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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布置学生作文，材料如下： 香樟对白杨说：“你的叶子到冬天时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枝真难看，哪像我，终年翠绿，枝繁叶茂，美丽无比。”白杨说：“是的，我很平常，春天来了，我吐芽，我绽绿；冬天来了，我凋零，我简单。”不久，一场大雪降临了，香樟身上都是翠绿的叶子，雪堆积在上面，最后由于重量太大把树枝压断了。白杨由于叶子已经落尽了，全身枝桠伸展，安然无恙。 出题人的意图很明显，褒白杨而贬香樟。我和同事交换批卷，得到高分的立意都是“大道至简”“舍弃浮华”这样的。 卷子发下去后，张一把她的作文拿给我看：42分。张一这个孩子很热爱语文，但是，不热爱语文考试。她有一种浑不在乎的劲头，每次考试作文，如果有一个人选了小说，我就知道，是张一。但有什么办法？她就是不妥协于分数和现实。我要做什么？难道我也要功利地把她拉回到所谓的正道上去？我恨学生功利化的对待语文，我珍惜张一这样的孩子那一份单纯的热爱，我要做的，是让她的热爱与分数，呈现正比。 可是这次作文，我还是不知道我离这样的目的，是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张一遇到自己可以发表自己真实看法的话题，是可以写的很好的。这一次，关于香樟和白杨，她反其意而行之，褒扬那个为了美不要命的香樟。可是她写得多好啊。 我给她批示：自有风骨，不媚流俗。作文如下： 既芳华，何惧亡
张一 一谓香樟，一谓白杨。一个四季常青终年翠绿；一个春生秋落夏繁冬衰。皑皑白雪终于覆盖山野，香樟以绿之股掌承载着，却不多时折枝断桠；白杨以干枝迎风霜，在银装素裹中恣意招摇。白雪踏绿枝，季节的碰撞沁心润脾；枯桠顶霜华，光秃的黑褐稀松平常。是如香樟，亦或白杨，后者般明哲保身还是前者般死于辉煌。 泰戈尔有言：“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不错的，生命正如同四季之景物，肆意狂放时便要盛开得张扬，黄昏夕阳日又需静穆得恬然。蓬松轻软的雪粒垮垮地堆砌在油亮浓密的冠叶上，漫不经心地装点着荒凉的山坡。也许它正知道在下一场风雪中便会因了那重量毁了些枝杈，自天上而下的洁白蕴含着干净、纯粹的力量，可已经开始的美早就覆水难收。雪，选择了在这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翠绿，为香樟的冬季送上了凄美的感伤。纵使折枝伤杈又何妨，也曾在断前尽铅华。 泰戈尔的《飞鸟集》中有这样一句：“麻雀看见孔雀负担着它的翎尾，替它担忧。”白杨看香樟支撑着它的华美，替它惆怅。可孔雀不需要麻雀的怜悯，香樟也无需白杨的同情。在逼迫之下选择落尽一树花叶只为安然无恙，实在不算荣光。在生命的盛大凋亡，一如流星灿烂时的陨落，火焰在最耀眼的光热中走向衰微，牡丹在怒放的芬芳里随风消散。可即便是消散也要抱做一团纵身跃入清香虚空。连凋落都不忍放弃的绝美无需叹惋，只求静静欣赏自然以生命印证对美好的追求。在最辉煌的光影中谢幕，是值得崇敬的精神。 早在唐朝，便已有无可计数的文人墨客白衣卿相对牡丹迷醉、为牡丹痴狂。“三条九陌花时节，万户千车看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亲城。”全部是为了那传说的荣华富贵，是诚挚的心受感于牡丹凋落时的烈节啊。遭千夫指万人诛的慈禧或许未必那么可憎，即便那样可憎都因其之忠贞一句懿旨将牡丹定为国花。如何牡丹的热烈为世代所夸赞，香樟之苦情被同白杨并论。 追逐极美并非一味地尽早离去。川端康成“凌晨四点，看海棠花未眠”。即将不久于尘世的海棠在临行前执着地吐纳着最后的色彩和弥香。这世上究竟有多少生灵摧毁于最美之际，也正因为此刻的幻灭注定永远不会再有甚之的美貌。因此，每一朵牡丹的凋亡，每一枝香樟的断落，每一颗流星的闪逝，甚至每一丛火舌的息没都是一场庄严的葬礼。 王尔德悟“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是人类对自然的敬意。一朵花的落足以摇撼世界，一棵树的枯足以震动菩提。头戴王冠离场是生命的孤傲，身披华服长眠是生命的礼赞。既是裘马轻狂何妨芳华万丈，既是芳华万丈何惧亡于辉煌。纵然一场霜雪，一场祭礼。 叶片已开始簌簌作响，偶尔几粒素雪直直地坠向灰黄的土地。香樟在一片白茫里安静地等候，下一场死亡。 她还写了后记：
“我们正活在恣意放荡的青春里，如果连这种时候都要想方设法保全自己，那么什么是我们热烈疯狂的最好时代。既然无论小心翼翼还是漫不经心都会把青春过得一塌糊涂，不如干脆从一塌糊涂开始，用幼稚的尊严与独立进行一场最奢侈的浪费。再不会有了。再不会有了。” 我被作文和后记震撼了，第一次没有震撼；看到后记，我震撼了。
梭罗说，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平静的绝望中活着。我三十多岁了，我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平静的绝望和患得患失的谨慎。在她那个年纪，我就没有任性过；到了这个年纪，我觉得，我已经不可以任性了。
听说，很多临终前的老人，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想什么就去做什么。可是，活着的我们，还是觉得想什么就去做什么是不属于自己的奢侈。
（作者：大连开发区一中教师
张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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