桃实，劝饮百巡不醉流霞杯。 顿觉心清体骨轻，梦回漏箭报三更。烟霞已散空庭寂，静听梧桐淅沥声。 （题同长吉，而诗格却仿青莲，梦意于末路点明，随即换境作结，令读者不能测识。） 七月七之夕，家家望女牛。神仙不可见，凉风何飕飗。 我疑天孙之巧转近拙，东西隔断难飞越。一年一度一分离，千古银河响幽咽。 不须乞巧向天孙，若赐巧来愁欲绝。君不见东家力田妇，耕馌常相随。 旦暮共苦乐，白首不分离。又不见西邻有才女，夫婿上玉堂。 终年不相见，怅望悲河梁。玉露无声夜清悄，盘中盼断蛛丝绕。 不知巧思落谁家，只恐巧多人易老。寄语人间痴女儿，宁为其拙毋为巧。 空闺工六法，取势入微茫。野渡涨秋水，远山明夕阳。 古心无丽藻，淡墨有冰霜。不点双飞鸟，图中断颉颃。 （三四语正写画，馀俱从守贞著笔，不同泛泛。） 丹顶玄裳白羽轻，芝田旧日得仙名。生来云水原天性，望里蓬壶是去程。 代远每过千岁寿，露寒常向九皋鸣。不随卫国乘轩队，稳卧松巅梦太清。 汾阳微日无人识，独有青莲赏最真。再造唐家缘救免，可知卓见出诗人。 （太白识郭汾阳于行伍中，为脱其罪。后白陷永王璘事，汾阳欲解职以赎其罪，《新唐书》载之，苏子瞻言之，后人翻驳谓无其事者，吹毛索瘢，殊可不必。） 墨妙由来数仲姬，闺房静对写风枝。王孙若解凌霜节，合署鸥波老画师。 （题仲姬画，却从竹上讽谕王孙，用意微婉。） 秋思入寒砧，帆飞度远林。溪分前路合，桑密晚烟深。 白发慈闱梦，青年昧旦心。孤城遥在望，鸟外见云岑。 上苑栖枝后，春风又一年。雁行悲断续，云路戒腾骞。 母老凭余侍，门衰仗汝贤。家庭好政好，早放潞河船。 （昔人问前辈居官之法，曰：“玉阶露滑，须缓缓行。”即戒腾骞意也。得自闺阁中尤难。） 有凤荒山老，桐花不复春。死还怜弱女，生已作陈人。 灯影三更梦，昙花顷刻身。何如蜩与鸴，鸣噪得天真。 秋深霜气重，孤雁最先鸣。响入空闺静，心怜永夜清。 自从成只影，同是感离情。谁许并高节，寒林有女贞。 （应自归母家手作。自怜只影，静正守贞，言外绝无怨尤，可以哀其志矣。） 卷三二 谁知地老天荒后，犹得重登黄鹤楼。浮世已随尘劫换，空江仍入大荒流。 楚王宫殿铜驼卧，唐代仙真铁笛秋。极目苍茫渺何处，一瓢高挂乱云头。 （起有撼山岳、吞云梦之概，具此胸次手笔，不管“崔颢题诗在上头”也。通体俱振得起。） 田家无他望，所望在平畦。但恐终岁力，不得遂其私。 何哉造物者，亦得厚我施。夜来微雨过，使我菜麦滋。 登后一以眺，秀色远参差。此时桃与李，岂乏好容姿。 顾予朴野性，独与此相宜。及时务耕作，那敢贪天时。 （近陶公性情，不在面貌。） 几日春游遍若耶，入城布衲满烟霞。正愁仙福难消受。又吃人间御贡茶。 御教场中月直时，下山全不道归迟。三松影落半湖水，一路沿钟到净慈。 梦魂夜逐青桐叶，飞落秋园作蝴蝶。一星鬼火入筵青，法王院榜招魂帖。 灵幡剪纱钱剪纸，月黑松摇古须鬛。高僧咒开枉死城，精灵隐隐啼秋怯。 啸声认得故人魂，犹带生前旧豪侠。（鬼气近昌谷。） 听断昭阳鼓吹声，道家衣向御前更。已抛团扇三秋怨，却胜琵琶万里行， 留锦只谋装秘笈，买丝还拟绣飞琼。天家异日赍香使，白发宫奴记旧名。 （和平之音。） 梧桐滴沥客心惊，秋雨能吹白发生。孤馆灯昏惟对影，丽谯鼓湿不知更。 前宵松月疑尘梦，明日泥涂听屐声。寻著漏痕当屋角，夜深百匝绕书行。 湖上山忽起，突兀孤云中。洪涛日相击，飞雪洒晴空。 悬崖疑欲堕，怪异由天工。雨晴苍翠湿，水落根玲珑。时有好事者，闲来穷鸿蒙。 君不见虾蟆岭，崔嵬横截日无影。特立太湖烟水中，飞鸟何曾到绝顶。 崩崖挂倒树，日久生莓苔。飞瀑洒石壁，磴道鸣殷雷。 百步几盘曲，去矣如复回。虾蟆岭，何年开？日见行人天上来。 苕水清，湖水浑，东西相望愁人魂。君今长别故山去，春光寂寂梅花村。 湛园月下池光冷，冷浸芙蓉夜正永。于今何处问《风骚》，空向草堂吊清影。 江村犹不夜，月已到高楼。碧瓦光相射，虚檐影自流。 山山皆在水，树树尽成秋。天迥空无著，西风一钓舟。 （起与“残夜水明楼”同妙，“山山皆在水”，写得残夜山水出。） 晚风吹乱苇，簌簌鸣荒畴。山月白如晓，溪云凉似秋。 蝉声在高树，水气生空舟。问主不相见，门前闲片鸥。 帘外丝丝雨，因风亦易晴。孤灯照清话，一钵了浮生。 野鸟不依树，闲云偶入城。悬知溪上意，流水是经声。 （生新之句，时近贾长江。） 木落水容淡，寥寥独鸟还。小楼明月上，照见隔溪山。 贻我句何逸，想君心倍闲。前期倘不弃，扫石梅花间。 所选八首中，五首写月，得月之神，并传月下人性情，前身岂谢希逸耶？ 忽动幽人思，昏黄过草堂。江明初月上，地白已凝霜。 相见更何事，岁寒心不忘。石床终夕语，松隙又晨光。 林中掩荆扉，白日忽已暝。松风阴壑生，淅沥寒秋听。 相对淡忘言，诗成禅侣定。期子不我来，寂寂孤云径。 为别亦何易，山山尽是秋。曾期过一夜，不见到孤舟。 风劲叶离树，月寒人在楼。所思湖水阔，清梦得同游。 东风吹柳拭烟轻，折赠柔条空复情。一望吴山千万叠，知君只在此中行。 〔丁丑、戊寅间，先公受知于烈皇帝，尊旨改撰琴谱，宣定五音正声，被诸郊祀。上自制《五建皇极》、《百僚师师》诸曲，命先公付尹紫芝内翰，翻谱钩剔。时司其事者，内监琴张，张奉命出宫嫔褚贞娥等，视内翰为师，指授琴学，颁赐紫花御书、酒果缣葛之属，极一时宠遇。迨闯贼肆逆，烈皇帝殉社稷，诸善琴者，偕投内池。内翰恐御制新谱失传，忍死抱琴而逃。南归，谒先公于香草垞，言亡国时事甚悉。从此三十九年，不复闻音耗矣。登亥秋，余在寒溪，内翰忽来，相见如梦寐，意欲剃染，事余学佛。余伤之，为赋《鼎湖篇》以赠。〕 烈皇御宇十七载，身在深宫心四海。一朝地老与天荒，城郭依稀入事改。 当年删定《南薰曲》，内殿填词徵召促。琴张好学直乾清，先公屡赐金莲烛。 雅乐推君独擅场，望春楼下拜君王。高山一奏天颜喜，奉敕新翻旧典章。 昭仪传谕可谆切，予赉先颁女儿葛。上林避暑抚丝桐，温语贞娥遵秘诀。 流泉石上坐相邀，薇省风清玉珮摇。神武门前轻执戟，永和宫里薄吹箫。 如意初殇泪沾臆，（自注：皇五子悼灵王。）那堪又报河南失。 细蝉零落葬田妃，池水苍茫尚凝碧。 寒食花飞不见春，冬青冢树斫为薪。煤山一片凄凉月，犹照疆场血化磷。 世间万境须臾梦，老臣剩有西台恸。四十年来寄食艰，何人再听《高山弄》。 鉴湖南去云门外，古寺松篁景晻霭。维舟无意忽相逢，恍惚梦魂同晤对。 夕阳影里话前朝，天寿诸陵王气消。留得闲身师白足，满头白发影飘萧。 （吴梅村祭酒诗道胜朝亡国事，凄凄切切，可被管弦，令读者愀然伤怀，此篇竟似出梅村手。梅村道本身事，轮庵道先人事，其感一也。神来尤在后半。） 绝壑松杉合，悬岩冒雨登。云中人种麦，天际我攀藤。 路尽峰能转，巢危石欲崩。寒烟满萝屋，应有未归僧。 （阻风登采石矶云：“去帆疑峡走，卷浪骇江飞。”亦能作奇语。） 冲寒初放棹，侵晓度溪湾。残月霜中角，长江雪后山。 铎清知塔近，波定识鸥闲。载笔频年梦，潇湘一衲还。 七载风霜雪满鞯，曾骑款段独行边。之官恰值初裁俸，作吏惟知不爱钱。 薄宦暂归仍是客，残僧久别已忘年。地炉芋火深宵共，破院相依有夙缘。 （清空如话。吴洪雅之清味自见。吴后为冢宰。） 千古仙坛在，丹书孰更闻。藤萝春覆雪，洞壑晚连云。 药灶花间出，人家谷口分。何时移草阁，向此卧斜曛。 黄花篱下乱蛩鸣，古寺秋高岭月明。夜半石床清睡去，不知枕上落泉声。 瓢笠飘然特讯君，连朝风雨惜离群。青杨花覆山桥路，白石溪连竹屋云。 却怪鸱鸮嘲凤德，敢将騕褭应龙文。荒凉一径空延儜，回首江关已夕曛。 （时仪部罢官家居，故有五六语。） 春尽雨声里，扬帆趁晓晴。路经三笑寺，归向五羊城。 末世石交重，馀生瓦钵轻。悲凉无限意，江月为谁明。 菰城摩诘在，久不住岩阿。白日携筇到，青山送客多。 林空一片月，涧落万重波。知我无如子，秋深几度过。 时有渡江梦，孤怀历岁深。淡云归鸟意，春树野人心。 岸草青连屋，山花红满林。好知千古事，明日几回寻。 男儿爱身及肤发，平生一毛不敢拔。蹉跎四十一回春，负此遗骸等株橛。 蒙师为我操慧刀，头上不与留纤毫。一朝四大轻鸿毛，昔日缝掖今方袍。 缝掖翁，方袍子，本来面目应相似。镜中见影不见形，莫道昨非今乃是。 请辞大众入山去，山月松风供稳睡。 （“莫道昨非今乃是”，见为儒未必非，为僧未必是也。知其未必是而为之，此何故耶？） 君不见至人有身无四大，乘风稳踞溟鹏背。下览九州如历块，朝发越裳莫燕代。 君不见至人善行人任足，驰驱直入蜗牛角。纵横游说蛮与触，三军解甲舆脱辐。 斯人人耳无大奇，致虚守静如伏雌。中间真宰微乎微，神出鬼没不可知。 去年尽室吴江去，江边欲与鸱夷住。高堂有母生喜惧，自刺扁舟出烟雾。 归来重理漉酒巾，黄花彩服参差新。炙鸡秉烛招比邻，黑貂贳过墙头春。 兴来起舞醉无力，举觞遍造座中客。此身有母难许国，自作散儒深可惜。 深可惜，未忍闻，长歌短曲聊和君。明朝我向泷西隐，世事悠悠勿复云。 （角韵叶。○郁郁律律，欲灭欲没，如相马者，应索之牝牡骊黄之外。） 朱明老仙能辟谷，日饭胡麻茹黄独。轻身直上铁桥行，踏破飞云云在足。 四百峰头种紫芝，千寻涧底菖蒲绿。药名药品皆离奇，《神农本草》那得知。 相逢一一为予说，予心半信还半疑。老仙大笑导予去，指点深山最深处。 随取随有却随无，杀人活人不知数。倾筐不盈盈更归，归时忘却来时路。 （缥缈欲仙。） 寂寞秋原寺，霜钟韵最幽。数声生殿角，一夜白人头。 皛皛月当枕，萧萧风满楼。何能此时节，还起景阳愁。 爱尔本无我，虚明识故人。滞形还偶影，顾笑复怜颦。 虚室自生白，太虚谁写真。所嗟承弁髦，一见一回新。 （惟太空所以无物不照，写镜写心，是一是二。） 我有千古恨，高高将听卑。亦知曾补后，不似未分时。 得气清何少，流光照或私。可能空阔外，容我管中窥。 （既补后天，杂以人矣，所以清中有浊，公中有私也。补灵均未问意。） 不辨谁宾主，何因有往还。怜君时一顾，笑我未能闲。 世态胶难合，前尘迹可删。终当事韬晦，相待掩重关。 爱山登陟不辞劳，直上嵚岑振敝袍。老去始知行脚稳，年来惟颓恐置身高。 青天有路随孤鹤，沧海无根仗六鳌。闲倚西峰发清啸，下方谁识是吾曹。 （出世人何必作此语耶？） 从来吾道本虚公，洛蜀何因有异同。端礼门前书姓氏，原来都在党人中。 （洛、蜀同异，总在党籍碑中，一以见相争之多事，一以见程、苏之均不碍为君子也。此种诗可当史论。） 一株两株老松青，松下结个小茅亭。三月五日来一次，肩荷楖栗手持经。 读经读到山月出，听松听罢天落星。适然抛卷松间卧，梦与松根乞获苓。 （有生趣，另备一格。） 寻君复不见，寂寞出林间。落叶溪边路，浮云海外山。 午烟桑柘隐，秋色户庭闲。爱尔幽栖好，归来亦闭关。 字双溪，湖北武昌人。 峨嵋西去似登天，见说亲行到顶边。古木千年都化石，衲衣六月总装棉。 阴风昼洒岩端雪，急雨宵闻洞口泉。袖得图归夸示我，芒鞋踏破意忻然。 （奇语，却是真境，故人黄尊古住峨嵋半载，为予言之。） 钟山常在望，惆怅有谁登。蹑履过灵谷，披云拜孝陵。 荒途迷乱草，深涧咽寒冰。香火馀宫监，悲凉向野僧。 瘗琴峨嵋巅，知音何寥寥！埋骨易水旁，侠士魂难招。 物性不可违，岂必漆与胶。尝恨士不遇，白首空萧骚。 （齐己能作雄壮语，如“拔剑绕残尊，歌终便出门”是也。此更过之。） 数家烟树里，竹湛最佳名。茅屋经秋补，山田隔岁耕。 残阳归牧笛，零露咽虫声。更遇村翁说，生平未入城。 万山谁划断，一水界东西。地旷风逾急，天低云易迷。 半空横铁索，千尺跨虹霓。我欲桥边宿，江猿休夜啼。 吴天楚地两茫茫，尺素难凭雁寄将。隔绝五千馀道路，俄经二十六星霜。 只疑相对还成梦，敢定重逢在此方。顾我青年悲失恃，羡君白发奉高堂。 （自注：兄有母年逾九十。） 东西南北任遨游，万里长江一叶舟。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大地忽新秋。 （从《渔洋诗话》采入。） 谢却兰桡信杖藜，千峰盘磴入花畦。晴云度影迷三役，暗水流香冷一溪。 僧寺多藏深树里，人家半在夕阳西。登临更上朝元阁，满壁苔痕没旧题。 溪边杨柳萌新绿，谷口栅桃缀小红。还拟放舟明月夜，虎山桥北太湖东。 江南雨过群峰青，沙边兰桨时一停。青莲居士不可见，千秋空有峨嵋亭。 峨嵋山月还依旧，昔年曾照杯中酒。为问骑鲸飞上天，不知更落人间否？ 出门无定所，一路乔松阴。流水道人意，青山太古心。 偶然乘兴往，不觉入云深。独立发长啸，萧萧风满林。 苍松乱插连云石，石上苔痕虎行迹。拄杖来从飞鸟边，下视苍茫远烟碧。 偶为看山出，孤舟向暝停。野梅涵水白，渔火逗烟青。 寒屿融残雪，春潭浴乱星。何人吹铁笛，清响破空冥。 （“春潭”五字，每于夜泊时遇之。） 才气真飞将，东南壁垒分。长镵皋庑月，短褐孝陵云。 金尽还交客，诗成最让君。深秋烟水阔，何处倚斜曛。 风急树萧萧，思君梦易销。鸟啼黄叶寺，僧语夕阳桥。 得句霜钟度，安禅佛火烧。十年诗律苦，珍重贮山瓢。 落日海门下，钱塘潮正来。半江堆响雪，两岸起惊雷。 倾刻银山合，奔腾白马回。夫差遗恨处，终乏霸王才。 隐几淡无虑，日斜偶启关。鸟声寒过竹，树色静疑山。 世藉《六经》重，天留一老闲。落霞江岸远，如为映苍颜。 隔宵戒语过清晨，细雨枯逢出剑津。舟子下滩常斗水，估人遇险只呼神。 空门无我休言命，逝者如斯任此身。两岸鸟啼行不得，遍山红染杜鹃新。 三年重向虎溪游，石路依然碧水流。鸟背斜阳微带雨，寺门衰柳渐迎秋。 弟兄谊重难为别，师友情深竟莫酬。叹息此身闲未得，天涯明日又孤舟。 （鸟背一层，斜阳在鸟背一层，微带雨又一层，七字中写出三层，浑然无迹。） 银河潋滟碧云鲜，徙倚柴门月正圆。影泻苍松清带露，光摇秋水淡无烟。 钟残自爱添衣坐，香烬何妨后客眠。皎洁一年惟此夜，莫教容易负婵娟。 宿雨散凉色，竹林烟未醒。流莺三四语，啼破半窗青。 粤国千山外，言扬楚水舲。送君出江口，黄叶满津亭。 树色寒云梦，秋声落洞庭。故人一相见，吟眺九疑青。 险绝惟双剑，迢遥一线通。水分巴字峡，山接汉王宫。 梯石来天上，穿云入地中。无知怜李特，漫欲守蚕丛。 （五六极形其险，结意见窍据必败，犹少陵叙公孙述割据后云，“恐此复偶然，临风默惆怅”也。） 缓携楖栗访山家，一路斜阳五色霞。不是闲园是花国，可留馀地种桑麻？ （此正论也。勿谓方外人作杀风景语。） 养蚕胜养儿，养蚕犹吐丝。养儿防亲老，而乃离庭闱。 君怜采桑妇，不念桑榆人。桑榆景苦短，桑妇时悲辛。 还君相赠金，请君断诸妄。 君意在桑间，妾情非濮上，攀条谢郎君，倚门人久望。 （颜延年此题诗，详叙《列女传》，叙毕而止，秋胡之不孝自见；此浑括大意，明责其不能养亲，而秋胡之不孝弥见。颜诗妙在详，此诗又妙在简。） 林间才定起，洗钵出门行。童子亦知善，设斋非爱名。 说经酬饭价，回施合凡情。果腹便归去，寒山万木平。 支筇两过采兰辰，十锦塘边已暮春。飘絮沾为苔面雪，落红踏作马啼尘。 当年白社惊惟在，此日青山似故人。遥望南屏峰顶路，绿萝庵畔绝无邻。 峰顶屋三间，松边石一片。早晚云飞来，只有樵夫见。 三闾有苗裔，流落海南滨。奇服纫香草。狂歌托美人。 杜鹃心事苦，斑竹泪痕新。欲与重华语，青辞何处陈？ 播越无全业，艰危不顾身。厓山倾一旅，柴市接三仁。 棋到残难算，金从炼后真。崇祠妥海角，岁岁荐香蘋。 未放九峰舟，先登一览楼。天清鹤孤唳，地尽海东流。 佛土由来净，神仙不易求。松风和梵籁，涤荡客中愁。 双眼平生隘八垓，江东法社半蒿莱。波光清泛耶溪曲，山色奇争委宛开。 钟自万松阴里出，人随一雁影边来。须知水乳相投合，缒石磨砖挽不回。 十丈帆张五两风，笑谈间已出蛟宫。两拳石束波争立，一隙门开天忽东。 云压鳌头蓬岛黑，日翻鱼眼柁楼红。平生夷险经曾惯，要吐胸襟浩荡中。 （与东坡《泛海》诗同一襟怀，乃偏出自学佛人，知不以禅寂自缚者也。） 伟长诗骨玉森森，顾我城南秖树林。入梦几人飞白凤，登台终古吊黄金。 尘中岁月愁将老，霞外心期话自深。若得把茅灵谷近，瘦梅花底共清吟。 五里与十里，一双复一只，送尽往来人，转似无情客。 日色才分万众嚣，黄尘漠漠马蹄骄。题诗笑问桑乾水，曾有闲人过此桥。 （十四字中，写尽往来名利之客，不啻当头棒喝。） 山脚山腰尽白云，晴香蒸处昼氤氲。天公领略诗人意，不遣花开到十分。 （花取半开，诗意亦取不尽，此作者有得之言。） 玉削群峰抱一村，甘泉如乳出云根。负薪伐木扶犁叟，多是杨家十叶孙。 （此诗渔洋采入《诗话》。） 入门不见鼓瑶琴，冷落苍萝满地阴。古树寒云孤客梦，空潭明月故人心。 猿飞绝壁窥孙确，鹤立高枝忆道林。一夜泉声来枕上，不知何处更追寻。 十年重泛曲江舟，客路逢君感旧游。壮志不因谈剑得，馀生当为著书留。 天涯细雨黄花夕，野岸疏灯白露秋。明发孤帆仍远别，南天凄绝旅鸿愁。 松陵寂寂草芊芊，云掩茅堂一径偏。隔岸桃花开里渡，到门春水缆鱼船。 黄冠应避秦时客，白眼空怀晋代贤。久立还思问童子，笛声吹散五湖烟。 （读颔联，令人神往三高祠畔。） 莫摘秾香压鬓鸦，懒将时势斗铅华。他年得入维摩室，不许簪花许散花。 （图写张忆娘簪花，卷中题咏几及百人，独此首甚超。） 苍茫落日下藤萝，身在荆关画里过。飞去断云双白鸟，浴残寒浪一青螺。 蕲王有庙疏烟冷，郭璞无坟乱石多。千古寂寥俱莫问，且听江月送渔歌。 轻飚起长林，疏钟应岩谷。一径度修篁，高阁散远目。 江平帆去迟，树暗云归速。春江淡容与，寒花正芬馥。 物情爱和煦，人意耽幽独。悠然酌山泉，夕阳下乔木。 柏堂今夜月，云物不能侵。对此碧空净，闻君《白雪》吟。 入帘明鹤发，绕树见禽心，坐觉清言久，疏钟报隔林。 磴道盘纡上化城，松篁影里乱泉鸣。径堆黄叶行偏滑，钟过白云声更清。 带雨秋潮归海静，盘空山势到江平。道人尚有烧丹处，认得当年旧鼎铛。 （自注：有吕仙炼丹处。） 扶携筇竹上空亭，夹路长松不断青。千尽涧泉飞洞壑，百盘螺髻入高冥。 人行乱叶云迷屐，雁下寒芦雪满汀。空谷谁能继遗逸，《移文》应辱草堂灵。 （诗思清人骨。） 万丈雄关到始谙，空中斗插五浮岚。白云僧下山头寺，黑雨龙飞石上潭。 冰雪百层寒代北，波光一线认江南。闲身随处堪投宿，直上诸天是蔚蓝。 先民隐迹付寒烟，策杖相过一怆然。谷鸟飞鸣竹林外，山花开落草堂前。 凿坏而遁名难晦，采蕨为粮世共贤。一曲山泉上沙出，何人溉灌种瓜田。 （是逸民，是遗老，伯夷、邵平一身兼之，诗品清绝。） 沙草凄迷烟树昏，荒祠寂寞托贞魂。灵旗高卷秋风晚，惟清淮照墓门。 （赋此题者多粘腻近腐，王渔洋以写景别行一路，为避俗也。作者同一写景，而意言之外，仍表其幽贞，故自耐人寻味。） 翠叶金花杂杜蘅，湘湖千里最知名。秋风飒飒过南浦，乡思无端一夕生。 绝域龙泉限，横关鸟道开。塞云昏客路，虎气伏山隈。 风土犹三晋，人烟自五台。当年频设险，因忆出群材。 （沉雄无蔬笋气。） 一点出尘绿，春情仍自深。香微怜土薄，开晚少人寻。 雨渍犹堪赏，风吹略不禁。悠然苔石畔，谁为表孤心。 （极写孤字，形神俱有。） 谁唱吴歌古渡头，一声清怨过迷楼。凄凉满地芦花月，撩乱连天鸿雁秋。 寒树著霜犹是绮，废塘埋玉尚名钩。道人不为繁花感，午夜行吟别有愁。 老恋绳床懒出村，偶携筇杖破苔痕。到来晴雪学岩谷，卧入寒云冷梦魂。 目既成馀唯有笑，心当醉处欲忘言。一瓢此际真堪挂，拟剪茅茨覆荜门。 （王渔洋以苍雪僧“十日花开湖上路，半春家在雪中山”句采入《诗话》中，潜谷“卧入寒云冷梦魂”，名隽正复不让。五六尤觉脱尽窠臼。） 溪口有亭，岩边有屋，不见人归，空留云宿。 （向度滕公岭有句云：“石屋不见人，惟留白云住。”不意莲峰先得我心。） 春雨何淅淅，春云更沉沉。程君已隔世，宵梦来相寻。 自言身朽心不朽，象外风月皆吾友。从前胶扰海天空，只是泉台无美酒。 斜阳烟柳门前溪，欲别不别重牵衣。寄语淮阴小儿女，我今野鹤同翻飞。 青睛多情客，携朋问暮秋。人同山共瘦，时与水俱流。 黄叶迷村路，清风满寺楼。荒凉郊外景，肯向锦囊收。 春浦风生柳岸斜，好山何处著人家。白云遮断桥西路，不许渔郎问落花。 （渔郎问落花，韵事也。今云不许问，尤见其韵。） 昔年两白鹤，巢我青松林。夜寒时警露，众壑流清音。 一鹤恋故栖，孑焉守云岑。一鹤忽遐举，天路探幽深。 神山境恍惚，浩浩谁能寻。惊飚吹未息，素羽愁难任。 故林遥待汝，贞此岩阿心。 （作《招隐》诗读。） 晓爱山气清，晚爱山烟苍。日夕常在山，遂与山相忘。 相忘忽相忆，忆我山中客。松扉轻叩声，或恐惊栖翼。 和风和雨点苔纹，漠漠残香静里闻。林下积来全似雪，岭头飞去半为云。 不须横管吹江郭，最惜空枝冷夕曛。回首孤山山下路，霜禽粉蝶任纷纷。 锱庐不厌如蜗小，喜是轩窗两面开。种竹叶沾新雨露，移松根带旧莓苔。 偏多白发携筇过，尽放青山入座来。点检阶除忙未了，幽花野草按时栽。 （佳句。） 病久胎禽剩瘦形，朝来羽化竟冥冥。孤情望断林间影，秃笔书残石上铭。 苔径忽空新印迹，松巢忍见旧遗翎。高人从此添离索，哀怨还如失一丁。 （语语是悼。） 我家住近黄鹤楼，门对青青鹦鹉洲。一朝巢破防倾卵，独鹤扁舟任远游。 飘零奄忽三十载，几见桑田变沧海。细柳新蒲失旧观，惟有青山常不改。 去年览古凤凰台，台上白云难扫开。凤皇黄鹤遥相望，彼此茫茫招不来。 浮生一梦真草草，秋月春花人易老。早知飘瓦本无情，何事从前愁不了。 水田茅屋莫愁村，别有遗风古道存。采薇烹蕨从先志，头白相逢两弟昆。 生性烟霞入骨髓，人爵之荣糠秕耳。胸中同有造化炉，写出真山与真水。 夙世辞人兼画师，何须粉本求成规。意在笔先才落笔，坌涌元气向淋漓！ 我生爱画世无对，逢人索画如索债。凭君合写《鹤舟图》，渺渺胎仙水云外。 （胸中堆阜，尽露纸墨，不得以枯禅目之。） 得失吾何有，荣枯事尽删。神常游物外，名恐落人间。 流水一声磬，夕阳数点山。闲身倚枯树，儜看鸟飞还。 天地孤身在，冰霜白发寒。一编写情性，只可自家看。 卖尽青山说买山，高年正好学偷闲。洞庭尽有梅花屋，何不携家住此间。 （澹游工六法，故有起句。） 良辰赴幽期，名园散清步。黄菊未辞秋，霜鸿正横曙。 逍遥玩泉石，参差数药树。主人出卷轴，精力所凝注。 六法韵俱流，五字神或助。把玩愧不如，爱极翻成妒。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妒极翻成爱也。此对面言之，一系佳人，一系释子，不禁粲然。） 虚檐仰晴穹，疏槛临平畴。西山送遥青，风前上帘钩。 趣以淡为赏，情以忘转投。寒城送暝钟，一笑还淹留。 零落杨花帝业消，龙舟东下泛春潮。长堤帆影三千女，明月箫声廿四桥。 金井寒泉无绠汲，玉钩香土有魂招。游人莫笑江都梦，赢得风流胜六朝。 身为渔父，志不在鱼。投竿直钓，悠悠江湖。 钓不必得，得不求沽。烟霞为餐，天地为庐。 弗愿独醒，颓然一壶。忘我忘天，浩歌可夫！ （视渔父《答孙缅歌》，所见尤高。） 遥望炊烟处，桥阴断玉环。淡霞明到水，丛树远疑山。 寂寞三春过，夷犹百里间。晚来随意泊，鸥鸟共溪湾。 （三四眼前语，雕镂者转或失之。○绀池僧“树色静疑山”，妙在静字，此“丛树远疑山”，妙在丛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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