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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

 百城主人 2016-01-12

卷第十一

外储说左上第三十二

  一、明主之道,如有若之应密子也。明主之听言也美其辩,其观行也贤其远,故群臣士民之道言者迂弘,其行身也离世。其说在田鸠对荆王也。故墨子为木鸢,讴癸筑武宫。夫药酒用言,明君圣主之以独知也。

  二、人主之听言也,不以功用为的,则说者多棘刺白马之说;不以仪的为关,则射者皆如羿也。人主于说也,皆如燕王学道也;而长说者,皆如郑人争年也。是以言有纤察微难而非务也,故李、惠、宋、墨皆画策也;论有迂深闳大非用也,故畏震瞻车状皆鬼魅也;言而拂难坚确非功也,故务、卞、鲍、介、墨翟皆坚瓠也。且虞庆诎匠也而屋壤,范且穷工而弓折。是故求其诚者,非归饷也不可。

  三、挟夫相为则责望,自为则事行。故父子或怨噪,取庸作者进美羹。说在文公之先宣言,与句践之称如皇也。故桓公藏蔡怒而攻楚,吴起怀瘳实而吮伤。且先王之赋颂,钟鼎之铭,皆播吾之迹,华山之博也。然先王所期者利也,所用者力也。筑社之谚,目辞说也。请许学者而行宛曼于先王,或者不宜今乎?如是不能更也。郑县人得车厄也,卫人佐弋也,卜子妻写弊裤也,而其少者也。先王之言,有其所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为大而世意之小者,未可必知也。说在宋人之解书,与梁人之读记也。故先王有郢书而后世多燕说。夫不适国事而谋先王,皆归取度者也。

  四、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是以功外于法而赏加焉,则上不能得所利于下;名外于法而誉加焉,则士劝名而不畜之于君。故中章、胥己仕,而中牟之民弃田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平公腓痛足痹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讬者国之锤。此三士者,言袭法则官府之籍也,行中事则如令之民也,二君之礼太甚;若言离法而行远功,则绳外民也,二君又何礼之,礼之当亡。且居学之士,国无事不用力,有难不被甲;礼之则惰修耕战之功,不礼则周主上之法;国安则尊显,危则为屈公之威;人主奚得于居学之士哉?故明王论李疵视中山也。

  五、诗曰:‘不躬不亲,庶民不信。’傅说之以无衣紫,缓之以郑简、宋襄,责之以尊厚耕战。夫不明分,不责诚,而以躬亲位下,且为下走睡卧,与夫掩弊微服。孔丘不知,故称犹盂。邹君不知,故先自僇。明主之道,如叔向赋猎,与昭侯之奚听也。

  六、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说在文公之攻原与箕郑救饿也。是以吴起须故人而食,文侯会虞人而猎。故明主表信,如曾子杀彘也。患在尊厉王击警鼓与李悝谩两和也。  

   右经  

    说一

  宓子贱治单父,有若见之曰:‘子何臞也?’宓子曰:‘君不知贱不肖,使治单父,官事急,心忧之,故臞也。’有若曰:‘昔者舜鼓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今以单父之细也,治之而忧,治天下将奈何乎?故有术而御之,身坐于庙堂之上,有处女子之色,无害于治;无术而御之,身虽瘁臞,犹未有益。’

  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身体则可,其言多而不辩何也?’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晋为之饰装,从衣文之媵七十人,至晋,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未可谓善鬻珠也。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有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直,以文害用也。此与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类,故其言多不辩。’

  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弟子曰: ‘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鸢飞。’墨子曰:‘吾不如为车輗者巧也,用咫尺之木,不费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远,力多,久于岁数。今我为鸢,三年成,蜚一日而败。’惠子闻之曰:‘墨子大巧,巧为輗,拙为鸢。’

  宋王与齐仇也,筑武宫。讴癸倡,行者止观,筑者不倦,王闻召而赐之,对曰:‘臣师射稽之讴又贤于癸。’王召射稽使之讴,行者不止,筑者知倦,王曰:‘行者不止,筑者知倦,其讴不胜如癸美何也?’对曰:‘王试度其功,癸四板,射稽八板;擿其坚,癸五寸,射稽二寸。’

  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说二

  宋人有请为燕王以棘刺之端为母猴者,必三月斋然后能观之,燕王因以三乘养之。右御、治工言王曰:‘臣闻人主无十日不燕之斋。今知王不能久斋以观无用之器也,故以三月为期。凡刻削者,以其所以削必小。今臣治人也,无以为之削,此不然物也,王必察之。’王因囚而问之,果妄,乃杀之。治人谓王曰:‘计无度量,言谈之士多棘刺之说也。’

  一曰。燕王好微巧,卫人曰:‘能以棘刺之端为母猴。’燕王说之,养之以五乘之奉。王曰:‘吾试观客为棘刺之母猴。’客曰:‘ 人主欲观之,必半岁不入宫,不饮酒食肉,雨霁日出视之晏阴之间,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见也。’燕王因养卫人不能观其母猴。郑有台下之治者谓燕王曰:‘臣为削者也,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于削。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锋,难以治棘刺之端。王试观客之削能与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谓卫人曰:‘客为棘削之? ’曰:‘以削。’王曰:‘吾欲观见之。’客曰:‘臣请之舍取之。’因逃。

  儿说,宋人,善辩者也。持白马非马也服齐稷下之辩者,乘白马而过关,则顾白马之赋。故籍之虚辞则能胜一国,考实按形不能谩于一人。

  夫新砥砺杀矢,彀弩而射,虽冥而妄发,其端未尝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复其处,不可谓善射,无常仪的也;设五寸之的,引十步之远,非羿、逢蒙不能必全者,有常仪的也;有度难而无度易也。有常仪的则羿、逢蒙以五寸为巧,无常仪的则以妄发而中秋毫为拙,故无度而应之则辩士繁说,设度而持之虽知者犹畏失也不敢妄言。今人主听说不应之以度,而说其辩不度以功,誉其行而不入关,此人主所以长欺、而说者所以长养也。

  客有教燕王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学之,所使学者未及学而客死。王大怒,诛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诛学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诛无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且人所急无如其身,不能自使其无死,安能使王长生哉?

  郑人有相与争年者,一人曰:‘吾与尧同年。’ 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以后息者为胜耳。

  客有为周君画荚者,三年而成,君观之,与髹荚者同状,周君大怒,画荚者曰:‘筑十版之墙,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时加之其上而观。’周君为之,望见其状尽成龙蛇禽兽车马,万物之状备具,周君大悦。此荚之功非不微难也,然其用与素髹筴同。

  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 曰:‘犬马最难。’‘孰最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

  齐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谷见之曰:‘谷闻先生之义,不恃仰人而食。今谷有树瓠之道,坚如石,厚而无窍,献之。 ’仲曰:‘夫瓠所贵者,谓其可以盛也。今厚而无窍,则不可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坚石,则不可以剖而以斟,吾无以瓠为也。’曰:‘然,谷将弃之。今田仲不恃仰人而食,亦无益人之国,亦坚瓠之类也。 ’

  虞庆为屋,谓匠人曰:‘屋太尊。’匠人对曰: ‘此新屋也,涂濡而椽生。’虞庆曰:‘不然。夫濡涂重而生椽挠,以挠椽任重涂,此宜卑。更日久则涂干而椽燥,涂干则轻,椽燥则直,以直椽任轻涂,此益尊。’匠人诎,为之而屋坏。

  一曰。虞庆将为屋,匠人曰:‘材生而涂濡。夫材生则挠,涂濡则重,以挠任重,今虽成,久必坏。’虞庆曰:‘材干则直,涂干则轻,今诚得干,日以轻直,虽久必不坏。’匠人诎,作之,成,有间,屋果坏。

  范且曰:‘弓之折必于其尽也,不于其始也。夫工人张弓也,伏檠三旬而蹈弦,一日犯机,是节之其始而暴之其尽也,焉得无折。’ 范且曰,‘不然。伏檠一日而蹈弦,三旬而犯机,是暴之其始而节之其尽也。’工人穷也,为之,弓折。

  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人主说而不禁,此所以败也。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故人主之于国事也,皆不达乎工匠之构屋张弓也,然而士穷乎范且、虞庆者,为虚辞、其无用而胜,实事、其无易而穷也。人主多无用之辩,而少无易之言,此所以乱也。今世之为范且、虞庆者不辍,而人主说之不止,是贵败折之类而以知术之人为工匠也。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坏弓折。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术,故国乱而主危。

  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然至日晚必归饟者,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不慕而治强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毕也。  

    说三

  人为婴儿也,父母养之简,子长而怨。子盛壮成人,其供养薄,父母怒而诮之。子、父,至亲也,而或谯、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己也。夫卖庸而播耕者,主人费家而美食、调布而求易钱者,非爱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尽巧而正畦陌畦畤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此其养功力,有父子之泽矣,而心调于用者,皆挟自为心也。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为心,则越人易和;以害之为心,则父子离且怨。

  文公伐宋,乃先宣言曰:‘吾闻宋君无道,蔑侮长老,分财不中,教令不信,余来为民诛之。’

  越伐吴,乃先宣言曰:‘我闻吴王筑如皇之台,掘深池,罢苦百姓,煎靡财货,以尽民力,余来为民诛之。’

  蔡女为桓公妻,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谏曰:‘夫以寝席之戏,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因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雠之实。’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立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

  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播吾,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常游于此。’

  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

  文公反国,至河,令笾豆捐之,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后之,咎犯闻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国,咎犯闻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国邪?’犯对曰:‘笾豆所以食也,席蓐所以卧也,而君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有与在后,中不胜其哀,故哭。且臣为君行诈伪以反国者众矣,臣尚自恶也,而况于君?’再拜而辞,文公止之曰:‘谚曰:筑社者,攐撅而置之,端冕而祀之。今子与我取之,而不与我治之;与我置之,而不与我祀之;焉可?’解左骖而盟于河。

  郑县人卜子,使其妻为裤,其妻问曰:‘今裤何如?’夫曰:‘ 象吾故苦。’妻子因毁新令如故裤。

  郑县人有得车轭者,而不知其名,问人曰:‘此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俄又复得一,问人曰:‘此是何种也?’对曰:‘ 此车轭也。’问者大怒曰:‘曩者曰车轭,今又曰车轭,是何众也?此女欺我也。’遂与之斗。

  卫人有佐弋者,鸟至,因先以其裷麾之,鸟惊而不射也。

  郑县人卜子妻之市,买鳖以归,过颍水,以为渴也,因纵而饮之,遂亡其鳖。

  夫少者侍长者饮,长者饮亦自饮也。

  一曰。鲁人有自喜者,见长年饮酒不能釂则唾之,亦效唾之。

  一曰。宋人有少者亦欲效善,见长者饮无余,非斟酒饮也而欲尽之。

  书曰:‘绅之束之。’宋人有治者,因重带自绅束也。人曰:‘ 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书曰:‘既雕既琢,还归其朴。’梁人有治者,动作言学,举事于文,曰难之,顾失其实,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夜书,火不明,因谓持烛者曰:‘举烛。 ’云而过书举烛,举烛,非书意也,燕相受书而说之,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也者,举贤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说,国以治,治则治矣,非书意也。今世举学者多似此类。

  郑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  

    说四

  王登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学甚博,君何不举之?’主曰:‘子见之,我将为中大夫。’相室谏曰:‘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非晋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绝无已也。’王登一日而见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弃其田耘、卖宅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

  叔向御坐平公请事,公腓痛足痹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闻之,皆曰‘叔向贤者,平公礼之,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讬、慕叔向者国之锤矣。

  郑县人有屈公者,闻敌恐,因死;恐已,因生。

  赵主父使李疵视中山可攻不也?还报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将后齐、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对曰:‘其君见好岩穴之士,所倾盖与车以见穷闾隘巷之士以十数,伉礼下布衣之士以百数矣。’君曰:‘以子言论,是贤君也,安可攻? ’疵曰:‘不然。夫好显岩穴之士而朝之,则战士怠于行阵;上尊学者,下士居朝,则农夫惰于田。战士怠于行陈者则兵弱也,农夫惰于田者则国贫也。兵弱于敌,国贫于内,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善。’举兵而伐中山,遂灭也。  

    说五

  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谓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贵甚,一国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何不试勿衣紫也,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却,吾恶紫臭。’公曰:‘诺。’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国中莫衣紫,三日境内莫衣紫也。

  一曰。齐王好衣紫,齐人皆好也。齐国五素不得一紫,齐王患紫贵。傅说王曰:‘诗云:不躬不亲,庶民不信。今王欲民无衣紫者,王以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紫衣进者,曰益远,寡人恶臭。’是日也,郎中莫衣紫;是月也,国中莫衣紫;是岁也,境内莫衣紫。

  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备,不可以待不虞。’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没简公身无患。

  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不大,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不一,国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战不辑睦,亦子之罪。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荫于街者莫有援也,锥刀遗道三日可反,三年不变,民无饥也。

  宋襄公与楚人战于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济,右司马购强趋而谏曰:‘楚人众而宋人寡,请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击之,必败。’襄公曰:‘寡人闻君子曰:不重伤,不擒二毛,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阨,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济而击之,害义。请使楚人毕涉成阵而后鼓士进之。’右司马曰:‘君不爱宋民,腹心不完,特为义耳。’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阵矣,公乃鼓之,宋人大败,公伤股,三日而死,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夫必恃人主之自躬亲而后民听从,是则将令人主耕以为上,服战雁行也民乃肯耕战,则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

  齐景公游少海,传骑从中来谒曰:‘婴疾甚,且死,恐公后之。 ’景公遽起,传骑又至。景公曰:‘趋驾烦且之乘,使驺子韩枢御之。’行数百步,以驺为不疾,夺辔代之,御可数百步,以马为不进,尽释车而走。以烦且之良,而驺子韩枢之巧,而以为不如下走也。

  魏昭王欲与官事,谓孟尝君曰:‘寡人欲与官事。’君曰:‘王欲与官事,则何不试习读法?’昭王读法十余简而睡卧矣,王曰:‘ 寡人不能读此法。’夫不躬亲其势柄,而欲为人臣所宜为者也,睡不亦宜乎。

  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圜水圜。 ’

  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缨甚贵,邹君患之,问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贵。’君因先自断其缨而出,国中皆不服长缨。君不能下令为百姓服度以禁之,乃断缨出以示民,是先戮以莅民也。

  叔向赋猎,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韩昭侯谓申子曰:‘法度甚易行也。’申子曰: ‘法者见功而与赏,因能而受官。今君设法度而听左右之请,此所以难行也。’昭侯曰:‘吾自今以来知行法矣,寡人奚听矣。’一日,申子请仕其从兄官,昭侯曰:‘非所学于子也。听子之谒败子之道乎?亡其用子之谒。’申子辟舍请罪。  

    说六

  晋文公攻原,裹十日粮,遂与大夫期十日,至原十日而原不下,击金而退,罢兵而去,士有从原中出者曰:‘原三日即下矣。’群臣左右谏曰:‘夫原之食竭力尽矣,君姑待之。’公曰:‘吾与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得原失信,吾不为也。’遂罢兵而去。原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归乎?’乃降公。卫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从乎?’乃降公。孔子闻而记之曰:‘攻原得卫者信也。’

  文公问箕郑曰:‘救饿奈何?’对曰:‘信。’ 公曰:‘安信? ’曰:‘信名。信名,则群臣守职,善恶不逾,百事不怠。信事,则不失天时,百姓不逾。信义,则近亲劝勉而远者归之矣。’

  吴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诺,今返而御。’吴子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来,起不食待之,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来方与之食。

  魏文侯与虞人期猎,明日,会天疾风,左右止,文侯不听,曰: ‘不可。以风疾之故而失信,吾不为也。’遂自驱车往,犯风而罢虞人。

  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女还,顾反为女杀彘。’妻适市来,曾子欲捕彘杀之,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楚厉王有警,为鼓以与百姓为戍,饮酒醉,过而击之也,民大惊,使人止之。曰:‘吾醉而与左右戏,过击之也。’ 民皆罢。居数月,有警,击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号而民信之。

  李悝警其两和曰:‘谨警敌人,旦暮且至击汝。 ’如是者再三而敌不至,两和懈怠,不信李悝,居数月,秦人来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患也。

  一曰。李悝与秦人战,谓左和曰:‘速上,右和已上矣。’又驰而至右和曰:‘左和已上矣。’左右和曰:‘上矣。 ’于是皆争上。其明年与秦人战,秦人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之患。

  有相与讼者,子产离之而毋得使通辞,到至其言以告而知也。

  惠嗣公使人伪关市,关市呵难之,因事关市以金,关市乃舍之,嗣公谓关市曰:‘某时有客过而予汝金,因谴之。’ 关市大恐,以嗣公为明察。    

卷第十二

外储说左下第三十三

  一、以罪受诛,人不怨上,刖危坐子皋。以功受赏,臣不德君,翟璜操右契而乘轩。襄王不知,故昭卯五乘而履屩。上不过任,臣不诬能,即臣将为失少室周。

  二、恃势而不恃信,故东郭牙议管仲。恃术而不恃信,故浑轩非文公。故有术之主,信赏以尽能,必罚以禁邪,虽有駮行,必得所利,简主之相阳虎,哀公问一足。

  三、失臣主之理,则文王自履而矜。不易朝燕之处,则季孙终身庄而遇贼。

  四、利所禁,禁所利,虽神不行;誉所罪,毁所赏,虽尧不治。夫为门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进,乱之所以产也。齐侯不听左右,魏主不听誉者,而明察照群臣,则钜不费金钱,孱不用璧,西门豹请复治邺足以知之。犹盗婴儿之矜裘,与刖危子荣衣。子绰左右画,去蚁驱蝇,安得无桓公之忧索官,与宣王之患臞马也。

  五、臣以卑俭为行,则爵不足以观赏;宠光无节,则臣下侵逼。说在苗贲皇非献伯,孔子议晏婴,故仲尼论管仲与叔孙敖。而出入之容变,阳虎之言见其臣也。而简主之应人臣也失主术。朋党相和,臣下得欲,则人主孤;群臣公举,下不相和,则人主明。阳虎将为赵武之贤、解狐之公。而简主以为枳棘,非所以教国也。

  六、公室卑则忌直言,私行胜则少公功。说在文子之直言,武子之用杖;子产忠谏,子国谯怒;梁车用法,而成侯收玺;管仲以公,而国人谤怨。  

 右经  

    说一

  孔子相卫,弟子子皋为狱吏,刖人足,所刖者守门,人有恶孔子于卫君者曰:‘尼欲作乱。’卫君欲执孔子,孔子走,弟子皆逃,子皋从出门,刖危引之而逃之门下室中,吏追不得,夜半,子皋问刖危曰:‘吾不能亏主之法令而亲刖子之足,是子报仇之时也,而子何故乃肯逃我?我何以得此于子?’刖危曰:‘吾断足也,固吾罪当之,不可奈何。然方公之狱治臣也,公倾侧法令,先后臣以言,欲臣之免也甚,而臣知之。及狱决罪定,公憱然不悦,形于颜色,臣见又知之。非私臣而然也,夫天性仁心固然也,此臣之所以悦而德公也。’

  田子方从齐之魏,望翟黄乘轩骑驾出,方以为文侯也,移车异路而避之,则徒翟黄也,方问曰:‘子奚乘是车也?’ 曰:‘君谋欲伐中山,臣荐翟角而谋得果。且伐之,臣荐乐羊而中山拔。得中山,忧欲治之,臣荐李克而中山治。是以君赐此车。’方曰:‘宠之称功尚薄’。

  秦、韩攻魏,昭卯西说而秦、韩罢。齐、荆攻魏,卯东说而齐、荆罢。魏襄王养之以五乘将军,卯曰:‘伯夷以将军葬于首阳山之下,而天下曰:夫以伯夷之贤与其称仁,而以将军葬,是手足不掩也。今臣罢四国之兵,而王乃与臣五乘,此其称功,犹赢胜而履跷。’

  孔子曰:‘善为吏者树德,不能为吏者树怨。概者、平量者也,吏者、平法者也,治国者、不可失平也。’

  少室周者,古之贞廉洁悫者也,为赵襄主力士,与中牟徐子角力,不若也,入言之襄主以自代也,襄主曰:‘子之处,人之所欲也,何为言徐子以自代?’曰:‘臣以力事君者也,今徐子力多臣,臣不以自代,恐他人言之而为罪也。’

  一曰。少室周为襄主骖乘,至晋阳,有力士牛子耕与角力而不胜,周言于主曰:‘主之所以使臣骑乘者,以臣多力也,今有多力于臣者,愿进之。’  

    说二

  齐桓公将立管仲,令群臣曰:‘寡人将立管仲为仲父,善者入门而左,不善者入门而右。’东郭牙中门而立,公曰: ‘寡人立管仲为仲父,令曰善者左,不善者右,今子何为中门而立? ’牙曰:‘以管仲之智为能谋天下乎?’公曰:‘能’。‘以断为敢行大事乎?’公曰:‘敢’。牙曰:‘君知能谋天下,断敢行大事,君因专属之国柄焉。以管仲之能,乘公之势以治齐国,得无危乎?’ 公曰:‘善’。乃令隰朋治内,管仲治外以相参。

  晋文公出亡,箕郑挈壶餐而从,迷而失道,与公相失,饥而道泣,寝饿而不敢食。及文公反国,举兵攻原,克而拔之,文公曰:‘夫轻忍饥馁之患而必全壶餐,是将不以原叛’。乃举以为原令。大夫浑轩闻而非之曰:‘以不动壶餐之故,怙其不以原叛也,不亦无术乎!故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欺也。’

  阳虎议曰:‘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试之。’逐于鲁,疑于齐,走而之赵,赵简主迎而相之,左右曰: ‘虎善窃人国政,何故相也?’简主曰:‘阳虎务取之,我务守之。 ’遂执术而御之,阳虎不敢为非,以善事简主,兴主之强,几至于霸也。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孔子对曰:‘不也,夔非一足也。夔者忿戾恶心,人多不说喜也。虽然,其所以得免于人害者,以其信也,人皆曰独此一足矣,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哀公曰:‘审而是固足矣。’

  一曰。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夔一足,信乎? ’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无他异,而独通于声,尧曰:“ 夔一而足矣。” 使为乐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  

    说三

  文王伐崇,至凤黄虚,袜系解,因自结,太公望曰:‘何为也?’王曰:‘君与处皆其师,中皆其友,下尽其使也。今皆先君之臣,故无可使也。’

  一曰。晋文公与楚战,至黄凤之陵,履系解,因自结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闻上君所与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爱也;下君之所与居,皆其所侮也。寡人虽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难之也。’

  季孙好士,终身庄,居处衣服,常如朝廷,而季孙适懈,有过失,而不能长为也,故客以为厌易己,相与怨之,遂杀季孙。故君子去泰去甚。

  南宫敬子问颜涿聚曰:‘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与坐者以十数而遇贼,何也?’曰:‘昔周成王近优侏儒以逞其意,而与君子断事,是能成其欲于天下。今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而与坐者以十数,而与优侏儒断事,是以遇贼。故曰:不在所与居,在所与谋也。’

  孔子御坐于鲁哀公,哀公赐之桃与黍,哀公:‘ 请用。’仲尼先饭黍而后啖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哀公曰:‘黍者,非饭之也,以雪桃也。’仲尼对曰:‘丘知之矣。夫黍者五谷之长也,祭先王为上盛。果蓏有六,而桃为下,祭先王不得入庙。丘之闻也,君子以贱雪贵,不闻以贵雪贱。今以五谷之长雪果蓏之下,是从上雪下也,丘以为妨义,故不敢以先于宗庙之盛也。’

  赵简子谓左右曰:‘车席泰美。夫冠虽贱,头必戴之;屦虽贵,足必履之。今车席如此,大美,吾将何屩以履之?夫美下而耗上,妨义之本也。’

  费仲说纣曰:‘西伯昌贤,百姓悦之,诸侯附焉,不可不诛,不诛必为殷患。’纣曰:‘子言,义主,何可诛?’费仲曰:‘冠虽穿弊,必戴于头;履虽五采,必践之于地。今西伯昌,人臣也,修义而人向之,卒为天下患,其必昌乎!人人不以其贤为其主,非可不诛也。且主而诛臣,焉有过?’纣曰:‘夫仁义者,上所以劝下也。今昌好仁义,诛之不可。’三说不用,故亡。

  齐宣王问匡倩曰:‘儒者博乎?’曰:‘不也。 ’王曰:‘何也?’匡倩对曰:‘博者贵枭,胜者必杀枭,杀枭者,是杀所贵也,儒者以为害义,故不博也。’又问曰:‘儒者弋乎?’ 曰:‘不也。弋者从下害于上者也,是从下伤君也,儒者以为害义,故不弋。’又问儒者鼓瑟乎?曰:‘不也。夫瑟以小弦为大声,以大弦为小声,是大小易序,贵贱易位,儒者以为害义,故不鼓也。’宣王曰:‘善。’ 仲尼曰:‘与其使民谄下也,宁使民谄上。’  

    说四

  钜者,齐之居士。孱者,魏之居士。齐、魏之君不明,不能亲照境内,而听左右之言,故二子费金璧而求入仕也。

  西门豹为邺令,清克洁悫,秋毫之端无私利也,而甚简左右,左右因相与比周而恶之,居期年,上计,君收其玺,豹自请曰:‘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邺,今臣得矣,愿请玺复以治邺,不当,请伏斧锧之罪。’文侯不忍而复与之,豹因重敛百姓,急事左右,期年,上计,文侯迎而拜之,豹对曰:‘往年臣为君治邺,而君夺臣玺,今臣为左右治邺,而君拜臣,臣不能治矣。’遂纳玺而去,文侯不受,曰:‘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愿子勉为寡人治之。’遂不受。

  齐有狗盗之子与刖危子戏而相夸,盗子曰:‘吾父之裘独有尾。 ’危子曰:‘吾父独冬不失裤。’

  子绰曰:‘人莫能左画方而右画圆也。以肉去蚁蚁愈多,以鱼驱蝇蝇愈至。’

  桓公谓管仲曰:‘官少而索者众,寡人忧之。’ 管仲曰:‘君无听左右之谓请,因能而受禄,录功而与官,则莫敢索官,君何患焉? ’

  韩宣子曰:‘吾马菽粟多矣,甚臞,何也?寡人患之。’周市对曰:‘使驺尽粟以食,虽无肥,不可得也。名为多与之,其实少,虽无臞,亦不可得也。主不审其情实,坐而患之,马犹不肥也。’

  桓公问置吏于管仲,管仲曰:‘辩察于辞,清洁于货,习人情,夷吾不如弦商,请立以为大理。登降肃让,以明礼待宾,臣不如隰朋,请立以为大行。垦草仞邑,辟地生粟,臣不如宁武,请以为大田。三军既成陈,使士视死如归,臣不如公子成父,请以为大司马。犯颜极谏,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谏臣。治齐此五子足矣,将欲霸王,夷吾在此。’  

    说五

  孟献伯相鲁,堂下生藿藜,门外长荆棘,食不二味,坐不重席,晋无衣帛之妾,居不粟马,出不从车,叔向闻之,以告苗贲皇,贲皇非之曰:‘是出主之爵禄以附下也。’

  一曰。孟献伯拜上卿,叔向往贺,门有御,马不食禾,向曰:‘ 子无二马二舆何也?’献伯曰:‘吾观国人尚有饥色,是以不秣马。班白者多以徒行,故不二舆。’向曰:‘吾始贺子之拜卿,今贺子之俭也。’向出,语苗贲皇曰:‘助吾贺献伯之俭也。’苗子曰:‘何贺焉!夫爵禄旗章,所以异功伐别贤不肖也。故晋国之法,上大夫二舆二乘,中大夫二舆一乘,下大夫专乘,此明等级也。且夫卿必有军事,是故循车马,比卒乘,以备戎事。有难则以备不虞,平夷则以给朝事。今乱晋国之政,乏不虞之备,以成节,以洁私名,献伯之俭也可与?又何贺!’

  管仲相齐,曰:‘臣贵矣,然而臣贫。’桓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于高、国之上。曰: ‘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为仲父。孔子闻而非之曰:‘泰侈逼上。’

  一曰。管仲父,出、朱盖青衣,置鼓而归,庭有陈鼎,家有三归,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

  孙叔敖相楚,栈车牝马,粝饼菜羹,枯鱼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饥色,则良大夫也,其俭逼下。

  阳虎去齐走赵,简主问曰:‘吾闻子善树人。’ 虎曰:‘臣居鲁,树三人,皆为令尹,及虎抵罪于鲁,皆搜索于虎也。臣居齐,荐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为县令,一人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见臣,县令者迎臣执缚,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树人。 ’主俛而笑曰:‘夫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

  中牟无令,晋平公问赵武曰:‘中牟,三国之股肱,邯郸之肩髀,寡人欲得其良令也,谁使而可?’武曰:‘邢伯子可。’公曰:‘ 非子之雠也?’曰:‘私雠不入公门。’公又问曰: ‘中府之令谁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举不避雠,内举不避子。’赵武所荐四十六人,及武死,各就宾位,其无私德若此也。

  平公问叔向曰:‘群臣孰贤?’曰:‘赵武。’ 公曰:‘子党于师人。’曰:‘武立如不胜衣,言如不出口,然所举士也数十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赖之,及武子之生也不利于家,死不讬于孤,臣敢以为贤也。’

  解狐荐其雠于简主以为相,其雠以为且幸释己也,乃因往拜谢,狐乃引弓送而射之,曰:‘夫荐汝公也,以汝能当之也。夫雠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拥汝于吾君。故私怨不入公门。’

  一曰。解狐举邢伯柳为上党守,柳往谢之曰:‘ 子释罪,敢不再拜。’曰:‘举子公也,怨子私也,子往矣,怨子如初也。’

  郑县人卖豚,人问其价,曰:‘道日暮安暇语汝。’  

    说六

  范文子喜直言,武子击之以杖:‘夫直议者不为人所容,无所容则危身,非徒危身,又将危父。’

  子产者,子国之子也。子产忠于郑君,子国谯怒之曰:‘夫介异于人臣,而独忠于主,主贤明,能听汝,不明,将不汝听,听与不听,未可必知,而汝已离于群臣,离于群臣则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矣。’

  梁车新为邺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后门闭,因逾郭而入,车遂刖其足,赵成侯以为不慈,夺之玺而免之令。

  管仲束缚,自鲁之齐,道而饥渴,过绮乌封人而乞食,乌封人跪而食之,甚敬,封人因窃谓仲曰:‘适幸及齐不死而用齐,将何报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贤之用,能之使,劳之论,我何以报子? ’封人怨之。      

卷第十三

外储说右上第三十四

  君所以治臣者有三:

  一、势不足以化则除之。师旷之对,晏子之说,皆合势之易也而道行之难,是与兽逐走也,未知除患。患之可除,在子夏之说春秋也。善持势者蚤绝其奸萌,故季孙让仲尼以遇势,而况错之于君乎?是以太公望杀狂矞,而臧获不乘骥。嗣公知之,故不驾鹿。薛公知之,故与二栾博。此皆知同异之反也。故明主之牧臣也,说在畜乌。

  二、人主者,利害之轺毂也,射者众,故人主共矣。是以好恶见则下有因,而人主惑矣;辞言通则臣难言,而主不神矣。说在申子之言六慎,与唐易之言弋也。患在国羊之请变,与宣王之太息也。明之以靖郭氏之献十珥也,与犀首、甘茂之道穴闻也。堂溪公知术,故问玉卮。昭侯能术,故以听独寝。明主之道,在申子之劝独断也。

  三、术之不行,有故。不杀其狗则酒酸。夫国亦有狗,且左右皆社鼠也。人主无尧之再诛,与庄王之应太子,而皆有薄媪之决蔡妪也。知贵不能以教歌之法先揆之,吴起之出爱妻,文公之斩颠颉,皆违其情者也。故能使人弹疽者,必其忍痛者也。  

 右经  

    说一

  赏之誉之不劝,罚之毁之不畏,四者加焉不变,则其除之。

  齐景公之晋,从平公饮,师旷侍坐,始坐,景公问政于师旷曰: ‘太师将奚以教寡人?’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 ’中坐,酒酣,将出,又复问政于师旷曰:‘太师奚以教寡人?’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出之舍,师旷送之,又问政于师旷,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归,思,未醒,而得师旷之所谓。 ‘公子尾、公子夏者,景公之二弟也,甚得齐民,家富贵而民说之,拟于公室,此危吾位者也,今谓我惠民者,使我与二弟争民邪?’于是反国发廪粟以赋众贫,散府余财以赐孤寡,仓无陈粟,府无余财,宫妇不御者出嫁之,七十受禄米,鬻德惠施于民也,已与二弟争。居二年,二弟出走,公子夏逃楚,公子尾走晋。

  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登柏寝之台而还望其国,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后世将孰有此?’晏子对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国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对曰:‘夫田成氏甚得齐民,其于民也,上之请爵禄行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区釜以出贷,小斗斛区釜以收之。杀一牛,取一豆肉,余以食士。终岁,布帛取二制焉,余以衣士。故市木之价不加贵于山,泽之鱼盐龟鳖蠃蚌不加贵于海。君重敛,而田成氏厚施。齐尝大饥,道旁饿死者不可胜数也,父子相牵而趋田成氏者不闻不生。故周秦之民相与歌之曰:讴乎,其己乎苞乎,其往归田成子乎!诗曰: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归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 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国而田成氏有之,今为之奈何? ’晏子对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夺之,则近贤而远不肖,治其烦乱,缓其刑罚,振贫穷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给不足,民将归君,则虽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

  或曰:景公不知用势,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夫猎者,讬车舆之安,用六马之足,使王良佐辔,则身不劳而易及轻兽矣。今释车舆之利,捐六马之足与王良之御,而下走逐兽,则虽楼季之足无时及兽矣,讬良马固车则臧获有余。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夫不处势以禁诛擅爱之臣,而必德厚以与天下齐行以争民,是皆不乘君之车,不因马之利车而下走者也。故曰:景公不知用势之主也,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

  子夏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凡奸者,行久而成积,积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杀,故明主蚤绝之。今田常之为乱,有渐见矣,而君不诛。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而使其主行惠,故简公受其祸。故子夏曰:‘善持势者蚤绝奸之萌。’

  季孙相鲁,子路为郈令。鲁以五月起众为长沟,当此之为,子路以其私秩粟为浆饭,要作沟者于五父之衢而餐之。孔子闻之,使子贡往覆其饭,击毁其器,曰:‘鲁君有民,子奚为乃餐之?’子路怫然怒,攘肱而入请曰:‘夫子疾由之为仁义乎?所学于夫子者仁义也,仁义者,与天下共其所有而同其利者也。今以由之秩粟而餐民,不可何也?’孔子曰:‘由之野也!吾以女知之,女徒未及也,女故如是之不知礼也!女之餐之,为爱之也。夫礼,天子爱天下,诸侯爱境内,大夫爱官职,士爱其家,过其所爱曰侵。今鲁君有民而子擅爱之,是子侵也,不亦诬乎!’言未卒,而季孙使者至,让曰:‘肥也起民而使之,先生使弟子令徒役而餐之,将夺肥之民耶? ’孔子驾而去鲁。以孔子之贤,而季孙非鲁君也,以人臣之资,假人主之术,蚤禁于未形,而子路不得行其私惠,而害不得生,况人主乎?以景公之势而禁田常之侵也,则必无劫弑之患矣。

  太公望东封于齐,齐东海上有居士曰狂矞、华士,昆弟二人者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至于营丘,使吏执杀之以为首诛。周公旦从鲁闻之,发急传而问之曰:‘夫二子,贤者也。今日飨国而杀贤者,何也? ’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无求于人者,是望不得以赏罚劝禁也。且无上名,虽知、不为望用;不仰君禄,虽贤、不为望功。不仕则不治,不任则不忠。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禄则刑罚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则望当谁为君乎?不服兵革而显,不亲耕耨而名,又所以教于国也。今有马于此,如骥之状者,天下之至良也。然而驱之不前,却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则臧获虽贱,不讬其足。臧获之所愿讬其足于骥者,以骥之可以追利辟害也。今不为人用,臧获虽贱,不讬其足焉。已自谓以为世之贤士,而不为主用,行极贤而不用于君,此非明主之所臣也,亦骥之不可左右矣,是以诛之。 ’

  一曰。太公望东封于齐,海上有贤者狂矞,太公望闻之往请焉,三却马于门而狂矞不报见也,太公望诛之。当是时也,周公旦在鲁,驰往止之,比至,已诛之矣。周公旦曰:‘狂矞,天下贤者也,夫子何为诛之?’太公望曰:‘狂矞也议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吾恐其乱法易教也,故以为首诛。今有马于此,形容似骥也,然驱之不往,引之不前,虽臧获不讬足以旋其轸也。’

  如耳说卫嗣公,卫嗣公说而太息。左右曰:‘公何为不相也?’ 公曰:‘夫马似鹿者而题之千金,然而有百金之马而无一金之鹿者,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也。今如耳,万乘之相也,外有大国之意,其心不在卫,虽辩智,亦不为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 ’

  薛公之相魏昭侯也,左右有栾子者曰阳胡、潘,其于王甚重,而不为薛公,薛公患之。于是乃召与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俄又益之人二百金。方博有闲,谒者言客张季之子在门,公怫然怒,抚兵而授谒者曰:‘杀之,吾闻季之不为文也。’立有闲,时季羽在侧,曰:‘不然。窃闻季为公甚,顾其人阴未闻耳。 ’乃辍不杀客,而大礼之曰:‘曩者闻季之不为文也,故欲杀之。今诚为文也,岂忘季哉!’告廪献千石之粟,告府献五百金,告驺私厩献良马固车二乘,因令奄将宫人之美妾二十人并遗季也。栾子因相谓曰:‘为公者必利,不为公者必害,吾曹何爱不为公?’因私竞劝而遂为之。薛公以人臣之势,假人主之术也,而害不得生,况错之人主乎?夫驯乌者断其下翎焉,断其下翎则必恃人而食,焉得不驯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禄,不得无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禄,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说二

  申子曰:‘上明见,人备之;其不明见,人惑之。其知见,人惑之;不知见,人匿之。其无欲见,人司之;其有欲见,人饵之。故曰:吾无从知之,惟无为可以规之。’

  一曰。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知女;慎而行也,人且随女。而有知见也,人且匿女;而无知见也,人且意女。女有知也,人且臧女;女无知也,人且行女。故曰:惟无为可以规之。 ’

  田子方问唐易鞠曰:‘弋者何慎?’对曰:‘鸟以数百目视子,子以二目御之,子谨周子廪。’田子方曰:‘善。子加之弋,我加之国。’郑长者闻之曰:‘田子方知欲为廪,而未得所以为廪。夫虚无无见者廪也。’

  一曰。齐宣王问弋于唐易子曰:‘弋者奚贵?’ 唐易子曰:‘在于谨廪。’王曰:‘何谓谨廪?’对曰:‘鸟以数十目视人,人以二目视鸟,奈何不谨廪也?故曰在于谨廪也。’王曰: ‘然则为天下何以为此廪?今人主以二目视一国,一国以万目视人主,将何以自为廪乎?’对曰:‘郑长者有言曰:“夫虚静无为而无见也。”其可以为此廪乎。’

  国羊重于郑君,闻君之恶己也,侍饮,因先谓君曰:‘臣适不幸而有过,愿君幸而告之,臣请变更,则臣免死罪矣。 ’

  客有说韩宣王,宣王说而太息,左右引王之说之以先告客以为德。

  靖郭君之相齐也,王后死,未知所置,乃献玉珥以知之。

  一曰。薛公相齐,齐威王夫人死,中有十孺子皆贵于王,薛公欲知王所欲立而请置一人以为夫人,王听之、则是说行于王而重于置夫人也,王不听、是说不行而轻于置夫人也,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劝王置之,于是为十玉珥而美其一而献之,王以赋十孺子,明日坐,视美珥之所在而劝王以为夫人。

  甘茂相秦惠王,惠王爱公孙衍,与之闲有所言,曰:‘寡人将相子。’甘茂之吏道穴闻之,以告甘茂,甘茂入见王,曰:‘王得贤相,臣敢再拜贺。’王曰:‘寡人讬国于子,安更得贤相?’对曰:‘ 将相犀首。’王曰:‘子安闻之?’对曰:‘犀首告臣。’王怒犀首之泄,乃逐之。

  一曰。犀首,天下之善将也,梁王之臣也。秦王欲得之与治天下,犀首曰:‘衍其人臣者也,不敢离主之国。’居期年,犀首抵罪于梁王,逃而入秦,秦王甚善之。樗里疾,秦之将也,恐犀首之代之将也,凿穴于王之所常隐语者,俄而王果与犀首计曰: ‘吾欲攻韩,奚如?’犀首曰:‘秋可矣。’王曰:‘吾欲以国累子,子必勿泄也。 ’犀首反走再拜曰:‘受命。’于是樗里疾也道穴听之,矣郎中皆曰:‘兵秋起攻韩犀首为将。’于是日也郎中尽知之,于是月也境内尽知之。王召樗里疾曰:‘是何匈匈也,何道出?’樗里疾曰:‘似犀首也。’王曰:‘吾无与犀首言也,其犀首何哉?’樗里疾曰:‘犀首也羁旅,新抵罪,其心孤,是言自嫁于众。’王曰:‘然。’使人召犀首,已逃诸侯矣。

  堂溪公谓昭侯曰:‘今有千金之玉卮,通而无当,可以盛水乎? ’昭侯曰:‘不可。’‘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昭侯曰:‘ 可。’对曰:‘夫瓦器至贱也,不漏,可以盛酒。虽有乎千金之玉卮,至贵,而无当,漏,不可盛水,则人孰注浆哉?今为人主而漏其群臣之语,是犹无当之玉卮也,虽有圣智,莫尽其术,为其漏也。’昭侯曰:‘然。’昭侯闻堂溪公之言,自此之后,欲发天下之大事,未尝不独寝,恐梦言而使人知其谋也。

  一曰。堂溪公见昭侯曰:‘今有白玉之卮而无当,有瓦卮而有当,君渴,将何以饮?’君曰:‘以瓦卮。’堂溪公曰:‘白玉之卮美,而君不以饮者,以其无当耶?’君曰:‘然。’堂溪公曰:‘为人主而漏泄其群臣之语,譬犹玉卮之无当。’堂溪公每见而出,昭侯必独卧,惟恐梦言泄于妻妾。

  申子曰:‘独视者谓明,独听者谓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  

    说三

  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帜甚高,着然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问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瓮而往酤,而狗迓而龁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夫国亦有狗,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迎而龁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胁,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故桓公问管仲‘ 治国最奚患?’ 对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对曰:‘君亦见夫为社者乎?树木而涂之,鼠穿其间,掘穴讬其中,熏之则恐焚木,灌之则恐涂阤,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出则为势重而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而蔽恶于君,内闲主之情以告外,外内为重,诸臣百吏以为富,吏不诛则乱法,诛之则君不安,据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故人臣执柄而擅禁,明为己者必利,而不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夫大臣为猛狗而龁有道之士矣,左右又为社鼠而闲主之情,人主不觉,如此,主焉得无壅,国焉得无亡乎?

  一曰。宋之酤酒者有庄氏者,其酒常美,或使仆往酤庄氏之酒,其狗龁人,使者不敢往,乃酤佗家之酒,问曰:‘何为不酤庄氏之酒?’对曰:‘今日庄氏之酒酸。’故曰:不杀其狗则酒酸。

  一曰。桓公问管仲曰:‘治国何患?’对曰:‘ 最苦社鼠。夫社木而涂之,鼠因自讬也。熏之则木焚,灌之则涂阤,此所以苦于社鼠也。今人君左右,出则为势重以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谩侮蔽恶以欺于君,不诛则乱法,诛之则人主危,据而有之,此亦社鼠也。’故人臣执柄擅禁,明为己者必利,不为己者必害,亦猛狗也。故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则术不行矣。

  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共工又谏曰:‘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又举兵而诛,共工于幽州之都。于是天下莫敢言无传天下于舜。仲尼闻之曰:‘尧之知,舜之贤,非其难者也。夫至乎诛谏者必传之舜,乃其难也。’一曰。‘ 不以其所疑败其所察则难也。’

  荆庄王有茅门之法曰:‘群臣大夫诸公子入朝,马蹄践霤者,廷理斩其辀,戮其御。’于是太子入朝,马蹄践霤,廷理斩其辀,戮其御。太子怒,入为王泣曰:‘为我诛戮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焉可诛也?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者,是臣乘君而下尚校也。臣乘君则主失威,下尚校则上位危。威失位危,社稷不守,吾将何以遗子孙?’于是太子乃还走,避舍露宿三日,北面再拜请死罪。

  一曰。楚王急召太子。楚国之法,车不得至于茆门。天雨,廷中有潦,太子遂驱车至于茆门。廷理曰:‘车不得至茆门,非法也。’ 太子曰:‘王召急,不得须无潦。’遂驱之,廷理举殳而击其马,败其驾。太子入为王泣曰:‘廷中多潦,驱车至茆门,廷理曰非法也,举殳击臣马,败臣驾,王必诛之。’王曰:‘前有老主而不逾,后有储主而不属,矜矣。是真吾守法之臣也。’乃益爵二级,而开后门出太子。‘勿复过。’

  卫嗣君谓薄疑曰:‘子小寡人之国以为不足仕,则寡人力能仕子,请进爵以子为上卿。’乃进田万顷。薄子曰:‘疑之母亲疑,以疑为能相万乘所不窕也。然疑家巫有蔡妪者,疑母甚爱信之,属之家事焉。疑智足以信言家事,疑母尽以听疑也。然已与疑言者,亦必复决之于蔡妪也。故论疑之智能,以疑为能相万乘而不窕也;论其亲,则子母之间也;然犹不免议之于蔡妪也。今疑之于人主也,非子母之亲也,而人主皆有蔡妪。人主之蔡妪,必其重人也。重人者,能行私者也。夫行私者,绳之外也;而疑之所言,法之内也。绳之外与法之内,雠也,不相受也。’

  一曰。卫君之晋,谓薄疑曰:‘吾欲与子皆行。 ’薄疑曰:‘媪也在中,请归与媪计之。卫君自请薄媪,薄媪曰:‘ 疑,君之臣也,君有意从之,甚善。’卫君曰:‘吾以请之媪,媪许我矣。’薄疑归言之媪也,曰:‘卫君之爱疑奚与媪?’媪曰:‘不如吾爱子也。’ ‘卫君之贤疑奚与媪也?’曰:‘不如吾贤子也。’ ‘媪与疑计家事,已决矣,乃请决之于卜者蔡妪。今卫君从疑而行,虽与疑决计,必与他蔡妪败之,如是则疑不得长为臣矣。’

  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诎之,其声反清征者乃教之。

  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宫,徐呼中征。疾不中宫,徐不中征,不可谓教。

  吴起,卫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织组而幅狭于度,吴子使更之,其妻曰:‘诺。’及成,复度之,果不中度,吴子大怒。其妻对曰:‘吾始经之而不可更也。’吴子出之,其妻请其兄而索入,其兄曰:‘ 吴子,为法者也。其为法也,且欲以与万乘致功,必先践之妻妾然后行之,子毋几索入矣。’其妻之弟又重于卫君,乃因以卫君之重请吴子,吴子不听,遂去卫而入荆也。

  一曰。吴起示其妻以组曰:‘子为我织组,令之如是。’组已就而效之,其组异善。起曰:‘使子为组,令之如是,而今也异善何也?’其妻曰:‘用财若一也,加务善之。’吴起曰: ‘非语也。’使之衣归。其父往请之,吴起曰:‘起家无虚言。’

  晋文公问于狐偃曰:‘寡人甘肥周于堂,卮酒豆肉集于宫,壶酒不清,生肉不布,杀一牛遍于国中,一岁之功尽以衣士卒,其足以战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弛关市之征而缓刑罚,其足以战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民之有丧资者,寡人亲使郎中视事;有罪者赦之;贫穷不足者与之;其足以战民乎?’ 狐子对曰:‘不足。此皆所以慎产也。而战之者,杀之也。民之从公也,为慎产也,公因而迎杀之,失所以为从公矣。’ 曰:‘然则何如足以战民乎?’狐子对曰:‘令无得不战。’公曰: ‘无得不战奈何?’狐子对曰:‘信赏必罚,其足以战。’公曰:‘ 刑罚之极安至? ’对曰:‘不辟亲贵,法行所爱。’文公曰:‘善。 ’明日令田于圃陆,期以日中为期,后期者行军法焉。于是公有所爱者曰颠颉后期,吏请其罪,文公陨涕而忧。吏曰:‘请用事焉。’遂斩颠颉之脊,以徇百姓,以明法之信也。而后百姓皆惧曰:‘君于颠颉之贵重如彼甚也,而君犹行法焉,况于我则何有矣?’文公见民之可战也,于是遂兴兵伐原,克之。伐卫,东其亩,取五鹿。攻阳,胜虢,伐曹。南围郑,反之陴。罢宋围,还与荆人战城濮,大败荆人,返为践土之盟,遂成衡雍之义。一举而八有功。所以然者,无他故异物,从狐偃之谋,假颠颉之脊也。

  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则烦心不可支也;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弹之。今人主之于治亦然,非不知有苦则安;欲治其国,非如是不能听圣知而诛乱臣。乱臣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亲爱也。人主所甚亲爱也者,是同坚白也。夫以布衣之资,欲以离人主之坚白、所爱,是以解左髀说右髀者,是身必死而说不行者也。        

卷第十四

外储说右下第三十五

  一、赏罚共则禁令不行,何以明之,明之以造父、于期。子罕为出彘,田恒为圃池,故宋君、简公弑。患在王良、造父之共车,田连、成窍之共琴也。

  二、治强生于法,弱乱生于阿,君明于此,则正赏罚而非仁下也。爵禄生于功,诛罚生于罪,臣明于此,则尽死力而非忠君也。君通于不仁,臣通于不忠,则可以王矣。昭襄知主情,而不发五苑;田鲔知臣情,故教田章;而公仪辞鱼。

  三、明主者、鉴于外也,而外事不得不成,故苏代非齐王。人主鉴于士也,而居者不适不显,故潘寿言禹情。人主无所觉悟,方吾知之,故恐同衣于族,而况借于权乎?吴章知之,故说以佯,而况借于诚乎?赵王恶虎目而壅;明主之道,如周行人之却卫侯也。

  四、人主者,守法责成以立功者也。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说在摇木之本,与引网之纲。故失火之啬夫,不可不论也。救火者,吏操壶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使人、则役万夫。故所遇术者,如造父之遇惊马,牵马推车则不能进,代御执辔持筴则马咸骛矣。是以说在椎锻平夷,榜檠矫直。不然,败在淖齿用齐戮闵王,李兑用赵饿主父也。

  五、因事之理则不劳而成,故兹郑之踞辕而歌以上高梁也。其患在赵简主税吏请轻重,薄疑之言国中饱;简主喜而府库虚,百姓饿而奸吏富也。故桓公巡民而管仲省腐财怨女。不然,则在延陵乘马不得进,造父过之而为之泣也。  

 右经  

    说一

  造父御四马,驰骤周旋而恣欲于马。恣欲于马者,擅辔筴之制也。然马惊于出彘,而造父不能禁制者,非辔筴之严不足也,威分于出彘也。王子于期为驸驾,辔筴不用而择欲于马,擅刍水之利也。然马过于圃池而驸马败者,非刍水之利不足也,德分于圃池也。故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然而使王良操左革而叱吒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马不能行十里,共故也。田连、成窍,天下善鼓琴者也,然而田连鼓上,成窍擫下,而不能成曲,亦共故也。夫以王良、造父之巧,共辔而御不能使马,人主安能与其臣共权以为治?以田连、成窍之巧,共琴而不能成曲,人主又安能与其臣共势以成功乎?

  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渴马服成,效驾圃中,渴马见圃池,去车走池,驾败。王子于期为赵简主取道争千里之表,其始发也,彘伏沟中,王子于期齐辔筴而进之,彘突出于沟中,马惊驾败。

  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与,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诛罚,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宋君曰:‘诺。’ 于是出威令,诛大臣,君曰‘问子罕’也。于是大臣畏之,细民归之。处期年,子罕杀宋君而夺政。故子罕为出彘以夺其君国。

  简公在上位,罚重而诛严,厚赋敛而杀戮民。田成恒设慈爱,明宽厚。简公以齐民为渴马,不以恩加民,而田成恒以仁厚为圃池也。

  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以渴服马,百日而服成,服成请效驾,齐王王曰:‘效驾于圃中。’造父驱车入圃,马见圃池而走,造父不能禁。造父以渴服马久矣,今马见池,駻而走,虽造父不能治。今简公之以法禁其众久矣,而田成恒利之,是田成恒倾圃池而示渴民也。

  一曰。王子于期为宋君为千里之逐。已驾,察手吻文。且发矣,驱而前之,轮中绳引而却之,马掩迹。拊而发之,彘逸出于窦中,马退而却,筴不能进前也,马駻而走,辔不能正也。

  一曰。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诛罚杀戮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戮细民而诛大臣,君曰‘与子罕议之’。居期年,民知杀生之命制于子罕也,故一国归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夺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为出彘,而田成常为圃池也。令王良、造父共车,人操一边辔而入门闾,驾必败而道不至也。令田连、成窍共琴,人抚一弦而挥,则音必败曲不遂矣。  

    说二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买牛而家为王祷。公孙述出见之,入贺王曰:‘百姓乃皆里买牛为王祷。’王使人问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祷,是爱寡人也。夫爱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与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乱亡之道也。不如人罚二甲而复与为治。’

  一曰。秦襄王病,百姓为之祷,病愈,杀牛塞祷。郎中阎遏、公孙衍出见之曰:‘非社腊之时也,奚自杀牛而祠社? ’怪而问之。百姓曰:‘人主病,为之祷,今病愈,杀牛塞祷。’阎遏、公孙衍说,见王,拜贺曰:‘过尧、舜矣。’王惊曰:‘何谓也?’对曰:‘尧、舜,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故臣窃以王为过尧、舜也。’王因使人问之何里为之,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阎遏、公孙衍媿不敢言。居数月,王饮酒酣乐,阎遏、公孙衍谓王曰:‘前时臣窃以王为过尧、舜,非直敢谀也。尧、舜病,且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今乃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臣窃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于此。彼民之所以为我用者,非以吾爱之为我用者也,以吾势之为我用者也。吾释势与民相收,若是,吾适不爱,而民因不为我用也,故遂绝爱道也。’

  秦大饥,应侯请曰:‘五苑之草着、蔬菜、橡果、枣栗,足以活民,请发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受诛。今发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也。夫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者,此乱之道也。夫发五苑而乱,不如弃枣蔬而治。’一曰。‘今发五苑之蓏蔬枣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与无功争取也。夫生而乱,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释之。’

  田鲔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国。’

  一曰。田鲔教其子田章曰:‘主卖官爵,臣卖智力,故自恃无恃人。’

  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尽争买鱼而献之,公仪子不受,其弟谏曰:‘夫子嗜鱼而不受者何也?’对曰:‘夫唯嗜鱼,故不受也。夫即受鱼,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将枉于法,枉于法则免于相,虽嗜鱼,此不必能自给致我鱼,我又不能自给鱼。即无受鱼而不免于相,虽嗜鱼,我能长自给鱼。’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为己者不如己之自为也。  

    说三

  子之相燕,贵而主断。苏代为齐使燕,王问之曰:‘齐王亦何如主也?’对曰:‘必不霸矣。’燕王曰:‘何也?’ 对曰:‘昔桓公之霸也,内事属鲍叔,外事属管仲,桓公被发而御妇人,日游于市。今齐王不信其大臣。’于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闻之,使人遗苏代金百镒,而听其所使之。

  一曰。苏代为秦使燕,见无益子之,则必不得事而还,贡赐又不出,于是见燕王乃誉齐王。燕王曰:‘齐王何若是之贤也!则将必王乎?’苏代曰:‘救亡不暇,安得王哉?’燕王曰: ‘何也?’曰: ‘其任所爱不均。’燕王曰:‘其亡何也?’曰:‘ 昔者齐桓公爱管仲,置以为仲父,内事理焉,外事断焉,举国而归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今齐任所爱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闻也。’于是明日张朝而听子之。

  潘寿谓燕王曰:‘王不如以国让子之。人所以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许由必不受也,则是尧有让许由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国让子之,子之必不受也,则是王有让子之之名而与尧同行也。’于是燕王因举国而属之,子之大重。

  一曰。潘寿,阚者。燕使人聘之。潘寿见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王曰:‘何益哉?’对曰:‘古者禹死,将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与攻益而立启。今王信爱子之,将传国子之,太子之人尽怀印为,子之之人无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弃群臣,则子之亦益也。 ’王因收吏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

  夫人主之所以镜照者,诸侯之士徒也,今诸侯之士徒皆私门之党也。人主之所以自浅娟者,岩穴之士徒也,今岩穴之士徒皆私门之舍人也。是何也?夺褫之资在子之也。故吴章曰:‘人主不佯憎爱人,佯爱人不得复憎也,佯憎人不得复爱也。’

  一曰。燕王欲传国于子之也,问之潘寿,对曰: ‘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故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与友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尧、舜明矣。今王欲传之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传之,而实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

  方吾子曰:‘吾闻之古礼,行不与同服者同车,不与同族者共家,而况君人者乃借其权而外其势乎!’

  吴章谓韩宣王曰:‘人主不可佯爱人,一日不可复憎;不可以佯憎人,一日不可复爱也。故佯憎佯爱之征见,则谀者因资而毁誉之,虽有明主不能复收,而况于以诚借人也!’

  赵王游于圃中,左右以菟与虎而辍,盼然环其眼,王曰:‘可恶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阳君之目可恶过此。见此未有害也,见平阳君之目如此者则必死矣。’其明日,平阳君闻之,使人杀言者,而王不诛也。

  卫君入朝于周,周行人问其号,对曰:‘诸侯辟疆。’周行人却之曰:‘诸侯不得与天子同号。’卫君乃自更曰‘诸侯毁’而后内之。仲尼闻之曰:‘远哉禁逼,虚名不以借人,况实事乎! ’  

    说四

  摇木者一一摄其叶则劳而不遍,左右拊其本而叶遍摇矣。临渊而摇木,鸟惊而高,鱼恐而下。善张网者引其纲,不一一摄万目而后得则是劳而难,引其纲而鱼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纲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

  救火者,令吏挈壶瓮而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箠指麾而趣使人则制万夫。是以圣人不亲细民,明主不躬小事。

  造父方耨,得有子父乘车过者,马惊而不行,其子下车牵马,父子推车请造父助我推车,造父因收器辍而寄载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检辔持筴,未之用也而马辔惊矣。使造父而不能御,虽尽力劳身助之推车,马犹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载,有德于人者,有术而御之也。故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无术以御之,身虽劳犹不免乱,有术以御之,身处佚乐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椎锻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矫不直也,圣人之为法也,所以平不夷矫不直也。

  淖齿之用齐也擢闵王之筋,李兑之用赵也饿杀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椎锻榜檠,故身死为戮而为天下笑。

  一曰。入齐则独闻淖齿而不闻齐王,入赵则独闻李兑而不闻赵王。故曰:人主者不操术,则威势轻而臣擅名。

  一曰。田婴相齐,人有说王者曰:‘终岁之计,王不一以数日之间自听之,则无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婴闻之,即遽请于王而听其计,王将听之矣,田婴令官具押券斗石参升之计,王自听计,计不胜听,罢食,后复坐,不复暮食矣。田婴复谓曰:‘ 群臣所终岁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听之,则群臣有为劝勉矣。’王曰:‘诺。’俄而王已睡矣,吏尽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计。王自听之,乱乃始生。

  一曰。武灵王使惠文王莅政,李兑为相,武灵王不以身躬亲杀生之柄,故劫于李兑。  

    说五

  兹郑子引辇上高梁而不能支。兹郑踞辕而歌,前者止,后者趋,辇乃上。使兹郑无术以致人,则身虽绝力至死,辇犹不上也。今身不至劳苦而辇以上者,有术以致人之故也。

  赵简主出税者,吏请轻重,简主曰:‘勿轻勿重。重则利入于上,若轻则利归于民,吏无私利而正矣。’薄疑谓赵简主曰:‘君之国中饱。’简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对曰:‘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然而奸吏富矣。’

  齐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养者,桓公问其故,对曰: ‘臣有子三人,家贫,无以妻之,佣未反。’桓公归,以告管仲,管仲曰:‘畜积有腐弃之财则人饥饿,宫中有怨女则民无妻。’桓公曰:‘善。’乃论宫中有妇人而嫁之,下令于民曰:‘ 丈夫二十而室,妇人十五而嫁。’

  一曰。桓公微服而行于民间,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而无妻,桓公问管仲曰:‘有民老而无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矣而无妻’桓公曰:‘何以令之有妻?’管仲曰:‘臣闻之,上有积财则民臣必匮乏于下,宫中有怨女则有老而无妻者。’桓公曰:‘善。’令于宫中女子未尝御出嫁之,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则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延陵卓子乘苍龙挑文之乘,钩饰在前,错錣在后,马欲进则钩饰禁之,欲退则错錣贯之,马因旁出。造父过而为之泣涕曰:‘古之治人亦然矣。夫赏所以劝之而毁存焉,罚所以禁之而誉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圣人之所为泣也。’

  一曰。延陵卓子乘苍龙与翟文之乘,前则有错饰,后则有利錣,进则引之,退则筴之,马前不得进,后不得退,遂避而逸,因下抽刀而刎其脚。造父见之、泣,终日不食,因仰天而叹曰:‘筴所以进之也,错饰在前;引所以退之也,利錣在后。今人主以其清洁也进之,以其不适左右也退之,以其公正也誉之,以其不听从也废之,民惧,中立而不知所由,此圣人之所为泣也。’      

 

卷第十五

难一第三十六

  晋文公将与楚人战,召舅犯问之,曰:‘吾将与楚人战,彼众我寡,为之奈何?’舅犯曰:‘臣闻之,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闲,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文公辞舅犯,因召雍季而问之,曰:‘我将与楚人战,彼众我寡,为之奈何?’雍季对曰:‘焚林而田,偷取多兽,后必无兽;以诈遇民,偷取一时,后必无复。’文公曰:‘善。’辞雍季,以舅犯之谋与楚人战以败之。归而行爵,先雍季而后舅犯。群臣曰:‘城濮之事,舅犯谋也,夫用其言而后其身可乎?’文公曰:‘此非君所知也。夫舅犯言,一时之权也;雍季言,万世之利也。’仲尼闻之,曰:‘文公之霸也宜哉!既知一时之权,又知万世之利。’

  或曰:雍季之对,不当文公之问。凡对问者,有因问小大缓急而对也,所问高大而对以卑狭,则明主弗受也。今文公问以少遇众,而对曰‘后必无复’,此非所以应也。且文公不知一时之权,又不知万世之利。战而胜,则国安而身定,兵强而威立,虽有后复,莫大于此,万世之利,奚患不至?战而不胜,则国亡兵弱,身死名息,拔拂今日之死不及,安暇待万世之利?待万世之利在今日之胜,今日之胜在诈于敌,诈敌,万世之利而已。故曰:雍季之对不当文公之问。且文公又不知舅犯之言,舅犯所谓不厌诈伪者,不谓诈其民,请诈其敌也。敌者,所伐之国也,后虽无复,何伤哉?文公之所以先雍季者,以其功耶?则所以胜楚破军者,舅犯之谋也;以其善言耶?则雍季乃道其后之无复也,此未有善言也。舅犯则以兼之矣。舅犯曰‘繁礼君子,不厌忠信’者,忠、所以爱其下也,信、所以不欺其民也。夫既以爱而不欺矣,言孰善于此?然必曰出于诈伪者,军旅之计也。舅犯前有善言,后有战胜,故舅犯有二功而后论,雍季无一焉而先赏。‘文公之霸,不亦宜乎,’仲尼不知善赏也。

  历山之农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圳亩正。河滨之渔者争坻,舜往渔焉,期年,而让长。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叹曰:‘耕、渔与陶,非舜官也,而舜往为之者,所以救败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处苦而民从之,故曰:圣人之德化乎!’

  或问儒者曰:‘方此时也,尧安在?’其人曰: ‘尧为天子。’ ‘然则仲尼之圣尧奈何?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今耕渔不争,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败也,则是尧有失也;贤舜则去尧之明察,圣尧则去舜之德化;不可两得也。楚人有鬻楯与矛者,誉之曰: “吾楯之坚,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 其人弗能应也。夫不可陷之楯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今尧、舜之不可两誉,矛楯之说也。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三年已三过,舜有尽,寿有尽,天下过无已者,以有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赏罚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赏,弗中程者诛。”令朝至暮变,暮至朝变,十日而海内毕矣,奚待期年?舜犹不以此说尧令从己,乃躬亲,不亦无术乎?且夫以身为苦而后化民者,尧、舜之所难也;处势而骄下者,庸主之所易也。将治天下,释庸主之所易,道尧、舜之所难,未可与为政也。’

  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病,不幸卒于大命,将奚以告寡人?’管仲曰:‘微君言,臣故将谒之。愿君去竖刁,除易牙,远卫公子开方。易牙为君主味,君惟人肉未尝,易牙烝其子首而进之;夫人情莫不爱其子,今弗爱其子,安能爱君?君妒而好内,竖刁自宫以治内,人情莫不爱其身,身且不爱,安能爱君?闻开方事君十五年,齐、卫之间不容数日行,弃其母久宦不归,其母不爱,安能爱君?臣闻之:“矜伪不长,盖虚不久。”愿君去此三子者也。’管仲卒死,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虫出尸不葬。

  或曰:管仲所以见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所以去竖刁、易牙者,以不爱其身,适君之欲也。曰‘不爱其身,安能爱君’,然则臣有尽死力以为其主者,管仲将弗用也。曰‘不爱其死力,安能爱君 ’,是君去忠臣也。且以不爱其身,度其不爱其君,是将以管仲之不能死公子纠度其不死桓公也,是管仲亦在所去之域矣。明主之道不然,设民所欲以求其功,故为爵禄以劝之;设民所恶以禁其奸,故为刑罚以威之。庆赏信而刑罚必,故君举功于臣,而奸不用于上,虽有竖刁,其奈君何?且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垂爵禄以与臣市,君臣之际,非父子之亲也,计数之所出也。君有道,则臣尽力而奸不生;无道,则臣上塞主明而下成私。管仲非明此度数于桓公也,使去竖刁,一竖刁又至,非绝奸之道也。且桓公所以身死虫流出尸不葬者,是臣重也;臣重之实,擅主也。有擅主之臣,则君令不下究,臣情不上通,一人之力能隔君臣之间,使善败不闻,祸福不通,故有不葬之患也。明主之道,一人不兼官,一官不兼事。卑贱不待尊贵而进,论,大臣不因左右而见。百官修通,群臣辐凑。有赏者君见其功,有罚者君知其罪。见知不悖于前,赏罚不弊于后,安有不葬之患?管仲非明此言于桓公也,使去三子,故曰管仲无度矣。

  襄子围于晋阳中,出围,赏有功者五人,高赫为赏首。张孟谈曰:‘晋阳之事,赫无大功,今为赏首何也?’襄子曰:‘晋阳之事,寡人国家危,社稷殆矣。吾群臣无有不骄侮之意者,惟赫子不失君臣之礼,是以先之。’仲尼闻之曰:‘善赏哉襄子!赏一人而天下为人臣者莫敢失礼矣。’

  或曰:仲尼不知善赏矣。夫善赏罚者,百官不敢侵职,群臣不敢失礼。上设其法,而下无奸诈之心,如此,则可谓善赏罚矣。使襄子于晋阳也,令不行,禁不止,是襄子无国,晋阳无君也,尚谁与守哉?今襄子于晋阳也,知氏灌之,臼灶生龟,而民无反心,是君臣亲也;襄子有君臣亲之泽,操令行禁止之法,而犹有骄侮之臣,是襄子失罚也。为人臣者,乘事而有功则赏。今赫仅不骄侮而襄子赏之,是失赏也。明主赏不加于无功,罚不加于无罪。今襄子不诛骄侮之臣,而赏无功之赫,安在襄子之善赏也?故曰仲尼不知善赏。

  晋平公与群臣饮,饮酣,乃喟然叹曰:‘莫乐为人君!惟其言而莫之违。’师旷侍坐于前,援琴撞之,公披衽而避,琴坏于壁。公曰:‘太师谁撞?’师旷曰:‘今者有小人言于侧者,故撞之。’公曰:‘寡人也。’师旷曰:‘哑!是非君人者之言也。 ’左右请除之。公曰:‘释之,以为寡人戒。’

  或曰:平公失君道,师旷失臣礼。夫非其行而诛其身,君之于臣也;非其行则陈其言,善谏不听则远其身者,臣之于君也。今师旷非平公之行,不陈人臣之谏,而行人主之诛,举琴而亲其体,是逆上下之位,而失人臣之礼也。夫为人臣者,君有过则谏,谏不听则轻爵禄以待之,此人臣之礼义也。今师旷非平公之过,举琴而亲其体,虽严父不加于子,而师旷行之于君,此大逆之术也。臣行大逆,平公喜而听之,是失君道也。故平公之迹,不可明也,使人主过于听而不悟其失。师旷之行亦不可明也,使奸臣袭极谏而饰弑君之道。不可谓两明,此为两过。故曰:平公失君道,师旷亦失臣礼矣。

  齐桓公时,有处士曰小臣稷,桓公三往而弗得见。桓公曰:‘吾闻布衣之士,不轻爵禄,无以易万乘之主;万乘之主,不好仁义,亦无以下布衣之士。’于是五往乃得见之。

  或曰:桓公不知仁义。夫仁义者,忧天下之害,趋一国之患,不避卑辱谓之仁义。故伊尹以中国为乱,道为宰于汤;百里奚以秦为乱,道为虏于穆公;皆忧天下之害,趋一国之患,不辞卑辱,故谓之仁义。今桓公以万乘之势,下匹夫之士,将欲忧齐国,而小臣不行,见小臣之忘民也,忘民不可谓仁义。仁义者,不失人臣之礼,不败君臣之位者也。是故四封之内,执会而朝名曰臣,臣吏分职受事名曰萌。今小臣在民萌之众,而逆君上之欲,故不可谓仁义。仁义不在焉,桓公又从而礼之。使小臣有智能而遁桓公,是隐也,宜刑;若无智能而虚骄矜桓公,是诬也,宜戮;小臣之行,非刑则戮。桓公不能领臣主之理,而礼刑戮之人,是桓公以轻上侮君之俗教于齐国也,非所以为治也。故曰:桓公不知仁义。

  靡笄之役,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闻之,驾往救之,比至,则已斩之矣。郤子因曰:‘胡不以徇?’其仆曰:‘曩不将救之乎?’郤子曰:‘吾敢不分谤乎?’

  或曰:郤子言不可不察也,非分谤也。韩子之所斩也,若罪人则不可救,救罪人,法之所以败也,法败则国乱;若非罪人,则劝之以徇,劝之以徇,是重不辜也,重不辜,民所以起怨者也,民怨则国危。郤子之言,非危则乱,不可不察也。且韩子之所斩若罪人,郤子奚分焉?斩若非罪人,则已斩之矣,而郤子乃至,是韩子之谤已成,而郤子且后至也。夫郤子曰‘以徇’,不足以分斩人之谤,而又生徇之谤。是子言分谤也?昔者纣为炮烙,崇侯、恶来又曰斩涉者之胫也,奚分于纣之谤?且民之望于上也甚矣,韩子弗得,且望郤子之得之也;今郤子俱弗得,则民绝望于上矣,故曰:郤子之言非分谤也,益谤也。且郤子之往救罪也,以韩子为非也,不道其所以为非,而劝之‘ 以徇’,是使韩子不知其过也。夫下使民望绝于上,又使韩子不知其失,吾未得郤子之所以分谤者也。

  桓公解管仲之束缚而相之。管仲曰:‘臣有宠矣,然而臣卑。’ 公曰:‘使子立高、国之上。’管仲曰:‘臣贵矣,然而臣贫。’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管仲曰:‘臣富矣,然而臣疏。’于是立以为仲父。霄略曰:‘管仲以贱为不可以治国,故请高、国之上;以贫为不可以治富,故请三归;以疏为不可以治亲,故处仲父。管仲非贪,以便治也。’

  或曰:今使臧获奉君令诏卿相,莫敢不听,非卿相卑而臧获尊也,主令所加,莫敢不从也。今使管仲之治,不缘桓公,是无君也,国无君不可以为治。若负桓公之威,下桓公之令,是臧获之所以信也,奚待高、国、仲父之尊而后行哉?当世之行事都丞之下征令者,不辟尊贵,不就卑贱。故行之而法者,虽巷伯信乎卿相;行之而非法者,虽大吏诎乎民萌。今管仲不务尊主明法,而事增宠益爵,是非管仲贪欲富贵,必闇而不知术也。故曰:管仲有失行,霄略有过誉。     韩宣王问于樛留:‘吾欲两用公仲、公叔其可乎?’樛留对曰: ‘昔魏两用楼、翟而亡西河,楚两用昭、景而亡鄢、郢,今君两用公仲、公叔,此必将争事而外市,则国必忧矣。’

  或曰:昔者齐桓公两用管仲、鲍叔,成汤两用伊尹、仲虺。夫两用臣者国之忧,则是桓公不霸,成汤不王也。湣王一用淖齿而手死乎东庙,主父一用李兑,减食而死。主有术,两用不为患;无术,两用则争事而外市,一则专制而劫弑。今留无术以规上,使其主去两用一,是不有西河、鄢、郢之忧,则必有身死减食之患。是樛留未有善以知言也。    

 

难二第三十七

  景公过晏子曰∶‘子宫小,近市,请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辞曰:‘且婴家贫,待市食,而朝暮趋之,不可以远。’景公笑曰:‘子家习市,识贵贱乎?’是时景公繁于刑,晏子对曰:‘踊贵而屦贱。’景公曰:‘何故?’对曰:‘刑多也。’ 景公造然变色曰:‘寡人其暴乎!’于是损刑五。

  或曰:晏子之贵踊,非其诚也,欲便辞以止多刑也,此不察治之患也。夫刑当无多,不当无少,无以不当闻,而以太多说,无术之患也。败军之诛以千百数,犹北不止。即治乱之刑如恐不胜,而奸尚不尽。今晏子不察其当否,而以太多为说,不亦妄乎!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盗贼者伤良民。今缓刑罚,行宽惠,是利奸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为治也。

  齐桓公饮酒醉,遗其冠,耻之,三日不朝。管仲曰:‘此非有国之耻也,公胡其不雪之以政?’公曰:‘胡其善。’ 因发仓囷,赐贫穷;论囹圄,出薄恼。处三日而民歌之曰:‘公胡不复遗冠乎!’

  或曰:管仲雪桓公之耻于小人,而生桓公之耻于君子矣。使桓公发仓囷而赐贫穷,论囹圄而出薄恼,非义也,不可以雪耻使之而义也。桓公宿义,须遗冠而后行之,则是桓公行义,非为遗冠也。是虽雪遗冠之耻于小人,而亦遗义之耻于君子矣。且夫发囷仓而赐贫穷者,是赏无功也;论囹圄而出薄恼者,是不诛过也。夫赏无功则民偷幸而望于上,不诛过则民不惩而易为非,此乱之本也,安可以雪耻哉?

  昔者文王侵孟、克莒、举酆,三举事而纣恶之,文王乃惧,请入洛西之地、赤壤之国、方千里以请解炮烙之刑,天下皆说。仲尼闻之曰:‘仁哉文王!轻千里之国而请解炮烙之刑。智哉文王!出千里之地而得天下之心。’

  或曰:仲尼以文王为智也,不亦过乎!夫智者知祸难之地而辟之者也,是以身不及于患也。使文王所以见恶于纣者,以其不得人心耶?则虽索人心以解恶可也。纣以其大得人心而恶之,己又轻地以收人心,是重见疑也。固其所以桎梏囚于羑里也。郑长者有言:‘体道,无为、无见也。’此最宜于文王矣,不使人疑之也。仲尼以文王为智,未及此论也。

  晋平公问叔向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识臣之力也?君之力也?’叔向对曰:‘管仲善制割,宾胥无善削缝,隰朋善纯缘,衣成,君举而服之,亦臣之力也,君何力之有?’师旷伏琴而笑之。公曰:‘太师奚笑也?’师旷对曰:‘臣笑叔向之对君也。凡为人臣者,犹炮宰和五味而进之君,君弗食,孰敢强之也。臣请譬之:君者、壤地也,臣者、草木也,必壤地美然后草木硕大,亦君之力也,臣何力之有?’

  或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夫一匡天下,九合诸侯,美之大者也,非专君之力也,又非专臣之力也。昔者宫之奇在虞,僖负众在曹,二臣之智,言中事,发中功,虞、曹俱亡者何也?此有其臣而无其君者也。且蹇叔处干而干亡,处秦而秦霸,非蹇叔愚于干而智于秦也,此有君与无臣也。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昔者桓公宫中二市,妇闾二百,被发而御妇人,得管仲为五伯长,失管仲得竖刁,而身死,虫流出尸不葬。以为非臣之力也,且不以管仲为霸;以为君之力也,且不以竖刁为乱。昔者晋文公慕于齐女而亡归,咎犯极谏,故使反晋国。故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师旷曰‘君之力也’ 又不然矣。凡五霸所以能成功名于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故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

  齐桓公之时,晋客至,有司请礼,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优笑曰:‘易哉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闻君人者劳于索人,佚于使人。吾得仲父已难矣,得仲父之后,何为不易乎哉!’

  或曰:桓公之所应优,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为劳于索人,何索人为劳哉?伊尹自以为宰干汤,百里奚自以为虏干穆公,虏所辱也,宰所羞也,蒙羞辱而接君上,贤者之忧世急也;然则君人者无道贤而已矣,索贤不为人主难。且官职所以任贤也,爵禄所以赏功也,设官职,陈爵禄,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劳哉!使人又非所佚也,人主虽使人必以度量准之,以刑名参之,以事;遇于法则行,不遇于法则止;功当其言则赏,不当则诛;以刑名收臣,以度量准下;此不可释也,君人者焉佚哉?索人不劳,使人不佚,而桓公曰‘劳于索人,佚于使人 ’者,不然。且桓公得管仲又不难,管仲不死其君而归桓公,鲍叔轻官让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难明矣。已得管仲之后,奚遽易哉!管仲非周公旦,周公旦假为天子七年,成王壮,授之以政,非为天下计也,为其职也。夫不夺子而行天下者,必不背死君而事其雠,背死君而事其雠者,必不难夺子而行天下,不难夺子而行天下者,必不难夺其君国矣。管仲,公子纠之臣也,谋杀桓公而不能,其君死而臣桓公,管仲之取舍非周公旦未可知也。若使管仲大贤也,且为汤、武,汤、武,桀、纣之臣也,桀、纣作乱,汤、武夺之,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桀、纣之行居汤、武之上,桓公危矣。若使管仲不肖人也,且为田常,田常,简公之臣也,而弑其君,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简公之易居田常之上也,桓公又危矣。管仲非周公旦以明矣,然为汤、武与田常未可知也,为汤、武有桀、纣之危,为田常有简公之乱也。已得仲父之后,桓公奚遽易哉!若使桓公之任管仲必知不欺己也,是知不欺主之臣也;然虽知不欺主之臣,今桓公以任管仲之专借竖刁、易牙,虫流出尸而不葬,桓公不知臣欺主与不欺主已明矣,而任臣如彼其专也,故曰:桓公闇主。

  李兑治中山,苦陉令上计而入多。李兑曰:‘语言辨,听之说,不度于义,谓之窕言。无山林泽谷之利而入多者,谓之窕货。君子不听窕言,不受窕货,子姑免矣。’

  或曰:李子设辞曰:‘夫言语辨,听之说,不度于义者,谓之窕言。’辩、在言者,说、在听者,言非听者也。所谓不度于义,非谓听者必谓所听也。听者非小人则君子也,小人无义必不能度之义也,君子度之义必不肯说也。夫曰‘言语辨,听之说,不度于义’者,必不诚之言也。入多之为窕货也,未可远行也。李子之奸弗蚤禁,使至于计,是遂过也。无术以知而入多,入多者,穣也,虽倍入将奈何!举事慎阴阳之和,种树节四时之适,无早晚之失,寒温之灾,则入多。不以小功妨大务,不以私欲害人事,丈夫尽于耕农,妇人力于织纴,则入多。务于畜养之理,察于土地之宜,六畜遂,五谷殖,则入多。明于权计,审于地形、舟车机械之利,用力少致功大,则入多。利商市关梁之行,能以所有致所无,客商归之,外货留之,俭于财用,节于衣食,宫室器械,周于资用,不事玩好,则入多。入多、皆人为也。若天事、风雨时,寒温适,土地不加大,而有丰年之功,则入多。人事、天功,二物者皆入多,非山林泽谷之利也。夫无山林泽谷之利入多,因谓之窕货者,无术之言也。

  赵简子围卫之郛郭,犀楯、犀橹立于矢石之所不及,鼓之而士不起,简子投枹曰:‘乌乎!吾之士数弊也。’行人烛过免胄而对曰: ‘臣闻之,亦有君之不能耳,士无弊者。昔者吾先君献公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战十有二胜,是民之用也。献公没,惠公即位,淫衍暴乱,身好玉女,秦人恣侵,去绛十七里,亦是人之用也。惠公没,文公授之,围卫、取邺,城濮之战,五败荆人,取尊名于天下,亦此人之用也。亦有君不能耳,士无弊也。’简子乃去楯、橹立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乘之,战大胜。简子曰:‘与吾得革车千乘,不如闻行人烛过之一言也。’

  或曰:行人未有以说也,乃道惠公以此人是败,文公以此人是霸,未见所以用人也;简子未可以速去楯、橹也。严亲在围,轻犯矢石,孝子之所爱亲也。孝子爱亲,百数之一也。今以为身处危而人尚可战,是以百族之子于上皆若孝子之爱亲也,是行人之诬也。好利恶害,夫人之所有也。赏厚而信,人轻敌矣;刑重而必,失人不北矣。长行徇上,数百不一失。喜利畏罪,人莫不然。将众者不出乎莫不然之数,而道乎百无一人之行,行人未知用众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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