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讼中的料敌之道：组织“模拟对抗”的四种方法 | 漫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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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同律师事务所 李谦

知己知彼，乃百战不殆第一要诀。对诉讼律师来说，尤其如是。

好律师应有立场而无偏见，避免视野死角和思维盲点，用通俗的话说，叫善于精神分裂。很多人认为，大律师逻辑缜密对答如流，都是仰仗有颗聪明的脑袋。不可否认，天分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一个律师可以攀爬的事业高度，但这远非事实的全部。

The Good Wife中叱咤庭审的大咖，各个聪明有余，却从不敢懈怠于自我训练，反复实践着练习成就完美（Practice makes Perfect）的古谚，力求不断提高驾驭案件的能力。而这些看似高深的独门秘籍，仔细梳理下来，不外乎是一整套由浅入深、由易入难的“模拟对抗”训练方法。这套训练方法，根据实际操作的复杂程度，大致可以分为如下四种：

类型一：自我演习式模拟对抗

所需场地：相对安静的任何地方

参与人员：律师个人

操作方法：

1. 将白纸折成两半；

2. 将案件对手方分列两边（一般进攻方在左，防守方在右）；

3. 按照重要程度，依次写下进攻方可能提出的所有观点；

4. 转换立场，对照进攻方观点，一一写下防守方所有可能的回应；

5. 对所有观点进行说服力分析，可以成立的打钩、不可成立的划掉；

6. 根据打钩和划掉的情况，预测案件走向，制定诉讼策略。

应用场景示例：

Alicia的老对手Canning在她备战伊利诺伊州检察官大选的最紧要关头如期来捣乱。Canning不顾重病在身，坚持要求Alicia及其合伙人赔偿不当驱逐他离开律所的损失，并不断抬高和解价格。交手多次，Alicia深知Canning老谋深算，下手毒辣。Canning的一通电话，让Alicia不得不立即放弃采访准备工作，着手应付这一起可能的诉讼。

她拨开桌上所有的障碍物，拿起手边的纸本，在左侧写下Canning，右侧写下US。

随后，在脑子里飞快运转Canning可能提出的理由，并迅速切换角度，草拟己方可能提出的抗辩。

她甚至想象了和Canning就具体问题对阵时各方的表情和语气，进一步确认现有应对策略是否足以抵挡这位如狼似虎的对手的进攻。

当她敏锐地发现现有思路和证据阻止不了对手的时候，她立刻掉头整理挖掘新策略。

现实对抗的情景又在她脑子中重新过了一遍，最终想出了攻克Canning诡计的好方法，并立刻从新的代理思路着手补强证据。

模拟效果：

从The Good Wife第一季到第六季，出现多次Alicia自我模拟攻防的场景。这种操作难度极小但极考验律师思维全面性的训练方法，让Alicia的诉讼能力日益精进。这种训练方法甚至被她运用到州检察官竞选公开演讲的自我模拟训练中，她反复换位思考，斟酌语句，长年累月的训练让她有能力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在竞选时脱口而出让对手都目瞪口呆的精彩言论，就不足为奇了。

类型二：团队讨论式模拟对抗

所需场地：相对密闭的独立空间

参与人员：律师团队成员、最好能有一名记录者

操作方法：

1. 针对某一特定问题，持相反意见的律师分别发表观点；

2. 遵守“罗伯特议事规则”，轮流发言、力求简明扼要；

3. 参与者必须尽力说服对方；

4.形成团队倾向性或统一意见。

应用场景示例：

Alicia所在团队接到一个LMT（licensed massage therapist）注册按摩师White准备控告诺贝尔奖获得者JoeKent性侵扰的案件。

一方面，团队内部成员对于一个小按摩师控诉的真伪犹豫不决，不敢顶着摧毁全美道德楷模的风险贸然起诉；另一方面，不断有其他律所意欲争取当事人的委托代理意向。为此，团队内部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模拟攻防。

Diane坚持：White描述的很多细节自相矛盾，如果接下案子，他们可以通过律师的能力让这个支离破碎的故事变得完整，但现在他们听到的是未加修饰的版本，这个版本只能让她相信：虽有按摩这回事，但没有性侵犯的发生。真实的故事不过是有人为了搞臭Kent的名声才出此下策。

Will结合自己去年被当事人含糊不清的描述所蒙蔽、放走性侵犯者的错误判断，力图说服Diane不要被情绪左右，也不要为名人光环影响，如果现有证据可证明Kent确实有此行为，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Diane和Will谁都说服不了谁的时候，Derrick指出，他们都陷在诉讼这一种解决方式中不能自拔，案件起诉，媒体绝不会放过White或是Kent，对两人都是伤害，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代表White先联系Kent，争取和解。

最终，Diane暂时同意此种处理方案。

模拟效果：

此种团队讨论，可以避免个人钻牛角尖情况的发生。当团队意见有分歧，应按照各自的倾向性意见分饰两方，各方分别试图说服对方，在此过程中充分揭示逻辑和证据的断点，最终形成倾向性意见。The Good Wife中，团队模拟攻防的场景经常出现，仔细观察，不难发现：1.每次讨论均严守罗伯特议事规则，充分尊重他人发表观点的机会并高效展示自己的观点；2.不存在身份高低之别，高级合伙人和初级律师有同样的陈述机会；3.不达成倾向性意见或一致意见不停止讨论。

类型三：简单仿真式模拟对抗

所需场地：会议室

参与人员：模拟各方的当事人、模拟各方的律师、一名模拟法官（应具有审判经验）

操作方法：

1.寻找观点对立的另一方律师，让其从各个角度对己方当事人及律师展开全面进攻；

2.允许己方当事人不断修正诉讼目标和代理策略，要求对立方律师不断打击己方；

3. 让法官决定案件获胜方，评价各方表现。

应用场景示例：

保守派领导人准备资助加州一名蛋糕烘焙师Jane上诉，Jane曾以宗教信仰为由拒绝为一对同性恋夫妇制作婚礼蛋糕，并因此被告上法庭，败诉后被保守派领导人看中，党内拟资助Jane上诉以证明Jane行为的正当性。保守派高层找到自由派律师Diane，希望她能协助在简单的模拟庭审中全面攻击保守派律师。

Diane刚开始态度温和，不温不火地以聊天的方式阐明观点，她的表现招致了保守派资助人的不满，厉声呵斥她必须拼尽全力。

Diane随后毫不留情，将这位保守派领导人同性恋侄子带上了模拟法庭，从情感软肋和法律论证各方面火力全开，将所有保守派律师的观点抨击的落花流水，保守派律师目瞪口呆，最终保守派放弃了资助计划。

模拟效果：

此种模拟对抗目的为论证己方观点可行性和论据充分性，一般会寻找强大的对手进行有针对性的攻击，与全真模拟法庭相比，程序相对简单、人员相对精简。但只要对手足够厉害，即可帮助己方律师完成查漏补缺。此外，此类模拟需要中立裁判者从法官视角对各方陈述进行全面评估，防止各执己见，陷入僵局。

类型四：高度仿真式模拟对抗

所需场地：与法庭设施设备高度一致的模拟法庭

参与人员：真实的己方当事人、模拟的对方当事人、双方代理律师、模拟法官、陪审团、客户

操作方法：

1.完全模拟真实庭审流程；

2.对手方需完全隔离，互不接触；

3.法官不负责对案件结果的判断，只负责调控流程和必要的释明；

4.案件结果完全交由陪审团决定。

应用场景示例：

Lockhart & Gardner律所一位客户（盗贼饮料公司）预付十万美元委托进行一场全真模拟庭审，预测陪审团是否会支持消费者对公司产品影响身体健康的侵权诉讼。

由Diane和Will扮演“蓝队”、Alicia和Cary扮演“红队”，在一个完全仿真的模拟法庭中上演对抗。

Alicia与Cary强强联合，论证和气势上都丝毫不输Diane和Will，整个模拟庭审高潮迭起，陪审团的每一步合议结果都被记录以供庭后分析。Diane和Will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对手可以挖出这么多的证据细节、可以讲述一个基于弱者立场的更打动人的故事。即使Will慷慨激昂的结案陈词，也没有挽回陪审团成员的心。客户全程观察模拟法庭后，主动要求和解。

模拟效果：

花费最大、耗力最多、最接近真实庭审的一种模拟方式，对律师思维和应变能力的考验最大，对修正律师思维、调整代理策略的帮助也最大。鉴于组织成本的高昂，此种模拟对抗并不常见。组织此种模拟对抗训练，需要严格遵守保密和隔离等操作流程，确保庭审的真实性和律师各自观点的独立性。

以上方法，各有利弊，无法比较孰优孰劣。但四种方法的逻辑起点，都归于对律师思维全面性的训练。采取什么方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诉讼律师质疑事实的精神和推翻结论的勇气。所有训练的目标，不过是将来你摊开一张白纸进行自我分裂的时候，能够跨越只能写出短短两行的局限，能越来越全面地预测对方、调整自己，真正做到“以万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