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廼中和启功的不了情

        (三惜草堂主人王宝林按语：刘廼中先生逝世后，我建议请刘老的友朋、弟子写写心目的刘老，在刘老逝世周年时出版《刘廼中纪念文集》。这是北师大出版社原社长、《启功全集》主编、曾任启功先生秘书的侯刚先生撰写的回忆文章，其中涉及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有些故事，我也是亲历者。今转载于此，与同好共享。)

惊闻刘廼中先生于十月一日仙逝，我国的书画界又失去了一位学养丰富、艺术精湛、德高望重、可敬可亲的忠厚长者，令我感到十分悲痛。我和刘老是上世纪90年代在启功先生家中相识的。他是启功先生在辅仁大学任教时期的老学生，几十年亦师亦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那天他是专程从吉林来北京看望启先生的，我们有缘相识。以后，我又多次在启老家见到刘先生，他总是在老师面前谦恭有礼，他们相互间的深厚友谊，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启老为刘老题“无门限斋”匾额）

2002年，启功先生90寿辰，北京师范大学举行“启功先生执教70周年庆祝会”，并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启功书画集》首发式。廼中先生专程从吉林来北京参加庆祝活动，并得到一本主办方赠送的新出版的《启功书画集》。他想到这本书画集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启功老师在书画创作上的成就，是当代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应该广泛地弘扬。会后，刘先生亲自到北师大出版社找到我，他说：“我想多要一本《启功书画集》，寄到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请他们展出，因为老师的作品，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应该让更多的外国朋友认识他，共同欣赏。”刘先生对恩师作品的关心，对老师的钦佩和尊敬之情，实在令人感动。

        （2002年9月，我陪刘老夫妇参加启老作品展时所摄）

2005年启功先生逝世后，北京师范大学成立了《启功全集》编委会，向社会各界征集启功先生的书画、诗文及书信等资料。廼中先生得到消息，即与编委会联系，给予热情支持。为了尽快拿到资料，我先用电话联系，希望去吉林见先生并借用原作来北京展出，他欣然同意，并在家中接待了我（时间为2006年6月27日。王宝林注）。在廼中先生的书房里，他兴致极高地展示了他多年收藏的启老作品，有启老给他和贤舒老师画的朱竹、山水扇面、为他书斋题写的匾额“无门限斋”，还有上世纪40年代为他书写的楷书八字联：“弹豪珠零落纸锦灿，繁文绮合繻旨星稠”，弥足珍贵。他一边展示一边详述每件墨宝是怎么得到的，言谈中充满了对恩师无限崇敬和怀念之情。他还惋惜地说：“在辅仁大学时，还向老师求过不少扇面、条幅等作品，可惜这几十年经过多次浩劫，大都损失了，只留下这些！”

             （启老上世纪40年代为刘老所书小对联）

刘先生展示了家中的收藏，又十分热情地帮助我寻找经他手代吉林一些单位向启功先生求的墨宝。当年，已85岁高龄的廼中先生，亲自带我到吉林市博物馆、吉林市档案馆和美术馆等单位拍照资料，其中有牌匾、题词、题签等，还找到了1993年为吉林雾凇节题写的七言诗条幅：

雾凇木稼实奇观，南土稀逢北地宽。

雪岭冰川增异景，森林充作玉壶看。

吉林雾凇节征题，一九九三年元月，启功。

（2006年6月27日晚我与侯刚先生在无门限斋合影，该作编入《启功全集》15卷，现为私人收藏。）

廼中先生和贤舒老师做事颇有启功先生的风格，安排十分周密，处处为我们工作方便着想。当天，即把所有的资料刻成光盘交我，极大地方便我们的编辑工作。

经过一天的忙碌，廼中先生仍未停歇，晚饭后，安排我到松花湖的招待所住宿。刘老夫妇也住在招待所，他说：“这里安静，无人打扰”。这是为了满足我的请求，谈谈辅仁往事。这晚，刘老深情地回忆了在辅仁大学时，他和王大安、梁静莲等多位同学到启功先生家里学写字画画的趣事。他说：“我们经常几人相约，在星期日到启功先生家去求教。启先生非常平易近人，也很善谈，又很幽默。我们之间并不只谈课内问题，上下纵横无所不谈，更多的是谈书论画，常常被老师那种‘笔精墨妙风格高雅’的书画所迷，兴到之处也不跟老师客气，不时请他画个扇面、题首古诗。启功先生也就欣然答应，并边画边讲，让大家得到了传统文化知识，掌握了书画技法，提高了自身修养。启功先生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令大家终身受益。”刘先生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似乎又回到了40年代启功先生家中。

             （这件启老墨宝便为刘老为我所求）

2012年，适逢启功先生诞辰100周年，北京师范大学举行纪念会，并在国家博物馆举办“启功遗墨展”和“《启功全集》首发式”。乃中先生又怀着对恩师启功的崇敬之情，专程来北京参加了庆祝会和首发式，并为庆祝活动留下了墨宝。他用工整的隶书，写下了与恩师70年的不了情：

蕴笑含豪墨染唇，七旬历历忆犹新。

烟云盈纸无人画，窗友集斋有夙因。

订史从容骈耆宿，论书鞭辟概前伦。

百年遥祭情何限，远隔仙凡泪满巾。

元白夫子冥诞谨献芜句，公历两千十二年七月受业弟子刘廼中，时年九十又一敬书。

                （启老为刘老夫妇所作竹石图）

2013年秋。刘先生托他来北京出差的学生宋力先生，带着一件珍品册来到我家，并附有他的一封亲笔信。信中说：“来人皆至友，共持珍品册一件，敬希惠予借鉴，如能见赏，无比欣慰。”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册页，惊喜地发现这是著名的美籍华人、画家曾祐和博士，于1942年至1943年间，在辅仁大学读书和留校工作后收集和珍藏的名家书画作品，小册中汇集了张伯驹、溥伒、溥佐、溥佺、宋美龄及启功先生等名家的书画。其中，共有启功先生3幅作品，即“米颠拜石”“溪山烟雨”两幅画和一幅书法行书，内容写的是《论书绝句一百首》中的第五首和第七首。我当即给刘老打电话，报告我已见到宋力先生，也见到了珍贵的册页。刘老在电话中，兴奋地说：“这册页中的《米颠拜石》是启功先生十分精致的人物画，我十分惊喜，因为启功先生很少画人物画，在已经出版的《启功全集》中也没有见过人物画，而这幅《米颠拜石》是启功先生专画的人物画。怪石前的米芾刻画的十分细腻而生动，所以，建议你们在修订《启功全集》时，能把这幅画补录进去。作为对启功先生书画风格的补充。”刘先生对老师著作出版工作的关心和支持，令人感动。为了我们编辑工作的方便，他还特意拍了电子版带来。

2014年，由丁荫楠导演主导的电影《启功》正在积极筹拍中，丁导为了更加真实地再现启功先生在辅仁大学任教时的情景，提出希望能拜见廼中先生。经与贤舒老师联系，刘老欣然同意。丁荫楠、李强和我一行三人于5月24日一早乘火车抵达吉林市。我们见到了贤舒老师，才得知刘老正在病中。咳嗽、气喘得厉害。本来应等他病好些我们再谈，但刘老坚持立即接待我们。他怀着对恩师的崇高敬意和无限思念再次详细讲述了许多启功先生教书育人的故事，给编剧提供了许多生动素材。他越讲越兴奋，忘记了疲劳和病痛，从上午九时多，一直讲到近十二点，两个多小时没有休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长谈，竟是我们和刘老的最后永别。

现在，刘老走了，但是，他那慈祥的面容仍在我的眼前，他那亲切的话语仍响在耳边，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他和启功先生不了的师生情将与日共存！

                                            2015年12月9日侯刚于北京