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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游记(上)

 苍岚 2016-01-17

斯里兰卡游记(上)

转载 2015-11-18 10:23:48

之于吾国吾民,这本不应该是个陌生的地名。

历史溯洄间,诸如僧伽罗国、狮子国、细兰、大佛国、锡兰山等等曾用名都曾是斯里兰卡与我国朝代序列歌的对接端口。而时至今日,这个美丽的地方也依然在海图上如珠如宝地静静安放,避免了所谓“从前的玫瑰存在于她的香气中,我们拥有的只是她的名字”的哲辩式遗憾。

春秋代序,海涯往来间的原始驱动力往往是物质和精神并行的。物质即贸易,精神即宗教——而从斯里兰卡与我国的往来史来看,商贸似乎要比宗教下手更早一些——关于斯岛最早的记录是东晋的法显和尚写的《佛国记》,而和尚在其中记载在当时的斯里兰卡无畏山就已经看到了商人供奉在佛前的,来自中原的绢扇。

那时候斯里兰卡叫僧伽罗国,法显录称:“去汉地积年,所与交接悉异域人,山川草木,举目无旧。又同行分披,或留或亡,顾影唯己,心常怀悲。忽于此玉像边见商人以晋地一白绢扇供养,不觉凄然,泪下满目。”文字很苍朴简单,但不知怎的,我看了却颇觉触动。这位万里取经的老和尚素来矜律自持,《佛国记》通篇冷定沉着,惜字如金,为此这一霎下泪便更加能令人心底柔软——就好像战盔的罅隙里,不经意地透入了一线春风。

千百年来商队的骆驼和帆船孜孜不倦地丈量地球,然而蹄痕浪迹要诉诸文字,却每每须托付高僧。《佛国记》以降,最有名的科普读物就是唐僧的《大唐西域记》了。在这部西游记的蓝本里,斯里兰卡的名字叫狮子国——然而这个国家的本土,其实并没有一只狮子。

实则狮子国开国典故有二,都颇带希腊风致,玄奘虽然不曾踏足这片土地,却作风物志孜孜地双双记了下来,我比较喟然于第一个故事——执师子传说。

说某年某月某日,出嫁途中的南印度公主为雄狮所掳,并生育了子女,儿子长大以后背负母亲和妹妹逃离。雄狮失却妻子,日渐暴戾,四出伤人,遂为国王悬赏请拿。儿子应募前去,雄狮见子,“尚怀慈爱,犹无忿毒”,伏诛刃下。国王听闻,认为其擒兽当赏,弑父当罚,遂奖励了他许多财帛,然后将其驱逐出境。儿子带着财物一路南下,乘舟泛海至一宝渚斯里兰卡定居,渐兴一国。

于是斯里兰卡的图腾便是狮子。一国之内,雄狮的雕像图形是处可寻,最有名的便是我们此行第四日去的狮子岩,而入境当眼即见的,自然是斯里兰卡国旗上四片菩提叶中心那只紧握战刀的狮子——是的,斯里兰卡居民虽然淳朴热情,却从来不乏战斗的勇气和心力。这个国家从上一轮战乱中涅槃重生至今不过短短六年时光,而被多国定义为恐怖势力的泰米尔猛虎组织掀起的内战在斯里兰卡这小小的一隅岛国竟造成了10万死难,至今回看也令人惊心。同是多民族国家,阶级间操戈相向的苦楚也究竟要我们才能更懂他些。

斯里兰卡原著居民主要分为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两族间纵有矛盾,也本非不可调和。虽然文化有差异,但毕竟曾共存千余年水乳交融,各自都在对方的历史里往来相过不寂寥。然而英国殖民者入侵后,统治者推行的分而治之策略令两个族群渐渐结下了些隔阂与恩怨。1948年斯里兰卡独立后,势力稍占上风的僧伽罗人把控了政坛。

只有两个博弈方的game里,若腕力相差不大,一方当权得势便难免要诱发失衡。僧伽罗人当政以来屡有激进举措,如将僧伽罗语定为唯一的官方语言、将佛教发展为国教等,而泰米尔人处于劣势,甚至很多人工作了半辈子连斯里兰卡的国籍都拿不到——没有压倒性实力的铁腕最终导致了分裂倾向,而这失控的引子始于1983年一个夏天,泰米尔猛虎组织对政府巡逻军的一次突袭。

13名政府军人在这次突袭中丧生,虽然政府方企图密葬以降低影响,但最终被当地人得知。黑帮势力介入大闹追悼会场引起暴乱,怒火蔓延到了城市中无辜的泰米尔群众,3000名泰米尔人在暴乱中丧生。最终泰米尔人逃离了首都,僧伽罗人回迁,内战开始。

长达26年的内战放在任意一个国家都不是件轻松的事,其间印度明做裁判实拉偏架、朝鲜暗中对猛虎组织的武力支持、我朝也偶尔为政府军提供军火。2004年斯里兰卡发生特大海啸,本该是外御其侮的时候,针对海啸援助款分配问题双方却再度一言不合,2006年再次卷入战火。最终这场战争在2009年以猛虎组织被团灭的惨烈结局告终。

如今我入境看到的各种标牌,上面都并列着僧伽罗和泰米尔两种语言,虽有高下,却再不唯一。

看事态发展我们似乎是应该同情猛虎组织的,水浒英雄配上壮烈不屈的结局,闲闲说来史诗一般。然而我又不得不说,猛虎组织是个彻头彻尾的恐怖组织。他们最常用的暴力手段就是自杀性爆炸袭击,利用的人弹甚至包括大批的妇女和儿童。除了攻击政治军事目标外,一如近日血洗巴黎的IS,他们还常常发动针对平民的袭击,包括信徒、僧侣、游客……甚至还包括同为泰米尔族的穆斯林,仅仅因为他们保持中立不愿加入猛虎组织。

诚然这组织的成立是被动的,然而其情可悯,其心可诛。当一腔幽怨不通过转嫁无辜第三方不能得以发泄,那么便是不入流的鬼道,应该早日送去轮回。

战争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我不忍细说。而好在兰卡人多有信仰,任是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总是要教人活得比我们更纯粹。劫波荡尽,芳草旋盛,及至我来时,斯里兰卡已经河山鼎新,朗朗荡荡地准备迎接新的岁月,欧美的高端旅游市场,也成了他们的新目标。发展三产既已箭在弦上,裹挟而来了大批有钱有闲的中国游人来做志愿护臂就也自然是情理中事。

因为有着长久的殖民历史和剑指欧美的高端意念,今天的斯里兰卡境内旅行者和当地人形成了不同物质水平间并行不悖的格局。百姓们日子极清苦,却无不是很见过奢富的世面的。我十分感动和沉醉于他们不卑不羡的态度——黢黑的脸上微笑明亮,令人忘俗。这是自我国旅游业开展以来,旷荡山野间本应存在而日益衰亡的喜乐无邪。

来到斯里兰卡已是晚间11点光景。摆平了签证的一些小小乌龙,我们驱车自科伦坡前往尼甘布。路途不远,耳畔风声海气,在淡淡的路灯光下领略来,心情便也有些潮腥,似是鱼龙欲醒。

我们的酒店在海边一所小巷子里,隔墙探出几蓬深红色的大叶紫薇来,月光下温柔无那。店主赤着脚来迎门,笑容藉着雪白的牙齿闪烁如星子。

房间很干净,走廊的装饰布置也处处能见到主人的心思。只是洗漱时感觉自来水都带着咖喱味时,我小小地皱眉失笑了一下。

同伴杉杉想拍当地人捕鱼,我们遂于次日一早五点半左右一同赶赴尼甘布有名的鱼市。出门时天尚昏昏,而及至打上突突车,东方便已不讲道理地温亮了起来。

突突车是当地常见的交通工具,类似北京的残摩三蹦子,虽然收费随意,但却具有国家认可的合法性。咬不准音的兰卡式印度英语往往将其发成嘟嘟,而每次与他们商量起“两辆突突车”时,对话间更是惨不忍闻,嘟嘟嘟仿佛吹喇叭一样,太也可爱。

我原想着北京市因为城市外扩和节奏加快,才会被电动车抢占了从前慢的自行车道,而今看来,浮躁倒也未必是唯一动因——至少斯里兰卡人对突突车的钟爱是源于对科技进步带来便利的自豪的。

鱼市并不大,许是司机带错了路,但当地之海产丰沛依然可见一斑。二三尺的各式鱼类赤生生如泼银般铺列如海,旁边几只好腥的猫儿直尚不如鱼大,只肯好奇地东西嗅嗅——要偷吃怕是不知该如何下嘴的。

挂罟渔人一遍说笑着我们听不懂的当地语言,一边也娴熟地对他们的收获进行一些血淋淋又生活化的处理。我素来不敢看这些庖厨功夫,也只得避过了头去,拉维尼径往一小破陋渔港去。渔港探出了木棚为人遮风避雨,独立棚中,市声渐远,只见丽日初晴,山水如洗,遥遥一艇宽不到五十公分,只能容人跨坐的小舟徐徐而来,却是迟归的渔人还港了。

窄窄的艇子上对坐了两个人,收网之间似乎并无太可观的所获,但二人见到我们依然开心,随手下水便捞了只耀武扬威的青壳儿螃蟹送给了杉杉。此时村落畔的小教堂里已依约响起圣谣,我听着虔诚村人们的晨歌,又看着杉杉手里六跪二螯犹自试图逃逸的螃蟹君,心里莫名腾升出些不知所措的情绪来。

找了家铺子吃过印度味的咖喱豆饭,我们买椰子一回头间看到了一个游船码头。几个懒懒的船工在岸边晒太阳,其中一个笑容和善,皮肤皴黑头发有些花白的大叔见我们打量招牌便操着一口虽然口音很重却很是流利的英语问我们是否想坐船,可以带我们在湖上兜一小时看看风景。

湖面是接着海的,问了价格确实不贵,我们也就欣然应允。

斯里兰卡的游人船也是突突船,在电力驱使下波浪并没什么贴合人心的律动感,而天蓝得仿佛胡女的眸子,融融的日光干净得令人实在难升愁念。我便端端坐着,听船主大叔沿途与同伴们的闲闲对话。

湖是美的,但中国未必没有。比较新鲜好看的是数以百计的停靠在湖边的大船。爱好美丽热闹的斯里兰卡人将它们漆得五颜六色,整整齐齐在岸边停靠着,看去就灿烂欢喜。船主大叔说一艘船折成人民币也要一百余万元,但有了这船,便可出海捕鱼;若懒得劳作了,也好租给乡人吃租子。

斯里兰卡物价水平并不高,满大街跑的都是日系最省油的车,这一艘艘船无异于一座座富豪的丰碑。然而大叔开着自己小小的电动船给我们指去时,却并没有丝毫国人常见的殷羡或敌意,哪怕连类似北京板儿爷对四合院新买主的消遣式调侃也没有。他只是特别由衷地感激这些船主为他们带来了一片美丽的风景,说到高兴处还要得意地眨眨眼:“就这么摆着看着,也很值这个钱吧。”

这趟水面的兜圈并不僵化。船主甚至顺路带我们沿岸停在了一户老乡家里,让我们瞧瞧她们自辟的养鱼的阀囿,看看还没成熟的芒果树,摸一摸主人养的小龟,听她笑容可掬地聊聊自己的儿子女儿,以及门口那几株比旁人家都要高大的大王椰子树与普通椰子树的分别。船主笑着解释说只是因为老太太很喜欢有人来,且跟他关系不错,就顺道来看一眼,让我们莫要介意,还塞给了我一大捧他趁我们聊天时从水里捞上来的贝壳和蚌。

又及后来,他拐了个弯带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岛。

甫一上岛,便见有七八尊雕工并不出色的人像立在山坡上。一个戴着王冠手持权杖、眉目凝淡的似是国王,另有几个仆人装束的立在旁边,与他算是一拨;对面三五个端枪与国王相向、驼着背目有凶意的西洋人偶,算另一拨。

船主比划着跟我们说,这是斯里兰卡的最后一个国王,很多年前被英国殖民者赶走放逐了。

我回去查了一下资料,国王生平几不可查,倒是看到了一个这样的历史瞬间:“1815年2月19日,英国驻锡兰殖民地总督罗伯特·布朗里格正在与一群军官共进早餐时,有人向他报告:康提国王抓到了。这位总督大人‘激动地站起身来,流着眼泪同在座的人一一握手’。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时刻,它意味着斯里兰卡最后一个王朝的覆灭,从此斯国完全进入殖民时代。”

我知道16世纪以来斯里兰卡一直面临着英国、荷兰及葡萄牙等多国的割据占领,但首都康提一直保持着斗争的姿态不屈地坚守着。而康提国王最终的被俘,对于英国人来说,意味着他们终于征服了整个斯里兰卡。

如船主所说,这个国王被英国人抓起来以后关在印度的监狱里,最后也死在了印度。

那便也仿佛斯里兰卡的五羊城吧。我恰好正在看飞机书《绍兴十二年》,思量起徽钦二宗的种种凄凉,看着面前那个手持权杖、面无表情的偶人也就心生恻隐了。我叹口气说很遗憾听到这些,船主却笑着说:“那是历史啊。”随即便问起我们饿不饿,想不想吃西餐来。

——拜殖民文化所赐,这个岛上就有最地道的英氏餐馆,和全套的餐桌文化的。

去海边小坐片刻后,下午我们包了车去往锡吉里亚的坎达拉马遗产酒店落脚,为明日的狮子岩行程作准备。这家酒店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推荐的世界五十家最好酒店之一,也是斯里兰卡国宝级建筑大师Geoffrey Bawa的代表作——我虽然向来懒得在衣食住行上多费笔墨,到这儿却也想多絮叨一段了。

酒店在坎达拉玛湖的中心,三面抱山,一面邻水,依岩而建,随脊取势,见人工而斧凿不露,不同于西人的几何切割色块捭阖,倒与我国随势造景的理念殊有相合。入住时,门口穿着洁白沙丽的斯里兰卡姑娘递给了我们一人一朵莲花叫持在手里,零露微溅,清美明柔;而及至夜间,便渐转衰黄,一日之间可窥生死,令人心惊。

放下行李时正是薄暮微生,夕阳回落在淡金色的坎达拉玛湖上跃跃然间有些挣扎在沉沦中的壮美。小小的山背有个斯里兰卡老人倚坐在树下横笛而吹,笛声简单却清远,似乎要把暮光从那一眼儿小小的月亮中都吹去宇宙外头似的。依山置着晚宴的桌子,男男女女遵循着英氏的礼仪,正装而坐,然而那眉眼的意态却是带着避无可避的温柔慵懒。

饭后再往山里行去,维尼眼尖,见到了沿路草丛中一闪而逝的萤火虫,呼我们看去。真留了心时才发现那薄促的光亮原来是处皆有,如山林行止间耳畔那一点溪流声,虽不夺眼,却涓涓静在。悠悠回到酒店内,有当地的歌手正演奏着斯里兰卡独有的乐器,大堂四下三三两两坐着世界各地的客人,有的人在侧耳倾听,也有的人只是漫谈漫坐,要个响动儿。

当头的老人见我们来了含笑点头致意,口中不停,闲闲拍动长鼓,唱着一首首苍朴的歌谣。那声音仿佛将永不停歇,就如同、这个让我至今难忘的晚上。

次日一早,已有全不避人的猴子在窗外阳台上攀援来去。你若肯给它香蕉,它许是还要蹬鼻子上脸地进屋里来。

维尼带我一路去了湖边,有群象踏水来往,寥天一空,水岸俱碧,并肩在草地上躺躺,便只堪欢喜叹息如此人间。

下午如计划去了狮子岩。狮子岩的建立是斯里兰卡一段令人叹惋的历史,它的拥有者名叫Kasyapa(且译作卡西雅伯),是一位国王,而说他之前我想先聊聊他父亲Dhatusena(译作达屠舍那)。

达屠舍那的时代对应到我们国家大概是南北朝的时分,距东晋的法显和尚带着离家的凄怆和修证大道的欣然离开斯里兰卡首都阿努拉德普勒不过二三十年。

那时,达屠舍那还是个小王子。斯里兰卡被一直不消停的南印度潘迪亚王朝的6个国王联合起兵侵略,在一次潮水般的闪击中,国王兵败南迁,首都阿努拉德普勒失守,国家陷入战乱。

作为王国的合法继承人,达屠舍那顺理成章地上了通缉的黑名单,颠沛逃亡时,他遇到了一位出了家做和尚的叔叔(感觉有点大理天龙寺的意思)救了他,并将他伪装成一个小和尚躲过了追兵。后来达屠舍那长大了,他励精图治,重整军队并发动了兵变,一举夺回首都,彻底击败了潘迪亚侵略者,并杀掉了当年入侵斯里兰卡那6个国王里尚在人间的3人,为死在战乱中的父亲报了仇,开创了莫里耶王朝。

据史料记载他不但勇武善战,在治国上也堪称是个好国王。在位期间他不但发展水利,开凿了一系列的蓄水人工湖以解决百姓的用水问题,还在建筑、美术、诗歌等许多领域都有一定成就。然而最终这个好国王是死在自己儿子的手里的。

立嫡立长向来不独是我国帝王头疼的问题,达屠舍那在继承者的选择上也同样面临了这样的两难。长子卡西雅伯是妃子生的,次子莫加兰是皇后生的,两个儿子都那么出色而雄心勃勃,究竟该传位给谁也就让达屠舍那犯了愁。

除两个儿子外,达屠舍那还有个爱逾性命的小女儿。他深知女儿脾气娇惯,恐她嫁了旁人吃亏,就将女儿嫁给了自己姐姐的儿子、朝内的大将军弥伽罗为妻。而婆媳关系看来也是亘古的矛盾,女儿和姐姐起了争执,达屠舍那断案手法也是简单粗暴,听了女儿告状一怒之下直接将姐姐处死了(这种公主吵架闹出人命的是非又与刘秀嫁女最终导致公主被杀而阴就夫妇引咎自尽那场风波相近仿佛)。

弥伽罗虽然明面上不说,却当然要怀恨在心。恰好此时朝中暗流汹涌,他遂决意借立储一事离间达屠舍那父子,为母亲报仇。他刻意接近了国王长子卡西雅伯,用我国纵横家用滥了的的路数与他详谈了一番,说达屠舍那近来动向显然是要立小儿子莫加兰为储君了,您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皇位难觊之余,性命也是堪忧云云。卡西雅伯本就为此发愁,听了弥伽罗的建议遂决定出手夺位。

弥伽罗本有军队,卡西雅伯登高一呼,趁乱成功将达屠舍那拘禁,取得了王位。弟弟莫加兰乱军中逃走,追赶未果便只好由他去了。

弥伽罗自然不愿让达屠舍那安安生生当个太上国王,他对卡西雅伯说达屠舍那有一笔价值连城的财产不知藏在何处,你须逼他交出来,立国方有国本。在他的劝说下,卡西雅伯一不做二不休,在拘禁父亲数月后命他带自己寻找宝藏。

无奈之下,达屠舍那要他将自己带到康提人工湖畔。被拘禁良久终于重见天日的国王四面缓缓环顾一周后,指着湖水对儿子淡淡说:“这湖水就是我唯一的宝藏。”留下这一句话后,他就被自己的长子活埋在了湖畔。狮子瞑目后,又是一场弑父的传说。

达屠舍那常常让我想起赵武灵王——那个战国期间我最喜欢的男子。虽然都是死在了继承人的是非上,但我想他们在闭目时,是有年少时星辰大海的光华征程堪去梦一梦的。

这场宫闱惨变就是狮子岩故事的开始。

似乎弑父故事之后都会继以一场放逐。根据斯里兰卡的《大史》记载,卡西雅伯心中不安,同时也受到了阿努拉德普勒僧侣集团的排挤,最终决定离开这座600年的古都,迁都到70里外的锡吉里耶,围绕一块200公尺高、易守难攻的巨岩修建了自己新王城。

这块巨岩就是狮子岩。

平心而论,他继承了父亲的建筑天才,皇城修得俨然是个工程奇迹。岩石顶端平整开凿后修作一片空中庭院,兼有宴会厅、议事厅、国王寝宫、蓄水池等构建。其中蓄水池是为了解决王城的用水问题,接取雨水足够内廷一年之用。若水位过高,溢出后还做了合理的分流,将多余的水导向花园的喷泉,高低错落,煞是好看。而在狮子岩侧畔的山壁上,他着人绘制了许多美貌女子的图像,其中更有一名是父亲宠爱的皇妃,用以安抚和超度达屠舍那的亡魂。山壁至王庭是两条通路,壁画被空中庭院俯镇在正下方,我想或许也该有一定风水意头的考虑。

这个建造了18年的王城他一共居住了7年。

报应虽然来得晚,但终究会来。弑父25年后,逃离阿努拉德普勒的弟弟莫加兰在南印度几经周转斡旋,终于说服当地王族,借得雄兵涉海南征,一路席卷风烟而来——他父亲终极一生将侵略者赶回南印度,而他为父报仇却又从南印度借兵打了回来。达屠舍那若在,不知作何感想。

我不知道莫加兰带着兵马是以怎样的心态经过废都的,我只知道他千里奔袭直扑锡吉里耶,行军速度非常惊人,以至于卡西雅伯得到消息后的迎战那么仓促,甚至都没能来得及把守势摆好。

这是一场乌龙的战争。卡西雅伯骑着大象在阵上指挥,却昏头昏脑地走错了方向,陷入沼泽,他的军队见主帅回撤不力,纷纷溃逃,一败涂地。莫加兰率众围住了哥哥,百感交集,而卡西雅伯没有和弟弟再交一语,当即横剑自刎。

尘归尘,土归土,抢来的一切终于又还了回去。

莫加兰最终没有留在哥哥建立的这座恢弘的王城,而是将它赐给了僧侣改为庙宇。都城迁回阿努拉达普勒,狮子岩也就在僧谣的洗涤下日益消磨了戾气,衰灭于风沙。

我们来到狮子岩的时候已是下午,不同于斯里兰卡其他地方的异花奇树木叶森森,走到狮子岩入口触目可见的就是一片黄尘,而苍茫的平野上,一条石板通路直指一座如跃兽般的赭黄色巨岩,风日静默,而这条路下却仿佛埋藏着沉厚的力量。

一路走去,左右两侧随处可见数丈见方的台基,都是当年宫殿及傍殿而建的蓄水池旧迹。只今池中乱石磊磊,荒草丛生,池沿儿上一群大大小小的猴子旁若无人地踞坐着,翻越腾挪,无不轻灵矫健。

蓄水池错落绵亘约近千余步,止于山岩之下。深吸一口气抬头,便是曲折的随岩上行之路。岩脚下尚有丛林庇荫,及至城门,便再无余凉。

狮子岩之所以叫狮子岩,除了因为斯里兰卡向来以狮子为图腾的缘故外,主要由来就在城门。通往岩顶的石道两岸夹墙侧畔,两只高约3米的狮爪按地跃跃欲起,红砂岩指爪间仿佛犹带血痕。说原本这块巨岩被巧手的匠人整个铸造成了一只狮子,而空中庭院便端端置在狮子背上。一千五百年匆匆即逝,作为空中王城最后一道关卡的狮首早已风化掉落,不知所踪;只剩了这两只狮爪,如我国各大石窟中的无头佛身一样般尴尬端立,任人惋惜猜想。

门口的博物馆里有给小孩子玩的画图游戏,空白的纸上仅印两只狮爪,留待来人任意涂画狮子全身。世界各地的孩子都有涂鸦留下,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虽然画工粗拙,但总是更近天才罢。

登岩前我们先去看的是壁画。凿开的石壁上,斯里兰卡身材姣好面目俊秀的古仕女或在云间,或在寰里,托盘持花,无不嫣然端丽,其中一位手持百合花的侧面女子便是斯里兰卡旧版2000卢比钱币的蓝本。仔细看去,不知是否因为考古学家后期修补不力的缘故,飞天仕女的簪环形制均教我国壁画粗陋得多,但色彩绚润明丽,汲取了印度阿旃陀石窟画艺的光影变化,其细微之处却较我国存世壁画犹胜。

壁画侧畔有一道镜墙(Mirror Wall),乍一看去不过是十分普通的3米高墙,然而传说当年却是光滑如镜,几可鉴人的,是工匠在砖头上涂上灰泥后,再涂以混入大量蛋清和蜂蜜的石灰,经仔细打磨而成。宫人往来经过,形影相映,回眼看去一片冥蒙,便仿佛行于云端。

诗人题壁的爱好并非我国诗人独有。斯里兰卡的后来者思及这段历史,也往往有所感喟唏嘘。臣子将军、僧侣游人,不绝往来,也都有诗歌或到此一游的文字流传,僧伽罗文、泰米尔文、梵文包罗万有,久而久之,这道镜墙竟成了研究当地语言嬗变的重要资料,根据统计上面共有600多首诗歌。如:

“这黄金宫殿的那豪华大厅里/那奢侈的摆件/这庄严庭院里那面向天空的墙壁/都已随风而逝。”基本宗的就是“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的本,可见凭栏怀古,情怀总是参差相近的。

又如“那曼妙的风姿/是那冷冷寒气漂浮的/月光在召唤少女/不,她们一直就在那里”镜头切换和通感瞬移不似我国惯用手段的蕴藉,短短几句间很见身手。

还有这。“深深地潜入胡迪/仿佛那就是天空/把双臂当做翅膀直插上云霄/用闪电的光辉照亮脖颈/让热气歇歇脚/住在天上的小仙女已经悄然来到我们身旁”。依然是双向平行推转镜头,角度调动得迅速如顽童打弹子一般,动量不衰,及至最后一句,却瞬间稳稳收束了下来(若能看得懂原作,想必阅读效果要更好得多了)。

当然也有后来人题写的闲篇儿,如“我是Budal,孤身来谒锡吉里亚,因为所有人都写了诗,而我没有。”可爱,虽说不写诗,却也如诗。

登顶的通路在狮爪中间,是咽喉处。而据说这里的地名锡吉里亚(Sigiriya)的由来也正是自 “狮子喉咙”的组合词嬗变而来。僧伽罗语中,狮子读作“Shinha”,喉咙读作“Giriya”,狮子喉咙合名为“Shinhagiriya”,后来几经简化,便演变成了今天的“Sigiriya”——想来这个变化过程和老北京吞音吃字儿的本事也略微相近。

原本上岩的木梯早已朽化拆除,只剩了几个曾经钉过木榫的小孔洞在岩壁上吞吐风音。我们一路战战兢兢地踏着后人架起的钢梯向岩顶攀去,累得容色惨淡。而真的到了岩顶,却被入眼成阵的4英亩高高低低的墙基与石阶慑得只能深吸一口气然后由衷赞叹。

这是周遭百里内最高的平台,1500年前的宫殿已经烟消云散,但它和岩壤曾经的牵系还稳稳地横亘在天地之间。虽然有游人往来不绝如缕,但日沉云渡,风叶交语间照眼看去依然令人心中清寂。

在蓄水池畔、王庭院中且行走且猜度,坐坐僧人禅定靠过的石椅,抚抚后庭瑶鼻深目的兰卡美人倚过的芳树,看看卡西雅伯曾日日看着的百里王城,心里也便蓦然一空。走得累了,我便和维尼并肩坐在了高高的城基沿儿上。

斜日从身后打来依然带着日间热烈的余温,风缓缓吹动我的鬓发,仿佛一个王朝凝眸之后的叹息。而远处矫健已极的猿猴,犹自攀援来去,不知人间换世。

附随笔口占若干:

锡兰国王塑像

涉海东风化近寒,钧天梦语定眉澜。哀红一瞥无多暮,已是前生蜕里看。

鱼市

僧谣承稳打渔歌,曝岸银鳞任抵摩。四海由来多蹈隙,无怜数罟下沧波。

尼甘布

随车海气唤心芽,散路余春谩拾些。巷左倏停谁在梦?隔墙徒警紫薇花。

坎达拉玛遗产酒店

浮萤一烁暮成灰,鹭诀秋湖影浪回。闻笛不知身是借,荒天犹惧陆陵颓。

狮子岩

雄岩一夕出虫沙。向蜃犹今奋爪牙。不见涸泉双洞视,零虹自映夕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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